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北方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南方却是鸟语花香一片春景。宁州与楚州只隔了一条楚江,可江南江北的气候完全不同,楚州的冬天如春天一般温暖,就是那风都似女子绵软的手心一般温柔地拂过你的脸庞,忽而在你耳边低语。
瑶山郡就是这样一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此郡因山得名,郡内两处名景,一为瑶山,一为林泽湖。因着天高皇帝远,地方官府管制不严,瑶山各色人种齐全,经商者众多,因此很是富硕。
此时,一个年轻的男子身着白袍,腰佩双剑,正行走在瑶山最繁华的街道上。路人虽因惊诧于他的俊美而多看他几眼,却未多看他的佩剑一眼,只道他是个剑客。这位剑客想必是哪个名门正派出来历练的后起之秀罢,路人大抵都是这般想的,相貌与气韵都极不一般,身后还带着小厮。呃……那个小厮比起他主人来可逊色得多了,长了一副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不怪路人这般想,这瑶山与京城不一般,除了达官贵族、商贾贫民外还有一种人,那就是流离于这些人边缘的江湖人。历代朝廷都禁武,就是怕江湖人不服朝廷管制、动摇皇权、危害江山社稷,不过近几十年来大燕的皇帝都忙着对抗外敌平衡内乱,对江湖人的管制便松懈了许多,导致各大门派逐渐壮大起来。京师重地,盘查甚严,因此江湖人不多见,就是有也多行事低调,可管制松懈的地方上就不一般了,如瑶山这等距京城较远的地方,江湖人随处可见。而这年轻男子腰上佩剑,身上穿的还是时下青年侠客因能衬得自己格外风流倜傥而极喜欢穿的白袍,被看作剑客并不稀奇。
路人眼中容貌“普通”的小厮心中此时正自责不已,若不是他笨手笨脚地落了水,包袱也不会跟着他落水,公子的衣裳就不会都湿了,穿着这等粗制滥造的衣裳,公子心中定然不悦。他一介小厮,并非娇生惯养之人,只是公子平日身上所穿皆是宫中精品,如今让他穿着与许多人身上穿得一模一样的成衣,连他这个小厮都为公子感到委屈。明明那成衣店的老板说公子身上的那件袍子天下间仅此一件,正因为如此,价格极高,因而搁置许久无人肯买。
老板说的是实话,可惜他小看了世人的仿制技术,真品还未卖出,仿品却已经满天下了。如今年轻剑客身上穿着的明明是真品,可别人看着也只以为是料子比较好的仿品罢了。
“柳月!”只听那位公子唤道。
“殿……公……公子!”小厮连忙快步跟上。
“你是被江湖中人推下河的。”清俊的公子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小厮有些不解,公子这是看他自责,心生不忍,特意出言安慰他的么?他不禁有些感慨,公子离开燕宁之后的确有些不一般,似乎要温和许多,虽然还是冷着脸,但那股凌厉之气已经全部收了起来,如今看着只是个不苟言笑的公子,而不是那位高权重气势逼人的燕王殿下了。
原来这位感慨良多的小厮便是掩了容貌的柳月,那位年轻的剑客公子自然就是燕王殿下了。
“不过你还是练练功夫罢。”剑客公子又道。
柳月闻言苦了脸,殿下,其实你是嫌弃我的罢?
“下面的人小心啊!”
柳月抬头一看,大惊失色,怎么凭空掉了个人下来?他愣了一下,竟忘记躲避,待反应过来却是闪躲不及,危急关头他被人拉了一把,堪堪避开,待回过神来却见是自家主子一手接住那人,一手还将自己拖至一旁。
围观众人皆面露惊色,就连从天而降的那人也有些惊诧,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清冷的剑客不等他回神,手一松,他便摔到地上,风度全无,众人见状都哄笑起来。他连忙爬起来,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与衣裳,端庄了神态,竟也是个清俊的公子。
他不慌不忙地朝剑客公子拱手作揖,笑着说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阁下好大的气力!”
众人闻言皆暗暗点头,竟能徒手接住一个从天而降的大男人,这位剑客的确气力非常。
那人见剑客并不理睬他,也不气馁,接着说道:“在下南宫水月,敢问阁下贵姓?”
成功扮演了清冷剑客的无双依旧不答。
柳月见那南宫水月面上似有尴尬之色,瞧着自家主子并未不悦,便替自家主子答道:“我家公子姓孟。”
南宫水月笑道:“原来是孟兄,方才……”
他还未说完,便闻一人笑道:“南公子,你还不快上来,咱们家花花的演出快开始了!”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美貌的姑娘在楼上说话。
南宫水月面上一窘,立即反驳道:“我复姓南宫,你该称呼我‘南宫公子’,不是什么‘南宫子’!”
那姑娘撇了撇嘴,道:“说起来拗口嘛,反正是一个音儿,念一次跟念两次没什么差别。”
“怎么会没差别,差别大着呢!”南宫水月不满道。
“好了好了,你到底要不要上来,待会儿又错过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姑娘有些不耐。
南宫水月却是不信:“你胡扯!花花哪里会这么早就演出?”
那姑娘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有人一掷千金呗!”
“我刚刚才被丢下来,要不你下来请我上去?”南宫水月腆着脸道。
那姑娘丝毫未给他面子,冷笑道:“谁让你偷窥花花上妆,活该!你自己有腿,上不上来随便你!”
众人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他们如今站着的地儿不是普通的地儿,而是豪情阁的门前,那位南宫公子也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因偷看花魁上妆而被豪情阁的护卫扔下楼的。上妆包含了换衣裳这个步骤,本就是极私密的事儿,自然看不得,豪情阁又极宝贝当家花魁,自然不会对不要脸的南宫公子手下留情。
南宫水月此时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满脑子想的是被人当众丢下楼还屁颠颠儿地爬上去这种极没面子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但是他又想看花花的表演,实在是左右为难。左思右想,他把主意打到了面前之人的身上,“孟兄,天色已晚,不如由在下做东,进这豪情阁用个膳,以谢救命之恩。”
柳月闻言,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天色,天还亮堂着呢,这位南宫公子可真会睁眼说瞎话,可转念一想,他们现在在瑶山,南方气候暖和,日长夜短,与北方不同,北方此时早已天色全黑。
孟剑客不欲与南宫水月纠缠,便拒绝道:“不必。”
南宫水月岂肯放走这个大救星,一把抓住剑客的手臂,也不管他冷如寒霜,只谄笑道:“请孟兄务必要给水月一个面子,方才若非孟兄出手相助,水月一定凶多吉少,救命之恩若是不报,水月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个世上啊!”
剑客不愿理会,冷声道:“放手!”
南宫水月自然不肯放,费尽了口舌劝说她答应陪他上楼。
楼上的姑娘见状,不由有些同情那位被南宫水月缠上的苦命人。那南宫水月什么都好,就是没脸没皮,想当初她也被他的装腔作势给骗了,以为他是个翩翩贵公子,待被他缠上之后才后悔莫及。此人极为难缠,阴魂不散,可他纠缠她多日,喜欢的却是花魁,让她岂能不恼!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那姑娘转头看到来人,惊呼道:“花花,你怎么出来了,这妆还未上好呢!”
那人淡淡道:“不碍事。”
虽然语气极淡,可那姑娘还是看出了他的不耐,明白是外面的吵杂扰了他,便朝楼下指了指,道:“还不是那个迷恋你许久的南宫水月,方才偷看你上妆,被护卫发现扔下了楼。明明是个没脸没皮的,却死要面子,这不,正扯着方才救了他一命的剑客陪着他上楼呢,不过那人不买账,似是不想上来。”
楼下许多人已经注意到楼上的光景,皆发出惊叹声。南宫水月抬头一看,自己的心上人露了面儿,连忙大喊:“花花,我这是在请救命恩人一起上楼呢,你别着急,我马上就上去!”
南宫水月那一嗓子吊得极高,离他最近的孟剑客便遭了殃,他有些恼怒,也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定住了。原来那位“花花”是个男子,是个很是清雅的男子,一袭简单的白衣,露出的光彩却足以让天下间的少年少女再也不敢身着白衣。
楼上那位姑娘见着了剑客的真容,不禁赞道:“那位苦命的公子好俊的相貌!”
她身旁那人却一声不吭地走了,姑娘知道他是补妆去了。
“柳月!”
柳月一惊,“啊?”
“肚子饿了罢?”孟剑客的声音极淡极淡。
柳月偷偷瞄了她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应道:“回公子,柳月是饿了。”
剑客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让南公子破费了。”
南宫水月闻言面上一苦,连忙跟上先跨进豪情阁的孟剑客,再次强调:“孟兄,在下复姓南宫,孟兄可以唤在下‘南宫’,在下真的不姓‘南’!”
没了好戏可看的众人唏嘘一阵,皆心满意足地离去,能看到豪情阁的花魁也算赚到了。想到那位被拖进去的俊俏剑客,众人不免叹道:又是一个迷上了花魁的苦命人哟!
似曾相识
孟剑客与南宫水月一道上了楼,二楼并非包厢,而是观看演出专用,只是被隔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布置得极雅。方才那位幸灾乐祸的姑娘已经命人摆上酒菜,热情地请这位俊俏的剑客入座。
南宫水月挑了挑眉,喜道:“依依,今日可是你做东?”
依依姑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明明是你说了要请这位孟公子喝酒以报救命之恩的,你别想赖账!”
南宫水月看到依依点的菜之后,立即苦了脸,道:“依依,你能不宰我么?”
“不能!”依依斩钉截铁,“南宫大少你有的是银子,岂是我们这等赚钱艰辛的人可比的,宰的就是你!”她凶神恶煞地对南宫水月说完,转头面对剑客之时面上却是柔得能掐出水来,细声细气道:“孟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豪情阁?”
不等孟剑客回答,南宫水月就抢先说道:“你瞧他一副正经的模样,岂是混迹烟花之地之流?人家是外地人,今儿个大约是路过,绝对不是来找你的!”
依依咬牙道:“孟公子自然跟你这等混迹烟花之地的好色之流不一样!”
南宫水月闻言不满:“依依,为何你对孟兄如此温柔,对我却如此恶劣呢?”
依依嗤笑一声,道:“你缠了我近一个月,还不是想从我这儿打听花花的喜好,你当我是傻子呢?我何苦要对你这个断袖温柔!”
南宫水月正要反驳几句,却闻剑客忽然说道:“你们豪情阁的花魁是男子?”
依依眼珠子一转,柔声问道:“孟公子是北方人?”
孟剑客微微颔首。
依依笑着说道:“咱们南方与北方可不一样,咱们这儿的风气开放些,龙阳之好并不稀奇,咱们豪情阁里挂牌的有一半是公子呢。”
“楚州人杰地灵,出的尽是美人,连民间选美人都是不分男女的,更何况青楼里。要我说呀,全天下都得按着楚州这边来,选美选的就是美人,管他是男是女!”南宫水月插嘴道。
依依这次竟未跟他抬杠,接着说道:“咱们大燕建国伊始风气还是极开放的,后来倒是越来越严谨了。不过我们楚州离京城远,才不管京城那边如何拘谨呢,如何快活如何过。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痛快了才值,公子你说是么?”
孟剑客露出一丝笑意,惊得柳月一震。
南宫水月与依依不知孟剑客往日极少笑,并未惊诧,只连声赞孟家公子俊俏云云。依依甚至大着胆子打趣道:“孟公子若是留在咱们豪情阁,花花怕是要屈居第二了。”
此话一出,柳月心中大骇,默道这姑娘的嘴怎生如此没遮拦。
不料剑客却未生怒,淡笑道:“依依姑娘是个爽快人,这豪情阁的名儿取得也霸气,倒像是武林总堂,不似烟花之地了。”
依依笑得神秘,“公子想必不知咱们豪情阁的创始人是个男子。”
孟剑客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说道:“孟某年初学成出师,出门游历,一路向南,这一路上只有蒲华的风气开放些,就是与楚州仅有一江之隔的宁州,比起楚州来也差得远了。”
依依闻言掩唇轻笑,随即说道:“所以说北方人就是木讷,不懂情趣。那蒲华的风流也是全天下出了名儿的,不过离着京城近,收敛了许多,哪里比得过我们楚州。而那宁州,当年可是宁家的地盘儿,燕宁还建着行宫呢,早些年宁太后在世时在燕宁住了那么些年,谁敢在她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弄这些,不怕被剥了皮哟!”她说完又是一阵轻笑,然后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这龙阳之好是极妙的,蒲华暂且不论,就是那京师重地,有些名气的楼里都是有几位出色的公子撑场面的,只是普通人见不得罢了。”
本以为这位一本正经的孟公子会大吃一惊,谁知他颔首说道:“早年应邀去了京城,在望江楼里曾经看到过一位公子,的确出众。”
依依奇道:“孟公子竟是个知情趣的!”
南宫水月不甘被冷落,插着缝儿问道:“不知孟兄如何称呼?”
“孟七。”
南宫水月点头笑道:“听孟兄的口音,似是京城人士?”
孟七挑了挑眉,大方承认道:“孟某的确出身京城,不过后来拜师学艺,极少回去,年初出了师便开始游历,经过京城也只呆了两日,之后一直南下,到了楚州。”
柳月心中惊骇,原来寡言少语的殿下说起谎来也是这般的顺溜儿,简直是信手拈来。
依依笑着指了指孟七的剑,道:“是了,孟公子是个剑客呢。”
正说着,忽闻一阵惊呼,三人连忙抬头看去,原来是花魁出来了。那花魁正是南宫水月与依依口中的“花花”,此时他已换了一身粉色的舞衣,看似像男子的长袍,偏偏下摆极大,制出许多褶子来,淡粉色的舞衣上绣上深粉色的桃花,衬得男子额上绘的一朵桃花平添几分妖气。
依依热心地介绍道:“这位公子便是我们豪情阁的花魁了,姓花,名兆琰。咱们不学京城那般高雅,讲究什么琴棋书画,咱们比的是吹拉弹唱、能歌善舞,花花乃是歌舞一绝,各种乐器都能奏上一段,楚州无人能及。”
“这是他的真名?”孟七问道。
似乎没有人会用“花兆琰”这么个正经的名儿做花名。
依依回想了片刻,道:“大概是罢。他来咱们豪情阁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儿,一直没改过。”
花兆琰舞得如何暂且不论,那舞台上的布景是真的漂亮,手工糊制的桃树栩栩如生,那花瓣也不知是用什么绢制的,似真的一般,甚至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就连见惯了精巧物件及奢华摆设的孟七也不禁赞了一句:“好精巧的布景!”
南宫水月却摇了摇头,道:“天色尚未全暗,这灯光还不够炫丽,若是天色全黑,点上那琉璃灯,那才叫光彩夺目呢。平日里花花不会这么早表演,怕又是哪个富商一掷千金,花花推不掉,才这个时候出来的。”
台上的花兆琰边舞边唱,虽是个小倌,嗓音及举止皆不女气,绚丽的舞步、华美的舞服、秀丽的妆容,都遮不住他的清隽之气。
这个人,即便美得惊人,但无论谁都不会以为他是下面的那个罢。想到这里,孟七不禁笑了。柳月见状又是一惊,短短半日,殿下竟笑了数次,莫非这瑶山的风水如此之好?
南宫水月似是看出了孟七的心思,笑着说道:“花花是个合格的花魁,只要接了客,从来都是按照客人的喜好来的。”
“难道有客人来青楼就是为了被压么?”柳月惊诧。
此话一出,三人皆笑。
依依嬉笑道:“想不到孟公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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