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这才借着些许微光,注意到戚继光穿的是北元军服,而递给她的那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你要背转身去,我才好换衣服呀。”
“这么黑,我又看不见。”戚继光调笑一句,但还是转过身去。
如初怕他使坏,突然回头偷看,于是快手快脚的换衣服,藤甲也不要了。不过因为帐篷里黑,古代衣服又不太好穿,所以她紧张之下反而动作变慢,还差点被衣服绊倒,又是低声惊叫,又是气喘吁吁,倒显得气氛暧昧起来。
戚继光感觉着身后传来的慌乱又撩人的气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但他很快克制住此时不该出现的绮念,一等如初穿好衣服,就立即拉着她溜出帐篷。
因为獒犬素来机警凶猛,所以马厩这边没有安排士兵巡逻和看管,戚继光和如初险险避过了三道关卡,到达马厩这边时反而安全了。过不多久,就见深蓝色的天幕中突然爆起一朵焰火,之后号角声从营地四面八方响起,喊杀之声也随之而来。
戚继光翻身上马,让如初坐在他身后,但他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沉静地等待着。就见号角声过后,昏昏沉沉的獒犬和马匹开始躁动了起来,各营房也有士兵拿着刀枪往外冲,虽然衣衫不整,看起来还迷迷糊糊的,但也挺可怕。
如初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半惊吓地问,“我们不走吗?”
戚继光镇定极了,拍了拍如初搂在他腰上的手,柔声道,“别急,沉住气。”又等了会儿,如初心里绷紧的弦都快断了时,他才断然道,“抱紧我!”之后一提马缰,那匹北元人的马就听话的四蹄奋起,嘶鸣着冲了出去。
“明军来偷营啦!”他一边纵马一边大叫,以汉语叫了一声,接着便用蒙古话一边串的喊,同时马踏连营般向着营外疾奔。
如初不懂蒙语,起哄似的用中式英语大叫:“Give you some color see see!”直接按字面上的意思翻译就是:给你们点颜色瞧瞧!其实她只是紧张得不行,喉咙堵得慌,非得喊点什么才舒服。
俺答军本以为明军全去偷袭自己的老巢了,再说斥候也没发现有明军靠近的迹象,睡梦之中一点防备没有,此时号角和喊杀声四起,虽然有所反应,但却本能的惊慌失措,眼见戚继光带如初往外跑,因为穿着他们的军服,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和阻拦。等有人终于有点明白时,戚继光已经带着如初从火把,箭矢和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的人群中突围了。
如初紧抱着戚继光强健平滑的腰部,身子紧贴在他的背上,生恐被甩下马去。在这也算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的紧张感突然奇异的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声响似乎全部远离、空间也似乎被分割,她的全部世界只有她自己的、还有小光的心跳、喘息及马鸣。
不管是迎面冲杀进来的大明兵将,还是妄图追击的北元人马,全部变成了背景似的人海波涛,这一刻她居然生出了浪漫的情绪,英雄救美式的、乱世峰火式的、刀林箭雨中还被无比珍爱的感觉。如果说,她之前对小光就有隐约的好感,只是因为年纪和身份的原因而被忽略,此刻却有什么在胸中疯长,完全不合时宜,可又那么顺理成章。
这是女人对英雄的幻想吗?虽然她实际年龄二十六,古代年龄二十三了,但女人不管年纪多大,也对拯救她的英雄人物有梦幻般的憧憬吧?她对自己的心意茫然而不确定,但心灵永远比头脑忠实,她现在不想从马上下来,恨不能就这么跟着小光,奔跑一辈子算了。
不过她也只能想想,因为戚继光一心要把她平安救出,所以很快两人就冲出了营,在明军队伍会合。
“如初,跟白龟走,我还要杀进去!”他挽着她的手,想把她放下马。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如初坚决不同意,“这群鞑子总是欺侮我,我现在要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太危险了!”
“我就要!”
战机稍给即逝,此刻容不得犹豫和研究,所以戚继光只停顿了一秒就点头答应,从一名士兵手中拿起长枪,把自己的配刀递给如初,“三红居左,白龟居右,黑人殿后,菱形进发。”他果断吩咐,随后又用如初听不懂的术语,一连串的发布命令。
此时在俺答大军的营外还有约半数人马未动,得令后立即摆出阵型,随戚继光等人一起冲进敌营,其中还有内力高强之人大喊,“大明的百姓,皇上派人救你们来啦,请于原地躲避不动!”提醒被掳百姓不要胡乱跑出来,造成无意义的伤亡。
如初不懂兵法与阵法,但明军进退有度,一半士兵先冲击慌乱之师,接着后一半士兵以初生之虎的势头再度冲击疲惫之师,骑兵、步兵、弓箭手各司其职,还有专人负责喊话,前进的队列也是首尾响应、分毫不乱的,而戚继光等人的小队列更是犀利无比,如入无人之境,像一柄尖刀般刺入敌军的心脏,再加上俺答军本就仓皇应对,使得从来孱弱不堪的大明军队居然占据了绝对上风,一时之间气势如虹。
倘若这一切全是戚继光指挥的,那么此仗虽小,却也充分显示了他过人的军事才华。
“谁打的你?”把一名北元兵挑翻在地后,戚继光突然问。
杀入敌军阵营后,如初被保护得相当好,基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只是张居正武力偏弱,在他稍微危急些的时刻,如初使用了平时收集的、打算逃跑时当暗器用的小石子。她这个身体对武功有自然记忆,没想到暗器手法居然不错。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事做,基本处于旁观者的地位,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非要跟来,累赘一样。此时听戚继光问她,连忙四下观望。巧得很,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扇了她一耳光,到现在脸上还没完全消肿的什么什么官正攻击一名明军士兵,于是她立即伸手一指。
第八回 难道必须放弃?
戚继光拍马赶到,一枪就挑了那人半边脸下去,骇得如初紧缩在他背后。她知道战场残酷,容不得半分妇人之仁,不过作为从和平现代时期穿越过来的人,还真的见不惯这种场面。
“还有谁?”在战场上,戚继光本来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大将之风,沉着镇定,有点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意思。可此时,却像个任性妄为的孩子,偏执地要给自己的心上人报仇,只因为她受了一点点委屈。
但这个时候,四处乱成一团,如初哪还分得清谁是谁?只眼见明军大胜已定,而好些杀红了眼的北元军知道败局无可挽回,开始丧心病狂地屠戮没能按照吩咐躲在帐篷内,而是四散奔逃的百姓,她干脆随便乱认。而她纤白细嫩的手指就好像催命符,所指之处,北元士兵非死即亡。相应的,大明百姓就获救了。
这一仗打得干脆利落,没用多长时间就结束了。经清点,北元军死伤过半,另一半逃走了,明军并没有追击,而且没有死亡一例,只有百来人受伤,可算得上绝胜了。只可惜,被掳的百姓被北元士兵斩杀了六、七十人,但大部分人终于获救。
第二天早上,明军修整后就返回大同城,如初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随军而行。获救的百姓向南跪地叩首,称颂嘉靖帝,却不知这一切都是英雄小将戚继光和“御厨太监”胡如初的功劳。不过如初等人这样拼命努力也不是为了得到感谢,看到能以自己的能力救下这么多人,还是挺高兴的。
只是这段经历实在不堪回首,如初在默默为自己治疗心理创作时,就任由戚继光占有性地环抱着她共乘一骑,也顾不得兵将们侧目、李成粱等人的挤眉弄眼、还有那些纷纷议论了。
因为不是行军,又带着不少百姓,所以队伍行得极慢,傍晚时分也只好先一片树林中扎营休息,等天亮再走。戚继光等人忙着军务,如初帮不上忙,干脆换了干净的明军军服,百无聊赖的坐在营帐前的大石上发呆。正在这时,一个很面生的中年将领走了过来,友好的对她微笑。
“辛苦了。”如初客气地站起身来打招呼。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白白净净的一派文人气质,并不像是个从军的武夫。如初对人的第一印象一向很准,她觉得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大体上算得上正派,但属于良心有弹性的一类人,眼神清澈中掺杂着狡猾精明。
“胡姑娘才真是辛苦。”那人见左右无人,干脆点明如初的身份,同时自报家门,“下官胡宗宪。”
如初有点发愣,她没有品级,又是个女人,这胡宗宪干吗自称下官?但接下来胡宗宪的话让如初明白了,人家是看在严世蕃的面子上。这次的事,不管她是男是女,大家都知道严世蕃对她有情了,而且用情很深,那么对她恭敬就等同于对严世蕃恭敬。
据胡宗宪自己说,他本是浙江巡按御史,这次是回京述职。没成想正好赶上俺答围城,于是就留下来参加护城之战。后听说小严相要带兵追剿北元残兵,就自告奋勇跟着来了,虽然只做个小小的把总,也要为国尽忠。
如初心里明镜似的,这哪里是为了追剿北元残兵,明明是借机巴结严世蕃,为他效犬马之劳。不过看胡宗宪不是很猥琐的样子,与之前见过的那些严党的谄媚样子大不相同,真是奇怪。
“大人忠君为国,小女子很是佩服。”如初说着客套话,“说起来小女子也姓胡,倒和大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胡宗宪听如初这么说,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立即攀交情道,“若真是一家,我就是做大哥的了。今天我就倚老卖老,说句交浅言深的话,妹妹可不要怪我。”
如初有点意外,没想到胡宗宪打蛇随棍上,这么快就搭上关系,而且还有正事要说,连道请讲请讲。
“这次随军而出,为兄我冷眼旁观,发现戚继光真是个百年不遇的将才。”胡宗宪赞叹了句,“小小年纪,胸怀锦绣,在战场上沉稳镇定,指挥上举重若轻,在战术上也是天才,颇有点渊渟岳峙的气度。我大明海患严重,听说他是海防卫出身,这样的人才若不被重用,甚至明珠暗埋,真是暴殄天物。”
“大人说的我都同意,可是……有什么问题吗?”如初感觉他话里有话,问道。
胡宗宪沉吟了一下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妹妹天人之姿,难免会令世上男子心生爱慕,就连小严相和戚继光那样的人中龙凤也一样情牵梦绕。可依为兄看,小严相对妹妹情根深种,若知道妹妹和戚小将较为亲近,只怕……”
他没往下说,有些事是不需要说得太明白的。如初脸色不变,但心里却如遭了重锤一般,一时回不上话来,只岔开话题道,“哎呀,天色黑下来倒有些冷了呢,大人请自便,我要回帐加一件衣裳。”
胡宗宪多聪明个人,知道这话对如初有了影响,她是要单独静一静,于是立即告辞,还说了番简单却又很亲近的话,让人听着舒服,挑不出他一点错来。这人了不起哪,是混官场的好料子。不过他真是爱才还是为严世蕃点醒她?其实她和戚继光的亲昵好多人都看在眼里了,只是不知道内情而已。可这胡宗宪究竟是什么意思?都怪她,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些,也没注意言行。
如初想着,慢慢踱回帐中,脚步平稳,可心里就像开了锅一样。
她逃脱了俺答的控制,却逃脱不了严世蕃的牢笼。她给自己设下了圈套,明知道不妥,可总是下意识的回避,现在绳子却越勒越紧了,有可能让她无法自由呼吸。
严世蕃看上她、要娶她,不是她的错,她是为了摆脱他的逼婚才与他订下婚约。可是她从没想过会让他赢,因为她打心底就排斥这种可能。
他是奸相之子、他生活奢侈腐败、他有一妻二十七妾……并不是他不好,而是这些外在条件注定如初不能接受他。尽管他的真情令如初感到歉意,他小心翼翼地接近令如初有过感动,可这些不能形成真正的感情。其实如初有时很可怜他,因为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他不是个好人,却绝对是个好男人。
错的是,她不该为了摆脱前面的危机而表现出那么多与众不同,结果愈发让他不肯放弃。他是那么霸道狂妄的人,自己喜欢的人怎么能容他人染指?他得不到的,会让别的男人得到吗?
那怎么办?难道这一生都要被他困住?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因为她不知道她这只蝴蝶的出现能不能改变他的结局。假如不能,她搭上自己就算了,怎么能连累那么疼爱她的爹呀。
而小光不仅和严世蕃抢她,还抢得这么明目张胆,说不定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惹毛了严世蕃,别说施展抱负了,就连他的存活都成问题。
小光……不是个冲动的人,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可他就执拗的不放手,是少年意气还是真的可以为她豁出命去?假如真是如此,她能不顾一切地选择他,然后害死他吗?
如果是历史上的戚继光,他当然不会出事,还会成长为民族英雄,可她不是历史中的人,现在却出现了,因为她这个意外,历史结局又会变成什么呢?
看来,她要想获得自身的幸福,必须先摆平严世蕃再说。她得让他学会放手,她才能自由选择。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个难题呢?就在她刚刚为小光动心的时候,就在她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打算面对、尝试接受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的时候。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忽然酸涩地难受,涨满的、有如种子要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的心田似被冷风吹过似的。也许,她必须对自己叫停。生在这个时代,很多事并不能随她的意,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伤害别人,鲜血淋漓的幸福是不能长久的。
可是,真的舍得下吗?是趁着还没爱得不能自拔而停止,还是忠于自己的心,慢慢说服严世蕃?可似乎,做到哪一样都不容易。
她闷闷不乐,柔肠百结,很难决断。而她情绪上的剧烈变化,怎么能瞒得过一心记挂在她身上的戚继光。甚至,他知道她为了什么而烦恼。
他想找她谈谈,但最后还是忍耐下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决定给她一点时间。有时候,越是在意的东西越是不能迫得太紧,而如初对他来说,是他自生下来所能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一行人到了大同城,见到了欣喜若狂的八重,还有……内心波澜起伏,但表面上却极为克制的严世蕃。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站在队伍最前列的戚继光一眼,然后就把目光集中在了如初身上。
一瞬间,如初感到了寒意,不禁仓促地做了决定。
【第十五计 偷梁换柱】
第一回 早晚会有伤心人
(频更其阵,抽其劲旅,待其自败,而后乘之,曳其轮也。上卦为坎为水,下卦为离为火。
在军事上,这一计策的运用就是不断变更阵容,调开主力,乘机将敌人制服,或者改换事物的内容,以达到蒙骗的目的。本书中,重点只在“蒙骗”二字上,为了保护某些人,不得不如此。小虐。)
……
虚海回京后并没有马上入宫,而是自我禁闭在僧录司的禅房中好几天。为僧十几载,他从没坐过这种枯禅,可是最近生生死死的事太多了,心里头又空又痛,让他感觉他人生中仅有的欢乐都要流尽似的。之后他发现参禅虽不能解除他的痛苦,但确实让他平静,平静地去实现他的承诺。
还是那个时辰,还是那间荒殿,还是那个屏风,那个人自欺欺人的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二龙互伤,虚海对此唯有苦笑。
“儿臣前来复命。”他低声道。
“是送命吧?难道你一点不怕?”那个人问,声音里有着苦涩的讥诮。
“求仁得仁。这世上的事,想要什么都得付出代价。”他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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