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你是从勒阿弗尔开来的……炮手们,各就各位……好哇,艇长……你好,迪盖·
特鲁安!”他从一个窗口伸出手,挥动一块手帕。然后又往下走。“敌人的舰队在
使劲划桨哩。”他说,“马上就要靠过来了。
天呐,真好玩!”他们听见下面有人说话。这时他们已经接近海面。几乎立即
来到一个宽敞的岩洞里。黑暗中有两支手电光在来回移动。忽然一条人影出现了,
一个女人扑到亚森·罗平怀里。“快,快,急死我了!……你干什么去了?你还带
了一个人……?”亚森·罗平让她放心:
“这是我们的朋友博特莱……你知道我们的朋友博特莱很高尚……以后再跟你
说吧……现在来不及了……夏罗莱,你在吗……? 啊!好……船呢……? ”夏罗莱
回答说:“船备好了。”“点火吧。”亚森·罗平说。
顷刻间,响起了马达声。博特莱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出他们站在一个码
头似的地方,面前漂荡着一艘小艇。“一艘快艇。”亚森·罗平说,补充博特莱的
观察,“嗯,让您吃惊了,伊齐多尔老伙计……? 您不明白……? 您见到的这水是
海水,每次涨潮灌进来的,所以我有了一个隐蔽而安全的小码头。”“可它是封闭
的,”博特莱提出不同看法,“不能进出。”“不,我就可以进出。”亚森·罗平
说,“我进出给您看。”他领莱蒙德上了船,又来接博特莱。博特莱迟疑了。“您
怕?”亚森·罗平问。
“怕什么?”“被鱼雷艇打沉?”“那么,您在寻思是否应该留在加尼玛尔一
边。那一边是正义、道德和社会,而不站在亚森·罗平这一边。这边是耻辱、卑鄙,
声名狼藉,是吧?”“是的。”“可惜,孩子,您无可选择……现在,必须让人家
认为我们两人已经死了……让人家给我安宁。对未来的一个诚实人,这是他们该给
的。以后,等我让您自由了,随您怎么说……那时我不担心什么了。”博特莱见亚
森·罗平紧抓着他的胳膊,觉得任何反抗都无用。再说,为什么要反抗?不管怎样,
这个人使他不可抗拒地生出好感,难道他没有权利信任这种感觉吗?这种感情如此
明确,使他极想对亚森·罗平说:
“听着,您还有一个更大的危险:福尔摩斯在追踪你……”“来!上去吧!”
亚森·罗平没等他开口说话就把他推上艇。博特莱顺从地上了艇。他觉得小艇样子
奇特,从未见过。他们一上船,便走下一道陡直的小梯子。小梯子上有一个翻板活
门。他们一过去,门就关上了。
上面是一间狭小的舱室,被灯光照得通明。莱蒙德已在那里了。刚坐得下他们
三人。亚森·罗平取下一个传声筒,吩咐道:“开船,夏罗莱。”伊齐多尔觉得像
乘电梯下降时那样难受。在电梯里,是觉得地在塌陷,人悬在空中,而在这里,是
觉得水在下降,慢慢打开一片虚空……
“嗯,我们在下沉吧?”亚森·罗平讥弄道,“放心,现在是从高洞下到低洞,
那里有一半向海,退潮时可以出入……拾贝的人都知道……啊!要停十秒钟!……
通过了……通道很窄,刚好过这艘潜艇……”“可是,”博特莱问,“进了低洞的
渔民怎么不知道它与高洞相通,高洞有梯级贯穿岩柱上下呢?随便什么人进洞,不
就发现了秘密吗?”“您想错了,博特莱!大家可以进的小洞,拱顶在退潮时是封
闭的,有一层色彩与岩石一样的活动顶板,涨潮时被海水托起,退潮时又一样严密
地合上。所以,我能在涨潮时通过……嗯!这很巧妙……是我的主意……真的,恺
撒、路易十四,一句话,我的任何先辈都不可能想到,因为他们没有潜艇……
他们只有通低洞的梯级……我拆掉了最后几级梯子,设计了这块活动顶板。
这是我给法兰西的一件礼物……莱蒙德,亲爱的,把你身边那盏灯熄掉……
不需要了……相反……”确实,他们一出岩洞,便有与水色相同的白光从两个
舷窗和一个玻璃大舱罩照进来。通过舱罩可以见到上面的海水。很快,他们头上闪
过一道阴影。
“就要发动攻击了。敌人的舰队包围了岩柱……可是尽管岩柱是空的,我寻思,
他们怎么进去……”他拿起传声筒:
“别离开海底,夏罗莱……我们去哪里?我告诉你了……亚森·罗平港……最
大的速度,嗯?趁着有水好靠岸……有位女士呢。”他们贴着礁石行驶。藻类被海
水托起,像一片黑色的植物,被水流带着在优雅地摇摆,在抵挡水的冲击,随后又
像飘飞的长发逶迤漂去……这时又闪过一条更长的阴影……“这是鱼雷艇。”亚森·
罗平说,“大炮要响了……
迪盖·特鲁安想干什么?轰击石柱?博特莱,我们亏了,见不到迪盖·特鲁安
与加尼玛尔会面,海军与陆军会师了!……喂,夏罗莱,我们睡觉了……”不过潜
艇仍然快速行驶。海底已经换成了沙地。但几乎马上,他们又见到新的礁石。这表
明已经到达埃特莱塔右岬头“上游门”。鱼群见了潜艇驶过来,纷纷逃窜,但有一
条大胆的贴着舷窗,睁大眼睛凝视他们。
“好极了,一路平安。”亚森·罗平说,“您说我的核桃壳怎么样,博特莱?
不坏,对不对……? 您记得‘红桃7 ’案和工程师拉孔布的悲惨结局。
我惩罚了杀害他的凶手后,将他的图纸资料交给了国家,以便建造一艘新的潜
艇——这是我献给法兰西的又一件礼物。我自己留下了一份能潜水的小汽艇的图纸。
这样您才有幸与我一同在海底兜了一圈……”他又叫夏罗莱:
“送我们上去,没有危险了……”小艇往上升,玻璃罩冒出了水面……他们离
海岸有一海里远,不会被人看见。博特莱这时才感到潜艇是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前进
的。
他们首先驶过的是费康,接下来是整个诺曼底海滩,圣—彼埃尔、小石板、韦
莱特、圣—瓦莱里、韦尔、基伯维尔。亚森·罗平不停地打趣。伊齐多尔不停地注
视他,听他说话,对他的热情、快乐、诙谐和调侃,为他生活的欢乐而深表赞叹。
他也观察着莱蒙德。少妇不声不响,紧偎着心爱的人,握着他的双手,不时抬头望
望他。博特莱好几次注意到她的手有些痉挛,目光变得更加忧郁。每一次都像是对
亚森·罗平的俏皮话作的无声而痛苦的回答。似乎他轻率的言辞和对生活的嘲弄使
她痛苦。“别说了……”她低声说,“你这么说,是藐视命运……我们说不定还有
的是苦吃哩!”到了迪耶普对面,他们又不得不潜入水里,免得被渔船发现。二十
分钟以后,小艇向海岸斜驶过去,进了一个由岩石不规则的断口构成的小潜水港,
靠着一条堤岸,缓缓升到水面。“亚森·罗平港!”亚森·罗平宣布说。
这儿离迪耶普约五十里,离特莱波尔约三十里,左右两侧都有峭壁作为屏障,
人迹罕至。细沙像地毯一样铺在坡势缓缓的小海滩上。
“上岸吧,博特莱……莱蒙德,把手扶住我……夏罗莱,你再回岩柱,看看加
尼玛尔和迪盖·特鲁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黄昏时回来告诉我。我对这件事感兴趣。”
当博特莱正好奇地寻思如何从这个被称作亚森·罗平港的小海湾出去的时候,发现
峭壁上有一道铁梯。
“伊齐多尔,”亚森·罗平叫道,“您如果地理和历史记得熟,就知道我们现
在处在维尔镇的帕尔封瓦尔峡谷下面。一个多世纪以前,一八○三年八月二十三日
夜里,乔治·卡杜达尔和六名同谋在法国登岸,阴谋绑架第一执政波拿巴,就是沿
着我将指给您看的那条路上去的。那以后,这条路崩塌毁坏了,后来瓦尔梅拉——
叫亚森·罗平更为人所熟悉,——私人出钱修复了这条路,还买下纳维耶特农庄。
当年那几个谋反者上岸第一夜就是在那里过的。亚森·罗平从此金盆洗手,退隐山
林,准备与母亲妻子一起在那里过受人尊敬的庄户人生活。侠盗死了,侠农会长久
活下去!”铁梯上面有一条由雨水冲刷而成的冲沟,窄窄的如同隘口。他们从沟底
的梯道向上爬。梯道边有栏杆。据亚森·罗平说,栏杆的位置,原先是索道,木桩
间系着长长的绳索,当地人下海滩顺着索子溜下去就行了。爬了半小时,他们到达
一块高地,周围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建在田野上的茅棚,是海岸线上海关人员的憩息
处。正好这时在小道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关员。“没有什么情况吗,戈梅尔?”亚森·
罗平问他。“没有,老板。”“没有可疑的人?”“没有,老板……不过……”
“什么?”“我妻子……她是纳维耶特的裁缝……”“是,我知道……赛扎里娜…
…怎么?”“今早似乎有个水手在村子里转悠。”“什么模样,这个水手?”“不
是本地人……是个英国人。”“啊!”亚森·罗平立即警觉起来,“你吩咐赛扎里
娜……?”“是的,老板,我叫她眼睛张大点。”“对。你在这里注意,夏罗莱过
两三个钟头就会回来……要有什么事,来农庄找我。”他又走起来,对博特莱说:
“这事让人不安……是福尔摩斯吧?啊!如果是他,他一定心里有气,那就可
怕了。”他迟疑片刻:
“我寻思要不要打回转……我现在有不祥之感……”前方是一望无际微微起伏
的平原。左边是通往纳维耶特农庄的优美的林荫路。农庄的房子已经在望……这是
亚森·罗平准备的退隐之所,是他答应莱蒙德过清静日子的避难所。他会因这些怪
念头而放弃即将到手的幸福?
他拉住伊齐多尔的胳膊,指着走在前面的莱蒙德说:“您看,她走起路来,那
风摆杨柳的姿势多美,我一看见,就激动得打哆嗦……她的一切,动也好,静也好,
沉默也好,说话也好,都教我激动,生出爱慕。瞧,光是踏着她的步子我也舒心。
啊,博特莱,她什么时候会忘掉我是亚森·罗平吗?
她所憎恶的过去,我能从她的记忆中抹去吗?”他克制住感情,带着执著的自
信肯定道:
“她会忘记的!因为我为她作出了一切牺牲:我放弃了空心岩柱那固若金汤的
隐蔽所,我牺牲了全部财宝,势力和骄傲……我将牺牲一切……从此只做一个爱她
的人……做一个诚实人,因为她只可能爱诚实人……不管怎么样,做一个诚实人有
什么亏吃?不会比别的事不体面……”可以说,这番话是他不知不觉流露的想法。
他的语气变得严肃,完全不含嘲讽的意味:
“啊!博特莱,您知道,我整个冒险生涯中感受的快乐都抵不上她对我满意时
看我一眼的快乐……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弱……直想哭……”他哭了吗?博特莱直
觉他的眼睛湿了。亚森·罗平眼含泪水!爱的泪水!
他们走近充作农庄入口的一扇旧门。亚森·罗平站住片刻,期期艾艾地说:
“我为什么担心……? 心里像压着石头似的……难道岩柱的事件还没了结?难
道命运不同意我选择的结局?”莱蒙德转过身,不安地说:
“看,赛扎里娜。她跑来了……”果然,海关关员的妻子从农庄里慌忙跑出来。
亚森·罗平立刻问道:
“什么事?快说!”赛扎里娜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
“有个人……我看到有个人在客厅里。”“上午那个英国人?”“是的……可
是又改了装……”“他看见您了吗?”“没有。他看见您母亲了。他正要走的时候,
被瓦尔梅拉太太撞见了。”“那么?”“他说来找路易·瓦尔梅拉,是您的朋友。”
“后来呢?”“老太太说儿子出门了……要好几年……”“他走了吗?”“没有。
他从朝平原的那扇窗子向外边打手势……像是招呼人。”亚森·罗平似乎有些犹豫。
这时一声尖叫划破空气。莱蒙德嘀咕道:
“是你母亲……我听出来了……”他向她奔过去,发狂地把她拉回来:
“快来……我们逃跑……你先跑……”但是他又猛然止步,显得慌乱不安。
“不,我不能……这是可耻的行为……原谅我,莱蒙德……可怜的女人在那儿
……留下……博特莱,别离开她……”他沿着农庄四周的斜坡冲过去,拐了个弯,
一直跑到面向平原的一道栅栏前……博特莱没有拉住,莱蒙德几乎与他同时到了那
里。博特莱藏在树后,看见从农庄到栅栏的荒凉小路上走来三个男人。最高的一个
走头,另外两人挟持着一个妇人。妇人试图反抗,发出痛苦的呻吟。
天色渐晚。但博特莱还是认出了歇洛克·福尔摩斯。那妇人上了年纪,白发下
是一张苍白的脸。四个人走到栅栏边。福尔摩斯打开门。
亚森·罗平迎上去,拦在福尔摩斯面前。
全场静寂,近乎庄严肃穆,因而冲突显得更为可怕。两个敌人久久打量对方。
仇恨使脸都扭曲变了形。他们都没有动。到后来,亚森·罗平用可怕的沉着说:
“命令你的人放了这位妇人!”“不!”好像两人都怕拼个你死我活,但两人
又都在集中全身力气。这一次不再说废话,不再有含讥带讽的挑衅。有的只是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莱蒙德急得发狂,等待着这场决斗的结局。博特莱揪住她的手臂,把她拖住。
过了一会儿,亚森·罗平又说一遍:
“命令你的人放了这位妇人!”“不!”亚森·罗平说:
“听着,福尔摩斯……”他意识到这话说得蠢,立即打住。面对福尔摩斯这个
骄横傲慢的铁血人物,威胁有什么用?
他决定豁出去了,迅速把手伸进衣袋。但英国人已有防备,立即冲向老妇人,
把枪管逼近她的太阳穴。
“别动,亚森·罗平!否则我就开枪。”他的两名手下也掏出手枪,对准亚森·
罗平……亚森·罗平板着脸,压住怒火,冷冷地把双手插到口袋里,挺胸对敌人说
:
“福尔摩斯,我第三次说:把这位妇人放了。”英国人冷笑道:
“也许我们无权碰她!好了,好了,玩笑开够了!你不叫瓦尔梅拉,也不叫亚
森·罗平,这是盗用的名字,如同你盗用夏默拉斯这个名字一样。你让人当作你母
亲的不是别人,是维克图瓦,你的老同谋,你的乳母……”福尔摩斯犯了个错误:
他这番揭露让莱蒙德大为惊恐。他出于报复的意愿,看了她一眼。亚森·罗平趁他
这一疏忽,猛地开了火。
“妈的!”福尔摩斯大叫一声,一条手臂打穿了,垂落下来。他呼叫手下:
“开枪!你们快开枪!”亚森·罗平已经扑向这两个人。没过两秒钟,右边那
个滚到地上,胸骨折断了;另一个颌骨碎了,贴着栅栏瘫倒下来。“快动手,维克
图瓦……把他们捆起来……现在,英国人,我们俩……”他俯身骂道:
“啊!混蛋……”福尔摩斯已经用左手拾起枪,对准他。
一声爆响……一声惨叫……莱蒙德冲到两个男人之间,面向英国人……
她晃了几晃,手捂胸口,想站直身子,但身子转了几转,倒在亚森·罗平脚下。
“莱蒙德!……莱蒙德!……”他扑到她身上,紧紧抱住她。
“死了!”他说。
大家一时都惊呆了。福尔摩斯似乎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惶惑。维克图瓦结结巴
巴叫着:
“孩子……孩子……”博特莱走近少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