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吃得坦然,江夫子却是看不惯,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调侃李晏道:“李小公子果真情谊深厚,心里想的念的只有燕王殿下,不妨先填饱自己再说,江某都能听到阁下腹中轰鸣了。”
江夫子此番调侃主要是泄气。一是这么多日做女人打扮,举止多扭捏,就连吃个饭也得小口小口的装细巧,还吃不饱;二是李晏虽让人上了吃食,却给江夫子做了单独的一份放在小桌上,而李小公子自己却是和燕王一同坐在大桌旁,江夫子委实憋屈得很。
李晏是知晓江夫子为人的,并不在意他的话,由柳月接手布菜的工作,命人另端了吃食置于小桌上,离了大桌,到小桌上用膳。见江夫子发愣,便笑道:“江夫子不是不知,殿下好洁。”
江夫子噎了噎,却是不好多说什么。
燕王的确是好洁得令人发指,单是用膳这一项就十分苛刻。若是设宴,自然是一人一案,并无不妥,但平日在燕王府里寻常三餐,燕王也极少与人同桌用膳。整个燕王府大约只有八皇子能光明正大地与她同桌,不过谁都知道八皇子与燕王殿下一齐长大,同寝同食惯了的。其他的大概只有燕霜城放在燕王府里养着的燕宵以及燕王府常客李小公子偶尔能沾个桌边儿,江夫子是一年也难得沾上一次。
江夫子是看着无双长大的,只当她看重身份,毕竟无论是当年在淑兰殿还是如今在燕王府都只有她与八皇子两个正儿八经的主子,旁人都是没资格与他们同桌的。谁料出了燕王府,她倒是变本加厉了,旁人出门在外都是一切从简,她却偏要反着来。这些日子江夫子都是单独在小桌吃。
而此时燕王风尘仆仆,有了倦意,又并非在自己的燕王府里,情绪大约是不十分好的,从她下车到现在没吐一个字就可以看出。任谁情绪不好也要比平时苛刻几分,若江夫子还不识好歹要与她同桌,怕是哪只手拿筷子夹菜就要交待了哪只手出来。亏得李晏细心,顺着她的毛撸,也救了江夫子的一只爪子。
撤了膳,纵是再想多看片刻,李晏还是舍不得她眉间那一丝倦,劝她歇息片刻。
无双少眠,不过一个时辰就醒了。醒来觉得经脉似有几处闭塞,便出了房间,到院子里练起剑来。不消一刻,顿觉浑身无一处不畅通,舒爽无比,只可惜有个不速之客。
无双收了剑,略蹙了蹙眉,这驿馆里到底松懈,若是在燕王府,薄仪根本靠近不了她住的院子。
“薄小姐来见本王,可是有事?”燕王住的是个单独的院子,与薄仪住的房间相隔甚远,薄仪自然不是顺路走到这里的。
薄仪福了福身,恭敬地说道:“薄仪这一路上承殿下照拂,一直想当面谢过殿下,只是殿□子不爽,薄仪一直未能得见殿下,今日见殿下好似病愈,特来向殿下道谢。”
不论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无双都不放在心上,“本王既然答应了世子,必然要妥善照顾小姐,小姐不必记在心上。小姐不日便会进宫,宫中不比外头,规矩繁多,李大人向来周到,想来已给了小姐指点。”
薄仪点点头,道:“李大人著了一本册子赠予薄仪,大约讲的就是宫中礼仪。”
“李大人是朝廷重臣,平日经常出入宫廷,深谙宫中规矩,虽未必写得详尽,但所写必然所差无几。这可是一份重礼啊,整个大燕的秀女怕是都想得到这个册子。虽说日后会有教习嬷嬷教导小姐,但小姐若是得了空,还是多研读的好。”
薄仪不知那册子这般重要,一想到自己自上路以来心思不定竟未看那册子几眼,不禁有些赧然。然心里压了事,到底年纪轻,藏不住,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殿下此次离京为的是选秀之事,如何得罪了人遇到刺杀……”说了一半,却是说不下去了。
无双挑了挑眉,知晓李晏一行也遇伏了,但此事却不该薄仪来管,当即便没留情面:“虽然不好听,但本王还是要提醒薄小姐一句,若想在宫中生存,万不可有这么重的好奇心。其实以小姐的出身,当初本王是不同意小姐进宫的,然世子再三担保,本王才点了头,待过两日进了京,全京城都会知道小姐是本王带进京的,若是小姐出了差错,本王的颜面也会有损,望小姐好自为之!”
薄仪闻言,自然明白燕王这是动怒了,连忙告罪退下。
燕王进京
合上书页泛黄的医书,女宿将眼前的方子改了又改,仔细算好药性,瞧着终于无懈可击了,才照着方子配药。先从冰盒里取出天山雪莲,再剖开用浸了一年药的雪蛤取出蛤油,加上一尺长的极品蜈蚣干,两支老山参,还有十几味珍贵的草药,全都细细磨成粉,混合在一处,调了蜂蜜,捏成药丸,放到药炉边上炙一炙,待去了湿气,一颗颗装进冰盒里,保证药性丝毫不散。
做完这些,已是一个时辰,女宿松了口气,方净了手。刚放下挽起的衣袖,就听到动静,抬头看去,竟是主上来了。
这位主上不是旁人,正是花楼楼主,前些日子在楚州蹦跶得极欢的南宫水月。今日他着了一身素袍,神色淡淡,与门外的山景绿意融合到了一处,似是隐藏山中的仙人。不过待他慵懒地靠上小榻,已是另一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接过女宿沏好的香茗,先嗅一口茶香,觉着火候到了,才喝了一口,随即问伺候在一旁的女宿道:“他近来如何了?”
“虽然好些了,但进展缓慢,经脉多处阻塞,属下今日制了新药,待过几日请药师大人服下再观疗效,不过那身武功怕是不能再恢复了,大约会有些不适应罢。”女宿语带惋惜,他容貌秀丽,又是素来穿女装的,如此看来倒有些楚楚动人。
习武之人废了武功,就如同大厨失了锅勺,文人失了四宝,已不是一句“不适应”可以形容的。
“废了武功也好,省得他三天两头去送死!”南宫水月倒是一点也不替他可惜。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也不见那人,南宫水月这才问道:“他人呢?”
“药师大人一早就去了药田。”女宿不免有些自责,是他没有拦得住药师。
“不知死活,那些个鬼东西又不会跑,有专人伺候着,哪里用得着他操心!”南宫水月当即没好气道,但顿了顿,又道:“让他出去走走也好,整日里躺在床上,任谁也熬不住。”
正说着,正主就进了门,似是没听到这番话,也对南宫水月这个大活人视而不见,只顾摆弄自己带回来的药草。南宫水月并不精通药理,但女宿识得有几株剧毒之物,连忙将手套递给他,见他不用,便主动挽起衣袖帮起手来。以药师现在的身子,若是中了毒,怕是等不及喝下解药就断气了。
南宫水月见女宿如此,大抵明白几分,心中虽恼,却又不愿出言相劝,只嗤笑一声:“你现在做这副样子要给谁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几次劝他仔细斟酌,偏他对自己最狠,伤人伤己,仇也报得不干不脆不清不楚,现在当年一干罪魁祸首都做了鬼,他又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让人看了倒牙,偏偏又拿他没办法,他自己的身子,别人再操心也抵不过他给自己一刀,只能由他去。
凤眸眯了眯,南宫水月忽而笑道:“燕王殿下此时怕是与李晏会和了罢,也不知这一路太不太平。”
择药的某人闻言一顿,终于开了口:“燕王不是与李晏一齐去了沧州么?”话毕,他自个儿转过弯儿,又道:“你去瑶山,遇着她了。”这是肯定。
“现在怎么不一口一个‘主上’‘属下’了?”南宫水月嘲讽道。自从他受伤以来,对自己再没有像以前那般礼数周全。
那人不答,提起另外一件事:“前些日子我收拾药房,发现少了几味药。”
南宫水月的神色顿时有些古怪,“这里到处都是毒,难不成还有人敢来偷药?”
那人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药房除了我就只有你进得去。”
任是南宫水月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偷药不可耻,可耻的是那些药的效用。他打哈哈道:“不过几味寻常药,又不是罕见的,你不会这么小气罢?”只是那人怕是轻易不肯松口。
果然,那人又道:“我只是不解,你何时竟要用到那种药了,可要我为你诊个脉?”
南宫水月有些恼怒,任谁被人怀疑不举都不会高兴,但一想到那药的用途,顿时泄了气。
“世上与那几味药药效差不多的多了去,你又何必特地去药房取呢。”那人叹了口气。
南宫水月撇了撇嘴,咕哝道:“寻常药哪能对付得了她!”
那人耳尖,当即问道:“谁?”转念一想,已是通透,语气当即寒了几分:“你把药用在燕王身上了?”
南宫水月本就没想过能瞒过他,当下也不用顾忌,坦然地说道:“你是知道的,去岁她府里出事,她大约服了奇药,寻常药对她没效。”想到那个女人,他心中就憋了一口气。
药师是了解燕王的,也不顾及南宫水月的面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她心志是极坚的,你怕是吃了不少苦头罢。”
南宫水月顿时就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脚,恼道:“她根本就不是女人!不!她根本不是人!用了药还跟石头一样,简直是冥顽不灵的玄铁,非要进炉子烧一烧才管用!我折腾了一夜!一夜!她竟跟没事人一样,脑子里想的都是抓住我,好去献给那皇帝小儿!”
楼主这副炸毛的模样女宿没见过,不禁愣住,随即抿了唇,压下唇边的笑意。
药师摆摆手,道:“你下去罢,楼主的秘闻不宜泄露!”
女宿知道是对他说的,顾不得净手,急急地退了出去,但南宫水月眼尖地瞧见他笑弯了眼,心中气闷,,没好气地说道:“明明是个大男人,整日穿着女装,不男不女!”
“你这是在迁怒!”药师一针见血。
“云起!”南宫水月恼道。
药师闻言一顿,淡声道:“以后别叫这个名儿了。”
“那叫什么?玉郎?”南宫水月最是见不得他那德性,忍不住刺他。
花楼中人皆不知这位地位卓群的药师大人到底姓啥名谁,但南宫水月却是知道当年他拜上任药师为师之时就叫云起,那个老药师平日里也这么唤他,只不过等他接任药师之后便没人再唤这个名了。
云起拿他没法,只道:“随你。”
南宫水月一拳打在棉花上,倒是没了继续的兴致,敛了神色,道:“云起,南宫家没了。”
云起只顾择药,头也未抬,好似这只是一件小事,只随口问道:“纪长老也死了?”
“那个老狐狸岂会那么容易死!”南宫水月冷哼。
“他向来兢兢业业,对你对花楼都是忠心的。”云起说了句公道话。
“他心中只有大业!”南宫水月冷了脸,吐出的话沾了毒:“若是为我的大业,我就要覆了燕王的江山,那小皇帝算起来还是你的甥孙呢,到时候你是站在他们兄妹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
云起微微叹了口气,不语。
见他如此,南宫水月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她还记得你,若非我用你乱了她的心,此次我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南宫水月的双眼一直没离开云起,可云起依旧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只顾手中药草,也不吱声,实在看不出他心中所想。看了一刻,南宫水月还是没能看出什么,遂作罢离去,然他离开之后,云起的手终于停了下来,虽然看着药草,却似乎什么都没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王进京的那天正是三月初一,殿试的日子。皇帝与重臣皆在皇宫考校才子们,没空迎接燕王。不过京城明显比无双离京之时热闹多了,落地的士子们还未来得及回乡,各地的秀女就进京了,京城大街上经常看到成群的美人,看美人的机会很多,但一下子看很多美人的机会却极少,因此士子们都乐意留下瞧热闹,等大选之后再回乡。
留下的大多是家境富裕或是与京中官员有些渊源的,已是举人的身份,或是花些银子或是托些关系,捐个小吏也未尝不可,只等殿试过后进士们安排了官职再琢磨着补上哪个缺。而那些秀女此时怕是都在外宫学规矩,既不在宫内,管制便松懈许多,偶尔也能上街遛遛,想着遇上个富家子弟,就是落了选也能荣华富贵。
燕王一行人员众多,燕王乘坐的马车不是一般规格,车身上都雕着大簇的蒲华花,四匹马拉着,李小公子骑着马领在马车前头,着一身玄色流云纱常服,端的是玉树临风。京城里的百姓都是人精,见识惯了,知道来人身份不简单,连忙让开道来。可随行队伍的尾巴还没进城门,前头就被人阻了。
李小公子骑在马上,看得清清楚楚,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左相云泽。朝中谁不知道左相与燕王不合,云相这是赶着给燕王添不快呢。李晏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下马作揖道:“下官见过云相,云相在此,可是有要务在身?”
云泽似笑非笑地睨了李晏一眼,直直地看向他身后的马车,讥道:“当然是要务。陛下今日不得闲,不能迎接燕王殿下回京,遂遣了本官来。燕王可在?”
围观的百姓这才弄明白,这拦路的美公子不是寻常人,是当朝左相,这马车里的更不是凡人,是当今陛下的胞妹,前些日子巡视选秀的燕王殿下,今日怕是回京了。
左相乃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天子也要敬上三分。李晏明白自己打发不了这位超品大员,只得拱手道:“殿下在车里,下官这就去禀告殿下。”
虽然知道无双已经听到动静,李晏还是走到车前低声禀报了一番。众人只听得车内之人不高不低地说道:“今日是殿试之日,左相理应在宫中为大燕挑选栋梁,何以假传圣旨陷本王于不义?”
“燕王此言差矣,自从听闻殿下遇刺受伤,陛下一直忧心忡忡,身为臣子,自然要为陛下分忧。臣见过殿下就去禀报陛下,也好让陛下放心。”
云相这个借口有些站不住脚,若真要拜见燕王,大可去燕王府守着,半路拦人像什么话,就算陛下心忧胞妹,也不缺这一时半刻。
李晏虽然明白,却也知道云相是个不好相与的,今日殿下要是不露面,云相极可能就一直横在路中央,他素来行事乖张,才不管别人怎么看。
燕王还未开口,坐在第二辆马车中江夫子先掀了帘子,出了声:“堂堂左相,忒的一身匪气,云大学士好家教!”
区区夫子,云泽还不放在眼里,只当听一声狗吠。
云相不依不挠,燕王总要给点面子,是以车内柳月撩起车帘,使云相得见燕王真颜,依旧是玉冠乌发,金色男袍,整个大燕就只有燕王敢这么穿。
“左相可瞧清楚了?本王并无大碍,有劳左相回禀陛下。”
“臣遵燕王令。”云泽不恭不敬地行了礼,避让一旁。
李晏见云泽避让,便作揖上马,命车马前行。柳月也将车帘放下,隔去胆大百姓窥探的目光。
“咦,怎么多了一辆马车?听闻燕王亲自接了一个秀女上京,莫非是真的?”云泽说这话时,那第三辆马车正巧行到他跟前。
李晏轻叹,原来此番云相大费周章是为了薄仪,听闻当年他游历在外时与肃亲王世子燕霜城有些交情,果然不假。燕王只答应让薄仪入宫,可没答应日后护她周全,云相今日这一闹,燕王日后怕是不得不护她了。
无双自然明白云泽的意图,岂能如他所愿:“既然左相得闲,不妨送薄小姐一程,本王主管选秀,亲送小姐恐有徇私之嫌。早就听说左相与世子有交情,想必不会拒绝照顾这个晚辈罢。”
李晏闻言会意,将薄仪所乘马车直接交给云泽,不等云泽与薄仪出言反对就命其他人快行。
虽然燕王甩了薄仪那个娇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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