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到把爹都挤到最外边来了?
宁小绝凭借自身优势,在一众男弟子中间艰难地拨开一条缝,几乎是夹在他们腰间行动……当中有些人骨架瘦削,碰到十分硌人;有些威猛魁梧的人见到小孩,投来鄙夷或惊讶的目光;至于人高马大的,一转身就会把屁股贴到小绝脸旁。
“娘!”终于成功钻进了店里。
宁氏坐在高高的凳子上,面无表情地回应着那些弟子;回望里屋,还有三个弟子在试衣。
围观弟子实在太多,摆放在柜台面上的五六匹绢帛都被推到了角落。宁小绝急忙扑上柜台按住一匹差点掉地上的绢帛。
“宁掌柜,腋下针线有点粗糙,便宜几两银子呗。”一个正在试衣的矮胖子挑三拣四。
“成!”宁氏黯淡的目光忽然一亮。
宁小绝从未见过母亲这么爽快就接受客人砍价,惊奇道:“娘,卖出去几身衣服了?”她注意到屋子墙上仍满满地挂着男人的衣裳行头。
宁氏没空理会小绝,忽然热情地跟里屋那位砍价的矮子介绍起衣服的款式,她几日来熬得眼圈通红,招待起眼前这号客人似乎精力不减。
最后,矮胖子以三十二两的低价拿走了棕灰色的褂子,这与宁氏原本定价相差八两。
“褂子还有几件?我全要了!”店外忽然有个大嗓门,高喊道,“只要不是花花绿绿的颜色,褂子我都拿走。”
宁氏目光热切,匆匆找来洪战,把店里褂子尽数搬出来。
“就这些?”店外进来的宏剑,淡淡地扫了一眼发愁的宁小绝,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书院规矩多,就算穿腻了白衣,换了别的衣服,外边都得罩着这身蓝色肩披……宁掌柜,往后这些花色的不用再做了,穿在内里的褂子多做些。”
“是啊,衣服看着是好,买回去穿不了,实在可惜。”
“花哨!”
“还挺贵,我进山修炼那会儿,一身绸缎也才二十两……”
宁氏红着眼,紧抿着嘴,分辨不出情绪;洪战泄气地绕到里屋,从那名嫌弃料子花哨的弟子手里一把夺回衣裳;宁小绝十分窝火,只差母亲一个眼神,她就会扯开嗓子骂人。
“这不是知礼掌门的得意弟子么?”
“听说要突破凝丹境界了。”
“想不到震门藏龙卧虎,比咱兑门好多了……”
“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小心师傅知道,剥了你的皮!”
“好帅啊……”
最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令宁小绝耳朵一竖。她循声去找,不知什么时候,最外面围了几名容颜清丽的女弟子。当中一个胸前佩玉的女子眯缝着眼,正上下打量着宏剑的背影。
花痴!这里有花痴!宁小绝暗暗发笑。
“这四件褂子我先拿走,宁掌柜能在下月初一赶出二十身褂子么?”宏剑拣出他要的素色褂子,财大气粗道,“我可以先付一半!”
一锭金子“啪”地一声,郑重地放在柜台上。
旁边一位摇扇的男弟子,嘲讽道:“震门的人好阔绰!”
小仙布庄头一天开张,来九里亭看热闹的书院弟子多,真正有意要买的,除了刚才捡漏的矮胖子,宏剑算是宁氏的贵客了。宁氏今早心里虽有准备,却没料到书院的弟子这般计较,来店里转转,说三道四,嫌这嫌那,试来试去就是不肯买下。
生意太过冷清。
听见有人抬杠,宁氏端起了掌柜的架子,冷笑一声道:“有奶是娘,有钱是爷,不知这句话你们听过没有。”
摇扇的男弟子冷不丁地被宁氏讥讽,脸色刷白。
宁氏瞥了一眼,瞧他男生女相,乍看愈来愈像个娘们,更加不屑。
“二十身褂子,我们一定尽力赶制。”洪战接过话茬。
宁小绝凝着宏剑,十分感激地冲他笑着。
小仙布庄,落户碧落书院开张第一天,进账三金四十银子。除了宏剑的褂子占了大头,没想到最后来的几个女弟子也买走了宁氏自认为做工粗糙的几套里衣。
无间,宁家三口的饭菜成为书院弟子啧啧称奇的话题。宁小绝缠着难得出现的楚天歌,问出其中缘由。
“书院里的伙房,一般不做这类吃食。”楚天歌指着她碗里的肉丸,耐着性子道,“有一定修为之后,我们没有饥寒感。”
“所以神仙都不用吃饭?!”宁小绝顿悟过来。
楚天歌解释不了太多,仍由她问,一一作答。
“白衣服的那个人,他去哪里了?”
宁小绝忽然问起行云,楚天歌眸色微漾,装糊涂道:“哪个?你是说文竹仙尊么?师叔他……”
“另外一个!”宁小绝直接打断了她的下文。
“行云师尊……他,在山上。”楚天歌有些迟疑,她对行云的行踪并不十分肯定,敷衍道,“两位师叔初一、十五很少下山,门中十五繁琐,需要他们处理。”
宁小绝闷声点头,下一刻亮声问道:“那你是哪个门下的?”
楚天歌呼吸一紧,她警觉地看着旁边这个小女孩。
“乾门?”宁小绝指了指不远处围坐一起喝茶的女弟子,自以为是道,“姐姐应该也是乾门的,云哥哥说,乾门都是女弟子。”
楚天歌浅笑,顺水推舟试探道:“季云还告诉了你什么?”宁小绝目前的处境,能接触的人,只有那四个受罚下山镇守石牌楼的男弟子,仔细追究一番,楚天歌就猜到了同样来自平阳城的季云。
宁小绝心大嘴快,纵使楚天歌刻意诱导她说出洪战、季云的以往,她也很配合地“全部”都说给她听。
很快,日暮西斜,书院上空直逼下来一阵急促的钟鼎声,山下逗留的诸多弟子才慢条斯理的回到山上。
季云目送那些背影消失于半山腰的云团深处,眼中落寞,与相对守着的李勇交换了一个眼神,泄气的垂下双肩。
第020章 梦境()
入夜,碧落山下峡谷里的九里亭,亮起成排的红灯。
皓月当空。
宁氏做完几件素色褂子,哄着小绝睡下。洪战在灯前黑着脸,望着烛台上的火苗:在峡谷这几天,他的愤懑显露无疑。
“晚上我看到七伯了,不过他有些奇怪,脸色惨白,我问他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被瞪了一眼。”宁氏放下床帏,小声疑惑道,“上回,咱不是和他谈的挺好……刚才他什么都没说,进屋就锁门,落锁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切切。”
书案前的洪战依旧左手扶额,走神。
“相公?”宁氏高了高嗓子。
“噢。”倏然回神的洪战惊坐起来,摇头道,“睡觉,睡觉。”
“相公,你这几日在想什么?”宁氏难得今晚得空,紧挨着洪战坐下。
洪战心头压着一肚子话,见宁氏双眼通红,竟不忍开口,转而言它:“修仙门下的生意不好做,咱们小绝满山跑,疯玩了几天,怕是以后功课不好教了。”
“书上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宁氏嗤笑一声,拿自己与女儿做比,“女人家哪能跟你大秀才相提并论?!识得几个字,会拨弄算盘,我再教她些针线……往后等咱老了,小绝接下布庄生意,还愁吃穿不成?”
洪战双眉一紧,扫了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的小绝一眼,头痛道:“书也不读,你的手艺也不学……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夫妇二人无奈的对视一眼,忽然眸中亮起光彩,异口同声道:“修仙?”
“那可不行。”宁氏可不愿让女儿把大好年华浪费在这与世隔绝的茫茫青山里。
“你我能拦得住一时,拦得住一世界?”
“要不早些托人说媒,以她性子,得有人管管才会懂事听话。”宁氏蓦地想到一个人,提议道,“卓大娘……相公,你看卓大娘家的怎么样?”
“小虎?”洪战讶声道。
“对,模样也不错,跟小绝年纪差不多……”
“卓大娘的家教是不错。”
……
四仰八叉的宁小绝睡得香甜哪里知道宁氏和洪战彻夜在为她的婚事做打算。
碧落山上,凝神洞悉着九里亭处三人的王书书,许久睁开眼,笑出声来。
“师兄。”在王书书对面垂眸喝茶的行云,袖子一动,“听到什么了?”
“你猜?”王书书面上笑意更浓,卖关子道,“我谅你也想不到!”
“宁家无非又在闹想回平阳城了,或者……是小绝在发小孩儿脾气。”行云轻摇着茶盏,凝着杯中浮叶,神色淡然。
王书书神秘兮兮地斜他一眼,仍不说明。
“……”行云似乎更有耐性。
“好好好,我说。”王书书忍不住爆笑一声,乐道,“宁家再给小丫头张罗亲事,好像是邻里,大概是那个有点功夫的小子,上山前他们被扣在黑鹰寨,我见过的。”
行云面不改色。
“师弟,你难道不担心,过不了几天,那丫头就被拉回去婚配了?”王书书试探道。
“她虚岁不过十二。”
“知味那厮,在凡间十四就当爹了!”王书书声音转高,见怪不怪道,“凡间女子,十二三岁成婚的不在少数。”
“宁氏强悍,洪战知书达理。”行云语势加重。
“你真不去看看?”王书书哀嚎一声,仰头翻着白眼,受挫道,“万一那丫头真回了平阳,我再将她弄回来,必有动静,难保师祖不会察觉。”
行云沉寂良久,望着惊云殿外薄云遮掩的夜色,吐字清晰道:“到她梦境中去。”
“入梦?”王书书剑眉一扬,喜出望外道,“师弟,你是想看云琪师妹吧……哈哈哈哈”
王书书余音未尽,行云早已甩下他,摇身化成一线金光飞下山去。王书书嬉笑着,同样化作一道白光,往峡谷九里亭处追去。
“神仙……呵呵,神仙~”宁小绝小声呓语着,在梦中似乎十分高兴。
骤然现身的行云和王书书站在小绝床前。另一侧床上睡着宁氏,洪战好像到屋后茅房起夜去了。
“师弟,你跟师兄说句实话,你去丫头梦里要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王书书刚才编了好多说辞,总算劝动行云尊驾。行云被激,他入梦究竟想怎样,王书书心里愈发期待。
行云抬手,一道金光罩在宁小绝面门,他双眉一立,顷刻间已带着王书书潜入她的梦境。
一片黑蒙蒙中,只听见王书书戏谑道:“师弟,你这入梦的手艺不赖啊,是不是试过好多回了……教师兄几手,回头我去知微门下也找女弟子练练……呵呵呵”
到达宁小绝梦境前的这条暗黑的甬道,充斥着一股流光溢彩的暗流,愈向前行,所受困阻之力更强。王书书有些脱力,声音微弱道,“丫头的梦境怎么还没有到?”
暗流阻隔,行云和王书书彼此望不到对方,只能靠神识交流。
“云琪师妹修为已经跳出仙界,应该是多了几分魔性的缘故,所以她的梦境对我们设防。”行云亦感到艰难。
二人在暗流汹涌的梦境通道里苦苦施法前进……在甬道之中闪现一张紫色的半月形灵符,行云勉力截下,攥入手中。
轰隆一声,周遭暗流似大厦倾颓,黑暗自上而下,被耀眼的白灼光芒替代……王书书同样被刺得睁不开眼,连声问道:“师弟,怎么回事,丫头的梦境好邪乎!”
“这里还有别人!”行云警觉起来。
“啊?”王书书从黑暗中摆脱后,落在宁小绝真实梦境中的一片青草地上。
“在你我之前,有人入过他的梦境。”行云四顾枉然,猜测这里留下的一种奇怪的味道是之前的入梦者大意留下的。
“碧落书院,还有谁对丫头这么上心?”王书书惊愕不已。
行云心中未有定论,摇头不语。眼下这个鸟语花香的梦境里,真真切切只有他和王书书两个人,念及此行目的,他催促王书书一起向繁花深处走去。
片刻后,二人眼前现出一片桃花林,背后的群山黛影也紧跟出来……鸟鸣山幽,花香四溢。踏入桃林,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面而来。王书书信手黏住一片随风落下的桃花瓣,十分陶醉地嗅了嗅,手心光芒一闪,将花变作一把折扇,他一边跟在行云后面,一边摇扇哼小曲。
“怎么不走了。”王书书被骤然停下的行云绊住步子。
“师兄!”行云轻喝一声,慌忙制止身后之人凑上前来的动作。
“看到什么了?”王书书抢先伸长脖子,睨见远处桃花树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兴奋地瞪大了双眼。
行云呼吸沉重,毅然转身,抬手捂上王书书豁亮的眼眸。
“那丫头在亲你!”王书书大呼过瘾,越过行云的手掌,挣扎地要将远处情景看得更清。
“胡闹!”行云顿时面红耳赤,失了往日的清冷,连忙催动法决,独自一人离开了宁小绝的梦境。
王书书回望行云离开时所化的一线金光,笑意更深,扭头继续看那桃花树下吻得难舍难分的一对男女:
行云皱眉的模样十分滑稽,似被强迫;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宁小绝,眉目含情,相貌变化不大,但是额间比现在的她多了一点深紫色。
那是?王书书心中一震。
第021章 黑袍()
锁龙山盘踞万里,东起白水关,西至聚仙台,山脉连绵起伏,东西景致大相径庭。白水关周遭有几座富庶城池,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聚仙台实为一处盆地,原本是寸草不生的荒原,后来各路妖魔被正道人士驱逐,败退至此,占为据点。
聚仙台在修仙弟子眼中,是不折不扣的聚妖台。
碧落书院与白水关仅两日路程,御剑只需片刻。炼血堂则是聚仙台的中心,一应大魔头都隐匿于此。
距黑鹰寨失火已过去十余日。
被神秘人劫走的钟连城,销声匿迹多日,终于在聚仙台最外围的岩洞中现身。
洞口十分狭小,仅能供一人侧身进出。内里空间骇人,大小犹如另一个黑鹰寨。这里怪石丛生,草木凋零,岩壁上留下的水居然是血红色的。
一只虎口裂开的右手端起石台前的一碗血红色汤药,仰头喝下。
钟连城双眉紧皱,放下碗缓缓走到岩洞中央。他肋下夹着一本古卷和一个羊皮小匣子,找到一块稍高的大石,将两样东西轻轻放下,顿觉全身剧痛,几乎要裂开一般。
“老东西,你是不是要死了!炼血堂还没到,你死路上,我可没法儿交代……”山洞外忽然有人嬉笑道,声音忽男忽女,听了令人毛骨悚然。
“咳咳……”钟连城步履蹒跚,再也支持不住,颓然坐倒。
“碧落书院那臭娘们儿好生厉害,下手挺狠啊。”洞外进来的人全身裹着黑袍,连面上也蒙着黑纱,只留下目光恶厉的一双眼睛。
钟连城向自己胸口看去,透过焦臭的虎皮袍子,依稀能看见胸口的一团黑气。
“不错了,连日来经我调理,你这伤势很快就能痊愈。”
“嘶……”钟连城勉力支撑起身,向那黑袍人拱手谢道,“多谢夏侯护法!”
“好说,好说。”黑袍人不以为然地移步上前,伸手撩开他的袍子,双眉一立,“还好是普通道法所伤,我这里的药方能见效,要是被那天的……”
“那天不是只有一个碧落书院的弟子,难道还有人未出手?”钟连城双眸一缩。
黑袍人沉吟片刻,从钟连城身边的巨石跃了过去,坐到更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