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咱们再去问罢。”宁氏取来算盘,钻进旁边屋子,清点仓库一应布匹绸缎。
洪战默许点头,嘱咐屋子里还在啃包子的宁小绝不要四处乱跑后,亦去了宁氏那里帮忙。
宁小绝饭饱后,打开李勇昨夜送来的一袋蔬菜种子,依照宁氏所教的方法,到屋后播种。洪战两天前辟了一小块菜地,挖好坑就等着种子。
提着整袋细如绿豆大小的各色种子,小绝分不清哪样是哪类蔬菜,一通摆弄,尽数混在一起。
“反正种出来都是菜!”宁小绝干脆抓起一把混色种子,撒进坑里,用小锄子覆盖上土,浇点水,了事。
第七日夜里,照例,季云和李勇不用在山门前镇守,会在九里亭的屋子里过夜。不过二人回来的时辰没到,屋外已经有了脚步声。
洪战和宁小绝一齐出去,见到了一个陌生的跛脚老头。
“你是打更的么?”小绝疑声道。
那老头先是怔住,见洪战和小绝盯着自己,原本佝偻的身子弯得更低了些,支支吾吾道:“你们,能……能看……看见我啊。”
宁小绝脸色刷白。
洪战蓦地将女儿往怀里一带:难道是闹鬼?
“别误会,我,我不是鬼。”老头及时辩白。
“你,你……你为什么觉得我们看……看不到你。”宁小绝颤声道。
老头脚步一沉,伸手开门的动作立即僵住,慢慢转过脸来:“我每隔七天显出人身,其余时候你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他声音低沉悠远,清晰的传入父女耳中。
那是一张苍老的怪脸:额间横着深深的皱纹,双眉灰白,面上奇瘦,两颊凹陷,下颚高高凸起,皮肤如同皱纸贴在脸上。但他精神凛冽的双目,却有霍霍之光,异常有神。体虚老弱的身子与那种眼神对比鲜明,实在惊人。
洪战胸口顿时一震,思绪百转,他低低地念着七天七天……一时猜不透老头的话。
宁氏在屋里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出门来看,同样被老头一惊。
“我是巡更的。”老头表明身份。
“哦……老伯贵姓?”宁氏压下那分惊恐。
“无名无姓,若是你们觉得不方便,就叫我七伯吧。”自称七伯的老头说完便开了屋子的锁,脚步蹒跚地进去。
宁家三人杵在门前良久,宁小绝突发奇想要去串门,一通胡闹后,宁家破天荒地敲开了巡更人的屋子。
被巡更人请进屋子后,宁小绝说不出的激动。
第一眼,她就发现了墙角那条长案上摆放的各种木制小玩意儿。
“不许乱动。”洪战出言喝止。
“我就看看。”宁小绝嘟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被做成鱼虫、鸟兽等形状的木疙瘩。
“坐,坐,坐……”七伯客气地请宁家三人坐下,倒了三碗白水推到他们面前,当先开口道,“来到山里这些天,你们一定奇怪,为什么都见不到书院其他子弟。”
洪战双眉一立,静待下文。
宁氏沉不住气,附和道:“是啊,原本指望在山下开张,把一应布匹绸缎卖掉,贴补家用。”
“娘,我们这几天的饭菜好像都是隔壁李勇哥哥送来的,没花一分银子。”宁小绝忽然出声。
“那个……”宁氏尴尬许久,瞪向小绝,讪笑着解释道,“到时候我们赚到银子,还是要折现给他的。”
“我早有耳闻,是文竹仙尊带你们上山的,要在这里落脚生根,开布庄。”七伯似乎知晓这家人的来历,未等宁氏发问,他好意提醒道,“碧落书院里都是修仙弟子,平日在山上修炼功课,每月仅初一、十五两日可以下山四处走动,不过也仅限在山门五里之内,想再往外走,需得其掌门允准,持手令出山。”
“好麻烦呀。”小绝为那些不得自由的书院弟子叫屈。
“每月仅两天?!”宁氏顿时眸色黯淡。
“那生意想必不好做了……”洪战窥见宁氏失望的表情,劝道,“如此耗着,不如……不如我们回平阳城。”
“不行!”宁氏敛起眼中愁绪,态度决绝,“这会儿回平阳,我可没脸!”她生性要强,誓要轰轰烈烈一回,衣锦怀乡。
宁小绝在这山里野了几天,旁边四个弟子对她有求必应,写在纸条上的东西隔天都会悄悄出现在九里亭里的石桌上。洪战和宁氏连日忙着清点仓库,洗晒布匹,无暇顾及她糟糕的功课。
一卷书都没翻过的宁小绝早乐不思蜀,对于洪战回平阳的提议,她果断反对:“我们来时,是大骗子使了法术才在半日内到的,回去的路不知道有多远呢!”
宁氏凝着洪战,一句话打消他的念头:“要回你一个人回,我和小绝留下,这里生意再难做,想想法子总有出路的。”为了那点自尊心,宁氏已做好了绞尽脑汁的准备。
一家人正为去留争辩,七伯嗤嗤发笑道:“你们怎知这里生意就不好?!”
“想想也好不到哪儿去……”洪战被宁氏厉色一凝,声音自然小了下去。
“书院规矩严苛,平日弟子们闷得慌,各位掌门盯着,无奈不得随意走动。初一、十五难得闲暇,谁会安心待在山上?”身为巡更人的七伯,对碧落书院子弟的习性摸得十分透彻,他气定神闲道,“我为书院打更这么多年,初一、十五是什么日子,我会不清楚?除了那些真正好学,执意精进的弟子会像呆头鹅一样留山上,其余弟子十有**会下山嬉闹一翻……还有”
“怎样?”宁氏眼神热切。
“还有啊~”七伯声音滞了一下,向门外神秘地探了一眼,回头玩笑道,“碧落书院女弟子甚少,除了乾门知微收下那百余个,其他门中基本全是男弟子。修道又不是做和尚,谁没个七情六欲啊?男弟子平时根本见不到女弟子,初一、十五好不容易有机会见见,傻子才不下山!”
洪战从旁看着七伯,发觉他和王书书一样,也是个不正经的角色。
“人是多了,我这样衣服能卖得出去?”宁氏心里大致有数,但对那些女弟子的喜好仍不确信,她比划着自己身上那件灯笼袖的双绕一字底长曲。
“男弟子的服饰倒是可以多准备些,知微那个臭婆娘管得严,女弟子除了那两身白色云锦衣,其他基本用不上。”七伯热心起来,一一为宁氏指明关键。
过了不久,七伯起身披上一件暗紫袍子,右掌向上一翻,变出打更的物件,在宁家三人诧异的目光中,辞别道:“时辰到,我打更去了!”
洪战最先回过神来,追出门外,一叠声道:“七伯,七伯!”
旷野之中,一片寂静,哪里还有人影。唯独九里亭那儿单独悬着的两盏灯笼,烛火微微晃动了几下,慢慢恢复明亮的光泽。
第十八章 开张()
七伯出现那日是四月初十,距离十五还有几天。洪战亲手裁剪,小绝上手熨烫,宁氏彻夜赶工,每日只裁出六身男弟子的衣裳。季云和李勇听说内情后,每逢不当值的晚上,都会过来帮忙。
“肩肘这里可以放宽些,袖口再锁紧一圈。”季云双臂伸展,站在宁氏跟前,由她仔细量测身体。
“云哥哥,七伯好怪,说我们每隔七天才能看到他。”小绝左手拿着熨布的小炭盆,右手整理所熨衣裳的褶子。
宁氏红着眼,低头修改最后一身衣裳的针线;洪战哈欠连连,手里的剪子停在那里,神情恍惚没有裁布。
“你不困?”季云站在小绝身后,凝着她的双手。
“午间我睡了两个时辰,晚上我都比爹娘睡得晚。”小绝哼哼着,抬手翻过那件藏青色长衫。
季云眸中一亮,对她手心那块半月形紫色胎记格外留意。
宁氏终于做完女红,将衣裳往女儿面前一推,哀声道:“娘要睡了,明天再做吧!”说罢跟季云道了声谢,舀了一盆热水和洪战到屋后洗漱。
“明天就要开张了吧,我看你爹把招牌都挂到屋外了。”傍晚时分,季云和洪战已经收拾出隔壁的空屋子,宁氏早早把衣裳和布匹搬过去,依次摆放。
“不知道有没有生意呢。”小绝忽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塞给季云,嘴甜道,“我娘说,你们帮我们垫付的银子一定会还给你们的,布庄生意好,那我可以多买点好玩儿好吃的啦!”
季云扫了一眼上边各色小吃,双眉一动,忍住笑意,见她一脸天真,点头应下了。
等宁小绝熨完所有衣裳,快到子时。季云从宁家出来,进了自己屋子,李勇正要脱靴。
季云将手中纸条丢了出去。
“啊,又要我变一堆这么无聊的东西!”李勇伸手抓住,大呼小叫起来,“这么能吃!”他在纸条上从头到尾看到的都是零碎小吃。
“还有一柄木剑。”季云提醒道。
“噢,这个字是剑。”李勇力眯起眼,朝纸条多扫了两眼,抖出刷刷刷的声音,鄙夷道,“季云,这是你同乡,干嘛老是让我变东西给他们消遣,你又不是不会法术!”
季云料到他的不耐烦,解释道:“宁家的女儿迟早会被山上某位掌门收入门下,我们待她好些,说不定可以早日摆脱这看门狗似的生活……十年了,我都在山下十年了……”他目光转远,仿佛能透过窗子看到外边。
李勇呼吸一沉,醒悟过来:“文竹仙尊亲自引上山,估计有收徒的意思,即便他不收,恐怕山上听到风声的各脉掌门也会出面。我猜小绝会被乾门挑走。”
“要么是坤门?知善掌门和文竹仙尊走得最近,收入他门下合情合理。”
季云不做声,任由李勇去猜。末了他实在忍受不了聒噪,干脆道:“你把八门都猜了一遍,怎么不提行云仙尊?”
李勇双目圆睁,楞了一下,果断摇头:“开什么玩笑,那位可从来不收徒弟!”
季云勾唇发笑,他自己也只是猜测。镇守出山必经之路的他,最近只见过大摇大摆出入的王书书,至于毫无踪影的行云,他开始疑心。
“说不定哪天性情变了,想收个女弟子在身边养眼……”季云神秘兮兮地斜了一眼李勇。
哈哈哈……两人在屋内哄笑不止,饶是这般放肆,屋外都听不见里边的声响。四月十四,深夜,一心想回到碧落书院修炼的季云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宁小绝还未睁眼,已经听到宁氏和洪战斗嘴,她伸了伸懒腰,拉高被子往头顶一罩,侧身继续呼呼大睡。
“诶哟!”屁股忽然挨了一下揍
宁小绝习惯地拱了拱被子,甩开一条腿,眯眼求饶:“娘,我这就起来!”
宁氏收起鸡毛掸子,端来一碗米汤放在床头,一句话不说叉腰出去。
“你去石牌楼那里看看,有没有弟子下山,有人就想法子带他们来这里。你娘都……”钻进屋子的洪战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霹雳啪啦的一串鞭炮声,他耐心等爆竹声停下,拉起还赖着不动的小绝,焦急道,“你若不起来帮忙,罚你背书!”
“我这就起来!”宁小绝顿时精神抖擞,从床上跳起,套上鞋子乖乖到屋后梳洗。开玩笑,要她背一页书,她宁可跑上十里。
宁小绝飞快奔出屋子,往石牌楼方向跑,宁氏才松口气。洪战清理着地上爆竹燃放后的粉屑,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峡谷入口方向……
季云大老远看宁小绝奔跑过来,眸子一缩。远处的小身板忽然一个踉跄,载了跟头。其余三人神色跟着紧张了一下,直到女孩站直了拍打鲜艳的衣裙,李勇放松笑道:“开张第一天,怕没生意,来拉客呢!”
宁小绝气喘吁吁,扶着季云的胳膊,吃力道:“还好,还好我跑得快。”她抬头向高入云霄的山上望去,没有一个人影。
季云知道宁家的打算,安慰道:“时辰还没到,一会儿他们都要下山。你,先去旁边坐会儿。”
宁小绝左顾右盼,找不到凳子,于是撅起屁股想坐到通往书院的石阶上……试了半天,她愣是没蹲下去,总觉得有人戏弄自己不准坐下。
“嘶……”在季云、李勇等人哭笑不得的注视下,宁小绝想起结界这回事儿,泄气地绷直小腿,愤愤地瞥了季云一眼。
“坐罢。”季云腾出手来,在身边虚空一划,眸色一凝,变出一方石凳。
宁小绝臭脾气,倔强地站着,不肯就坐。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山上那团白茫茫的雾气:如果有人下山,她能一眼看到!
大约到了辰时,山顶云深处似有无数人影。季云等人屏息而立,望向山顶的眼神愈来愈热切。
“铮~”碧落书院上空骤然响起钟鼎声,似刀剑碰撞。
紧接着云深处一阵躁动,无数身影冲下山来。对于洪荒猛兽一般直冲下山的当头几名青衫男弟子,宁小绝几乎看傻了眼。
季云及时拉住宁小绝摇摇晃晃的小身板,护在身前,目送那位刚刚从她旁边飞身经过的同门,轻喝一声:“急什么急,够玩一整天!”回望山上陆续下来的大批各门弟子,眼中浮现惊羡之色。
许多弟子出了石牌楼后,勾肩搭背,四处嬉笑打骂,平日里不同门的挚友终于凑在一起,当然格外热络。
片刻之后,白衣女弟子也出现在宁小绝视野之中。乾门的女弟子十分规矩,缓步下山,冷面迎上旁边**裸的垂涎目光,一言不发地顾自走着。即便到了石牌楼前的空地上,三五成群的女弟子也甚少与其他门下的男弟子有交际。
“山下一早就有鞭炮省,听说下面开了间店,快去看看新鲜!”
“你听谁说的?”
“都传遍了,你不知道?走走走,说是在九里亭那儿。”
宁小绝欣喜若狂,总算听到有人要给自家的店捧场。她急忙挣开季云,一路小跑着往回跑。
“哪儿来的小丫头?”一只粗糙的手掌从背后搭上季云的左肩。
“师兄?”季云猛一回头,讶声道,“你怎么也下山来了?!”在他记忆力,同门师兄宏剑钻研修行,一直试图突破凝丹境界,这四五年来甚少下山。
着一身白衫、宝蓝肩披的宏剑尴尬一笑:“瞧瞧热闹,听说有凡人来了。”他伸手指向峡谷。
第十九章 冷清()
峡谷九里亭闲置多年的屋子住进了宁氏一家,风声似乎早就传到山上,碧落书院许多弟子都径直拐去了那里。季云凝着师兄宏剑不以为然的神色,心中疑虑消去大半。
“他们到底卖些什么?法器,护符还是各种增益丹药?”宏剑从同门那里得来的消息并不确切。
季云哽住,回避他精锐的目光,半晌才相告。
“这……”换宏剑愣住,他震惊道,“衣裳!几遍它款式再好,我们在书院能穿几次?”
季云不接话,抿嘴道:“师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去瞧个热闹呗。那小女孩说不定将来还能叫你一声师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宏剑一眼,转身回到原位,继续守在石牌楼下。
宏剑明白过来时,眉心一拢,再看向季云,得到肯定的回应后,他迟疑地朝峡谷方向迈开了步子。
宁小绝上次不接下气地跑回家门,远远看到门前里里外外挤了好些书院弟子,心里不免得意,幻想着泼天财富正向自己袭来。
“爹?”在巡更人屋外,忽然看到洪战。
生意太好?
好到把爹都挤到最外边来了?
宁小绝凭借自身优势,在一众男弟子中间艰难地拨开一条缝,几乎是夹在他们腰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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