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徵一怔,停下了脚步。看她瞪着自己的眸子又亮又圆,不经失笑。他掏出一枚和田玉佩来,递给沈天玑。
沈天玑一看,正是昨日她在云华楼弄丢的麒麟玉佩。果然是丢在他那雅间里了。
为了找这块玉,她可算差点连命都搭上了。
“日后莫再丢了。”男子淡淡道,“今日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府吧。”
男子转身离去,沈天玑忽然出声:“等等!我且问你,昨日我重回云华楼找这块玉,在你雅间里的,为什么会是别人?”
害得她白白受辱!
纳兰徵淡淡道:“那是因你走错房间了。”
“……”
男子伸手拂过她微乱的鬓发,沉缓的声音在夜色中愈发低醇动听,“昨日之事,我必会为你出气。你莫再想了。”
沈天玑独自回到琼香殿后不久,雪梅节之聚便散了,太后挑几个出色的姑娘赏了好些东西,沈天玑的赏赐最是丰盛,自然又引得众人侧目。一路顺利地出宫回府。
青枝碧蔓并上其它沈府的丫头仆役都等在宫门口,瞧见沈天玑等出来了,便各自给各自的主子送上了暖手炉,护着上了马车。
时辰已晚,一路匆匆,到了沈府后,林氏便吩咐几个姊妹早些回房歇息。沈天玑回到莹心院,李妈妈早就在屋里点了熏香暖炉,整个房间温暖如春。青枝点上了明亮的烛火,凑近去给沈天玑脱下厚重的衣裳,忽然讶异道:“咦?姑娘的嘴怎么了?怎么肿了?”
沈天玑吓了一跳,慌忙跑到镜子前面,仔细一照,只见艳若娇花的红唇比平日更加丰润红艳,泛着珠光一般动人。
她压下心头的羞燥和惊慌,淡淡道:“宫里茶水太烫了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青枝哦了一声,也不甚在意,继续给她换衣裳。沈天玑见她神色自然,狂跳的心才慢慢停止。心想还好并不明显,仔细看才觉察出稍有红肿而已。
可即便如此,她也已经把纳兰徵骂了千万遍不止。
梅雪节后不久,林夫人带着一儿一女来沈府住了两日。林之婳性子和婉,赢得众人一致称赞,当说起即将入宫一事时,二房三房的几位少爷一脸的惋惜,眼里的火热之意才逐渐散去。或许是因皆为府中长女的原因,林之婳与沈天姒极是要好,两人时常说些私底下话,引得那沈天姝又是一阵面容扭曲,愈发看沈天姒不顺眼起来。沈天玑倒是安置若素,只日日待在莹心院里,弹琴写字抑或描红刺绣,消遣着光阴。
青枝碧蔓两人对此啧啧称奇,只道姑娘如今是转了性儿了,日日守着莹心院竟然也坐得住。沈天玑只笑笑,推说外头实在太冷,左右莹心院里什么都有,能消遣的事情也多,何必白白出去灌冷风。
事实上,她是怕出门又会遇到纳兰徵罢了。从宫中归来,她每每想到那人炽热的目光,那日热烈的激吻,她就忍不住心脏狂跳,满身的燥意,再来就是满头满脑的懊恼烦乱。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晓得如今她害怕见到他。
偏偏每每她出府门,总要遇到他的。那么,她不出门还不行么?
梅雪节后几日,一桩奇事儿传遍了整座京城,道是宁郡王的庶长子不晓得犯了什么错,生生被他老子打折了腿,一辈子都要做个残废了。那庶长子的生母是宁郡王的宠妾,这宠妾倒也性子硬,生生为了儿子与宁郡王闹翻了脸,母子二人双双被送去乡下,只怕以后的日子连平头百姓都不如。
同样倒霉的还有户部侍郎秦大人和太仆寺少卿蒋大人,二人的官位都连降三级,放了外任,据说是圣上亲笔明谕,二人教导子女不力,难堪大任。
那日沈天瑾在莹心院,沈天玑拍手笑着赞了他半日,沈天瑾双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却也终究没说出口。
过年前夕,宫里册妃的圣旨下来了。虽然沈府未有宫嫔,可这样的大事早就一阵风般传遍了。碧蔓绘声绘色地给沈天玑说着消息,说是这一批宫嫔中如今位分最高的是苏府嫡长女苏云芷,被封为正五品的嫔,其次是两位正六品贵人,另外还有美人常在等,不可计数。林之婳正是三位贵人之一。
沈天玑听到苏云芷的名字,震惊道:“苏云芷?不是说她得了时疫么?”
碧蔓大眼圆瞪道:“姑娘最近老是心不在焉,都在想什么呢?方才奴婢就说了这桩事儿了。这件事啊,是外头人以讹传讹。那苏府大姑娘原是去京郊灵溪寺里参了数月的佛,为祖父祈福,并不曾得什么时疫,也不知是谁说的谣传,生生要去坏人家好好一个姑娘的名声,忒是歹毒了。”
沈天玑奇道:“你如何晓得的?”
“那灵溪寺的大师都出来作证了,还能有假?如今这事儿都传遍了,大家都说苏大姑娘是个有孝心的,为死者祈福讲究一个诚心静心,外面人给她泼这样的脏水,她也能稳得住,直到祈福结束了才现身。真是不容易。”
苏云芷……沈天玑不禁想起那日在绣月轩看到的女子,心想,这事只怕内中波涛汹涌,并非表面这样简单。
这个前世的宠妃,哪里是那样容易就被打倒的?
碧蔓还在耳边说着哪家闺秀什么位分的话,一堆的人名听得沈天玑头晕,听完后没发现顾殷殷的名字,不禁又是一阵沉思。碧蔓见她没什么兴致,关心道:“姑娘可是这几日闷着了?不如奴婢陪姑娘去园子里走走?”
“大冬天的,先时还能看个雪,如今雪化了,着实没什么好看的。”沈天玑悻悻道。
碧蔓又问要不要写字或者弹琴,沈天玑亦是摇头。
沈天玑半歪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窗外一片阴沉晦暗,她瞧着心头更郁闷,心想自己果真是耐不住枯坐闺阁的日子,这么几日下来就有些坐不住了。
过去在姑苏,还有媱姐姐与自己说话解闷,如今在这沈府,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沈天姒太过稳重沉默,沈天婵又太小不知事儿,沈天姝则是根本谈不到一块儿去。想到如今清姐姐大约和媱姐姐相对畅谈,惬意无边,心中便有几分羡慕。
她忽然坐起身来,“先时我和清姐姐在绣月轩买的绣线可还在?”
“都好好放着呢!姑娘说过,等清姑娘从姑苏回来了,就要一起绣的,所以奴婢都放好了。”青枝道,“怎么,姑娘这会子想刺绣么?”
沈天玑点点头,“反正闲来无事。”
一听说沈天玑要做绣活儿,一边正给炉子添炭火的李妈妈立刻喜道:“姑娘说的是,这女儿家就该多作些绣活儿,手上的灵巧功夫最是有用的。”
平时劝半日姑娘都不愿意刺绣的,如今倒好不容易姑娘有这番兴致,她自然高兴。
青枝将先前收好的绣线取出来,又找了几个精致的绣件给沈天玑比着绣。李妈妈还在一旁耐心指导,倒让本是抱着好玩儿心思的沈天玑多了几分认真。
经过初始一段手生之后,沈天玑渐渐上手起来,有模有样地绣着一只黄鹂鸟儿。
只是这刺绣着实是累人的活儿,黄鹂鸟儿刚绣一半,思绪不由自主就飞远了。
本封不了妃的苏云芷最终封了妃,而本应封的顾殷殷却未能封妃,这其中,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她发掘的。
若是可以,她真想亲自出门去探探,可一想到出门就可能遇到的男子,她立刻又歇了心思。雪梅园那夜的放肆,让她至今不能释怀,那双黑沉透亮的眼睛,久久扎在她的心里,不能隐去。
他的目光总是那样漆黑幽深,看着她时总是充满压迫感和侵占欲,那灼人的亮光让她心头发慌。
“啊!”沈天玑只觉得手上骤然刺痛,低头一瞧,却见手指被绣花针戳出一个血珠来。
“姑娘!”青枝连忙放下手中针线,疾步跑进屋里去取急用的纱布药膏等物,又匆匆过来给沈天玑包扎。
“这么一点血,不妨事的。”沈天玑瞧她满脸紧张,不禁笑道。
“四姑娘说不妨事有何用?到时候老夫人和夫人她们知道了,定要说奴婢们的不是。”
自从沈天玑表明愿意嫁去安亲王府后,沈府的长辈们看沈天玑更是一千一万个满意和喜欢。柳氏心里怜惜她,对她愈发着紧。
沈天玑由她把个小血珠当成大伤口包扎着,笑道:“行了,你家姑娘跟你讨饶还不成么?”
第052章 一年滴尽莲花漏(下)()
“你这丫头越发纵的没规矩!”李妈妈骂了一句,替换过青枝,动作熟稔地包扎起来;不一会儿;就包出个玲珑小巧的模样。
“还是李妈妈手艺好。”沈天玑赞道。
“老奴伺候了姑娘这么些年,这些小事,当然是做得好的,”李妈妈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案几上的绣线绣件等;“姑娘这几日不曾出门;前儿林府的姑娘与大姑娘一同去寺里上香祈愿您都没去;可是心里搁了什么心事?”
沈天玑心下暗惊;难道她真有表现得这样明显么?
因为一个男子而心神不宁,这很不好。
重生以来,她心境澄定,所求所盼再明确不过。心如止水;老僧入定。可现在却有些打乱了。每每思及他英俊沉冷的眉目;还有那夜火热纠缠的吻;她就心烦意乱。因他的肆意妄为而生气,也因自己的不能忘怀而懊恼。这两条还是她这几日心境平复之后总结出来的,那会子在宫里时,她被他逼迫地节节败退,忙忙乱乱,甚至不知该作何心情,只想着快些逃走,以免被别人发现端倪。
他怎么能这样呢!而且最可怕的是,她现在除了不出门,躲避着他之外,竟想不出更有效的方法来应对他的强势。
沈天玑觉得异常无力。
她并未发现,对于同是亲薄她的人,她的处理方式和态度完全不同。虽然恼怒纳兰徵的霸道和轻浮,可她从未想过去恨他厌他。一来是因为他几次救了她,二来是因为那人的容貌风华和行事气度,她觉得不可能是坏人,三来是因他那漆黑幽深的目光,让她始终恨不起来,想起时只觉心头微烫。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她如今也是茫茫然没个头绪。
不管如何,她如今都只能待家里当个缩头乌龟。心里隐隐期盼着,或许时间久了,那人就将她忘记了吧,那她也可以自在一些。想到可能被他抛之脑后,她心头有一丝不豫,但细想又觉得这丝不豫来得很没道理。
李妈妈尚在等待她的回答。沈天玑在心里过了一遭,面上神情微变,开口道:“这几日只是精神不大好,并没什么心事。”
李妈妈皱眉道:“这精神不好,也是可大可小的事儿。前儿老奴听人说城东仁寿堂里有一个新来的大夫,最擅长开安神提气的药方,不如老奴去给姑娘求个方子,先拿去给常来咱们府里的胡大夫瞧瞧,若胡大夫也说好,再拿来给姑娘试试?”
“哪里要这样累赘了?小事而已,生要累得几个人。”沈天玑笑道,“李妈妈且放心,我修养两日就好了。”
闻言,李妈妈不再坚持,吩咐了碧蔓好好照看着沈天玑,起身去厨房吩咐备晚膳去。
碧蔓给沈天玑端上了方温好的一杯奶羹,莹润的白瓷剔透发亮,上面飘着若有似无的袅袅热气。
沈天玑细细喝了一口,却见碧蔓立在她旁边,欲言又止。
“有什么便说吧!我什么时候拘着你了不成?”
碧蔓立刻堆了一脸的笑意,“四姑娘,您心里果真是有心事的吧?”
沈天玑瞧她一眼。
“奴婢一直跟在姑娘身边,姑娘可休想瞒得了我。”碧蔓笑得好不得意。她跑去将门关上,一脸神秘兮兮的。沈天玑这才发现,青枝也已经不在屋里了。
“虽然这次进宫奴婢未曾跟着,可也听说过了,安亲王世子也有去的呢!”她双眼亮亮的,“四姑娘在宫里可见着安亲王世子了?”
沈天玑一愣,手上捧的瓷杯明明热乎乎的,却骤然僵住了。
那夜的寒梅疏影里,纳兰崇对她说的话一句句再次响在她的脑海中。
他说他会等她,会娶她,他不会让她伤心分毫,而且只会娶她一个人。这些话,大约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了吧?可她这几日却把这些统统忘了!
沈天玑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这才彻底醒悟到这几日的确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她这世一心一意只想嫁入安亲王府,如今纳兰崇也正对她情浓正炽,而且按照母亲的说法,安亲王府和沈府暗中都有了约定的,她沈天玑及笄之后要入安亲王府,算得上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也一直符合她的计划。
可眼下算怎么回事儿?红杏出墙?
沈天玑脸上阴晴不定,只觉得心头一阵烦乱,似乎哪里错了,而且是错得狠了。
碧蔓见沈天玑满腹心思的模样,双眸亮亮道:“姑娘,奴婢猜得不错吧?是不是安亲王世子对小姐说什么了?”
沈天玑顿了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得胡乱唔了一声。又续道:“他私下与我说了几句话而已。我还未及笄,这本不合规矩……”
“姑娘!”碧蔓嘟了嘴打断道,“您别怪奴婢多嘴,奴婢瞧着就是姑娘太重礼数规矩了些!咱们大昭风气本就比前朝开放不少,寻常跟您这般大的姑娘们,有几个没同少爷公子们单独说过话的?踏青游玩,吃酒听书,这都算不得什么。就是男女在一起互相表露爱慕的都有呢!偏姑娘您这般计较。”
“既然说到这份上,奴婢少不得多一句嘴,”碧蔓正了正神色,“如今姑娘在京城里名声好,模样也好,家世也是顶好,京城有哪家少爷公子不想求娶您的?若不是姑娘整日蒙在屋里,不知会有多少人赶着来与姑娘说话呢!这些人里面,若是您看得上的,回头与夫人说,夫人疼您,总会给您留意的。若是您看不上的,不理会就是。何必苦着自个儿?”
沈天玑一脸惊诧,“我倒没料到,你这丫头还有这等舌灿莲花的才能。”
碧蔓大方道:“奴婢这也是为姑娘考虑。”她顿了顿,又压了声音道:“其实奴婢本也不想这些,是前段日子清姑娘在府里住时,西儿正好跟我住一个屋子,闲来无事时,听了她许多有趣儿的话呢!”
沈天玑了悟,原是清姐姐传出来的言论。清姐姐原本就是个大胆的,她说出什么来沈天玑都不觉得奇怪了。
“当然,奴婢还有额外一句嘱咐小姐的,”碧蔓眉飞色舞道,“安亲王世子可是如今京城勋贵中不可多得的香饽饽,姑娘你可得想好了哦!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定就被别家姑娘挖走了。”
沈天玑掩嘴笑道:“尽是胡说!”
“哪里是胡说了?这些话奴婢也只在姑娘面前说罢了。”碧蔓顿了顿,“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呢!若是换了别人,奴婢都不稀得说!”
沈天玑被她灵光闪动的模样逗得笑起来。
“好了好了,姑娘能开心地笑出来就成了,”碧蔓仿佛松了口气般,“能让姑娘笑一笑,奴婢做什么都值当。”
沈天玑点点头,“这几日让你们担心了。”
倒是她太狭隘了些,钻在一个念头里出不来,白白苦了这么些日子。她所盼的,一直都是家族安泰,己心自由而已,旁的,只需寻常心对待即可,想多了不过是庸人自扰。
思及此,她心境又开阔起来,笑着吩咐碧蔓把她先前未看完的诗词取来,专注看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沈天瑱下学来了莹心院,二人又下了两盘棋,皆以沈天瑱落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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