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素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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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素吟-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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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事后汝修极力隐瞒,可是令誉还是发现了……当晚他就跟我说要去刺杀严贼父子,我认为不妥,没有同意,一直极力地劝阻他。原本以为他会听我的话,没想到第二天晚上他竟然还是单独行动……汝修可能是拦不住他,只好偷偷地跟在他身后。我终究是鞭长莫及,赶到的时候令誉已经杀了锦衣卫七八个高手,自己也身受重伤,他用的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我却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 
  说起那天惊心动魄的惨烈,曾荣犹有余悸。他清楚地记得金誉发现权汝修遭到如此令人发指的残害和侮辱以后,悲愤得眼睛里像是要流出血来一般,脸色十分可怕。而在金誉身陷重围的时候,原本躲在一边的权汝修见他重伤倒地,突然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毫不犹豫地拾起金誉的剑自刎,死在了他的身边。本来已经动弹不得的金誉硬是立刻奋力地将比自己还早一步殒命的权汝修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他完全是去送死啊!他自己知道这结果的,他一定是一时气不过……」谢云霓喃喃地出声。他平时和金誉最交好,也最了解金誉的为人,他完全可以想见当时听闻噩耗的金誉是如何的惊怒交迸!他们总算是了解他遗书中那句「义无再辱」的真正含义了。 
  「这样一来,那严贼更会严加防范,可是,哼哼,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若是让他一刀了账倒真是便宜他了!」曾晖恨恨地说。 
  「张大人那边可有吩咐?」夏煜日前接到张居正的密函,说是时机已然成熟,希望他们几个人一齐上京,在首辅徐阶的带领下一起面圣,弹劾严嵩! 
  当时他们都是激动不已,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们为做到这一步,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 
  「张大人的意思是你们在十月初左右入京会比较好,那时候老贼的权力已经逐步被削减,正是一举剿灭他的好时机。胜利在望,这段时间内一定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有什么可疑的人一定要仔细着点,知道吗?」曾荣不放心地叮咛着。 
  大家都是热血沸腾,豪气干云,他们将手迭在一起,激动地一起盟誓:「扫除严贼,安邦定国!!」 
  ※※※ 
  赵无咎倚着窗棂,就着惨淡昏黄的烛光,透过碧纱窗呆望着外面绵绵的秋雨。 
  窗外芭蕉窗里灯,分明叶上心头滴! 
  汝修给了他一封信,那是在金誉去刺杀严嵩父子的前夜匆忙写就的一封非常幸福的信。 
  「……他来找我了,他不嫌弃我,对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我现在很高兴很高兴,他为了我连性命都不顾,要去刺杀严嵩和严世藩。我知道我们大概活不久了,能和他一起死我很满足。谢谢无咎以前那么照顾我,可是我只有来世才能报答你的恩情……」 
  汝修汝修,赵无咎在心中呐喊着,你和金先生可以毫不犹豫地一起死,而活着的人将会遭受何等的煎熬呵! 
  一阵冷风吹来,赵无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和着帘钩仓啷啷的晃动声,还有秋雨打在檐前铁马上凄清的滴答声,一时间冽风凄凄,霏雨蒙蒙,当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无咎。」夏煜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窗外,他没有撑伞,一任冰凉的夜雨打在身上。「我们可能暂时要分开一阵子。」他低沈的声音里带着许多无从分析的情绪,赵无咎突然觉得自己疲倦得不能思考任何事情。 
  他走到门边开了门,却不叫夏煜进门,而是自己走了出去——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只是本能地走到有夏煜的地方而已。  「先生,汝修……死了!!」软软的声音并不悲痛,只是无意识的空洞。 
  夏煜连忙将他揽在怀中,他知道无咎就只有权汝修这么一个好朋友而已,上天实在是太残忍了! 
  「汝修一直都很胆小,他很怕严世藩,可是,我告诉他我们要反抗的时候,平时那么胆小的他竟然一点也不退缩哦!」赵无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若是不说出来,恐怕会崩溃。 
  「我妈妈死的时候,天也是这么黑黑的,凉凉的。那天我觉得心里头难过,好不容易偷跑回家,可是妈妈只留下没有图画的玉风给我,说要我画上自己喜欢的画儿,然后她自己一个人走了,她吞了砒霜。平时那么漂亮的妈妈……我不该回去的是不是?就像不该让汝修到这里来一样。是不是我害死了妈妈,害死了汝修,害死了金先生?」 
  夏煜凄然摇头,紧紧地环抱着他痛楚地说:「不是的,无咎,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反抗是应该的,没有人会怪你!」他在心里暗自发誓,这次弹劾严嵩的行动只能成功!就算是为了无咎。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走出以往的梦魇,重新生活。他实在无法眼看着无咎长期在痛苦中挣扎。 
  「咱们进屋去吧,今天晚上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好吗?」不忍让身子单薄的他跟着自己在雨中自虐,夏煜半拥着赵无咎走进了他的房间,看来同样失去挚友的他们要一起度过这个不眠之夜了。 
  赵无咎坐在夏煜身边,轻轻地倚靠在他的肩头,呆呆地不言也不语。窗外的秋雨,似乎渐渐下得更猛,更急…… 
  ※※※ 
  赵无咎没想到那个自称「父亲」,却把他推入火坑的人居然还在他的身上打主意。赵文华偷偷派了个人来找赵无咎,要他将夏煜等人行动的计划打探出来报告给他。赵无咎对他当然是嗤之以鼻,难道他以为让自己偷得这一年的平安清静就足以赎清他以前的罪孽了吗? 
  在赵无咎的心里,赵文华不但不是「父亲」,完全只是个仇人!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内情,但他相信夏先生他们做的,都是合理正义的事情,他决不会为虎作伥! 
  他坚决地拒绝了父亲的无理要求,还把赵文华派来的那个人狠狠地唾骂了一顿。「你回去告诉他,就说他永远也别想再控制我!我根本不认识他!!」最后他失控地将那人推出门外,紧紧地闩上了门。 
  他趴在书桌上,俯身将头埋在手肘间,痛苦地想着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种种煎熬。那个永远也洗刷不了的耻辱,恐怕要跟着自己一辈子罢?除非他死了,否则那个伤口会一直不停地流血…… 
  「嘭嘭嘭!」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沈思,以为是那人兀自要纠缠,赵无咎不想理会。 
  「赵无咎,开门!!」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来,却是曾晖。赵无咎一惊,连忙起身开门,他看见曾晖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谢云霓,他的手里抓着刚才被自己推出去的那个赵家家奴。两人脸色不佳,想是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曾先生、谢先生,你们……」赵无咎知道事情不妙,虽然自己问心无愧,可是他们未必会相信自己啊! 
  两人寒着脸进了赵无咎的门,谢云霓立刻将手中的人往地上一扔,那人跌了个嘴啃泥,登时痛得哼哼唧唧。 
  「你怎么解释?他是你父亲叫来的吧?」曾晖冷冷地问,不是他们多心,而是现在的时局太危险,也太关键了,他们不能冒任何的危险,总之一切可疑的人物都不能放过,否则牵扯的事情太大了,谁也无法承担泄露秘密的后果! 
  赵无咎知道他们一直在监视自己。他发觉除了朱桓哲以外,其它的几位先生对他都隐隐带着敌意,也许一部分的确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可他清楚更多的原因是他和夏煜的关系。 
  也许他们认为是自己狐媚了他吧……真可笑,他也不想的啊!以前他真的很认真地避开过他,避开过一切可能的麻烦呵!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谁也拦不住,不是吗?他现在很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成功,否则他将会错失了自己此生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东西。为此他不怕担上任何恶名!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在他们已经对自己下了判决以后,他还有辩白的机会吗?  「我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也对你们的事情一无所知。请二位先生明查。」他的言语恭敬,语气却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淡然。 
  夏煜的确从来没有告诉过赵无咎关于严嵩的事情,除了因为这是机密以外,他更不希望把这么沉重的事情放在无咎本来就已经不堪重荷的心上。 
  不知为何曾晖对赵无咎的态度感到非常不满。也许是他丝毫不乱的态度和一脸的闲适让他觉得被忽略了,又或许是看他风采的确不凡,让他隐隐觉得夏煜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是生气,气夏煜,气赵无咎,也气自己居然会有点羡慕他们那种仿佛心灵相通的默契,那是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这人我们暂时扣留,如果你敢轻举妄动,到时候别怪我们无情。」看赵无咎不忧不惧的样子,他们二人一时也没有主张,曾晖只有撂下一句口气不算好的话,向谢云霓使了个眼色,谢云霓当下抓起那个家奴,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赵无咎的房间。 
  ※※※ 
  「无咎,我过些日子要去北京,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事没有?我给你带回来。」因为自己就要离开,最近夏煜几乎天天到赵无咎的房里来。虽然知道自己此行并非游山玩水,如果计划失败甚至还有可能一去不回,但夏煜不想在赵无咎的面前显出离愁别绪。无咎心上的愁,已经够多了。 
  「我要豌豆黄……」知道他想让自己开心,赵无咎努力地朝他微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却丝毫无法到达他含愁的双眸。他要离开了!自己怎么可能笑得出来?他什么都不想要呵,只求能够这样平静地生活而已。 
  夏煜摇摇头温柔地笑了——想不到无咎这么爱吃甜食,真是……可爱!夏煜还是只能想到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无咎偶尔显露的天真。他一下子抓住赵无咎的手望向他的眼睛,诚挚地说:「无咎,等我回来,我一定天天给你买糖果糕饼。」 
  赵无咎一听,心里立刻被酸酸楚楚的情绪涨得满满的,他扑进夏煜的怀抱,在他怀中闷声说道:「还要带我去喝茶看戏,和我合奏《玄素吟》。我会在这里等着先生的……」 
  夏煜满足地轻叹一声搂着他低声说:「都听无咎的……我一定尽快赶回来。」以前自己要去任何地方,全是袍袖一挥无所挂碍,要留便留要走便走,如今真是英雄气短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儿女情长不成?但是夏煜却知道自己非常喜欢这种牵挂着一个人,同时也被他牵挂的感觉,自从家破人亡以后,他已经许久不曾拥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你父亲……你没有理会他是吧?」曾晖已经向他说过了,但夏煜知道自己根本不必担心,无咎是不可能再和赵文华有什么牵扯的。 
  果然赵无咎点点头,「我不当他是我爹,从他把我送给严世藩的那天起,我和他就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他毅然地说道。 
  「我相信你。你的决定是对的。」夏煜简短地说。赵无咎听他坚定的声音,心中的感激更是无法言喻。他相信他……这就够了,真的足够了。 
  「无咎,你都不问我为何突然上京么?」夏煜这才发现赵无咎从来没有对他的事情置喙过,当初自己浑身血淋淋的窜进他的房间,他只是轻描淡写替他疗伤,完全没有追根究底;而现在自己没有原因地要离开,他仍然只是默默地接受而已……要不是能清楚地看出他的落寞,夏煜几乎都要以为他并不在乎自己了。 
  赵无咎缓缓地摇摇头,望着他轻轻地说:「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先生不是也没有继续追问我的过去吗?」虽然隐约猜到他绝对不是单纯的私塾先生,但是赵无咎从来没有想过要干涉他的事情,他深信夏煜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他的目标是为国为民,所以不用问也知道他做的事情必定都是值得自己骄傲的……「先生不想说,我就不问;先生要我等,我就等……因为,我也相信先生。」 
  夏煜听得倏地动容,这是怎样一个水晶般剔透纯洁的孩子呀!「无咎……我真的无法不在意你!」能够和他相识相知,一定是老天爷给自己最丰厚的礼物,他绝对值得自己倾尽一生来珍惜爱护!  
   迁延 
  在夏煜一行即将出发前往北京的前一天,他们又惊又怒地发现那个被他们监禁起来的赵家家奴逃走了——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有人将他救了出去。他们原本打算将他一起带上京交给张大人,作为对付赵文华的一颗棋子,谁知道竟然让他溜了。 
  曾晖得知这个消息,立刻认为是赵无咎在搞鬼。他在召集众兄弟秘密商议、布置妥当以后,不管已经夜深人静,硬是让人把赵无咎拉到夏煜的怜逐居来。 
  不单曾晖和夏煜在,谢云霓、朱桓哲和刚从外地赶回来的汤愈之都在,看来是要对他三堂会审,赵无咎不由心中暗叹,自己若要捣鬼,岂会等到今天?又怎么会做得如此明显?先生们真的是宁可错杀一千了。他偷眼看了一下夏煜,只见他剑眉微蹙,薄唇紧抿,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 
  「赵无咎,我们并不想怀疑你,叫你来问问只是为了防范于未然。」朱桓哲有些不太自在地对他说。 
  「先生请问,不必客气。」淡然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轻嘲。 
  「我们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你到底是不是赵文华派来的奸细?」粗线条的谢云霓用充满怀疑的口气问道,赵无咎觉得他的问题十分荒谬,这要他怎么回答?要他说「是」,还是「不是」?若自己简单地说句「不是」他们肯信吗? 
  但他还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先生们的事情,也并非奸细。」他只能这样说,如果他们不信,那么他也没有办法。可是他心中却很是不解——他们个个都文武双全,有勇有谋,为什么还会惧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呢? 
  其实赵无咎自己不知道的是,他临危不乱、无所畏惧的样子足以让别人觉得莫测高深。 
  「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对那个家伙胡说八道。」曾晖似乎下了决心似的说道:「不过,为了能够安心去北京,我们只好得罪了。」 
  夏煜一听他的话,立刻握紧了双拳,好像在极力忍着什么。只见曾晖取过一个杯子,慢慢地在里面倒了一杯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倒入水中。原本清澈透明的水立刻化为一片诡异的莹蓝。 
  「这是一杯毒水,但是饮下去以后药力不会马上发作。我们这一去一回大概得二十来天,这毒在三十日后才发。如果你没有加害我们,等我们平安回来,自然会给你解药。」 
  大家都主张严加防范,这是他们商量下来得出的解决之道。这个方法并不过分,甚至还可以称得上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但是夏煜却深深知道这对无咎是多么的残忍——自己说过相信他的!现在却又…… 
  其实夏煜深信无咎不会背叛自己,可他竟然无法为他辩护——因为谁都知道他喜欢赵无咎!要他如何能有立场说服别人?最致命的是,他是这次行动的领导者,如果他不以身作则,如何能够要求下属听从? 
  其实曾晖他们并没有逼迫他,只是清楚地指明说如果他不愿意执行这个计划,他可以退出整个行动。这令夏煜完全无法接受——他为此事苦心经营多年,怎能如此轻易地放手?!如果阵前易帅,无异于三军哗变,群龙无首,那么事情将会变得十分危险,他不能这样不负责任!虽然这样做一定会伤害到无咎的自尊,但是他没有选择呵!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曾晖冷冷地睥睨着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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