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些学子……好嘛,敢情天津卫学每天都在上演大明版越狱!不过技术性不高的越狱一般只有三招,翻墙、挖洞和贿赂,戚继光他们看来是挖洞了,那其他人呢?
两人边走边说,虚海告诉如初,卫学的正门有大片开阔地,还有士兵把守,要想从这边大摇大摆地走,就只有贿赂一途,而卫学后门的院墙极高,墙头上还铺满了尖利的碎石,从这边偷溜纯粹是找死。
“都是富家子,谁也不愿意浪费那个力气,所以只有土队在后院墙根下挖了地道,其他人均是通过贿赂的办法跑出去玩。”虚海露出好笑的神色,好像觉得这些少年的行为很有趣似的,“那条地道非常短,只是从墙内通到墙外数丈而已,但却修建得即结实方便,又宽敞舒适,即不至于爬来爬去弄脏了衣服,还可以储藏物品、就算是躲避数日也无问题,两边的出口还有非常好的伪装,听说是土队全体队员在戚继光的指挥下偷偷趁夜完成的。这地道已经修好半年了,难得的是如果这次不是许小峰说出来,居然没人知道,可见戚继光真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不仅武功高强,打架时擅长运用阵法,为人还冷静、谨慎、很会管束下属,就连修建工事也很了不起。唉,这样的人要面临牢狱之灾,真不知道是天妒英才还是上天给的一番磨练呀。”
“许小峰这个叛徒!”如初咬牙切齿地说,“别说我肯定戚继光他们是受到了陷害,就算他们真做错了事,许小峰也不该告密,身为军人,他不能出卖弟兄!咦,戚继光他们总是四人行动呀,怎么没听你说起赵三红?”
“赵三红是在舍间里被抓到的,据说那三人处理尸体时,是派他望风的。”
“不对呀,舍间那边一到晚上就被锁了,窗户上全是牛油蜡烛那么粗的铁栏杆……”说到这儿,如初住了嘴,因为他们既然能挖地道,那么把铁栏杆锯断,然后伪装成正常的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不突破这第一重障碍,他们也不可能晚上偷溜出去。想必这学生宿舍,每间的窗子全是可拆卸的吧?
而关键的是,那些所谓的痕迹证据是在赵三红被抓前发现的,还是他被抓后才找到的?
“小僧也不知道,胡师妹得亲自问问他们才行。”对如初的疑问,虚海摇头道,“这事发生得隐秘又突然,只因为小僧是佛家中人,处事比较公正,所以事发后被偷偷叫了过去,看到了‘凶手’和‘物证’,还有那个地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也不知道他所叹服的是地道还是证据的齐备。不过说他处事公正?HOHO,看来被他表象所蒙骗的人可不少呢。
“谢谢师兄特意来告诉我,不然等到下午,说不定这陷阱布置得就更像那么回事了。”如初由衷感谢。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虚海一脸大慈大悲地说,“再者,小僧也真想看到胡师妹急得跳脚,然后撞墙的模样。唉,小僧又犯戒了,罪过罪过。”
他前一句说得还好,后一句又气得如初暴跳。不过现在她心情沉重,没心思和他斗嘴,也没体会到虚海这样气她,反倒让她的沮丧之感减轻不少。
两人一路来到专门关押违反军规学子的监号,看到外面守卫着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官兵,如临大敌似的,显得分外夸张。而高教头临时充当了监狱长,大概是自告奋勇的吧。
“胡公公啊,请回吧,里头关的可是要犯。安公公说了,不许他们和任何人接触。”高教头阴阳怪气地说,让如初在心里又鄙视了一下他的人品。他瞒上踩下、没有师德、严重不负责任就罢了,现在居然玩落井下石那一套,太可耻了!
“他们是我的学生,我有权过问这件事。”如初边说边伸头往里看,就见这个大而阴森的地方似乎阳光照不到似的,里面乌漆麻黑的。
“我说你不能进就是不能进,什么权利不权利的。”高教头一幅小人嘴脸。
如初气得要骂人,脑子里甚至想着揍扁眼前这张脸,然后直接闯进去,不过她还没反应,就听见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阿弥陀佛,是安公公派胡公公和小僧前来的。高教头放心,有小僧在,定然不会让此四子做出欺瞒天地之事。”
“哦,原来是安公公的命令,何不早说?”此言一出,高教头虽极为不愿,也叫人开锁放了他们进去。
这和尚真是撒谎不打草稿的,偏偏神态坚决,语气笃定,是个人就相信他。大概是因为出家人不打逛语吧。但没人知道在虚海这儿,此话有个后缀,叫做: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也就是说,如果有必要,他可以骗死人不偿命,而且没半点内疚和犹豫。
第九回 事情是这样的
“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初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问。
没有人回答她。那四个少年并排坐在地上,或伸长着腿,或屈着膝盖,每个人的沮丧都被一种倔强和无所谓的态度掩盖着,情绪压抑得像要爆发前的火山。
“快对我说!”如初急了,“我得想办法救你们,没时间在这里干耗。你们知不知道,每晚一分钟,那些陷害你们的混蛋就会多一分钟去布置,最后把假的弄成无比真实,会让你们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还是不说话。
“难道你们不信任我吗?”
“我们为什么要信任你?你不过是个阉人,和安公公、和卫里的其他人是一丘之貉!”张居正冷冷地道,一又眸子睁得大大的,盛满了愤恨不屈,还有那么多的不甘。
“不管你们怎么想,你们都非得信任我不可,因为我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如初正色道,“这回不是小事,也不是卫内就能解决的,涉及到人命,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能咋样,了不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李成粱不屑的一撇嘴,“哪像那帮王八羔子,投十回八回胎也还是那样没起色的下作东西。”
“给我滚犊子!”如初用东北话骂了一句,还轻抽了一下李成粱的头,“别给老子在这儿耍帅耍酷耍地痞流氓气,装英雄好汉给谁看哪你!这模样骗骗小姑娘还行,可蒙不了老子!你这书是白念了,全进狗肚子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知道吗?对方已经摆明要置你们于死地了,你们还在这儿给我装无所谓,就算你们不怕死,这样做对得起父母吗?而你们受了冤枉,竟然都不反抗一下,就这么逆来顺受了,这不是有气节,也不是潇洒,这是孬种,是窝囊废的行为!”
“你这说谁呢?”李成粱被骂得大怒,跳了起来,不过很快又跌了回去,如初这才发现他们都戴上了手铐和脚镣,看得如初生气中还带点心疼。用得着吗?他们也不是江洋大盗,不过是四只迷途的小狼!
“老子就是说你,怎么着?还想和我打一架怎么滴?”如初一点不退缩,“你有这本事、这力气,为什么不想想怎么脱罪?就算千难万难,也好过你自暴自弃!”
李成粱低骂一声,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张居正拦住了,“黑人别闹!”说着转向如初,“你真要救我们吗?”
“废话,当然救!不然我来干吗?你们四个现在这幅德行,很好看吗?”如初蹙着眉头,“你们才十七、八岁,今后还有大好的人生,有无数的可能,要保家卫国,要成就伟业,我绝不能让你们葬送在小人手里。”
“可是,这次的事好像很难。”赵三红一直低着头的,此时忍不住插嘴,“就算你帮我们,恐怕……”
“我知道很难,可因为困难就不做事吗?那是不是因为人终有一死,现在就不活了?”如初坚定地望着他们,“难道你们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就这不男人吗?一点没有男人家永不言败的精神,还不如我一个女……半男不女的人!”
“你相信我们?”直到现在,戚继光才说出一句话。
如初望着他,望着他眼睫后那深潭一般的黑,似乎烧着火一样,知道他还是不能彻底相信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少年的心更难温暖和抚平,也更难驯服。此时他那平日里阳光灿烂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超出他年龄的冷静镇定,也许还有点困顿。如果说那三个人还曾有过放弃的想法,那么他一定没有。
他只是……没有办法,因为没有人能帮他们。他们好像落入陷阱的小兽,越挣扎越受伤,所以他静默着不动。蛰伏。等待。不管结局会如何。
就是因为他这份孤单和骄傲、就是因为他这样茫然无助却倔强着,很是牵动了如初的神经,从心底想要保护他的尊严和自由。
于是她点头,表明她坚定地相信。
“为什么呢?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事实,认识我们也不是很久。”戚继光自嘲地笑了一下,掩盖着情绪。
“不为什么,我就是相信。”如初的目光扫过四个人的脸,“现在谁来告诉我,事情究竟是怎样的。”
四个人交换着眼神,都从心底对如初产生了一点好感……这个公公为人不错,或许和其他人不一样。
“小红,你说。”戚继光发了话,于是赵三红讲了起来。
原来舍间的窗子是从里侧锯断并伪装完好的,再加上值夜的教头偶尔会查床、点名,所以他们四个人在晚上偷溜时从不一起行动,总是轮流留下一个人等门(实际上是等窗户),顺便应付教头。昨天晚上,轮到赵三红留下,他百无聊赖,就早早睡下了。
不过不知为什么,他一直睡不着,于是干脆跳下床,跑到窗边晃悠,结果月亮没看着,倒看到有两个人走到舍间这边来。而这两人不是值夜的教头,从他们提着的食盒来看,是贵达斋的伙计送吃食来。
这本来并不奇怪,卫里的伙食很差,每天的饭菜比猪食强点有限,其他班的学子们中午还能在学里将就,晚上基本上在外面吃,或者叫菜回来吃。伙头军的头头儿为此省下不少军粮,中饱了私囊。
土队的学生多为穷困,很少能这样,而赵三红虽然是西北首富之子,有钱得很,但为了和同学们同甘苦共患难,也每天吃卫里的饭菜,偶尔卫外的仆佣送点好吃的来,也总是和大家分享。
只是昨天贵达斋送饭的时间有点晚了,赵三红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就发现不对的地方了……虽然有两个食盒,但却是由当先一个小伙计提着,后面那人身段娇小,两手空空,最奇怪的是大晚上的,居然戴了一个斗笠,就算月光明亮,脸也隐藏在阴影下。而且,“他”虽然身着贵达斋伙计们穿的普通衣服,但走起路来却一扭一扭,分明是个女子。巧的是,当她走到戚继光等四人的舍间外时不小心绊了一脚,头上的斗笠掉了,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来。
第十回 栽赃嫁祸
当时赵三红吓了一跳,尽管之前听过传言说卫里的学子招妓,但亲眼看到却是第一次。他心里看不起这些人的道貌岸然,后来就更睡不着了,只打算等戚继光他们回来后好好八卦一下,没想到后半夜突然听到有女子的尖叫哭泣声,还有其他怪声,再后来又听到有轻悄的脚步声,吓得他寒毛全竖起来了。
他忍耐了一会儿,好奇之下又溜到窗边去看,哪成想看到了难以想象的场景。
就见严鹄肩上扛着一个被子卷裹成的筒形,里面包的东西虽然看不清楚,但从被筒中散出的一头青丝随着夜风飘来荡去,在月光下看来分外可怖。而卫学的武修总教头黄明朋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似乎是女子之物。
联想到刚才的所见所闻,赵三红立即意识到严鹄和黄明朋把那名烟花女子虐杀了。他愤怒中略带惊恐,不小心碰到了窗边的水盆,引得严鹄一眼望了过来。
后来的事就很戏剧化了,四目相对之下,严鹄固然吓得惊慌失措,协同黄明朋转身就跑,房间内的赵三红也如坐针毡,可不过半个时辰,黄明朋忽然换上一幅正义的嘴脸,带着十几名兵将把赵三红抓了起来,投到监号之中,还说他伙同戚继光、李成粱、张居正买春于游娼,之后虐杀之。
这边赵三红在震惊之中还没来得及喊冤,那边戚继光等三人由地道回卫里,没成想看到一具女尸。惊骇中三人蹲下检查女尸的情况,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严鹄就带着几名教头和另一批士兵出现,把他们逮个正着,似乎早下好了钩,就等在暗处抓他们似的。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比起赵三红,戚继光等三人更是莫名其妙,直到四人相见,才大约明白了来龙去脉。他们知道自己是冤枉的,自然也知道是被人陷害,但在这卫学里谁会帮他们呢?土队的其他弟兄自身难保,如果不是如初出现,他们是根本没有指望的,也所以,之前他们一直没有吵闹,那是绝望感使然。
“记着,这些话对谁也不要提起。”听完赵三红的讲述,如初想了想道,“保持沉默是你们唯一的机会,我一定会还你们清白的。”
戚继光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戏谑地看着如初。那意思仿佛是说:如果你背叛我们,我们的冤情就会石沉大海了。
如初目光凶猛地瞪了回去,“我说过,除了相信我,你们没有别的办法的,所以不管多么讨厌我,也把心安安生生的放在肚子里吧。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小光,你这样婆婆妈妈的,我会看不起你。”
小马王显然被激怒了,虽然他还是很会克制情绪,手掌只是握紧,随即就松开了,但他的道行比起虚海来还差了些,那蓦然一闪的明亮眼神泄露了他的心机。
如初不理会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和虚海一起出来。
“没人偷听吧?”
“在少林寺练出的耳力总算还不差。”虚海一脸虚怀若谷的模样,“胡师妹是有了救人妙计了吗?”
“黄明朋此人风评如何?”如初问。
“极佳。”虚海一本正经地答,看到如初露出惊愕的神情,才话峰一转道,“但那只是表面上,暗中曾听闻他是烟花柳巷的常客。这倒也还罢了,就在半年前,有一个乡下女子曾找到卫里来,说是他去征粮时收了房的女子,已经有了身孕。这是违反军规的事,但事情还没查清,那女子不知怎么就投河自尽了,此事也不了了之。假如昨天的事真是他们做的,倒真像是黄先生的风格。至于严鹄,好歹是世家子,之前的行事虽然骄横豪奢,却也没看出有这么下做龌龊,想必是跟某些人走得太近的缘故。”
如初停下脚步,咬牙切齿、目射寒光地道,“那好办了,这事就归在这姓黄的混蛋头上!”
“胡师妹,不可口出恶语。”虚海圣僧神色庄重地道,“但你到底要怎样整治那个混帐王八蛋?说来听听,也让小僧了解下尘世中的阴谋诡计。”光天化日之下,他不能伸手拉如初,只得抬步往偏僻空旷的地方走,引着她跟上,免得隔墙有耳,给人偷听了去。
如初低着头,边走边说,“整件事情的阴谋气味浓重,而且计划得非常完美,要想从表面证据上推翻原结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们却是在短时间内布置好了一切,小僧倒有几分佩服严鹄的急智。”
“你怎么知道是严鹄布局,而不是黄明朋呢?”
“黄施主不过是酒色之徒,哪有这等手段。”虚海在损人骂人时还神色安详,坚持对人使用尊称,“严鹄就不同了,生长于世家,又是权相之孙,见惯了这种在平静中斗得你死我活的局面,自然应付得来。师妹想想,他本来就憎恨戚继光虽然背景不深厚,却在文韬武略上处处强于他,这次又正好被撞破恶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栽赃嫁祸。这样一来,他自己不仅脱了身,把麻烦全推到死对头头上,而且连尸体也不用处理了,岂不是一箭三雕吗?”
如初想想,还真是。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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