《玄素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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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素吟-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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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咎其实也是会笑的。他的笑美得无法形容,只在他面前偶尔展露,每当看到这样的美景,他所有的烦闷立刻全都一笔勾销。那轻浅婉约的笑容,那若隐若现的笑窝儿,他一辈子都看不够!原本以为自己能够让他永远微笑的啊! 
  无咎的泪更是让他心痛。他受的苦从来不说,如果他不是那么坚强得让自己疼惜,也许他真的能够少爱他一点,那么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痛苦了。那天无咎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泣,他温热的眼泪浸湿了自己肩头的缁衣。那件衫子他永远不洗,他要留着无咎所有的痕迹,哪怕是悲伤的。 
  无咎依然忧郁吧,当想起他的时候?无咎也许在生气吧,当想起他的时候?无咎还会笑吗?当想起他的时候?无咎还会哭吗?当想起他的时候? 
  无咎,我原本是希望你永远远离忧郁的! 
  无咎,你生气了吗?再打我几个巴掌吧!我绝对甘之如饴! 
  无咎,若能再见你的笑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无咎,不要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哭呵,我会心痛至死的! 
  无咎……无咎…… 
  「羞煞咱掩面悲伤,救不得月貌花庞。是寡人全无主张,不合呵,将他轻放。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挡,未必他直犯君王……唉!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个永成双!如今我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只落得泪万行,愁千状,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戏台上突然响起了乐音,又是上次那个人在唱曲儿。夏煜一听这曲哀怨凄婉的《长生殿》,想起过往种种,登时痛得钢牙紧咬,泪如泉涌。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马嵬坡尚有新土一掊,而我,而我竟然不知无咎魂归何处!不公平啊!为什么他连离开人世,都是孤零零的?原本想找到他,就算是没有解药,至少也要陪着他…… 
  伪君子,心里一个声音毫不留情地窜出来,伪君子!!明明是你自己把毒药递给他的,明明是你自己抛不下功名利禄,明明是你想借机会撇清,明明是你心存侥幸,以为这样一来大家就会认同你们……你明明可以为他辩护,你明明应该挺身保护他,可是,你没有!莫名其妙地给了他希望,又无情地将他推入绝望的深渊中,最可怕最残忍的刽子手,正是你自己!怯懦、虚伪、庸俗……你不配得到无咎的未来! 
  其实当时他的内心里隐隐知道曾晖他们是在借题发挥,而他也担心他们会以这件事为借口而不再听命于自己,所以,他屈服了,他让步了,为了自己无聊的复仇计划,他残酷地牺牲了无辜的无咎。可他竟然还一再地欺骗自己这不是他的意思,不住地拖延无咎,安慰无咎,要他等着自己回来…… 
  虚伪!卑鄙!你以为这样就能两全其美吗?无咎当时必定是伤心至极,可他没有拆穿他的伪善,仍旧温柔地陪着他自欺欺人——「我会在这里等着先生的……先生……先生……」无咎软软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边。 
  夏煜的心碎成了一片片,无咎是看透了他吧?看透了他夏煜并不如他所憧憬的那样是值得倾心的人,看透了他在紧要关头为了自己的利益终于还是牺牲了他!夏煜永远也忘不了无咎喝下毒药时的眼神,他定定地瞧着自己,美丽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就像个堕入陷阱里的小动物一般,充满了无处可逃的绝望……狠心呵,自己!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忍心看着他被逼喝下毒药!不!完全是自己逼他的!如果他当时极力反对,如果他抛得下那些狗屁不通的国难家仇,现在的结果,一定不会是这样。 
  无咎只有用这种方法来控诉他,心灰意冷的他不想再面对自己这个迫害他的罪魁祸首吧! 
  一直呆坐到锦春楼打烊,夏煜宛如行尸走肉般的回到书院,浑身上下全都是痛到麻木的空虚。楼台间,亭榭里,小树林中……仿佛处处都有无咎的身影。但他就是不肯让夏煜接近。 
  将近子时,三十天的期限已经到了。坐在风荷四举亭中,夏煜看着满目凄凉的丛丛残荷,手握住无咎的玉箫摩挲着,不时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残荷不耐三更雨,秋风萧瑟催人去……」是我害了你呀,无咎!他本来一直在小心地避开一切可能的伤害,是他自私地强将他拉入这个旋涡,还在他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又加上残忍的一刀!他不得不承认,无咎离开他,是对的…… 
  无咎,你从来都是这么独立,这么有主意,决绝地离开这里故意让我找不到,想必也一定是毫不犹豫的,那么请你告诉我这个优柔寡断的人,我究竟该怎么办?只要你告诉我一声,我必定照做!夏煜淹没在无穷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之中,突然感觉有人在他的肩头轻轻地一拍。 
  「无咎!」 
  夏煜心志迷乱,登时满心狂喜倏地转身,一定是无咎回来了!我们死在一起,好吗?   拣名门一例神仙眷 
  「你终于回来了,初阳。我从北京赶过来,在这里等了你好些天。」是朱桓哲,他用怜悯而了然的眼光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夏煜。 
  「桓哲……」夏煜难掩失望地低喃,不是无咎……为什么不是无咎?! 
  「赵无咎——他离开了罢?」朱桓哲小心翼翼地问道,一边担忧地看着夏煜脸上痛苦之极的神色。 
  夏煜颓然点头。「他离开了,他恨我……」 
  「初阳,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朱桓哲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地说道:「我们在北京整理严嵩的罪证时,发现在海瑞海大人的举证中竟然有好些确凿的证据是赵无咎提供的。我偷偷地私底下去问过海大人,他说半月前赵无咎曾经去北京找过他,将那些证据交给了他……」 
  夏煜倏地抬头:「你说什么?无咎……无咎去了北京?」激动之下他的声音颤抖不已。 
  朱桓哲点点头继续说道:「据说他将那些证据交给海大人以后就离开了,不过现在他已经……他应该走不远罢。」他想说现在他想必已经毒发,但是他实在不忍心再次打击夏煜。那孩子真是——奇特!他难道就一点都不害怕死亡吗?朱桓哲现在有些了解夏煜为什么会对他神魂颠倒了,他果然有动人心处。 
  其实朱桓哲知道自己本是不该回来的,可是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妥,他们这样欺骗初阳是否太过分了一些,而赵无咎……他更是对他有万分的抱歉,他父亲是奸臣不错,可那个孩子是无辜的啊!初阳和他倾心相恋,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替他们作出选择!所以他一知道赵无咎可能滞留北京,就立刻想到了赶回成都来的夏煜,他知道如果夏煜发现赵无咎不在,非发狂不可!放不下心的他立刻也跟着回来了。 
  「无咎在北京……无咎竟然在北京?!」为什么要让他们这样失之交臂?「我赶回来做什么?难道……我是百死难辞其咎不成?我惟有一死啊……」夏煜悲吼着,不停地以手击头,状若疯狂。 
  「初阳,你不要萎靡不振!」见夏煜举止失控,朱桓哲连忙打了他一个耳光。夏煜陡然安静了下来,呆呆地望着他。朱桓哲厉声地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这个样子怎么能救他?」 
  见夏煜冷静了一些,朱桓哲顿了顿继续说:「关于那毒药我虽然不清楚,但是当时我们和明远一起去求药的时候,我生怕让人喝下无解的毒药太过歹毒,故意留下来问了那位配药的老婆婆,她告诉我这毒药的毒性十分奇特,并不是每个中了『缠绵自有时』的人都会毙命……」 
  夏煜如遭雷击,身子一晃,他闭了闭眼睛,随即又睁开,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桓哲颤声问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无咎可能还活着?老天!如果真是这样,哪怕是走遍天涯海角,哪怕是等到地老天荒,哪怕是让他付出一切代价,他也一定要把他找到!无咎,我的无咎,求你不要离开我! 
  朱桓哲点点头,「她只说这是唐门最最怨毒的毒药,不让人痛痛快快地死去,而只会让人痛苦不堪,所以才叫了那样一个名目……我还打听到原来这位前辈年轻的时候被男子始乱终弃,她气不过便配下了这样一剂剧毒,本来想加害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但是终究不忍,所以这药至今尚未加诸于任何人身上,那效果如何也无人知晓,我猜她并不是真的想用这药来杀人……」他当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曾晖,因为他隐隐觉得如果曾晖知道那毒药并不能一举置人于死地的话,恐怕会去寻找更加歹毒的毒药,而朱桓哲并不希望把一切弄得不可收拾。 
  「我要回北京。」一想到无咎可能在那里独自忍受毒发的痛苦,夏煜就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他立刻跳起来就要准备离开。朱桓哲一把拉住他。「你等等!看看你这几天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他完全像个疯子! 
  夏煜不再理他,用力一挣摆脱了朱桓哲,飞也似地离开了。 
  ※※※ 
  回到京城两个月,夏煜仍旧没有找到赵无咎。更麻烦的是张居正在他上次离开以后已经举荐他进入文渊阁了,要他不久后上任,同时也要筹办他和张家大小姐的文定之事。 
  夏煜的心里非常清楚明白,他已经决定放弃一切身外虚名,穷此一生寻找无咎,就像朱桓哲所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要找多久,直到找到他或是自己死掉为止——哪怕找到的是他的尸体、他的墓碑,他也要永远地陪伴着他。  0 回复:玄素吟 BY秋草 不哭不是人。。  
   所以这天他找来曾晖,要把这一切的事情做个了断。 
  「明远,以后我身边的这些兄弟们,就是你的责任了。」他淡淡的说,「我已经决定离开张府,辞官归隐。」 
  曾晖一愣,「初阳,你……你这是在怨我么?你怨我杀了赵无咎是不是?他之前是奸臣的儿子,现在又是罪臣的儿子,不管怎样他都绝对不是你的良配,你们在一起根本没有未来可言……」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串,发觉夏煜并不反驳,只静静地瞧着自己,眼中带着怜悯和失望,他霎时说不下去了。 
  「我要的,和你要的不同……」夏煜深深地望着他说,「也许你比我更合适呆在官场。我决定向张大人推荐你了,不久你就可以进入文渊阁。希望你不忘初衷,为国为民,做个好官。」 
  「我——我会的。可是你……虽然严嵩已倒,但尚有其它党羽并未除尽,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初阳难道不愿为国效力么?」说穿了其实曾晖还是想为他好的。 
  「报仇?国家?」夏煜讥诮地低声自嘲着,「报仇和国家给了我什么?!我失去的还不够多吗?它可以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未来,毁了我的幸福,可是……它不能毁了我的无咎!!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什么对我才是好的。」夏煜愤懑地出声。 
  「初阳,我……」曾晖的喉头一阵哽咽,他从未有过无法理解夏煜的感觉,而如今真的觉得和他离得好远。他隐约地知道,他们两个人此生大概再也不能回到原来无话不谈的时候了。 
  夏煜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也许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本来就很适合为官,可是在官场不比以前,以后你自己要小心了……」 
  曾晖心机深沈,表里不一,夏煜永远也不会有他这种铲除异己时的一个「忍」字,包括坚忍和残忍——光看他不动声色地欺骗夏煜、鸩杀赵无咎就知道了。那是从政必备的先决条件之一。 
  夏煜知道自己永远也狠不下心来,这注定了他根本不是当官的料——为什么自己现在才发现这些?如果他能够早些了解……那又怎么样?他当时还不是十分憧憬能够进入文渊阁吗?但是在失去了无咎之后夏煜才发觉,和无咎相比,那些东西根本微不足道。 
  曾晖看着他远去的黑色身影,心中突然掠过一阵惆怅。他知道有许多事情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夏煜去求见张居正,向他明白地表示了引退的决心。张居正一听之下心中大为惊愕——他没想到真的竟然有人能够放弃唾手可得的名利和权势。 
  「夏贤侄,你可曾考虑清楚了?想当年你爹夏相爷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啊!」张居正不咸不淡地说,心里对夏煜的行为不以为然。 
  「张世伯放心,小侄已经想透了,我义弟曾晖是先陕西总制曾铣曾大人的三公子,文武双全,精明强干,人品远胜于我,我举荐他替我进入文渊阁,一定不会有负世伯的期望。如小姐肯下嫁于他,更是锦上添花,小侄那些旧部,我也尽数托付给他了……」夏煜明白张居正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所以他让自己变得毫无利用价值,相信这样他就不会再对自己有任何兴趣了吧? 
  果然张居正眉毛一挑说道:「这么说来,贤侄是心意已决啰?人各有志,老夫亦是无话可说……也罢,竹里坐消无事福,你倒是看得开,老夫也不会强人所难,你自己好自为之便了。」 
  夏煜淡淡一笑道:「多谢世伯成全,恩德小侄没齿难忘,就此别过。」 
  张居正哈哈大笑道:「莫忙莫忙,难道你不当老夫的女婿,我就将你逐出家门不成?那也太小看老夫的器量了吧?这样,你先留下来,难道你不想亲眼瞧见小女和曾贤侄的喜事么?你也算是男方的亲眷吧?」不等事情完全稳定下来,张居正是不会轻易让他走的。 
  夏煜无奈只得说道:「那请世伯即刻挑选良辰吉日,夏煜身有要事,恐怕不能久作淹留。」虽然他已经派出不少人帮忙寻找无咎,可是他还是希望快些离开,自己亲自去找他。 
  天下初定,张居正也不拖延,立即将女儿的婚事办了。曾晖无端加官晋爵,又娶得娇妻,春风得意自然是不在话下;而其它的几个兄弟也都分别封了官,惟有夏煜一人在冠盖云集之际,悄悄地飘然远引。    ※※※ 
  百尺章台缭乱飞,重重帘幕弄春晖,怜他漂泊奈他飞。 
  淡日滚残花影下,软风轻送玉楼西,天涯心事谁人知! 
  ——《浣溪纱?杨花》 
  半年后·北京 
  夏煜在半年之内几乎踏遍了赵无咎以前曾经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可是仍旧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其实根据夏煜的分析,当时无咎若是真到了北京,根本就不可能再有时间到别的地方去。因为,他身上的毒一定发作了…… 
  北京周围他当然是翻了个遍,可是茫茫人海中要寻找一个刻意避开自己的人,甚至可能是尸骨已寒的人,真是谈何容易呵!夏煜满面风霜之色,内心所受的煎熬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回到暌违半年的京城继续开始第二次的寻找,夏煜心中的悔恨和痛楚已经渐渐地沈淀为对无咎痴狂专注的追寻——不管他到底还在不在人间,无咎是他此生想要追寻的唯一。如果没有了这个目标,他将不知道究竟生存为何! 
  在一家酒肆里休息的夏煜静静地坐在桌前,无意识地啜着一杯冰核紫苏饮。炎热的季节又来临了,不知道今生是否还能与无咎共同泛舟采莲?那时的他们,是多么的幸福!而无咎,又是多么的满足!仔细想下来,原来快乐时的他,才是最美的……只不过是去年的事情而已,为什么回想起来竟然像是前世的记忆一般?曾经以为可以永远在一起的——他不禁又将手伸进怀中,取出玉风来拿在手里轻轻地摩挲着。 
  「客官,买把扇子吧?」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拿着几把折扇突然站在夏煜面前。 
  夏煜这才从深思中猛地回神,对他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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