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向阳抬眸对着赵秦道:“还请小侯爷恕罪,这个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这少年并非奸恶之人,也非狂狷目中无人不懂分寸之辈,理应不会做出谋害小侯爷的事来,这一点,下官可以担保。”
听到此,赵秦的眸子亮了亮,他轻嗤一声,有些不依不饶道:“哦?你可以担保?你凭什么担保?误会?本侯爷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还会有什么误会?”
这话含讽带刺,着实不那么中听,一出,李向阳的脸色明显黑了一黑。
而他身后的何梦锦,心头的触动更是非同小可。
她倒不是惊讶赵秦的穷追猛打不依不饶,以他那天生贵胄嚣张跋扈的性子,要放过她这个触犯其逆鳞的人,没那么简单,她惊讶的是李向阳的态度。
居然是在帮她说话,为她解围。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之前在广平王面前,她丝毫没有给这位李大人留面子,得罪的那般狠,这段日子的风平浪静,她也只当是他会隐忍,只等着某个合适的机会报复自己。
比如今日,就是个绝好的顺水推舟落井下石的机会。
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帮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个理由出发,都想不通,难道,自己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何梦锦心头惴惴。
这时候,只听李向阳已经改换了面色,带着惭愧的笑意道:“自然,下官无足轻重,担不得保,但想来,王爷应该清楚此少年的为人,不信,侯爷可以去问我家王爷?”
没想到李大人为了帮她,居然还能搬出王爷来,何梦锦更是有几分疑惑。
如此一说,赵秦却是越发来了兴致,“我就说他胆敢拦本侯爷的马,定然是有什么依仗,却没想到,是借了王爷的势。”
说着,赵秦放声大笑了一番,然后目光越过李向阳,落到神色如常一身磊落的何梦锦身上,道:“可是,就算他是王爷的人,今日此事,却是他不对在先,便是闹到王爷面前,也该给本侯爷一个说法不是?”
“小侯爷——”
李向阳有些尴尬的唤道,正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何梦锦抢先打断。
“小侯爷,孟锦此前并非有意冒犯,多有得罪,还请您见谅,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您是身居高位者,何必要同我等草民一般计较,更何况,若是真计较起来,您也当街纵马连累的这一街的百姓吃了苦果,又险些践踏了那位老伯,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公理自在人心,且又是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即便强权,依然无法掩盖,你说是不是?”
说这些话的时候,何梦锦的神色始终带着笑意,七分从容,三分傲然。
这话既做足了礼数,抬高了赵秦,同时也包涵着不甘示弱的风骨。
听的赵秦一怔,随即面色上便染了笑意道:“这么说来,本侯爷今日还拿你不下?”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张俊美的五官上,犹自带着笑意,但语气里却已是寒了三分,空气里霎时间冷凝了下来。
或许之前也说要将何梦锦拿下,但都不如此时他随意的,甚至带着淡淡笑意的道出来让人觉得可怕。
而同时,他那两个随从显然也接受到了主子的命令,以比之前更为凌厉迅敏的身形向何梦锦抓来。
何梦锦心头诽谤不已,身子却没挪动分毫。
现在能怎么办?
这人油盐不进,就是杠上自己要给自己好看,李向阳即使有意偏袒,护着她,却也不敢公然违背小侯爷的命令。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任由这随从上前绑了自己,然后再由赵秦送至广平王面前,以此向广平王讨说法。
李向阳说自己是王爷的人,王爷明白自己的为人处事,也不过是为了在赵秦为自己开脱罢了,真要闹到王爷面前,何梦锦不相信在王爷眼里她这么一个轻若鸿毛的少年会比两大门阀世家的关系重要。
可是,能怎么办呢?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算一步,看看这赵小侯爷到底要怎么对付她。
手无权势,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的感觉真不好,何梦锦抬头望了望天,随即对着一左一右挟持住自己的那两个随从道:“不劳二位,贺兰王府的路在下认得,自己走便可。”
赵秦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为难她,只一招手,那两人便撤了架势,只是左右戒备的拱卫在何梦锦身侧,那神情似乎是担忧何梦锦一个不留神就溜掉似得。
赵秦不再看他们,也不去管好容易从地上翻腾起来的血璁马,自顾负手向贺兰王府的方向走去。
何梦锦李向阳等人亦在其身后跟着。
围观的人群见无热闹可看,已经开始散去,这时候,一声轻唤,再度将众人的吸引力给集中了起来,包括已经走出几步远的何梦锦等人。
“且慢。”
又是一句且慢,但这声音决计不同于李大人那般恭敬里略含焦急。
这声音如此好听,平生只听一次,就能让人记忆深刻。
仿若栽种着墨兰的幽然山谷里平缓流动的清泉,仿若用红线串起来的绝世美玉在风的吟哦下奏起的一曲曲清歌。
如此悦耳,悦耳到有些不真实。
所以,这声音一响起,才会让本是熙熙攘攘闹哄哄的环境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吱呀,吱呀。
整个天地间,仿似只能听到马车碾过青石地板发出的有些沧桑沉稳的调子,而那声“且慢”,便是自这逆着人流行驶过来的马车上传来。
不明所以的百姓循着声音看去,黑楠木车身,雕刻草木花石,花草皆为金叶,宝石花心,马车质地用料不是奢华的金玉,但却只有一份低调的高贵与威仪。
在见到马车的一瞬,周围本是安静的氛围瞬时间凝结了起来。
饶是人太多太拥挤,但马车所经之处,百姓们远远的,就恭敬的给避了开去,生生给让出了一条道,直达何梦锦一行人面前。
看着那马车由远及近,赵秦微偏着脑袋,露出了一丝欣喜的表情。
何梦锦则半眯着眼睛,始终没有说什么。
芳华如玉,倾世无双,贺兰珏,他又要来搅合什么呢?
☆、第二十五章 巧解
何梦锦就这般,以回望的姿势站立着,一直到那马车行至跟前。
周遭所有的都屏住了呼吸,等着那玉石抨击的声音再度开口,等着观仰那被誉为天下第一公子的贺兰珏。
气氛安静的出奇,连之前最是轻狂嚣张的信陵小侯爷都默不作声的等着。
马车行至他们跟前,不远的距离,众人的心仿似被碾过了千万年那般漫长才终于等到它停下。
“小侯爷,别来无恙。”
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时那淡紫色的帷幔被掀开一角,执着帷幔的手指修长如玉,丝毫不见有寻常习武男儿的薄茧,即便是闺阁千金保养的极好的双手,也不及此人的一分优雅,细致。
而且,如斯精致的手,却又偏生生出那么几分灵动与气势,光是看手,便已能感受到主人的一二分风华。
何梦锦的目光掠过那手,越过掀起的帷幔,就见那有有些明暗不定的马车里,那人倾世的容颜,以及那双浩瀚如海深不可测的眼眸。
夕阳如斯,那人的一贯平静无波的面容,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掩映在晚霞的余晖下。
几近妖冶动魄,几近神秘莫测。
“别来无恙。”赵秦一改先前的盛气凌人,有礼的回敬道,“公子,这是要出城?”
天色已晚,而且这个方向也不是贺兰王府的方向,再则这条街道直通城门,也无怪乎赵秦有此一问。
闻言,贺兰珏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仍是他一贯的温润如玉,却又让人觉得高在云端不可攀的淡漠表情,“听下人说诗儿应是心情郁郁,跑去了千落寺,诚如小侯爷所说,天色已晚,即使身边跟了随从,但我这个做兄长的,到底有些不放心。”
说不放心的时候,何梦锦注意了他的神情,眸色未动,哪里有不放心的意味?
“什么?”听到贺兰珏此说,赵秦显然有些情绪波动,他一改先前的自若沉稳,有些焦急的问道:“公子的意思是诗儿心情不好,跑去了千落寺?那她为什么会心情不好呢?算了,我们现在便去寻她罢。”
一听到贺兰诗有状况,这时候的赵秦显然变了一个人,有些急躁,有些不安,再顾不得同何梦锦计较,转身就要去牵随从的马。
而此时的贺兰珏才似看到何梦锦一般,从赵秦的身上调转目光,投向何梦锦道:“孟公子也在,可巧,诗儿最最喜欢令郎,不若你带着令郎与我们同去,想来是能换的她开心的。”
此言一出,万籁俱静。
周围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懵了。
正转身准备上马的赵秦懵了。
贺兰珏对话的当事人何梦锦更是懵了。
因为那一日何梦锦当堂状告广平王一事太过张扬,导致这恒阳府的百姓至少有三层以上都认识她,所以,在她再度胆大的当街拦住信陵小侯爷的马匹时,老百姓围观的心态才会那么强烈,甚至有许多人窃窃私语,看看这少年今次该如何收场,却万万没有料到贺兰公子的这么一说——这少年居然是有家室的?
大汉男子,尤其是富贵人家通常会配有通房丫鬟,虽早娶妻者有之,但显然发生在这么一个气质姣好出众、遗世独立的少年身上,众人一时间竟有生出几分鲜花被摧残美玉被磨损的感觉。
同时感觉被摧残还有何梦锦。
但也只是那么一刹那的错愕,随即,她含笑道:“也好,那公子和小侯爷先行,在下这就接了犬子来。”
面色上含笑,心头却不无疑惑与吃惊,贺兰珏此番,到底什么用意?
以他的身份探查到她身边有个小孩子并不难,但放到明面上说,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大庭广众之下,特意点明了要带着去见郡主?
这么多的不解,当她看到赵秦因为贺兰诗那显得焦急的神色时,有个猜测自脑海里冒了出来,转瞬,便明白了七分。
一想明白,何梦锦不禁对眼前这位传说中第一公子越发佩服了几分。
短短一句话,已经无形中帮她解了三次围。
一则,让安平郡主知道自己是有家事,孩子都打酱油了,断了贺兰诗纠缠自己的念想。
二则,让在乎贺兰诗的赵小侯爷知道,这孩子甚得郡主的喜欢,为了取悦贺兰诗,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再为难,今日之事就此揭过。
三则,也是最最重要的,若不是搬出小的来,要叫赵小侯爷知道郡主对她别样心思……只怕是她的下场会很凄惨。
只是,到时候要说她这么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便是带着一个四五岁拖油瓶,还得费脑子编个好理由。
到此时,若是何梦锦还不确定贺兰珏是否知道她女儿家的身份,以及那夜京都她那惊世骇俗的一扑,那她便是猪脑子了。
可是,他既已知道,却不点破,还在这关键时刻帮了她,到底用意是什么?
能有这番心思的人,何梦锦不相信他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解开疑惑,却又面对新的不解,
她犹自垂眸沉思,而已经上马的赵秦扫了她一眼,果真没有再追究的意思,已经一马当先沿着百姓让出的路的向城外奔去。
贺兰珏无声的点了点头,便放下了帷幔,在那帷幔落下的一瞬,何梦锦看到他亘古沉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
一场街头闹剧,便这样无声无息的被解决。
等贺兰珏的车架尾随着赵秦等人去了,周围的百姓散了,何梦锦才对着一直静立在旁的李向阳行礼道:“适才有劳李大人解围。”
“就事论事而已,本官并未帮到你什么。”
何梦锦心头掂量了一下,决定还是问出口,“大人,公子之前是不是去过恒阳府,见过郡主?”
闻言,李向阳的神色变的有几分惊讶,却似乎并未打算买何梦锦的账,一句“本官不清楚。”便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留下何梦锦站在原地,嘴角犹自带着笑意。
李向阳没有说,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公子刚刚是在恒阳府的,见过郡主。
那先前没想明白的三分也迎刃而解。
她就说这条街离恒阳府这么近,李向阳都能及时赶来,偏生刚在府门口落脚的郡主迟迟不见踪影。
今次的事情,若是贺兰诗出面,为她出头,那么结果可以预料……很惨。
赵秦不是傻子。
联系之前贺兰珏的说法,应是他事先知会贺兰诗佯装生气出走千落寺,这样,才有最后无声无形化解的效果。
贺兰珏也一早料到赵秦若见了贺兰诗同她相处,定然会吃味,所以,才会搬出何昕。
每一步,都算计的刚刚好。
即使想明白了这一切,何梦锦却仍旧觉得不轻松,心头甚至泛起些许无力与不安。
公子这一番,到底是为什么?
☆、第二十六章 繁华千落
一时间想不通贺兰珏的用意,何梦锦索性先放到一边,此时天色渐暗,再不出城,恐怕城门都要关了。
好在两生花离这里很近,何梦锦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回去。
刚行到门口,就感觉一阵劲风扑面。
随即,她怀里多了一个肉球,以及他身后追着跑出来的冷香,何梦锦给了后者一个放心的眼色。
“姑姑,刚刚李叔叔说你遇到危险……”
说这话的时候,扑在何梦锦怀里的何昕身子有些颤抖,声音沙哑。
心底叹了口气,何梦锦随即将他身子板正,正色道:“我若是真遇到危险,你会怎么办?就这样冲过去,逞匹夫之勇,能救得了姑姑?”
闻言,何昕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蓄满了泪意与倔强,却偏生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他怔怔的望着何梦锦,不发一言。
“你救不了,不但救不了,反而还可能会因此连累冷香姑姑,李叔叔,连累正处在危险之中的姑姑,连累很多人。”
“那我应该怎么做?”
“变得强大,强大到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如若不能,即便是看着姑姑甚至冷香姑姑,李叔叔遭遇不幸,你都不能救。”
何梦锦一字一句的说着,心几乎快要窒息,面色上却不得不把这些对于四五岁孩子来说,太过残忍的话讲出来。
乱世生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不能一直把何昕呵护的如同温室里的花朵,他需要锻炼,需要比寻常孩子更早的成熟理智。
虽然,这,太残忍。
“嗯,我知道了。”说着,何昕猛的抹了一把眼睛,抬眸再度看向何梦锦的眸子里,已经多了几分坚定与光芒,“我会努力变得强大,一定会变得强大。”
“那好,咱们这就去历练。”
说着,何梦锦对着何昕伸出手,将他的小手握在掌中,感觉到他小小的,柔软的掌心一片濡湿,何梦锦心头一痛,下意识的咬紧了唇瓣,让身体的疼痛冲散心头的痛楚。
——昕儿,莫要怪姑姑,大仇未报,仇家至今没有放弃对何家的赶尽杀绝,今后前途一片荆棘险途,你若不强大,姑姑怎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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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时间赶得紧,因着和何昕这一耽搁,待到姑侄两人坐着马车赶到城门处的时候,将将赶上守卫们关城门。
守卫长认得何梦锦,二话不说,就给放了行。
马车一路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约莫行了一刻钟,等到了千落寺的门口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何梦锦牵着何昕自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着“千落寺”三个在月色里显得祥和端庄的字,有些想不通。
以贺兰珏才智,根本不需要编造贺兰诗来了千落寺,随便什么地方,什么理由都不是问题,可是为何要独独选择恒阳城三十多公理的千落寺呢?
而且,还是座尼姑庙。
他不会想不到等众人到达也是晚上了。
这一路,何梦锦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千落,千落,三千繁华终落尽。
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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