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万变,你没有武艺傍身,刀剑无眼,万一受了伤,前线又是缺医少药,我如何能放心?总之你别想了,我不会放你去大同,此事我自有安排。”
交涉失败,容与只得静待沈徽说的安排,却是于几日后接到旨意,同样委任他为监军,十日后赴登莱一代视察海防。
容与无奈领命,这日赶去兵部衙门交涉公务,出来时天已向晚,想着来不及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去,便命人回宫禀明沈徽,自去外宅将就一夜。
谁知一行人才行至宅门口,忽然斜刺里扑过来一个人,只见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连脸都瞧不清楚,口中只称,“林公容禀……”
容与身后的西厂番子登时宝刀出鞘,齐齐指向那人,厉声喝问,“什么人,在此意图不轨?”
容与亦翻身下马,见那人抬起头,满脸污秽也不知多少日没洗过澡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凝视半日方觉十分眼熟,果然听那人道,“林公,在下姑苏许子畏,有要事禀告。”
竟然是他!与此人已是多年未见,容与忙将他扶起,一路请去花厅。见他风尘仆仆,先命人奉了茶来,眼见着其人居然如此落魄,不禁心中十分纳罕。
关于许子畏,容与后来也听说了一些他的故事,自京师一别,他回归吴中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因听闻大宁府辽王为人风雅,在府中广纳贤才,他便投奔了去。如今忽然落魄的出现在京城,莫非是因得罪辽王才会落得如此凄惶?
许子畏大概是渴极了,连灌了两盏茶才喘息着道,“适才惊扰林公了,许某此刻潦倒至斯,说起来真是万分惭愧。”
容与想着他的遭际,开门见山问,“听闻许先生在辽王府颇受礼遇,如何好端端地这般模样出现在京师?”
许子畏并未作答,只环视了一眼堂上,容与会意,挥手令仆从退去,心知他要说的必是极重要极隐秘之事,神色也不免跟着凝重起来。
“林公,实不相瞒,许某是来报信的,辽王要反。”
虽隐隐猜到,容与还是难免一惊,“此话当真?”
许子畏连连点头,“此等大事,许某岂敢胡言。自天授十年应辽王之邀,许某一直在其府上为世子讲学,也算是半个西席先生。辽王对许某礼遇有加,原本许某以为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谁知竟在不经意之下,让我知晓了他谋划之事,竟是勾结蒙古瓦剌部,里应外合一同起兵造反。”
这番言语和目下形势倒也契合,容与再问,“那么先生何以逃脱出来?想必此刻辽王府该是戒备森严才对。”
许子畏颔首说是,“许某知晓辽王欲反,惶恐不已,又怕被人发觉,不得已只好装疯卖傻,其间颇费了一番周折,好在终令辽王信以为真,只当我是真疯了,渐渐地才疏于防备。我趁其出外之时潜逃出来,一路乔装本欲南下返乡,可又觉得不可一走了之。一则确是怕被辽王党羽擒获,二则许某当日曾受林公恩惠,想着大丈夫在世岂能只苟全以自保,朝廷眼下还不知辽王谋反的消息,许某自觉务必将此话带给林公。林公若是不信我,便将我送交大理寺,就算三木加身,我许子畏也仍然还是这话。”
容与摆手,“先生高义,我岂会再存怀疑,千里送信,这番情谊和对朝廷之忠义,林某很是感念。请问先生一路过来,可知大同总兵韩源,是否以被辽王策反,林某有此一问,盖因其人本就是辽王姻亲。”
“不错,他的次女嫁入王府为侧妃,辽王自然不会放弃这个人,只是……”许子畏想了想,斟酌道,“听闻韩源摇摆不定,辽王曾拿他的外孙相胁,也没有令其彻底动摇。至许某上路之前,尚未听闻他有投靠辽王的打算。”
那么事情还不算太糟,韩源此刻仍是举棋不定的墙头草,端看朝廷和辽王哪个胜算大。容与对诸藩兵力多少有了解,知道辽王不过有三万亲兵加府兵,私下招兵买马一时也超不过五万,此番不惜勾结蒙古人,也不知承诺了对方多少好处,国朝有这等小人为一己之私勾结外寇,绝不容姑息。
兹事体大,容与一刻都不敢耽搁,倘若许子畏所言不虚,那么形势和早前只是滋扰边防不同,已是赤/裸/裸的举反旗,倘若给辽王时机策反韩源,边疆势必危矣。
当下先安排家人妥善照顾许子畏,容与便急命人备马,预备返回宫中。
卫延等人见他如此,也不得不稍加劝阻,“这会儿宫门已落锁,怕是会惊扰万岁爷。厂公不如再等等,待明日四更宫门开启,再入禁中不迟。”
容与哪里等得,断然道,“无妨,有什么事我一身来担。”言罢缰绳一紧,一人一骑已飞驰而去。
守城兵士担着关防,即便见来人是林容与,也得悉心仔细盘查,容与早顾不得明天天明是否有人弹劾他干碍宫禁,盘查过后纵马长驱直入,直奔养心殿。
沈徽已换了燕居私服,洗漱完毕,见他突然进来,也是一惊,起身迎上去,“不是说今儿天晚不回来了,这是怎么,有急事?”
他自然地牵起容与的手,一握之下发觉掌心尽是汗水,因着跑马太急的缘故,连带额头上也浮起一层汗。
沈徽心下更是惊愕,暂且不再问话,先去取了巾帕亲自为容与擦汗。
沈徽一面服侍他,容与便将辽王要反之事说了,“此事刻不容缓,我不得不来报你,万一让他策反了韩源,辽东、雁北不日就都成了他们的地盘。”
沈徽倒是没太急躁,继续细细为他擦汗,半晌垂下手,方冷笑了一声,“辽王,朕的这个堂兄还真是韬光养晦,一向在封地装成只好风月的模样,惯会以自污掩人耳目。”
容与点头,“进宫之前,我已让卫延派人星夜赶赴大宁,若是快的话,明日傍晚就能收到传书,辽王是否要反,便见分晓。”
沈徽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了,大同雁北不容有失,那是京师的屏障。朕的先祖们将蒙古人赶去了阴山以北,如今他们还敢卷土重来,犯我国威,辽王里通外国,更是罪不如恕!这一仗,朕一定要赢。”
说完起身,自去拿堪舆图仔细查看,灯影摇曳下,只见他神色愈沉。
容与随他看了半日,思忖道,“兵贵神速,今夜就拟旨,增派大军赶赴雁北一线。只是大同镇守太监怕是和他们一路,也存心要看看朝廷和辽王哪个能成事,不然早该将此事秘呈御前。皇上想好调派谁人领兵出战?”
沈徽看着他,忽然一笑,“朕御驾亲征,如何?”
容与心下猛地一跳,“你认真的?”
不过是一场局部战争罢了,虽然离京师极近,大胤又有天子守国门的惯例,但御驾亲征到底太冒险,从古到今有多少皇帝都折在这上头,其中亦不乏英明雄主。
他不自觉地摇头,“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不行,你自己也说了刀剑无眼……”
沈徽含笑安抚,“放心,朕不会有事,更不会有失。你忘了,咱们的辎重可是屯在辽东一线,倘若让辽王掳获,必定遗祸无穷。朕亲征是为提升前线官兵士气,也是为扬我国威,更是为一举平叛剿匪,且不论那些文治武功的话,国朝因循天子守国门的旧例,如今宗室与外寇勾结,朕自是有责任把这个国门守住守好。顺带检视三军,国朝毕竟已多年没和蒙古人打过仗了。”
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也听得容与有几分澎湃,只是心中犹自不安,“好,你执意要去,我也不说废话,京里有太子监国,辅佐诸臣一定要安排妥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须得答应让我随你一起。”
沈徽并不吃惊,倒是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你必定会这么说,留你在太子身边,我也确有顾虑,毕竟届时他有监国之权,万一胡来,你也不好震慑,必然是在我身边我才踏实。可我到底不想让你……”
“怎么?你怕我不谙用兵之道?”容与挑眉看他,“还是觉得我无能,连随军之事都做不好?”
沈徽先是一愣,旋即笑着叹了口气,“哪里,你那些兵书兵法也没少读,就是纸上谈谈,我也不敢小觑。”收了笑,他认真道,“我从来都不会小看你,这点默契咱们还是有的罢,我只是担心,怕万一有个照顾不及的地方。。。。。。”
容与摇头,“不用多想,这么多年下来,卫延那些人早历练出来,你还怕他们没能耐护着我不成?我正想给他们寻些军功,趁这机会立业树威,将来放出去,在军中也是你能用、信得过的人。”
沈徽凝眉,认真看了他好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卿一片心意,朕都明晰。”说着握紧他的手,抿唇一笑,“不过是说说罢了,太子到底年幼难当重任,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已想好领兵人选,劳烦卿研磨执笔,替我拟就这道旨意。”
第111章 解围()
是年十月,朝廷急命宣府总督石源、驸马都尉梁鹏率军十万,出阳和口御敌。与此同时,瓦剌部也大军压境,开始正面与胤军交战。
圣旨已下,容与就算再牵挂前方战事,也只得整装上路赶赴登莱。
任务不算紧急,行车亦不算快,这厢还没出直隶地界,路上便已能看到扶老携幼的难民,一问之下果然都是从雁北一带逃难而来。
容与心系战况,欲上前探问,无奈随众苦苦劝说,只道难民人员混杂,身上少不得带有各类疾病,万一过了病气可是大/麻烦。
无奈之下,容与只好派人前去打听,好在得到的结果,是大多数逃亡民众都对朝廷大军颇有信心。
这日方在保定府落脚,到了驿馆,容与便索要近日邸报来看。怎奈那驿丞支支吾吾,半日都拿不出来,最后竟推说寻不到了。
容与心下生疑,也不多说,自去用了晚饭。饭罢,带了林升一人出门闲晃,见城中富户有自发舍粥舍钱接济灾民的,便站在道边看了一刻。
林升见他驻足半日不回驿馆,有些惴惴道,“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我知道您惦念雁北战况,不过总要相信咱们万岁爷胸有成竹,定然能赢了这场仗。”
容与不搭话,依旧没有回去意思。过了一会儿,恰好听见有人坐在墙根下,一面喝粥一面闲聊,“约莫这仗也打不了太久,你犯不上成日家想着你那两口薄田,世道不过乱个一时,朝廷早晚能解决那帮蒙古人。”
“你不知道,听说是辽王伙同了蒙古人一起造反闹事儿,你说这好好的清平世界,怎么偏有人不死心呢?唉,摊上这种事儿,说一千道一万也都是咱们老百姓苦罢咧。”
“你可急得什么,大同府那是固若金汤,能是那么好攻破的?没听说前儿皇上都御驾亲征了么,说起誓师,京城里头那是枪炮齐名,万人出城相送!就凭阵势,绝没有吃败仗的道理。”
这话才说完,林升脸色都变了,不必转头,也能感受到容与看向自己的灼灼目光。
“大人,”他嚅嗫着,“他们说的……”
“他们说的是真的,皇上果然亲赴雁北!也是他授意你们定要瞒住我。”
容与涩然笑笑,沈徽到底还是不放心,所以才要先把自己远远支开,如今这情形,随军去前线怕伤着碰着,安排在京里又担心被太子刁难,他可真成了无处安放的麻烦了。
究竟从几何时,沈徽也会这样患得患失的惦念,小心翼翼地生怕他受丁点委屈呢?
容与不欲再多说,径自回了驿馆。待明朝上路,他仍是一副不紧不慢,一面吩咐卫延派心腹去前线打探,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及时汇报战况。
那一夜天色深沉,月色晦冥,星辰无光。容与站在驿馆廊下,心绪有几分杂乱。林升为他送披风,方才系好带子,却见一道暗红色的光束划破长空,一路向北飞去。
“是荧惑侵北斗……”林升一个没忍住,发出低声惊呼。
古人向来笃信天象,相传荧惑本就是灾星,容与虽不信这些,可听着身边少年连声音都变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怖的事。
大约是和御驾有关……
两厢无语,只听前院脚步匆匆,西厂一名番子入内,手里正擎着一纸飞鸽传书。
容与接过来看时,心口猛烈一跳,那上头文字言简意赅,然而所书内容令人震撼——前方探到,辽藩不仅勾结了蒙古人,竟还有辽东的女真人,如今女真叶赫部头领阿鲁保已率众五万,取道蒙古边境,前往雁北以做支援。
倘若真让那几股势力会师,对大胤军无疑将是大为不利,倘若是辽王等人另有图谋抄围堵,胤军更是措不及防。
念及此,容与疾问,“这秘报可有传至皇上手上?”
来人说有,却又面露难色,“只是朝廷大军目下处于前进阶段,不比厂公这里,只怕一时传递不能及时,卫挡头已命人亲赴前线给万岁爷报信,可军情如火,只怕已难以阻挡女真人……”
军情如火,万一再呈燎原之势……容与想起适才那道红光,当即转身进屋,吩咐道,“更衣备马,再点三十名精锐,随我即刻赶赴雁北。”
说罢又对那怔愣的番子道,“与我再传书,命卫延赴女真大营,给阿鲁保带个口信,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三日后必到。”
官道上灯火阑珊,银白曳撒上束着纯金带钩,在凄清月色宛若耀目星芒,三十几匹快马疾驰掠过,深夜赶路的西厂众人来不及探问主君言语,只默不作声行使着护卫的职责。林升则亦步亦趋跟随,心里不由一阵阵打鼓,此行虽为救驾亦可算作抗旨不遵,如能成事还好,若是不成,将来又该如何收场?
他不知道他的主君,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林容与有没有退路已无妨,却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徽被围困在茫茫阴山脚下。
一路之上,只有短暂时间停马略做休整,趁此时机,容与也不曾小憩,不是查看堪舆部署,便是聆听西厂番子为他讲述辽东女真各部现状。
其时女真尚分三股势力,一向貌合心不合,可谓各有算计,一盘散沙。叶赫部是目下最为强大的一支,头领阿鲁保野心勃勃,近年来发动不少战事,只为统一三部,奈何时不予其人,加之大胤对女真一贯采取分而治之,坐视三部势力此消彼长互为钳制。今次辽王能说服阿鲁保前来支应,想必是许下了事成之后帮他攻打其他二部的承诺。
一时因利结盟,那么一时也会因利分崩。无论在什么年代,有句话都是普世真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女真人不会相信蒙古人,同样的,他们也不会完全相信辽王这个汉人。
所以对于容与的邀约,女真人欣然接受,大军停止前进,驻扎在赤城以东三十里处,只为等候他的三日之约。
容与一行接连长途奔袭,除却必要的歇息换马,几乎昼夜不停。三日之后,早已是人困马乏,却架不住精神兀自亢奋。
因女真人提出要单独会面,容与满足其要求只身前往,不过到底不敢托大,他将随扈的西厂番子安置在周遭隐秘处,说好以哨声为暗号,布置妥当才迈入了阿鲁保的大营。
虽风尘仆仆,那一身银白色曳撒依然光华四溢,云肩上袖有张牙舞爪的蟒纹,织金熠熠生辉。当大胤年轻的权珰越步进来时,倒是令久不踏足中原的女真头领眼前倏然一亮。
阿鲁保眯着双目,暗暗打量,眼前的人已非少年,确有介乎于少年的精致和成年男子的劲锐持重。润泽清朗的眉目,隽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