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黑树林后面那缕温暖的光线越变越大,越变越亮。弗朗波迎着光明大
步走去。布朗神父也加快了脚步,但他似乎还全神贯注在他讲的故事里。
“有如此英勇的上干名英军,他们的指挥宫又如此有天才,只要他们立即抢
占山头,即使这次疯狂的进军也还有可能碰到好运气。但那个罪恶滔天的家伙把
部下当作手中的玩物,他有自己的逻辑,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必须停留在桥
边的沼泽地里,至少要到英国人的尸体在那里已不成为稀罕东西的时候。最后还
有精彩的一幕。军中这位白发如银的圣者为把剩下的人从敌人的屠戮下拯救出来,
会献出他的断剑。哦,这支即兴曲编得真妙呀!但是我想〔虽然我还不能证实〕,
就在他们停留在那血腥的泥谭中时,有人在怀疑、在思索。”
他沉默片刻,又说。“天上有一种声音告诉我,那个猜到真相的人就是那个
恋爱中的人……即将和将军的女儿结婚的那个人。”
“那么关于奥里维亚绞死将军的事常呢?”弗朗波问。
“奥里维亚部分出于骑士精神,部分由于政策考虑,几乎从不带着战俘行军,”
叙述者解释道。“通常他总是把战俘全部释放。这次他也把每一名战俘都放掉了。”
大个子纠正他说。“除了特军外的每一名战俘。”
神父说:“我说的是每一名。”
弗朗波皱着眉头说,“我还没有完全听懂。”
“还有另一幅图画呢,弗朗波,”布朗更加神秘地低声说。“我不能证实,
但我却能做得更多,我能清楚地看到这幅图画:早晨,在灼热的荒山上,巴西军
队拔寨而起。穿着巴西军服的士兵分抵排成纵队准备出发。奥里维亚身穿红衣服,
手拿宽边帽站在那里,微风吹动他黑色的长须。他向刚被他释放的伟大敌手告别
—那位久经沙场须发如霜的、豪爽的英国军人以自己部下的名义向他致谢。残余
的英国军人在他身后立正,旁边是准备撤退用的军需品和车辆。战鼓隆隆,巴西
人开拔了;但英国人仍象雕像般站在原地。直到敌人的声音和影子在热带的地平
线外消失。然后,他们象死人复活似地立即改变了位置,五十张脸带着难以忘却
的表情同时转向了将军。
弗朗波蹦了起来。“呀!”他喊道。“你的意思别是——”
“是的,”布朗神父用低沉而动人的声音说。“是一只英国人的手把绞索套
在圣·克莱尔的脖子上,我相信这正是那只把戒指戴到将军女儿指头上去的手。
是英国人的手把他拖去吊在那棵象征耻辱的树上。这些英国人曾经崇拜过他并追
随他去夺取胜利。正是英国人〔愿上帝饶恕我们大家〕一面看着他的身子在异国
的太阳下那棵作为绞架的绿色棕榈树上摆动,一面满怀憎恨地祈求他早日进入地
狱。
当他俩登上山岗,就望见一家挂着红窗帘的英国旅馆射出强烈的红色灯光。
它就在路边一条岔道上,似乎在显示它无限的好客。它的三扇门都开着,正在迎
接来宾。人们在夜问的欢声笑语一直传到他们站立的地方。
“不需要再对你多讲什么了,”布朗神父说。“他们在旷野里审判他并把他
绞死;然而,为了英国的荣誉和他女儿的名声,他们起誓把卖国贼的钱袋和刽子
手的剑尖永远隐瞒起来。也许——上帝保佑他们—他们甚至想把这一切统统忘淖。
啊,我们要去的旅馆总算到啦。”
“我真打心眼儿里高兴,”弗朗波说,迈着大步走进明亮、热闹的酒座,突
然他倒退一步,几乎摔倒在地。
“看这儿!真正活见鬼!”他高喊着,僵硬的手指着挂在入口处上边的那个
方形木头招脾。上面粗拙地画着剑柄和折断了的剑身,并用仿古的字体写着“断
剑旅馆”的字样。
“你缺乏思想准备吗,”布朗神父和蔼地对他讲。“他是本地的神明,有一
半旅馆、公园、街道都是以他和他的事迹命名的呢。”
“我想我们总算把这个瘟神打发掉啦,”弗朗波大声说,并对过道淬了一口
唾沫。
“你永远没法把他从英国打发掉,”神父垂下了目光,“只要金石不销镣,
他的大理石雕像在今后几个世纪还将永远竖立在自豪的、天真纯浩的孩子们的心
上。他的乡间陵园还将作为忠于祖国的象征散发出百合花般的芬芳。千百万人将
永远不会真正了解他,还将象爱父亲一样地爱他,而少数几个了解他的人则把他
视作粪土。他将成为一位圣者,他的真相永远不会被人提起,因为我已经下定决
心。揭穿秘密有许多好处,但也有许多坏处,我只好试着这么办了。一切报纸部
会归于湮灭,反巴西的情绪早已成为过去,奥里维亚早就到处受人尊敬。但我对
自己这样说。假如随便什么地方,在用金石建造的、会象金字塔一样长存的纪念
物上,指名诋毁克兰西上校、凯斯上尉、奥里维亚总统或者任何清白的人的名誉,
那么我就要站出来说明真相,假如仅仅是圣。克莱尔受到不应有的赞美,我将保
持沉默。我是会这样做的。”
他们走进的这座挂着红窗帘的小旅馆,不但舒适,内部设备简直可以称得起
奢侈了。桌上有一座圣。克莱尔陵园的银质模型,上面那颗银的头颅低垂着,还
有一把折断的银剑。墙上挂着同一地点的彩色风景照片,照片上面还有满载着游
人前来朝圣的轻便马车。他们坐在垫得柔钦舒适的凳子上。
“来吧,天冷,”布朗神父说,“让我们喝点葡萄酒或是啤酒。”
“或者来杯白兰地,”弗朗波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