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占海问道：“受伤的比阵亡的还要多？戴旅长，这个数字不会有误吧？”
“没有，我在从流河镇返回青县的途中曾经两次确认过，数字不会有错，至于造成阵亡数字大于伤员数字的原因，首先是我军的军医、医疗完全跟不上，很多战士都是在受伤之后，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才导致这种极坏的结果的。另外，很多牺牲的战士都是初次上战场，虽然也接受过一些训练，但对于日军的轻重火力、飞机轰炸没有准备，也增加了阵亡数量。因此，我希望，在可能是情况下，增加对新兵的训练力度，最起码，不要让他们成为战场上的炮灰！”
“我同意。”朱鸿勋和冯占海同时点头，“新兵成为老兵，固然是要经过战斗的考验，但这种考验，是不是一定要以鲜血为代价，值得商榷。我同意戴旅长的话，这件事要尽快上报战区长官部，请他们在最短时间内，拿出一份行之有效的计划来——总这么拿人命往里填，万万不能继续下去了。”
有了这两个人的表态，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张克侠等大家把话说完，也点了点头：“我会亲自向战区汇报这件事。”
何基沣说道：“练兵一事，非旦夕可及，且放一放。枝云，说说青县作战的具体设想吧。”
“是。青县是我们第一战区的最主要战场，按照我最初的计划，是要在这里完成狙击日军左翼军团的战略构想，特别是在吸引日军正面部队转向左翼，并拖住他们，等待刘司令的第二集团军包抄过来之前的战斗，将会是非常艰巨的。部队的损失也将会特别巨大。这一点，要事先和列位长官说明。”
闻人犀灵愕然抬头，她担任书记员，这样的场合根本没有她插话的余地，她也很清楚自己的份际，因此只是低头做着自己分内的工作，几乎连头都不抬，但这会儿却忍不住了：他怎么敢用这种态度和别人说话？
偏偏戴小点的脾气却是尽人皆知的，也没有人因为他的态度问题而主动挑衅。李文田虽然不满，但刚才那几句话顶撞得他够呛，再不敢主动发声了。“这件事我们都知道的，你就具体说说吧。”何基沣说道。
“具体的战术布置是这样的，”戴小点走到墙边，拿起一支指挥棒，指着墙上的军用地图说道：“在黑龙港河和南运河之间的区域，将成为战场的左翼区域，这里也是日军必须要拿下的，我军则是沿黑龙港河右岸的李豹庄、李家窑、司马庄、王牌庄、齐家圃展开布防。”
“以上五处地方，每一处以一到两个团的兵力驻守为宜，展开层层狙击，以给日军造成尽可能大的杀伤为第一战术目标。最低要求是，这五处防御阵地，坚持24小时的时间。24小时之后，各部队长官有权依据战场情况分批次撤退。特别是齐家圃，这里是左翼阵线距离青县最近的一处阵地，也可能是日后对日军展开最终攻坚的战略要地，所以，即便允许日军通过，进入青县范围，也绝不能完全彻底的落入日军手中。”
“之后是中右翼，以东姚庄、范官屯、耿官屯和八里庄为我军阵地，要求和刚才说的完全一样。特别是八里庄，其地理位置和齐家圃的性质是一样的，在和日军展开争夺的时候，也要秉持和齐家圃一样的战术理念。”
“再之后就是青县县城了，……”
董升堂插话道：“枝云，你当初在流河镇曾经把百姓都驱赶出了镇甸，弄得整个青县的人口比往常多出5成，这一次青县……，你打算怎么办？”
“还是和流河镇一样，不过有一点区别，把青壮全部留下，不需要他们持枪上阵，只要求他们在战斗的间隙，帮助搬搬抬抬，特别是伤员的运送，没有这些人的帮助，可是绝对不行的。”
李文田不屑的撇撇嘴：“你说得容易，你想让人家走人家就走、你想让人家留人家就得留？干嘛，你还想学着在流河镇那样，开枪吓唬啊？！”
“这个嘛，就是事在人为了，”戴小点说道：“实在不行的话，开枪也没有办法。毕竟，咱们开枪吓唬百姓，总好过让他们死在鬼子的炮火、子弹和刺刀之下吧？”
“你说炮火、子弹可能会造成误伤这我信，你说刺刀是什么意思？”李文田真有些不满了，冷冷的盯着戴小点，问道：“你的意思是想说，鬼子会杀害百姓？”
“那您的意思呢？是说鬼子不会这么干？”
李文田真有些动怒了，大力一拍面前的桌子，厉声喝道：“戴旅长，你这是在和我抬杠吗？”
“这不是和您抬杠，事实上，我听过、也见过鬼子在良王庄、独流镇战斗后的暴行！”戴小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如果李长官您或者其他人把日本人当人看待，以为他们会有丝毫文明的觉悟，那我无话可说。如果……”
“戴旅长，你从独流返回保定之后的报告我也看过了，这不用你多说，但你也说了，良王庄的事情，只是你的耳闻；独流镇的情况，也算是特例，怎么能以唯二的两次情况，概而论之呢？”
“李长官，您在战争开始之前，见过日本人吗？”戴小点不等他回答，飞快的追问了一句：“还有列位长官，在战争开始之前，有人见过日本人吗？未必一定是日本军人，操任何不同职业的日本人都可以，谁见过？或者说，谁认识？”
会议室中安静了片刻，彼此间面面相觑，都有点搞不明白他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怎么？没有吗？”
“谁说的？我们都见过日本人，不但是军人，其他普通的老百姓也是认识的。”
“那，日本人给你们的观感怎么样？”
“很好啊，怎么了？”李文田气呼呼的答道。
“那，有没有人觉得，日本人是一个很讲礼貌的名族？说话之前先鞠躬，满口都是‘请多关照’之类的拜年话？”
张克侠说道：“枝云，有话就直说，别打这没意义的哑谜。”
“那好吧，”戴小点笑一笑，说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想过，像日本人这样讲规矩、懂礼貌的民族，实际上是不正常的！咱们每个人都有情绪，特别是一些不顺心的时候，更是有一些负面情绪，贪婪、妒忌、淫佚、暴戾、愤怒，你们在和日本人交流的时候，能感觉到他们有这样的情绪吗？”
这个问题把所有人都问住了，惊讶的同时，更多的却是疑惑：这和大家正在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我的意思是说，日本人这种克己复礼的为人之道，在承平的年代给人以彬彬有礼、容易接近的印象；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战争年代，失却了周围礼教、规矩的束缚，那种人性中的暴力因子就会被放大，然后像火山爆发一般喷射出来！不论是对于敌对一方的战士，还是敌国的非武装人员，都将会成为他们凌虐的对象！”
他沉重的喘了口气，说道：“就以独流镇的情况为例，李长官您刚才说，那是一些意外情况下的特例，您所指的意外情况，想来就是张俊他们几个偷鬼子阵亡士兵身上的钱财，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
“那我请问您，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您的部下身上，张俊偷了182师阵亡将士的钱财，您会怎么处理？”
“那还用问，当然是枪毙了！”
“您也说是枪毙，那您会不会采用日本人使用的这种疯狂的、虐杀的手段？”
两个人一问一答，语速极快，等到戴小点问出最后的问题，二人的对答戛然而止！不但再没有了接下去的声音，就连空气，也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下来！
张克侠霍然起身，手指在桌上敲击几下：“休息一下，大家都冷静冷静——枝云，你和我出来。”
第167节 争辩（3）（）
房中一片安静，戴小点充满预测性的话让所有人都失去了交谈的勇气和兴趣，看着他和张克侠，赵登禹跟着起身，追了过去。
张克侠拿出烟卷，叼在嘴上，手中的火柴却怎么也打不着，气得他痛骂一声，连火柴盒一起，远远的抛了出去！只是这一个动作，就看得出来，他的内心绝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他回头看看走到身边的戴小点，重又把头扭了回去，“枝云，你这算什么？当众耍哪门子威风？你以为你打了几场胜仗就有功了？不敬前辈、不知尊卑，你……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
“参座，您这叫怎么说话？”戴小点怫然不悦的说道：“我和李长官之间的口角，都是为公事，即便偶有龃龉，也并未夹杂私怨，照您这种说法，倒是把李长官置于何地了？”
张克侠频频点头，冷笑几声，“好，好小子！你仗着自己有功劳，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是吧？”
“参座，这话卑职可担不起！”
“你……！？”张克侠瞪了他一眼，烦躁的摆摆手：“拉倒，这个暂时不提，我问你，关于你刚才提到的事情，就是鬼子可能在战斗结束之后，戕害百姓一事，你是胡乱说的，还是真有把握？”
“我真有把握。”
“有几成？”
戴小点张开双手，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十成！”
“也就是说，肯定了？”张克侠呲牙咧嘴，五官都要挤到一起去了，讷讷的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要说有把握的解决办法，我没有。”这句话刚说完，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又要卖关子？”
戴小点愕然回头，却是赵登禹，他苦笑了一下：“军座，参座，这一次的事情真不是我要卖关子，而是情况非常复杂。”
张克侠看着他青春饱满的脸颊，肌肤发散着红润的光泽，心中又是赞叹，又有几分嫉妒：年轻真是好啊！不但岁数是正在当年，居然还有这么一副灵活的好脑瓜？老天爷真他娘的偏心！和这比较起来，他的那让所有人头疼的坏毛病，就算不得什么了吧？
他向赵登禹点点头：“舜臣，你先进去，我和枝云说几句话。”说完，拉着戴小点的手下了台阶，到了一处阴凉的地方，说道：“枝云，你的脑子好，作战勇敢，不但我知道、捷三知道，甚至连战区、委员长都是知道的，可……你这坏脾气，可怎么办啊？这是和灿轩，总还能说得过去，要是和别人呢？”
戴小点苦恼的挠挠头，“参座，您以为我自己不知道吗？可……有时候我真的管不住自己！我今年才18岁，您真想让我学得像那些七老八十似的，循规蹈矩、满身暮气、再没有半点冲劲、干劲，您就满意了？”
“废话！”张克侠骂道：“你少和我来这一套！谁说非得治一经损一经了？”
他顿了顿，说道：“枝云，有些话，本来是不该和你说的，我和捷三在保定的时候谈天，也会说起眼下的形势和咱们29军的这些人，我们两个人都认为，中日之间的战争，不会很快结束，抗战是全国一盘棋，不论是咱们29军这样的旧势力，还是共产党那样的存在，都要凝聚成一股力量，共御外侮。但在这之中，如何保留咱们29军的实力，不至于在战争中给人家嫡系部队当枪使，最后沦为炮灰，更是要你、我、舜臣、震三这样的人，群策群力，团结抗战之外，尽量保存咱们29军的实力，特别是你！”
戴小点修长的眉毛微微皱起：“参座，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要说保存29军旧部的实力，这我能理解，但……为什么说我？”
张克侠一笑，说道：“枝云，你还是太年轻了，可能还不知道你现在在军中的威望……”
“您拉倒吧？”戴小点哈哈一笑：“我到今天，参军才半年多一点，如果说我打鬼子挺英勇，这个我当仁不让；但要说威望，赵长官、黄长官，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前辈？几时就轮到我了？”
张克侠笑道：“枝云，你不必妄自菲薄，我也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实际上不但是舜臣、震三，还是我、捷三，都知道的。例如振华、老袁、师正直、李耀华，甚至是育如，这些正在当打之年的少壮军官，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对谁都是120个瞧不起，只有你！”
戴小点的心脏砰砰乱跳，他没有丝毫得意的感觉，反而有几分惊悚，张克侠和自己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即便是真的，也轮不到他来和自己说吧？他是以什么立场说这些话？佟麟阁派他来的？派他来干什么，试探自己吗？
他的脑筋飞快转动，干笑几声：“参座，您未免太瞧得起我了。说真的，我现在干这份旅长的差事，就成日价忙得昏天黑地，要我上阵打鬼子，那我谁也不怕，但你要说再给我加担子，我……我可不是吓唬你，我非得惹点祸，把官职降下来再说！”他真有些紧张了，几句话说得七零八碎，和他平日言辞便给的风格完全不相符，但总算是应付下来了。
张克侠却没有想太多，笑着说道：“这个事，咱们回头再说，先谈谈你刚才提及的那个话题吧？青县周边的老百姓，你准备怎么安排？万一咱们的战事进展不利，日本人要是发动报复行动，又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把他们迁移出去，等到战斗结束之后，再让他们回去。”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告诉老百姓，即便回来，也不能在战斗结束之后马上行动，要……嗯，放一放。”
“明白了，你是担心鬼子会把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
“是的，”戴小点说道：“日本人发动战争，也只是要奴役中国，一些酷烈的手段自然难免，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要采取怀柔政策的。所以，等局势平静一点，就可以让他们回家了。”
张克侠苦笑一声：“你说得容易，百姓重土安迁，想让他们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哪有这么容易的？”
“我知道，但战争马上就要到来，您想想，一旦战斗打响，得有多少老百姓遭了池鱼之殃？与其这样，不如不抱任何幻想，不惜任何手段，都要在开战之前，把青县尽可能的清空！”
“那，这项任务交给你，怎么样，能完成吗？”
戴小点啪的一个立正，正待敬礼，张克侠突然摇摇头：“不行，不行，枝云，这个活儿不能交给你。”
第168节 争辩（4）（）
戴小点大大的一愣：“为什么？”
“那个姓苟的记者，你把她得罪得狠了，你想想，要是让你执行这样的任务，她还不知道会在报纸上怎么骂你呢！”张克侠说道：“这些记者，就是靠一支钢笔混饭吃的，要说起骂人、给人栽赃、戴帽子的本事，嘿，咱们可万万不是对手啊！”
戴小点虽然不怕苟日新，也很承他的情，问道；“那，您看谁来干合适呢？”
张克侠偏头想了想，实在找不出一个很合适的人选，最终说道：“这个不急，先进去吧，说正经事。”
两个人又回到室内，李文田已经不在了，张克侠问过才知道，老人家给这个不懂规矩的小不点气到了，干脆跟他来个望影而避——我惹不起、躲得起，这总行了吧？
“枝云，你真是这份儿的！”刘振三歪着嘴角，叼着一颗烟，向他伸出一个大拇指：“能把长官逼到这步田地，我服、服！”说完，一阵放肆的大笑。
戴小点也有点后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暴躁，扪心自问，却不是因为战功赫赫带来的骄傲感作祟，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育如，你别那么损，当心真惹火了枝云，他连你都打！”董升堂在一旁，明为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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