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陈之远,我说得对吧?”
听王坤这麽说,旁边的龙呤吓了一跳,他赶紧朝老头子脸上看过去,那张干瘦的脸没什麽多的表情,只是有些惋惜。那天,陈之远收拾萧进的时候说了那番话早传了出去,自然也到了王坤的耳朵里。起初他还纳闷陈之远好歹也跟了萧进不少年,怎麽能下那麽狠的手,不过一旦知道两人之间有了爱,却又遇到一方是警察这事後,他就清楚了。他叹了一声,看著正愣著不知道说什麽好的萧进,摇了摇头。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对之远是……”
“对,我喜欢他。何止喜欢,我爱他。”
萧进打断了王坤的猜测,他知道是时候自己坦白地把话说了个清楚了。萧进已经没什麽力气,说这话时声音也低沈虚弱的,可是听起来却没掺半点含糊。龙呤听了,眉头一皱,忍不住要暗骂陈之远不是东西。
“我知道他以後会因为我的事而内疚。坤爷,等我死了,你就告诉他说,我到死也没爱过他,我只想著怎麽完成警方的任务,一切都是利用他的。”
把话都交待完,萧进想这下自己就可以安心了。他的确是对不起陈之远,现在对方这麽对他,就当两人之间扯平了,不过他唯一不想的是陈之远以後会为这事内疚或者伤心。但是自己要是死了,也不用去担心这些了,可不知道为什麽,就算现在光是想到这些,萧进还是觉得心里难受。话虽然当著陈之远的面说得无情,可是心里还是放不下,忘不了。
王坤挺是吃惊地和龙呤看了一眼,他原本以为萧进也就是喜欢过陈之远,可是没想到却会这麽深情,自己都要死的人了,还替害他的人著想,难道一个爱字真地能做到这些。他觉得自己老了,不太明白,只是感到可惜。
“萧进,你觉得你很了解陈之远吗?我刚打电话问他,要不要杀你,我说,只要他开口,我就放了你。你知道他怎麽说吗?”
萧进已经猜到了个大概,不过他原本也不抱希望的,所以现在只是觉得无奈。
“他说要杀了我吧,他还在恨我……也对,谁叫我伤他太深。”
晚上王坤打了电话过来,陈之远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起来。果然,王坤在电话里告诉他,说萧进现在没利用价值了,问他该怎麽处置萧进。
“之远,坤爷不是瞎子,我看得出来你和萧进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反正这次你是立了大功,我就给你个面子,只要你说不杀他,我就放他一马。”
这话让陈之远有些吃惊,他没想到王坤虽然人老,可是看东西却清清楚楚的。但是越是被人看清楚内心,陈之远越是觉得不安,有些东西,不说出来,他是不会承认的。一旦说出来了,又不敢去承认。陈之远定了定神,这才回答到:“坤爷,自从我知道他是卧底那天起,就对他恨之入骨,他既然是警察,那就得死。”
十九
“好,既然如此,那就你来善後吧。我还是那句老话,要杀,要放最後由你定。我不会再过问这件事。”王坤挂上电话,叫人把萧进送到陈之远那里。龙呤在一边看著,觉得心里憋著口气不舒服,可他什麽也没问。他同情身不由己的萧进,觉得从对方身上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陈之远心神不宁地抽烟,他在等王坤的人把萧进送过来。现在跟著他的人,都是以前萧进的手下。他们现在个个都开始围著陈之远转了,一听萧进要被带过来,那嘴上就没闲住过。他们看陈之远那麽恨萧进,所以也都顺水推舟地大骂萧进不是个东西,甚至还出主意一会怎麽慢慢折磨死萧进。陈之远看著这些平日里受了萧进不少恩惠的杂种冷笑,他想,忘恩负义大概这就是黑社会的本性,只要为了自己的利益,什麽江湖义气都得他妈地滚远点。自己不也是这样吗?虽然萧进对不起他,可是就冲著最後他宁可冒风险也不杀自己的分上,自己至少也该有点感激吧,可是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转眼就把他推进火坑。
“远哥,人到了。”陈之远一个劲地抽烟一个劲地想,没多久就有人传话过来。他一愣神,萧进已经被人架著到了自己面前。萧进微微低著头,两只眼无神地睁著,他知道面前就站著陈之远,他的之远。说什麽好呢,不如什麽也不说。萧进抬起头面向陈之远,尴尬地笑了笑,又小心翼翼地别开了头。
架住萧进的人嫌累,刚准备松手把他扔地上,就听到陈之远说:“让他坐著。”
看著萧进双腿发软站不直,陈之远明白他的腿给自己打残了。现在是冬天,让他就那麽躺在地上挺冷不说,而且周围站的都是以前跟过他的人,面子上也难堪吧。
既然陈之远不说话,旁边的人自然不敢多嘴。只有站边上的阿浩看了实在不忍了,他知道萧进这阵子一定受了不少罪,只是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眼睛好像是看不到东西了,腿也象是折断了,还有那身血,不知挨了多少打才变成这样。
“可以让我再回一次家吗?”大概是一直没听到陈之远再说话,萧进突然小声地这麽问了一句?他想自己是要死的人了,可是还是想再回次自己的家。虽然一直以来那房子都只有他和他爸两个人住,而现在他爸被送走後,家里就更没人了。平时他回去再累都要打扫屋子,还有就是照顾阳台上的花,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这还是一个家,他还是一个也过著普通生活的男人。不过萧进也不只一次地羡慕过别人家的灯火的温暖,也想著有那一天是不是可以和自己爱的人住在一起,就那麽平平淡淡地过完下半辈子。但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奢求,他不敢交知心朋友,也不敢把真相告诉自己的亲人,最简单的幸福对他而言也是奢求。现在,他又想回去了,就算看不到,再感受一下自己曾住过十几年的屋子那种熟悉的感觉也好。不知道为什麽,萧进渐渐觉得这个世界上,还能给予他安慰的竟然只有那所没有生命的房子,他的家了。
“可以。”
陈之远有些愕然,到这时候了,他没想到萧进还会提出要求。他原本也没彻底拿定主意,也就随口答应了。他只以为萧进大概是在拖延时间,不过自己也的确需要再考虑考虑。
因为不想惊动太多人,陈之远就叫了两个人架了萧进,跟了自己去。
进了家门,萧进让人把他扶著走了一圈,他不时地伸手摸摸那些熟悉的家具,感叹自己一不在,这些家具都蒙上了一层灰了,真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陈之远总觉得萧进是怕死,故意演戏给自己看,而且他有点气萧进除了求自己的时候,什麽话也不对自己说,好像把自己当空气。陈之远使了个眼色,架住萧进的两人马上放了手,让他重重地摔到地板上。
“你要是怕死,现在还可以求求我,说不定,我会饶你一命。”陈之远愠怒地笑著拿脚尖挑起萧进的下巴。他想著萧进对自己说过的那些无情无义的话,心里是又怒又痛。
萧进没回答陈之远,他转开头,似笑非笑地说:“之远,你就别玩我了,好吗?我现在活著和死有什麽分别呢,你还不能消气吗?”
是啊,现在的萧进活著和死有什麽区别呢?要是自己只怕早就宁可死了,也不愿意落到这样的下场。陈之远敛起了戏谑的神色,站在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说什麽。
“对了,我想换身干净衣服再死。”
萧进想起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定是狼狈到极点,他觉得就算是死也得有些尊严。求陈之远饶命这种事,他想过,毕竟能活著谁会想死啊,就算是现在这样了,可是他还是想活下去。不过他最终还是觉得说不出口,因为最开始他就求陈之远了,结果对方不仅不心软,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而现在他也觉得对方多半都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陈之远叫人把萧进带到卫生间,替他在浴缸里放好了水,让他自己先洗一洗。然後径直去了萧进的卧室替他拿换洗的衣服。陈之远在萧进的衣柜里找衣服的时候,他觉得这感觉很熟悉。平时他来这儿玩,萧进去洗澡时总叫他拿这拿那的,当时他还嫌萧进麻烦得可爱,可现在,他说不出心里是什麽滋味,酸酸的,好像还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替萧进选好了衣服扔在床上,独自一个人又抽起了闷烟。
仅仅是洗了一个澡,萧进却象是被人抽了魂似的酸软无力。热水和他这些天还未愈合的伤口一接触差点把他痛得昏了过去,可是为了能体面点死,他也只能咬了牙一点点地擦干净身子。
“把衣服替他穿上!”
陈之远瞥到眼浑身是伤的萧进,不敢再看第二眼,急忙背了身子过去。
“远哥,好了。”
萧进穿的长风衣是陈之远平时最喜欢他穿的那件,他理了理衣袖,就那麽坐在床边,浑身都还痛著。
“萧进,你还有什麽要求没有,我一并满足了,免得你死不瞑目。”
陈之远看著萧进一张脸木然而憔悴,觉得很累。
“我没朋友,也没亲人,就只有我爸和我相依为命。你要是有空偶尔去看看他,或者是派人去看看他行吗?我怕老人家太寂寞了。”萧进想了会,除了他爸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麽放不下,至於陈之远,现在也不是他能去牵挂的人了。“还有,别告诉老人家我死了,也别告诉他我是警察。”
“为什麽?你爸爸不是一直误会你吗,你难道不想解释清楚,萧警官?”陈之远冷笑了问。
“解释清楚了又怎麽样,那只会伤害到他。有些事,还是别解释清楚的好。”萧进若有深意地抬起头面向陈之远,淡淡地笑著,有些无奈。
二十
“把枪给我。”
大概是想著陈之远终於要动手了,站他边上的手下立即把自己的枪递了过去。他们盼著能早点了事,因为就这麽看著萧进一副可怜的样子,他们也有些受不了了。怎麽说,也曾跟了萧进那麽多年,他们还是挺喜欢这个稳重又仗义的老大的,可是他们怎麽也不明白的是,为什麽跟了萧进那麽多年又那麽亲近的陈之远能那麽狠心。
萧进听见了手枪拉开保险的声音。现在他看不见,倒也不觉得有什麽可怕的。只是心里总还是有些不甘。萧进抓紧了身边的床单,手忍不住有些发抖。
“开枪吧。”陈之远已经装好枪了,可是久久不见动静。萧进这麽在陈之远眼皮下等死,真是觉得时间难熬。他心神不宁,不知道陈之远究竟在想什麽,是想就这麽让自己解脱,还是想再羞辱自己一番呢?萧进很无奈,搞成今天这样,他完全没想过。他一直以为那麽爱他的陈之远总会谅解他,而不是这样不择手段地报复他。
“你现在不怕死拉?那天不还求我来得吗?难道你就没什麽要对我说的?!”
举棋不定的陈之远因为萧进的所流露出的冷漠而倍感绝望,他希望萧进能对自己说点什麽。就算是骗自己,萧进也该在这时候说声点什麽吧,现在他这样,不吭不哼,一开口就是让自己杀他,好像自己和他就是天生的仇人,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似的。
萧进也明白陈之远心里还是有自己的,至少他也是很在意他们曾经的那份感情的。可是现在这份上,要他说什麽好?说出来,不也只是自找伤害,不仅伤害对方,自己也难以释怀。
“你们先回去!剩下的我自己处理!”陈之远看出来萧进是打定主意和自己划清界线了,他把枪一扔,吩咐手下赶快离开萧家。
“进哥,现在没人了,不管是恨我,还是什麽……你都说出来吧。”
陈之远点著烟坐到了萧进身边,他看著窗外,没看萧进。他笑自己没出息,对方已经把话抖得那麽明白了,自己只是他做卧底时利用的工具,还他妈兼顾是个泄欲的工具。可到最後,自己竟然下不了手,甚至还因为伤害了对方而觉得愧疚难当。是个男人都受不了那样的侮辱,咽不下那口气,可现在陈之远不得不怀疑自己其实是不是女人变得了?
“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信吗?”
“信。”
陈之远猛地转过了头,他看著萧进正对他笑,有些发抖的手也慢慢了伸过来。他不知道萧进要做什麽,可很快就明白了,萧进的眼睛看不到,所以他想再用手看看自己这张脸。
仔细地摸著陈之远的脸,萧进觉得自己真是舍不得。他是那麽喜欢陈之远坦然的眼神,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张经常开自己玩笑,也经常吻自己的嘴。只有和陈之远在一起的时候,萧进才觉得自己还算做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活著,而不只是夹在警方和黑帮之间的傀儡。
可也是这个人,把他伤得那麽深。陈之远打断他双腿的时候,萧进根本就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那个时候,他又开始恨陈之远了。可是等他什麽也看不见的时候,被周围的人不断拷打折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那麽想陈之远,想他能再叫自己一声进哥,再陪陪自己。他逐渐明白了,这一切是被自己毁了的,他默许韩铁杀陈之远的时候,对方看著自己的眼神还是那麽清晰地印萧进在脑海里。那双眼看著自己,没有愤怒,只有惊愕和痛苦,要是他不爱自己,也不会那麽痛苦了。
爱情,并不是总是那麽甜蜜,她也带来苦涩和悲哀。
“之远,所以我说你傻呢。我说什麽,你都当真。当初我利用你,也就是看中了你这一点。”
萧进笑著收回手,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可他怕陈之远看出来,干脆背到了身後。
“进哥,我知道我把你害成这样是我不对。我真地知道错了,可是你不能说这样的话来骗我啊!你不是说了要带我去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下半辈子的吗?你现在不能带我去了,我带你去,我会好好照顾你,然後我们一起过一辈子……”
陈之远丢了手里的烟,跪到了萧进面前,带著哭腔地哀求了起来。他在外面装大爷够了,现在再也没法装下去。他是什麽样的人,他自己总是不清楚。可他清楚自己是真地爱萧进,不管是萧进伤害他,还是他伤害萧进,他总也忘不了的还是这份爱。
“我没骗你。我不忍心骗你这样的傻瓜。”
萧进的语调没变,依旧缓慢而低沈,只是陈之远变得有些愕然了。他觉得自己的天算是真地塌了下来。他的进哥,他了解。要不是对他恨之入骨,或者是就象萧进所说的那样一切都只是骗自己、利用自己的陷阱,要不然对方怎麽能那麽坦然地说出这些话。这样虚假的爱只有自己才留恋,可人家连假话都不想说,看来自己真他妈是傻瓜,萧进说得对。
看著萧进憔悴却镇定的神色,陈之远慢慢站了起来,收好枪,走到门口,他才转过身对萧进笑著说:“既然你不忍心骗我,我也不忍心杀你,好好活著吧,瞎子,以後别让我再见到你。”
走在街上,陈之远哼著歌。他脸上有著轻松的笑意,因为他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爱过萧进,他不後悔,可要他再象一个傻瓜那样去爱萧进,他做不到了。既然人家没那个心,自己也不该死缠烂打。萧进放过他一命,现在自己也放了他,两清了。
“喂,今晚我请客,你替我把兄弟们叫出来。”
陈之远一扫这几天的阴郁,终於又兴致昂扬了起来。他挂上电话的时候还在高兴,只是没走几步就觉得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恼怒地扶著墙苦笑了起来,泪如雨下。
“你以後打算怎麽办?”
“我还能怎麽办?动这几个手术差不多把我的积蓄全花光了,你们真是狠啊,我为你们搞成这样,还把我赶出警队?!你们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