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姐唤一声,琥珀必定能听到。幸亏阿姐身子好,否则挨不过两毒相噬,琥珀……琥珀……”
虽然田园没明说,但琥珀已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了来龙去脉,越想越是后怕。在他心中,无双是无比强大的存在,她是朝堂之上震慑众臣的燕王,是万军当前屹立不倒的战神,她是不会被任何人击倒的强者!如今……如今却因这小小的疏忽险些丧命,琥珀心里到现在还颤个不停,他不敢想象,若阿姐真的出了事,他会怎么样。
他本就不待见无双的几个男宠,如今又出了此事,顿时恨意,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又恨龙卫未能保护阿姐,便怒道:“龙卫出来!”
此言一出,一人如影子一般忽然现身,正是龙卫之首龙一。
龙卫是无双的暗卫,为保万无一失,护住无双身边的龙卫也会换班,但龙一大多时候都跟在无双身边,昨夜无双中毒昏迷,他应早就知晓,不至于拖到今晨无双自己醒来大家才知晓,若无双因此拖延误了性命,十九龙卫皆该殉葬。
吴嬷嬷等人心中也有此疑问,但龙卫直属无双管辖,他们不好多嘴。他们问不得,琥珀却问得。
“龙一,昨夜可是你守着阿姐?”
“回八皇子,正是属下。”
琥珀闻言便是一脚踢上去,龙一不敢闪躲,生生接下。琥珀这一脚是用了真功夫的,他顿时觉得胸中翻涌,好在琥珀留了力,否则他必受重伤。龙一是跟在无双身边的,便是无双也从未这般对他,琥珀向来给他几分面子,但此次无双凶险乃龙一失职,且琥珀不能处置男宠,便迁怒于他,因而也不顾及他的颜面,先踢上一脚泄恨。
“昨夜阿姐出事,你眼睛是瞎了么?”
龙一深深地低下头,并不辩驳。因燕王最近忙于将宁家斩草除根,龙卫几乎皆被派出去查探宁王余党,昨日燕王身边更是只剩下他一人。然昨夜燕王招人侍寝,他不便在场,便适当回避,待回来之时燕王已经入睡,便未在意,岂知燕王是因中毒昏迷,又岂知燕王坚毅竟将喉中鲜血咽下是以让人觉察不出丝毫不妥?无论如何,他失职总是事实,因而一向以燕王安危为重的他心中已十分自责,并不辩解。
倒是琥珀发了怒之后,冷静了下来。无双近来所忙之事他最是清楚,他也从旁协助,自然知道龙卫的情况,他又深知自家阿姐的高傲,必是不肯示弱,因而龙一不知她中毒。想清了其中缘由,琥珀的面色恢复如初,冷声道:“如今阿姐身边无人,你便先将惩罚延着,待其他人回府之后再自己去领罚罢。”
龙卫只听无双一人之命,本是轮不到琥珀发言,但此时无双并未出言,可见是默许了,龙一当即领命。
无双看着这个亲密的弟弟,教导之言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欲成大事者,先要学会的便是忍耐,其次便是双目清明,要寻得最佳时机一击必中!”
琥珀将脸贴上她的手,微微点头,压制住心头的杀意。
终于,房中只剩下无双一人,她伸出左手,仔细端详那罕见的金丝帛手套,她就寝的确是不脱手套的。褪去手套,如无瑕美玉的左手显露出来,她取了枕下的玉簪,无比熟练地转动在左手中,手一松,便飞了出去,刺入墙内,随即玉簪碎裂。
虽然此时还很虚弱,但这是一具强大的身体!
“殿下旧伤复发,需要人试针试药,你可愿意?”
“当然愿意,能为殿下试药是奴家的福气。”柳月欣喜道。
田园仔细看着,未看出一丝不妥,这柳月莫非完全不知自己身中剧毒?对他过于澄净的双眸很是满意,田园缓和了面色,叮嘱道:“殿下是金枝玉叶,凤体违和之事关系重大,万不能泄露!”
柳月直点头,郑重道:“奴家明白。”
“那就收拾收拾罢,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到前院。”说罢,他似有似无地瞥了旁边那间屋子一眼,快步离去。
“奴家这就收拾。”
柳月一进房间便看到李太师的独孙李晏坐在燕王榻边关切地看着燕王,他从前并未这般近地见过李晏,往日听人说他与燕王殿下的韵事也未上心,如今看来这位李小公子对殿下确实真心。还有一位面色冷然的少年想必就是八皇子燕然,小名儿唤作琥珀的,柳月从未见过他,但进府的时候田总管嘱咐过,这位八皇子是住在府里的,燕王殿下喜唤他的小名,万不能错以为他是府里的公子。
柳月觉得八皇子看他的眼神似是有些不善,便不敢乱看,径直走到燕王床前行礼。柳月很是规矩,给燕王跪下行礼时将头深深埋下,以额磕地,惹得李晏也多看了他一眼。
无双恹恹地摆摆手,田园便将柳月带到姚怀广那边把脉。
李晏这才有机会开口:“今晨见你未去上朝,便知你定是有事,心下难安,便过来瞧瞧。殿下现下身子如何?”
李晏也是刚到的,他本是猜想无双有要事在身,不必过于担忧,但他心里总是不定,便索性来燕王府瞧瞧,见到姚怀广才知是无双的身子出了事。
无双似有似无地瞥了正被把脉的柳月一眼,淡淡道:“无碍,只是旧伤复发罢了。”
李晏知道不是这么简单,因柳月在,也不好多问,只柔声叮嘱道:“虽说你武功高强,但战场上毕竟凶险,你受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伤得极重,也不安下心来仔细调理,复发是迟早的。趁着现在太平,仔细调理调理罢,别忘了镇国侯是如何走的!”
李小公子口中的镇国侯是无双的外祖父孟尧,当年英勇善战的镇国将军,文帝十四年与容国一战后,镇国将军旧伤复发,于返京途中病卒。
以李晏一向呆板的性子,如此温情细心已是难得,田园与莺歌闻言都面带笑意,琥珀眼露不悦,依旧不太待见他。
那边姚太医还未把完脉,李晏知无双高傲,此时此刻并不喜外人在场,便问:“那个孩子怎会在这里?”
无双未答,琥珀不屑地扫了那秀气的少年一眼,道:“来为阿姐试药试针的。”
李晏知道宫里的那一套,试药是常见的事,即便是足以信任的姚太医煎的药,无双服用之前莺歌或者钩子都要先试过的,只是这试针之事却是少见。试针本是专为后宫所设,因男女之防太医不便为妃嫔施针,便在宫女身上试针,示范给医女看,待医女记住了施针之法再为妃嫔施针。不过大燕建国伊始男女之防并不严重,男大夫为女子施针并无不妥,便沿袭了下来。如今即便是在后宫,也极少有试针之事,除非病人病危,太医不敢贸然下针,才会寻人试针拿捏轻重。
如今无双要人试针,若非身子极差便是另有隐情。李晏心中了然,并不多问。
姚怀广先是为柳月施针,他极为细心,每行一针皆要问柳月感觉如何,柳月皆答并无痛感。施针之后,便是服药。
李晏见柳月将一碗药全喝了下去,便知柳月不是来试药的,若是试药,岂须一碗喝尽?
柳月自然无事,那么接下来便是无双施针了,李晏不便多留,便告辞了。
无双卧病在床,自然无法上朝,旧病复发是个好借口,于是珍贵罕见的补品便齐齐地涌进燕王府,生怕落了后。唯独新任的左相大人一脸讥讽,嘲弄道:“不愧是金枝玉叶,一点小伤便这般大张旗鼓,果然位高权重啊!”
左相此言,一是嘲讽燕王娇气,二是指明燕王位高权重为所欲为。不过这话也只左相云泽敢说,其他大臣也只敢听听。
除了第一日毫无痛感之外,之后的试针一日比一日痛,但柔弱的柳月硬是咬牙忍了,倒是让田园等人对他另眼相看了。
柳月喝完药,便该是无双喝药了。岂料无双的药还未入口,柳月便口吐乌血,昏了过去。无双的药自然喝不得了,田园等人暗自戒备,然姚怀广诊断柳月只是排毒所致。
燕王要留人,却不能留个毒人在身边,柳月的毒不好解,又要掩人耳目,那便要姚太医操心了。无奈无双服了蛊母的内丹,只需一月便可将毒排清,可柳月体内种的是毒种,这么短的时日内自然无法排清。第一日姚怀广只是确诊,之后便下了重手重药,想让柳月的毒排得快些,然柳月体弱,受不住,便出现今日之景。
不过柳月这番景象却似中毒之状,倒是昏得好。田园借口有人妄想谋害燕王才致试药的柳月中毒除去府中一个奸细,柳月也因祸得福换了个柔和的方子,在外人眼里还得了燕王的宠爱。
不知何时,燕王宠爱一个为她试药的男宠之事悄悄地流传开来,众人皆等着看李小公子的反应,可这位年轻的侍郎每日在朝中皆面色如常,让人观不到其心中所想,久之便也放弃了,只有左相云泽见到李晏时总要刺上一句。
田园自然知道这个流言,自新帝登基后,燕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府中的人便多了起来,难免有各个势力派来的细作。燕王命田园将人留着,仔细看着,从中掌握背后之人的身份和意图。
正因为有了这些人,燕王殿下宠爱男宠之事才流传了出去。京城众多官员贵族心中无不暗想:燕王果然还是性喜男色的。
燕王伤愈
也不知无双对柳月着实上了心还是对他背后之人极为戒备,她对柳月的确宠爱,即便是不能为她试药,她也让柳月歇在偏殿,对于习惯独居的燕王来说,这已是极大的恩赐。
正因如此,本就不喜柳月的琥珀闹了性子,非要与无双同寝。姐弟俩同寝同食也是常事,不过大抵是年幼的时候,如今无双已经十九,琥珀也有十八了,实在不适合同寝。然无双往昔对琥珀一向有些纵容,二人又是亲密惯了的,琥珀丝毫没觉得不妥。
虽说不妥,但无双毕竟伤了身子,需要歇息,龙一一个人守了许多日难免有些疲倦,而琥珀武功极高,是以无双允了琥珀,命龙一休息一夜。想是自小就亲密惯了的,习惯独寝的无双并未排斥琥珀与她分享床榻锦被。
琥珀如今不同先帝在时那般逍遥自在,日日须上朝,以往皆是同无双一起去的,如今无双养伤不去,他便也犯了懒,翻了几次身还是不愿起床。
无双虽然对琥珀放心,却还是睡得浅,琥珀翻第一次身时她就醒了。琥珀总是一副老成的模样,只有私下里才偶尔透露出孩子气,无双知他在磨蹭,心中顿觉好笑,也不出声,端看他磨蹭到什么时候。
无双身子未愈,气息掌握不平,醒了与沉睡时的气息微有差别,琥珀听力极佳,自然察觉出来了,便蹭了蹭她的肩头,撒娇道:“阿姐,我今日不去上朝了可好?”
无双失笑,却不容他躲懒,抚了抚他的额,道:“快起罢,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群臣都看着呢。”
琥珀闻言不禁面露沮丧,但他被无双教得极好,知道其中的轻重,便不再磨蹭,利落地下床更衣。燕王府里谁都知道,八皇子不需人服侍更衣,往日都是他为无双更衣的,如今无双不上朝,便不急着起来,虽已到了七月,琥珀还是仔细地为她捻了捻被角,轻声道:“阿姐,我去上朝了。”
见无双点头,他才出了房。外间莺歌已经为他备了水让他梳洗,他昨晚便交代过了,不要送到房里扰了燕王殿下休息。
梳洗完毕,察觉龙一已经到了,琥珀这才放心地去上朝。
八皇子燕然,在朝中的地位是有些特殊的,正因如此,许多眼睛都瞧着他,或是看着他本人,或者透过他看着燕王,他不能有丝毫疏忽。
先帝有七位皇子,八皇子本该行七,但先帝宠爱燕王殿下,是以燕王公主之身却按皇子排行行七。去岁,因储君之争三皇子燕满死于宁家之手,二皇子燕静谋逆未遂身亡,只余下五位皇子。年初,与燕王一母同胞的太子燕瑞登了基,是为瑞帝,四位皇子封了王。
四皇子燕盛云因守孝婉拒封赏,但瑞帝仍道为他保留封赏;五皇子燕晓被封了“平郡王”,然他去岁为宁家所害,不便于行,便留在京城休养;六皇子燕平安被封了“安郡王”,带着母亲李太嫔去了封地西昌。就连四月底才从静心庵接回宫的先帝遗腹子九皇子燕凤凰,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封了“凤王”。
唯独八皇子燕然未被封王,也无府邸,至今仍居于燕王府,偏偏皇帝与燕王都对他宠爱有加,实在蹊跷。素闻八皇子与燕王亲厚,依着燕王的喜好,众臣私底下不是没有想法的。
唔,八皇子与燕王殿下之间……不简单。
这其中多少未尽之意啊。
琥珀今日不凑巧,刚下了辇便遇见了方下轿的左相云泽。
云泽见琥珀单独一人,挑了挑眉,带刺儿的话便脱口而出:“咦?燕王殿下还未伤愈么,这都有半月未上朝了,到底是金枝玉叶,身娇体贵呀。”
云泽此人也是个奇葩。他是文渊阁云大学士的幼子,睿帝末年以九岁稚龄中了状元,后离家多年销声匿迹,直到今年五月才在金銮殿上现了身,呈上已故仁亲王世子燕春流谋逆的罪证,又在薛太傅的极力推荐下成了百官之首的左相,堪称奇迹。算算年纪,他该是不惑之年了,偏偏顶着一张看不见一条皱纹的天人之貌,可与先帝宠爱的有“不老神话”之称的菊妃相媲美,那位菊妃娘娘据说殉葬之时貌如二八少女一般,诡异得很。
琥珀看着云泽带了七分邪气的丽颜,着实有些想不通,云大学士明明一身浩然正气,传到这云小公子身上怎么就变成了邪气,竟害得文武百官不敢正眼瞧他?虽然不喜他总是针对阿姐,但琥珀还是记着无双的嘱咐,不与他正面冲突。
云泽见他不答,又道:“听说燕王殿下近来极为宠爱一个少年,既有精神宠幸男宠,怎会没有精神上朝,难道国家大事竟还比不上风花雪月?云某实在不解。”
琥珀此时最忌讳男宠一事,偏偏云泽就要刺他一刺,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依旧一副冷脸,却道:“世上未解之事多得很,就如左相大人你因小小挫折便避世三十年,不但本殿,想必朝中众臣皆不解得很。”
云泽顿时被噎住了,此事正是他的忌讳,这位八皇子说话也是毫不留情。
琥珀又道:“左相大人,本殿提醒你一句,这里是皇宫,本殿并未封王,还是皇子身份,燕王乃是公主身份,你或以君臣之礼自称‘臣’,或以品级自称‘下官’,万不该将你那江湖气的‘云某’挂在嘴边,实在有失体统。云大学士明明最重礼数的,奇怪,奇怪……”
琥珀此言却是有些过了,他是皇子,君臣之礼尚且说得过去,若论品级,他一个没有爵位没有官职在身之人,怎比得过品级为超品的左相,即便是燕王在此,也不会以品级来压左相大人。琥珀不是不知,却是故意以此打压云泽的气焰。
他说罢,故意摇了摇头,带着一脸惋惜地离去,留下青了脸的左相大人。
若是别的,云泽岂会容人口头占了便宜?偏偏琥珀句句刺到他的弱处,毕竟他自己也曾怀疑自己是小妾偷生的,白白躲了这么些年,实在无从反驳。
云泽冷笑一声,铁青的脸映得唇色更加瑰丽,使得路过的众臣皆低着头,不敢入眼分毫,惟恐被诱惑了去。
八皇子燕然,不是想象中那么呆板嘛,倒是个锐刃!
无双排除余毒的日子过得是相当舒适的,倒是柳月受了极大的罪,今日想必姚太医不小心又下了重手,柳月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吓得前来探望的燕宵小爷在门口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燕宵是已故肃亲王世子燕霜城的独子,肃亲王与无双的祖父睿帝陛下是亲兄弟,燕霜城是无双的堂叔,燕宵便是无双的堂弟。不过虽是皇室子弟,但无封号,身份比起嫡系的皇室子弟要差得远了。
自无双的曾祖父武帝陛下废除世袭制后,百年来唯独先帝文帝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