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往北走,便遇上一群流民,城门外十几里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衣衫褴褛,树皮草籽吃完了,便去吃观音土,腹胀而亡。典妻卖子,甚至易子而食。”林旸说到此,语气里带了些嘲讽:“我看不过去,给了那些人一些钱,流民一蜂窝的涌过来,幸好穆峥和他的侍从厉害,这才跑了出去,就这样,我的马也被他们就地宰杀。”
林旸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胃里还有些不舒服:“就那么血淋漓的把马剖了,马匹,内脏无一不被生吃了。那些人的嘴上,手上,身上都是血。”
“我和穆峥进了城,穆峥本想去找知府,请他开仓放粮。被我拦住了。”林旸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脸,“我害怕,害怕给你惹麻烦,那知府和甄家有着联系,害怕穆峥的身份被曝光。”
林海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儿子,伸出手笨拙的拍了拍儿子的。
林旸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个姓周的知县,私自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还有个县的知县将粮仓里的粮食高价卖掉,地主借机圈地,一亩地十斤粮。百姓没了生路,便有了□□,知府调兵遣将将暴民镇压,不服者皆备当场斩杀。事情闹大了,免了赋税,外调粮食。地下饿殍遍野,上头的人却依旧花天酒地。”
“可是我无能为力。”林旸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士人驰驱王事,当如家事,利害死生以之可也。若荣身肥家,余耻不为。”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我自幼锦衣玉食,自恃过高,向来瞧不起眼中只有黄白物的贪官污吏,可是在别人眼里,我却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横渠先生的四句话,在我看来不过是一腔热血的空话而已,可是竖起脊梁,依此立志,方能堂堂正正做—个人,人人有此责任,人人具此力量。”
林旸声音坚定:“国家强固,圣德刚明,海内长享太平之福。”(选自杨涟血书)
林旸絮絮叨叨的和林海说了许多话,迷迷糊糊的睡去了,第二日却头痛欲裂起不了床,请了大夫来看,掉了书袋,大意是林旸在外面吃苦受累,郁结于心,耗费心神,回到家里一放松,身体原有的毛病便激发出来了,没什么大碍,静养些日子就行了。
林旸吃了药,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十分了。,他抬眼,便看见了趴在床边的黛玉。
黛玉穿了件鹅黄色洋缎兔毛出风袄,领口一圈白色的兔毛,将黛玉莹白的脸衬托的娇俏可爱,梳了双丫髻,额前留了四指宽的薄薄的刘海,头上攒着红珊瑚珠花,耳朵上带了一对南珠耳钉。她正托着下巴趴在林旸的床前,领口和袖口的兔毛有些长弄到她的鼻子里,忍不住皱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林旸被她逗笑了,“哥哥。”见林旸醒来,黛玉惊呼,林旸抬起手摸了摸黛玉的小脸:“你怎么跑来了?谁跟你来的?”又摸摸黛玉的小手:“冷不冷呀。”见她的小手暖烘烘的,才放下心来。
“我好久都没见哥哥了。”黛玉语气来带点委屈,掰着手指头算着,“一、二、三”伸出小手,“都七个月啦。”林旸坐起身来,将黛玉抱到床上,用被子裹了。
黛玉依偎在林旸怀里,道:“我跟着孙先生学绣花,不过我现在只会描花样子,等我学会了。我给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一人绣一个荷包。”
林旸含笑:“那我可就等着晏晏的荷包了。”
“对了。”黛玉的声音有些惊喜,“哥哥,我掉牙了。”她抬起张开嘴巴,露出下牙,林旸低头仔细的瞧了“我看看。”黛玉又道:“王嬷嬷说掉了下牙,要扔到房顶上去,可是爹爹丢的太用力,不知道丢哪里去了,哥哥,我的牙不会长不出来吧。”语气里带着担忧。
“不会的,我刚刚看了,你的牙已经长出来了。”林旸语气坚定,安慰妹妹。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学着大人的摸样如释重负,轻轻拍了自己的胸口:“那我就放下心来了。”林旸被逗笑:“从哪里学的这个动作,小心丁嬷嬷见了罚你。”黛玉说道:“跟厨房里的管妈妈学的,那天厨房里买的鸡跑出来了,还跑到娘亲的院子里去了。”黛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小声的对林旸道:“丁嬷嬷不会罚我呢,她就会唠叨我。”
黛玉学着丁嬷嬷的样子,皱起眉头,嘴角上挑:“姑娘,这可不对,您步子迈的太大了,要小一点,对对对,就是这样,裙角不要掀起来,好好好。”还没等黛玉学完,林旸便乐不可支,一手揉着肚子,他还没发现自己的妹妹还有这种技能,边笑气息不稳边咳起来,涨红了脸。
黛玉一脸慌乱,学着林旸安抚他的动作,摸摸林旸的背,林旸过了片刻,气息平稳下来:“我没事,你别慌。”
外间伺候的辛夷听到林旸的咳嗽,扬声喊道:“大爷”连忙进了内室,后面跟着黛玉的大丫头魏紫。
“我没事,你们在外面候着便是。”林旸顿了一下:“你们姑娘跑来,披风、手炉可带着呢。”
“带着呢,因大爷屋里热,便解下放在外屋了。”魏紫回答道,声音脆生生的。林旸这才点头。
林旸抱着黛玉,听着黛玉童言稚语,屋内暖融融的,青瓷罐里养的水仙,娇艳欲滴,幽香袭人,外间,辛夷和魏紫讨论着花样子,院子里,木莲指挥小丫头和婆子们洒扫,间杂着小丫头的笑声斗嘴声。温馨而平常的一个黄昏,让林旸觉得之前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第18章 贾敏有孕()
“什么,怀孕了!”林旸正在贾敏的房里请安,他刚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便听见贾敏轻描淡写一句话,惊得他差点没端住手中的茶杯,黛玉坐在一旁瞥了一眼七手八脚的哥哥,淡定的吩咐丫头那帕子擦拭林旸被茶水打湿的衣服,她在听说要做姐姐的时候,可没那么毛躁,哥哥都那么大了,还一惊一乍。
“我来。”林旸有些烦躁的夺过小丫头的帕子,随意的擦了几下,丢在一边,“母亲,您年纪那么大了,还是。”还是把孩子打掉吧。
林旸的话说不出口,贾敏今年三十七八岁,放在后世也是高龄产妇,在古代生育就像鬼门关,他不敢让贾敏去冒险,而且红楼里贾敏早早过世的命运也像块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不行,得请大夫看看。”林旸焦躁的在厅里走来走去,“还得请大夫在我们家住下才好。”
“旸哥儿”贾敏柔声打断林旸,“已经请过大夫了,我很好。”
“母亲,再请人来看看吧。”林旸话中带了些祈求。
贾敏对上林旸带着祈求的眼神,说不出拒绝的话,肚子里的是她的孩子,可是面前站着的也是她的孩子。她断不会放弃肚子里的孩子的。可她不能指责林旸在她和未出生的弟妹中选择她。
“好啊,不过你父亲去衙门里了,请大夫这件事情,还得你下帖子去安排,还得你去招待,我可是不操心的。”贾敏爽朗的笑起来,贾敏的话和笑容抚慰了林旸焦躁的情绪,他深呼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这您就放心吧。”他坐在贾敏身边,撒娇道:“不过,这打赏的银子,可不能我出啊。”
“这可是你的孝心啊,我可不补贴你的。”贾敏无视儿子,看到哥哥的苦瓜脸,黛玉在一边抿嘴笑了。
林旸看了黛玉一眼:“哎,既然这么着,我可得好好表表孝心了,辛夷,去取了我的月例银子,打赏母亲屋里伺候的人。只是,”他故意面带忧愁,“咱们家的姑娘被娇惯的厉害,会给母亲添麻烦吧,这可怎么办呀?”
“哥哥别小瞧人了。”黛玉知道林旸是故意打趣他,也不生气,半是得意半是得瑟的说道:“家里的事情,可是我从旁协理的。”
林旸装作不信,上下打量黛玉一番:“我妹妹才四岁,怎么能那么厉害呢,你别不是我妹妹吧。”
“如假包换,你妹妹那么能干,你还不高兴了。”黛玉挺直了身子,等着林旸的夸奖。
林旸还是不信,黛玉急了,想要上前去拍林旸,被贾敏拉住,“可是真的,咱们家的姑娘可能干了,都能看账本了,只要不一会儿一会儿打发丫头问我这个字念什么就好了。”贾敏故意叹了一口。
被贾敏打趣的黛玉脸一红,埋进贾敏怀里,“我还小呢。”母子俩笑作一团。
“不过。”笑过之后,贾敏话锋一转,“刚刚怎么急了,哥哥不过是和你开玩笑,怎么想着去打哥哥呢?快跟哥哥道歉。”
黛玉扭捏着不愿意,林旸忙道:“不关妹妹的事,是我把妹妹逗急了。”
“林晏。”贾敏的声音有些严厉,黛玉知道母亲一叫她名字就真生气了,眼眶一红,站直了身子,还是倔强的不肯说话。
“玉儿。”贾敏语气缓和下来,拉过黛玉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道:“你要做姐姐了,如果以后你像你哥哥疼你一样疼这个弟弟妹妹,可是弟弟妹妹像你一样,被逗一句就去打你,你怎么想的,会不会伤心呢?”
“会伤心。”黛玉低头回答道。
“你哥哥现在也伤心,你该不该和哥哥道歉?”贾敏问道,自己的女儿一向吃软不吃硬,性子又倔,只能慢慢劝她。
黛玉点点头,面带羞愧:“我错了,哥哥,我不该打哥哥的。”
林旸连忙抱过她:“我也有不是,倒让晏晏受委屈了。”看到黛玉的小摸样,他很是心疼。
贾敏摸了摸黛玉的头:“回头把《孝经》和《女孝经》抄写一遍。”黛玉“嗯”了一声。
林旸觉得贾敏小题大做了,不过是小女孩使性子,又是道歉又是抄书的,想要求情,还没开口,就听见贾敏道:“爹娘和哥哥对你的好,你要心存感激才是,不可恃宠而骄,消磨了情分,你是林家的嫡长女,不能仗着大人的宠爱养成一副刁蛮任性的性子。”林旸闻言也不便开口,心里却觉得林家的嫡长女即便养成刁蛮的性子又如何,反正他会一直护着自己的妹妹。
贾敏教训完女儿觉得有些累了,林旸见状抱着黛玉离开了,他得先送黛玉回去,再去请大夫。
把黛玉送回她的房间里,林旸吩咐了黛玉的丫鬟几句,正准备离开,却被黛玉拉住了他的衣服。
“哥哥,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黛玉仰头问林旸,清湛如水的眼睛里映着林旸的摸样。
“不会。”林旸的声音温润而坚定,他弯下腰,如玉的脸庞上荡漾起的笑容如三月里的春光一样让人觉得周遭暖洋洋的,“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也不会不喜欢你的。”
听到哥哥的话,黛玉露出明媚的笑容,浮现出一对小小的梨窝,声音甜甜的。
“我也喜欢哥哥,怎样都喜欢。”
贾敏本是为了安抚儿子,才允许儿子去请大夫。可是听到徐华家的回话,她才觉得头疼,问道:“你说请了几个大夫?”
“一善堂,济世草堂,回春堂还有一些扬州数的上来的医馆的大夫都请来了。”
贾敏忍不住扶额:“这大年下的。他倒是大张旗鼓,不怕别人家笑话。”
贾敏的大丫鬟春意笑道:“别人只羡慕夫人有个体贴的夫婿,有个孝顺的儿子。”贾敏初知自己有孕那日,林海也是把扬州大大小小的医馆的大夫请来,如今还没多长时间的,自己的儿子又来一遭。
贾敏只得请了大夫进来,婉言谢过,又为大年下叨扰他们表示歉意,命徐华家的奉了上等的红封。
那些大夫本来心有怨言,觉得林家小题大做,不过见贾敏亲自出来道歉,想着不过是孩子的孝心,又见林家包了上等的红封,才把心中怨气放下,推举了一善堂资格最老的擅长妇科的徐大夫给贾敏把脉,脉象很好,照着之前开的安胎药的方子继续吃就行了。
林旸不放心,还想让其他人再诊脉,被贾敏瞪了一眼,只能听从贾敏的安排,送各位大夫出门。
林旸送到二门外,躬身作揖:“今日是小子莽撞了,实在失礼,还请诸位看在小子担忧家母的份上,不要见怪。”
徐大夫等人忙道不敢,“林公子不过是一片小心,不打紧的。”
徐大夫宽慰林旸道:“令慈的身子平日里保养得宜,这胎虽然辛苦些,可也没有太大问题。若是不放心,可以请几个有经验的稳婆医婆守着。”
林旸道了谢,让小厮套了马将各位大夫送回去。
林旸的心里喜忧参半,他即高兴家里有新生命出生,又担心贾敏的身体不能承受生育之苦,听了大夫的话,才略微放下心。
夜间,贾敏把白日里的事情当做笑话一样说与林海听,半是埋怨:“你们呀,真是听风就是雨。”可语气里的甜蜜怎么也遮不住。
林海摸了摸贾敏的肚子,低语道:“林家子嗣虽然重要,可是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贾敏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有你的这句话,我死也”话没说完,便被林海捂住嘴。
“胡说什么,说好的要白头偕老的。”语气坚定,掷地有声,让贾敏想起洞房花烛夜,还带着青涩的男子对她许下的诺言。
贾敏细细看了林海,他面上已染了风霜,可是人却一如当年。
她回握住林海的手,亦是坚定不移:“定会白头偕老。”她不舍得,她不舍得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女儿。
她埋在林海怀里:“我会好好的,活着的。”
林海回抱住她:“一定的,我们还要看子孙满堂呢。”
穆峥是见了林旸才知道贾敏有喜的,他眼露出羡慕,对林旸道了喜,又托林旸身边的人送上了贺礼,见林旸愁眉不展,婉言问林旸可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林旸经过和穆峥几个月的同甘共苦,早已把他当成至交好友,也不隐瞒道:“我担心母亲,想请几个得力的稳婆医婆来家里守着,可是我又没有门路。”
穆峥想了一下,试探道:“我祖母身边也也备了稳婆医婆,本来是为我姑母准备的,后来姑母府里也有稳婆,便没用上,不如我写信请来?”
林旸也没多想,闻言大喜“多谢你了。”
穆峥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清浅纯澈的笑容:“当不得你的谢,你家对我照顾颇多,我心中难安。能尽上一二分的力也是好的。”
林旸不疑有他,解决了一件大事,他愉快的去读书了。虽然在外面游学所遇到的事情对他是个震撼,也改变了他的态度价值观,做事情读书也更稳重踏实,但是却没改变他的性子,在熟人面前依旧活泼跳脱。
倒是穆峥看着林旸的背影,叹了口气,在院中静立良久,林旸与他交心之后,对他至真至性,可是他去不能回报林旸纯粹的情谊。
林海知道穆峥要写信给濮阳公主请稳婆医婆,沉默良久,林旸觉得有些不安:“父亲可是觉得不妥?”他想了一下,濮阳公主一向与世无争,深居简出,应该没什么问题啊。
林海笑言解释:“只是觉得这是我的责任,却让你们操心了。”
林旸这才放下心来:“我母亲,他姨母,操心不是应该的么。”拿过盘子里放着的橘子,剥了一个给林海后,自己又剥了一个“这橘子倒是甜,不知道母亲喜不喜欢吃呢。母亲多吃点水果好,不过橘子易上火。”
“那个,旸哥儿,你可知道穆峥的姑母是谁?”林海轻声问道,打断林旸的自言自语。
林旸疑惑的看着林海,他只知道穆峥是东平郡王的嫡子,杨先生的外甥,他的姑母是谁,他还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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