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顿时惊诧地看向那人,张帙怒道:“邵峰,你胡言什么?”
那名唤邵峰的男子放下酒杯,嘲弄道:“难道不是么?那么为何名次靠后容貌俊秀之人却靠前面坐着?”
张帙正要训斥,却闻李晏问道:“你此次秋闱多少名?”
邵峰也不要面子,丝毫不觉得自个儿的名次丢人,笑道:“燕宁此次秋闱共有举人百名,在下不才,第九十八名。”
原来是第三名,倒数的。
有人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邵峰却不在意,只挑衅地看着那主座上的金色身影,可惜他只看见一张纱帘。燕王殿下以有伤在身不能见风为由,在自个儿案前垂了一道帘子。
无双如邵峰所愿地问了个问题,不过却是问张帙的:“张大人,此次燕宁有多少人参加秋闱?”
“回殿下,约莫三千多人。”
过了一会儿,无双清冷的声音响起:“当年先帝重开科考之时,整个大燕不过一万余人报考,如今只燕宁一郡便有三千人多人报考,可见我大燕有识之士在不断增加,这是大燕的荣耀,也是百姓的幸运!”
这番话说得极有气势,恰到好处地鼓动了在座学子的心。
然邵峰却不买账,冷笑道:“若是这些新增的有识之士恰巧都拥有一颗充满贪欲的心,那岂不是百姓的噩梦?”
顿时,鸦雀无声。
在一片寂静中,燕王冷肃地说道:“有大燕律例在,纵是有再多贪心也会化为灰烬!”
“殿下真是……”
邵峰的反唇相讥没能完成,因为张帙怒不可遏地看着他,沉声道:“看来本官改日要去拜访邵大人了!”
邵峰闻言面色一黯,顿时住了口,随即自斟自饮了三杯,道:“在下狂妄,在殿下面前失了礼,还请殿下降罪!”
帘后之人却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柳月走出来,高声道:“殿下身子不适,先行离席!”
众人连忙跪地恭送。
“不愧是有百年历史的燕宁书院!”李晏看到燕宁书院时也不免叹了一句。
此时他与无双、柳月三人正身穿常服,私访来了。
“咦,三位有些面生,不是同窗罢?”一个年轻男子笑问。
李晏有些为难:“我们是来……”
“是来参观的罢?”男子热情地说:“不必担心夫子会赶你们,时常有人来参观书院,也有人来请教夫子,我们书院并不禁止外客进入,不过不得大声喧哗。”
“原来如此。”李晏倒是对这官家书院有些改观了。
“在下姓吴,名唤。因为燕王殿下驾临,今日夫子不授课,你们若是需要帮忙,唤我一声就行。”吴唤的娃娃脸笑得很是灿烂,任谁也无法讨厌他,即便冷漠如燕王殿下也不能。
柳月不解问道:“夫子不授课与燕王殿下驾临有何关联?”
吴唤的笑意顿时收了几分,有些无奈地说道:“昨日几位同窗应郡守大人之约赴宴,谁知郡守大人另存了心思,为了讨好燕王殿下,竟置他们于不顾。虽然我们都是听闻过燕王殿下的名声的,但却没想到这一点,好在邵兄看了出来。今日几位夫子便是去与郡守大人理论的,夫子岂能容许这等有伤风化之事出现。”他说罢还悄悄叹了口气。
无双几人不言,忽闻一人怒道:“冯煦,你别欺人太甚!会试的名额已然被你占去,你何必如此?”
几人循声朝书院里看去,只见众多学子分为两派,成对峙之象。
李晏轻声问道:“这是为何?”
吴唤的笑又敛了几分,“大约是为了免去乡试直接参加会试的名额。”
李晏见无双的双目沉了沉,连忙装作好奇的模样问道:“这里有蹊跷?”
吴唤先是顿了顿,似是考虑说出来是否妥当,后缓声叹道:“其实这也不是秘密,燕宁书院上下都知道。燕宁书院每年都有免去乡试直接参加会试的名额,恩科重开之时大约是极多的,不过到了今年就只剩下一个了。这个名额本不该是冯煦的,今日的争执也发生不止一次了。”
真假难辨
那免去乡试直接参加会试的名额无双是知道的。先皇当年重开科考之时遭遇多方势力阻拦,无非是士族怕损害自家子孙的利益,为了平衡,京城以及全国各地皆有免去乡试的名额。不过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那些名额越来越少。今岁新帝登基,自然要笼络人心,尤其是寒族,于是免试名额大幅减少,整个燕宁郡怕是只有燕宁书院这一个名额。
李晏也知其中缘由,那些名额本就是为了安抚士族,向来由士族子弟占去。不过近些年来寒族的势力越发壮大,平民子弟亦知争个公道,而名额却越来越少,于是有些书院为求公平,大约是按照学识高低来分配名额的。李晏看了一眼那衣着分明的两派,一派明显出身富贵,另一派则家境普通或者贫寒,或许这并不是名额之争,而是燕宁书院内的士族与寒族之争。
那锦衣男子冷笑道:“我如何了?倒是你,书院内不许大声喧哗,你这是置院规于何处?”
“你……”那人顿时有些气短,气势便落了几分,“你别欺人太甚!”
“我如何欺人太甚?我不过是恭喜谢兄中了解元,更何况谢兄即将得到燕王殿下的赏识,实在是可喜可贺!”锦衣男子说罢,他身边之人皆大笑起来,讽意溢于言表。
而另一边的人则面露不忿,一人呼道:“休得将燕王与谢兄相提并论!”
其他人纷纷附和,大约是说燕王品行不端,配不上他们口中的“谢兄”。倒是站在他们前头的那人淡声说道:“君子不道人是非!”
此言一出,他身后之人立即住了口,面上掩不住的讪色,不过对他的钦佩之情却更甚。
先前为他出头之人不平道:“可是谢兄,他污你名声!”
男子丝毫不恼,淡声道:“清者自清,况且昨日去赴宴的非我一人,自然清楚其中细节,不必我多言。”
“没错!我去了,燕王殿下自始自终都没跟谢兄说一句话!”有同去赴宴之人说道。
锦衣男子却是满脸嘲弄:“原来某人没被燕王殿下看上呀!”
“总比某人没机会赴宴、只知道胡乱猜测的好!”一人高声说道,正是邵峰。
锦衣男子面露恼色,他身后之人与对面那群又吵成了一片。
无双几人就站在门外瞧着这场闹剧,柳月问道:“那锦衣男子就是冯煦么?那谁是‘谢兄’?”
吴唤敛去面上的尴尬,为无双几人解惑道:“那锦衣男子的确是冯煦,而‘谢兄’名文轩,就是方才道‘君子不道人是非’的那个,今年乡试他是我们燕宁的解元。”
李晏与无双的眼力极好,那谢文轩相貌气韵极好,昨晚的宴席上是坐得靠前的,他们尚且记得,但那冯煦却是没见过。思及方才那些人的对话,李晏问道:“那冯煦昨日没有赴燕王殿下的宴么?”
“或许郡守大人不愿让他出现在燕王殿下面前,毕竟他是郡守大人的外甥。”吴唤笑着说道,暗指燕王殿下如洪水猛兽。
无双看着娃娃脸,出人意外地开口问道:“你昨日也没去赴宴么?”
吴唤一怔,随即笑道:“我学识不够,没有中举。”
身为读书人,不能中举自然是憾事,他言语神态没有丝毫窘意,倒是难得。
说话间,李晏瞧着邵峰冷言冷语地说了几句,两派人竟都散了,便故意问吴唤道:“那位年轻公子是谁?”
吴唤想来与邵峰很相熟,直接唤了邵峰一声,待邵峰走到跟前,他便为无双几人介绍道:“这位是邵峰,也是通过此次秋闱的。”
邵峰本有些不耐,然见到无双却是有些吃惊,刚要说些什么,却闻一人笑道:“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敢问这位公子贵姓?”竟是冯煦还未离去,走了过来。
无双看了他一眼,答道:“孟七。”
冯煦似是很想结识无双,热情地说道:“在下冯煦,孟兄可是慕名而来参观书院的?今日夫子不在,在下恰巧闲着,就由在下为孟兄引路罢。”
无双还未答话,就闻邵峰冷哼了一声,后甩袖离去,吴唤似乎不太放心,想跟他们一起,却因临时有事被人唤走了,于是无双几人就在冯煦的热情指引下进了燕宁书院。
无双一行三人,冯煦却只盯着无双一人看,将李晏与柳月二人当做不存在一般。这也难怪,冯煦对无双热情大约是见她气度不凡,而李晏与柳月今日皆易了容,变作不起眼的普通男子,是以方才见过他二人的邵峰也未认出来。
“听说昨日冯公子并未赴燕王殿下的宴?”李晏似是不经意地问。
本以为冯煦会像方才一般恼怒,谁料他竟丝毫未露怒色,嗤笑道:“那等宴会,别说我舅舅不让我去,就是他逼我去,我也是不会去的。不过是向燕王献媚罢了,我何必去做那等下作之事!”说罢,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晏一眼,笑道:“这位公子似乎对昨晚的宴席很有兴趣。”
李晏面色如常,淡笑道:“方才我与孟兄就在门外,听到了一些。”
冯煦了然,并不避讳地提道:“他们是不服我得了那个免试的名额,加上有人从中作祟,挑起事端罢了,今次不是第一次了。自秋闱前名额公布之后便一直如此,谢文轩中了解元之后更甚!”
“哦?”李晏有些惊奇,“若他们是为那位谢公子不平,谢公子中了解元之后,他们应该平息了怒气才是,为何会愈演愈烈?”
冯煦面上显出嘲讽之色,看了无双一眼,道:“这便是人性。秋闱之前,他们或许不服我,或许有为谢文轩打抱不平的意思,但谢文轩虽然堪称燕宁书院文采第一人,与我却是从未正面较量过,再加上我舅舅便是郡守,他们自然有所顾忌。待谢文轩中了解元之后,他们便理所当然地肯定谢文轩是书院最出众之人,那名额自然应该是他的,且他中了解元,便不再是平民百姓,他们的气焰便涨了起来。”他说着冷笑几声,接着说道:“其实,我何尝不知他们的心思,不过是自己嫉妒,借了谢文轩之手罢了。孟兄想来出身不凡,自然明白这一点。”
无双微微颔首,道:“或是借刀杀人,或是矛盾激化已久。只要有**,便会有纷争。”
“孟兄所言甚是。”冯煦拍掌称是。
来燕宁书院参观的,不是替家中待学的儿子探查情况的父亲,便是慕名而来的读书人。冯煦见无双几人都是斯文的模样,想来都是读书人,便带他们来到藏书阁,介绍道:“虽然藏书颇丰,但却是常开的,不但书院里的学子可以在这里读书,没有入院的读书人也可进来观摩,不过珍本存放在二楼且落了锁,除非院士允许,否则谁也进不去。”
无双择了一本兵书,细细研读起来。李晏选了一本策论,翻了翻。就连柳月也选了一本诗集,读上几页。冯煦见状一笑,择了一本上次没有看完的传奇,接着读下去。
邵峰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位本该被冯煦带着参观书院的孟七,本想不予理会,但还是在路过的时候问了句:“你不是跟冯煦走了么,为何在这里?”
无双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还是那副不羁的模样,衣着甚好,然却不整齐。无双指了指不远处的藏书阁,意思是他们都在里面看书。
邵峰却是有些不高兴,“燕宁书院的藏书阁在整个大燕国都是出了名儿的,既然来了,你为何不研读研读?”
“有些闷,出来转转。”无双抬头看了看四处,道:“我看书并不算多。”
当今朝中谁不知燕王殿下读书甚多、涉猎颇广,当年在上书房教导燕王殿下的几位学士皆称赞有佳。无双这般答是因为她自己是这么以为的,她幼时被幽禁在淑兰殿,除了习武,多是在读书,解禁之后便不得清静,后忙于政事至今,平日里读书的时辰甚少,她自然觉得自己读得还不够多。
而听在邵峰耳里,似乎这位气度不凡的贵公子似乎并不善读书,莫非不是世家公子?他有些诧异地看了无双一眼,不禁问道:“你家中不想你求功名么?”
想到已经过世的父皇,无双有些恍惚,然她极快便回过神来,不答反问:“你家中呢?”
邵峰闻言一愣,唇角泛了一丝苦意,“自然是想的。”
无双却不多问,片刻之后才道:“那谢文轩当真是燕宁第一人?”
邵峰冷笑:“你想必是听到些什么了,奉劝你一句,他们之间的浑水最好别蹚,否则你便别想做这过路客!”
说话间便见冯煦已经出来,邵峰沉了沉双目,道:“虽然燕宁书院接待外客,但平日里是决计不会允许外人随意走动的,今日夫子不在,冯煦的胆子委实大了些,你还是早些离去罢,切勿乱逛遇见夫子!”
眼见冯煦越来越近,邵峰靠近无双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一句:“离冯煦远一点,因为……他好男色!”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双有些惊愕,莫非好男色已经在大燕如斯流行了么?
“孟兄,聊了些什么,邵峰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冯煦笑问。
无双偏了偏头,道:“没什么,他让我不要乱逛。”
无双仔细地听着龙一禀报龙卫查到的郡守张帙的底细,神色淡然,直到龙一说罢也未发一言。
李晏敲了敲桌沿,笑道:“冯煦与张帙的确是甥舅关系,不过冯煦的父亲只是燕宁郡内一个小县的县令,而张帙似乎从来没有提拔这个妹夫的意思。那寒族子弟甚为推崇的谢文轩的确出身贫寒,似乎是那群寒族学子中最为贫寒的,父亲早逝,母亲负担生计。谢文轩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大约是教过他几年书的,他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在他父亲过世之后也教了他几年,然他早慧,很快便才名远扬,应燕宁书院的院士庄隽之邀进燕宁书院读书,他性子并不热络,但才学极其出色。”
“庄隽?”无双顿了下,“与礼部尚书庄铭是什么关系?”
“殿下敏锐!”李晏笑道,“庄隽是庄尚书的弟弟,二人虽然同父异母,但皆为嫡子,庄隽的母亲是填房。不过大约因为非一母同胞,二人的感情并不好。庄隽当年也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后入文渊阁做了学士,云大学士对他很是赞赏。后来不知何故辞了官,到这燕宁书院做了夫子,如今成了院士。”
“不知何故?”无双似笑非笑地睨了李晏一眼。
李小公子有些无奈,“祖父大约知道。”
既然李小公子都保证会向李太师问清楚,无双便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李晏顿了顿,继续说道:“那邵峰的出身却是胜过冯煦的,他的父亲是隔壁江宁郡的郡守,大约是慕燕宁书院之名才将独子送过来读书的。”
“吴唤呢?”无双出人意料地问了句。
李晏先是有些惊诧地挑了挑眉,随后了然笑道:“出身江宁郡的书香门第,幼时曾有神童之称,因而七岁便进燕宁书院读书,至今一十五载,却已平庸到无法通过乡试了。”
柳月轻轻“呀”了一声,见无双与李晏皆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轻声道:“柳月以为那位吴公子年纪尚小,不料已经二十有二了。”
那吴唤长了一张娃娃脸,笑得很是爽朗,看起来像个少年,的确不像二十多岁的模样。
无双思索片刻,忽然说道:“龙一,去查查冯煦的父亲自上任以来所做之事。”
“是。”
“殿下可是觉着不对劲?”李晏明知故问。
无双睨他一眼,淡声道:“区区燕宁书院,藏龙卧虎,真假难辨!”
胜负已分
张帙提着心儿跟着柳月走进别宫的书房,燕王今日难得的好兴致,正在作画,似未注意他二人。柳月不出声,张帙自然不敢多言,屏着呼吸,谨慎地在一旁候着,连头也不敢抬。
那蒲华知府于碧海行刺燕王,被押往京城审理,因为陛下震怒,他的案子丝毫没拖,很快便被判了个五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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