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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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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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那孩子命硬,然则能生出来,却不代表能平安无恙的长大。

    沈徽犯愁的大概正是这个,容与上前两步,才要开口,忽见他将打散的头发披下来,挥手将欲点灯的宫人屏退,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衬着白皙英俊的脸,显得格外妖娆。

    只是眼中的神色,让人大为震撼。似乎是饱含歉然,又似乎是凝结着化不开的痛楚。容与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即便升平帝过世,沈徽也不曾流露过什么伤情伤绪的波动。

    那么或许是他想错了,人非草木,沈徽对他的女人,到底还是存有一丝顾念?

    容与禁不住出声,“皇上节哀,要不要臣去料理撷芳殿事宜,再把二殿下抱来给您看看。”

    沈徽垂眼看着脚尖,凝眉不语,神情有说不出的怅然,“不必,朕……朕现在没面目见那个孩子。朕没有护住他的母亲,她是个被朕牺牲了的无辜之人。。。。。。”

    跟着轻笑两声,透着无尽哀伤,“其实还用扯什么旁人,朕连你,尚且都护不住。”

    他说得很用力,全不似那轻率的笑音,扎扎实实凿在人心间,震荡起一番难以言喻的酸楚。

    可惜容与词穷,这个时候不知该如何安抚他。顿了顿,还是举步上前,附身蹲踞在他面前,“慧妃已仙逝,皇上该想法子弥补二殿下丧母之伤,倾尽全力把他照顾好,才是……”

    “你会帮朕,对不对?”沈徽蓦然抬首,目光灼灼,“你会帮朕照顾好他!”

    那表情充满执拗,容与不得不接口,“臣一定尽力。皇上想看看二殿下么?”

    摇着头,沈徽眼神晦涩,容与看不透彻,于是起身欲去撷芳殿,谁知还没站稳,衣襟已被沈徽拉扯住,他皱着眉,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也像个孩子一样委屈,用鼻音咕哝着,“别走,朕不要你离开,你……”

    这腔调真是难拿,容与回眸对他笑了笑,又俯下身去,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做完之后,他的心跳却像是漏跳了一拍。

    沈徽的手抚上他的脸,瞳仁亮得灼人,“我说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再不能让你离开我,再不能看你涉险,我给你的权利还不够多,才会让你为人制肘。”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蜿蜒而下,他避开沈徽的视线,尽量含糊其辞,“皇上给臣的特权足够多了,臣不能再逾越……”

    “你明白的,”那双手没有挪开的意思,顺着他的下颌一点点摩挲,指尖、眸光都是轻柔的,“没有逾越,朕只是舍不得你。”

    多么温柔的声音,多么缱绻的告白,偏偏让听的人只觉毛骨悚然。

    容与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一面别过脸,可脸上余温残存,和曾经方玉的抚摸完全不一样,心理再如何抗拒,身体的反应是真实的——他方才,似乎有些享受那片刻的缠绵。

    “皇上,”他念兹在兹,打起精神负隅顽抗,“臣说过不会离开,也说过尽我所能报答圣恩,臣说到做到。”

    如同死水微澜,沈徽对这样的表忠心全无反应。容与没办法,决定正视他。其实心里多少能明白,沈徽今夜算是受了些刺激。再没有爱,做过夫妻总有恩情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烟消云散,沈徽无情归无情,也还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有多渴望亲情,从他念念不忘缺失的部分就可以窥见一斑。容与呢,有多少来不及释放的温暖,从他背负了上一世亲缘时起就已埋下深深伏笔。

    面对的是人间帝王,也是个渴望关爱的年轻男人,同样的孤独,不过是以不同的面目呈现,沈徽肆意、骄傲,此时此刻,他却分明感受到他在强撑,还有他的不安。

    收敛内心波澜,容与看着他,柔缓的笑了笑,“皇上如果难过,可以发泄出来,臣不会说出去,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情绪应该得到合理释放,这是现代人的观点,也不知道这个受了帝王术教育的人,能不能突破自我,让个性彻底解放一回。

    眼见效果不甚好,他决定再试,“臣借肩膀给皇上靠,您靠着,如果想哭尽量哭出来,不必压抑,臣永远都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

    难为他仍是一派赤诚,虔敬之余居然还有洞悉一切的体贴,可他想做什么,臣子更兼兄长么?沈徽笑起来,干脆地,往前靠了靠,容与配合的半跪在他面前,那么把头靠上去就能如他所愿?仰唇一笑,他的视线却偏转一寸,落在旁边那片柔软之间。

    猝不及防的覆盖上去,之后沈徽看见了,对方堪称惊愕的目光,抛下所有的避讳,就那样直愣愣的盯着他,震惊得忘记所有动作,包括躲闪避开。

    容与整个人傻掉了,是浑然忘我的呆了一呆,片刻之后才惊觉事情不对。士可杀不可辱!沈徽说那些暧昧不明的话也就算了,现在公然吻上来,是欺他软弱不敢反抗,还是觉得他应该心甘情愿回应他的亲吻,事后再感激涕零能得他垂青!?

    一个有妻子的人,小老婆刚离世,倘若有悲愤有不满,他可以理解,但不能认同他应该宣泄在自己身上!

    他终是涵养好,再气愤也还是没一把推开,理智的向后撤了撤,站起身,又欠身道,“皇上今夜情绪有些起伏,臣还是让人备些安神的药来,您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天亮自然会觉得好些。”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起身要走,到了又没能走成。沈徽也站起来,错着步子挡在他面前,起初还有几分嬉笑,渐渐地,神色愈发正经起来,“朕没想过要逃避,一直以来逃避的那个人,是你。”

    凭什么这么笃定,他的确心动过,然而任何人都不该知道,何况,他早就将那份心动掩藏好,压制得无影无踪。

    “臣没有逃避,臣不觉得该和皇上过从太密。君臣、主仆皆有别,臣没有做娈宠的好性子好本事。”

    沈徽皱眉,“娈宠?朕没那么想过,你更不该这样定位,这是对朕的侮辱,更是对你自己的侮辱。”

    容与笑了,向后倒退了两步,“那么臣该如何说自己呢?皇上的伙伴,知己,还是爱人?”

    他语气如有讽刺,肩膀遏制不住得轻颤,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破碎炸裂,太可笑了,原来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做一个皇帝和他大小老婆之间的第三者?

    心被这几句质问牵扯得生痛,但沈徽依然镇定,从容的轻吐两个字,“伴侣。”加重了语气,他冷静平和的说,“是伴侣,朕想要一生一世相守的伴侣。是我想要一生一世相守的伴侣。”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有诚意的说辞,可悲的是全然不足以取信。容与只是发出极轻的笑声,“皇上大婚时,也对皇后表露过同样的心意吧,彼时,皇上和秦氏还是盟友,尚需同仇敌忾,也会对秦氏好女极尽温柔慷慨。”

    不等他的话说完,沈徽的手已握住他的肩头,一寸寸往下移,抓住了他的手腕,那里一贯细弱,大抵因为紧张气愤,青筋在手背腕骨间突起,有几分狰狞,更有几分惹人怜爱。

    “皇上这是做什么?”容与气结,径自抬起手,一边嘴角跟着扬起,“禁锢臣么?不觉得不值当么?无需皇上这样,臣也照样逃不出您的掌控。”

    两眼灼灼,就这样相对凝望,一个暗流汹涌,另一个深邃如海。沈徽惆怅的思索,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壁垒重重的人相信,他确凿有一颗真心。

    容与沉下面孔,咬了咬牙,换上冷静的语气,“臣此生别无他求,唯愿能有尊严的度过余生,皇上若肯垂怜,就请不必再说过分抬举的话,臣承受不起。”

    言毕轻轻一笑,沈徽看见了,那样一记虚无缥缈的笑容,看得人心碎,压抑难过。全错了,他对他的不相信,是他咎由自取,也是他从来没有打开过心扉。那样小心翼翼的活着,为的原来不是生存,而是尊严,他不是横亘在他和秦若臻,甚至任何女人之间的障碍,更不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物,只是,该要怎么解释,他才会懂得?

    男人的思维是简单直接的,有那么一瞬,沈徽觉得最有力的证明,就是现在把这个人直接扔到床上,用他满心的爱意,身体力行的展示给他看。

    可旋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林容与是他打心里喜欢,想要疼惜的人,他不忍用任何粗暴的方式,对待爱人么,还该细水长流。

    素有智计的人突然变得患得患失,想起方才自己流露出需要关怀,惹得他柔声安慰,那么不如给他存在感、被需要感,也许才能慢慢打动他。

    放下手,沈徽温柔的笑着,“日久见人心,我是不该勉强你。”

    转身回到床边坐下,脸上呈现出一抹伤感的疲惫,“那么陪陪我呢,”他拍了拍床,“陪我一会儿,我累了,却又不想就此睡过去,也不知道,这一夜会不会梦见那个无辜的孩子,向我索要他的母亲……”

    攻心为上,显然奏效。容与的态度立刻软了下来,虽有迟疑,还是慢慢走过去,放下了帐幔,坐在床沿,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再靠近,“皇上睡吧,臣陪在这里。”

    殿中静默流转,无言相伴,却安然的没有半分尴尬。沈徽那般听话,也是少有,只是目光犹自坚定,放肆地捕捉心爱之人每一个细小的神态变化。

    “不怪你不信我,实在是我这个皇帝做的有几分失败,让你失望了。从今往后,我会让你看到,前朝内廷没有人能伤得了你。包括慧妃的孩子,我一定保他周全。当作是我对你的承诺。”

    他再一次使用我这个称谓,缓缓承诺,“容与,再等等吧,一定会好起来,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还你一份心安。”

    微笑阖眼,他想象面前人柔软沉静的注目,好似静水深流,缓缓地镌刻入心。

    犹豫良久,直有种柔肠百转的纠结,容与看着他浅浅笑颜,渐渐舒缓了呼吸,方才带着一丝颤抖,还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出的渴求,低低回应道,“我会陪你,等下去。”

    因为他记得,多年前的一个春夜,沈徽救他逃出生天,也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他没有别的选择,唯有相信,何况到底还是愿意的,他凝视沈徽的脸,轮廓清晰,俊美到看久了会生出想要流泪的冲动。近在咫尺的人呐,也许碰上一下也不为过,至少可以给自己的心寻一线慰藉——沈徽是真的在意他,只是不知道能维系多久。

    可放肆的想一想,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你喜欢一个人,又刚好知道,他也在喜欢你,还要令人觉得幸福愉悦?

    虽然对象有偏差,感情终究没能完全战胜理智,他还要坚忍下去,不过在这凄清的夜里,厚重的帐幔之下,始终只有他们两个,就让这些帐幔,这个被包裹起来的细小天地,替他守好秘密吧。

    心里的防线土崩瓦解,他伸手触到了他的脸,年轻,充满了活力,即便睡着了也透着股子劲道,再过些年,留起胡子,会是个很性感的模样。也不全关乎皮相,这个人待自己是真的好,兜兜转转,猜心猜意,却没料到他的耐心,竟也会持续得这么久。

    他百感交集,转脸看向那锦帐上旖旎的花色,丝丝缕缕都是牵绊,今生今世,怕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在那团晦暝的光影间,睡着的人陡然睁开了眼,唇角上扬,无声笑了出来。

第72章 同心() 
该不该把沈徽的话当真,容与认真思量过了。终究还是不能全信,又或者说信了沈徽,却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全赌在——他看上了自己这一点上头。

    是因为孤家寡人当腻了,还是因为自己性子和软,看上去刚好符合了沈徽的要求?恐怕连沈徽自己也未必能说得清楚。

    容与不是个较真难为自己的人,更不是个只想自己的主儿,大不了退一步,先不论接不接受,承诺过的话总要兑现。陪在他身边可以做到,帮他排忧解难也是可以有的。

    何况他深深明白沈徽的无奈,如果内廷中的矛盾集中在秦若臻和自己身上,容与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要沈徽仓促之下,得罪前者转而维护他,他并不敢做如此奢望,也不想因为他,而打乱沈徽全盘计划。

    不过对于林升,他却怀有明显的愧疚和感激。容与向他诚挚道谢并道歉,“对不住,这回真是连累你。我本以为我可以保护你,却没想到尚需你来替我解围,我很惭愧。”

    林升不在意的笑笑,眨着眼强调,“我是被您保护的呀,所以我才不怕呢,罚俸算什么呀?我一点不发愁,因为知道您肯定会养我的。”

    尚有闲情开玩笑,两人不禁相视而笑,林升却忽然正色道,“其实也怪我,是我没留心,才让他们在您房中做了手脚,所以我去认下也不冤。可就是怕您心里难过,嗐,其实呢,对那么一个害您的女人,您大可不必觉得惋惜。”

    这话说的是慷慨赴死的谭氏,容与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境,坦言告诉他,“也说不上惋惜,我知道无论她是否成功,她背后的人都不会放过她。我只是有那么一瞬,被她的顾虑打动,她心里想要呵护的最珍贵的东西,不惜以生命来维护的,是家庭和亲情。后来我问过自己,如果我还有亲人尚在人世,有人拿他们的性命来要挟,让我做违背良心之事,我会不会就范。”

    “那您会么?”林升瞪圆了眼睛,好奇的等着答案。

    容与有些茫然的摆手,“我不知道,那时到现在,我都没能想明白。”

    也许该庆幸的,是他在这个世界,终究是无牵无挂。

    此后一段时间,日子过的平静无波,然而宁静的湖水下头,总少不了会暗藏湍急的水流。

    秦若臻对容与的态度,一日往昔的冷淡。只是在偶尔的攀谈中,她有意无意提及他对书画的鉴赏,继而轻描淡写的夸道,“厂臣房中挂的那幅班姬纨扇图,大异重彩工笔,画工倒是颇为独到,想必赠画之人也有傲世之才,是你的好友?”

    容与神色坦然,“是一个故人,臣不知能否算是他的友人,只是萍水相交而已。”

    秦若臻听过付之一笑,“那便罢了,太过恃才傲物者并不适合你的性情,厂臣交友亦要谨慎。”

    明白她在提醒他,谭氏的事,或许就是为警告他,不该对冯敏和许子畏表露支持和同情。可他已按心意从事,便无谓顾忌太多。正如当日所想,既然麻烦总不会断,那么也不必事事委曲求全。

    内廷无波无澜,前朝却有不少人开始陆续上疏,建议应多派他出去历练,监军也好,提督税务也罢。容与初时略感惊讶,后来转念想到,若长久在内廷自然不易被拿住错处,不如外放,反而更能让他们找到机会来攻讦弹劾。

    天授五年伊始灾难频发,从元月开始,甘陕大旱几近颗粒无收,又兼有云贵地震,入夏时,淮河流域更是遭遇了水患。

    沈徽终日愁眉不展,“凤阳府一岁而水患蝗蝻三灾叠至,禾稼尽伤,孑遗颠离。周边官仓米储备尚足,太仓却拿不出赈灾的银子!朕该拿什么安抚那些失了田地房屋的灾民!”

    他想到了漕银,用漕运折粮银万两先来填补赈灾所需,然而户部并言官们纷纷上疏反对:漕粮为京储重计,难以议留。

    “漕粮是供宫里,勋贵,京师官员所需的,他们自然反对,说的冠冕堂皇,好似为朕的内廷考虑!如今拿不出钱来赈济百姓,难道非要逼朕下罪己诏,他们才满意么?”沈徽愤而将折子掷于地下,慨叹道,“容与,朕此刻,若是能变出几十万两银子来就好了。”

    银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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