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在李亚卿面前从不敢托大,对于李家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送口信的人。这口信算不上喜讯,甚至可以说是噩耗,更令他不安的是,它揭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两人各自喝着杯里的酒,默默无语。等待柳筠的到来。
清吧里放了一首蓝调,音量不大,使略带沙哑的歌声变得柔和起来。
“听过这首歌吗?”李亚卿问凝思的老三。
“哦。”老三微微仰头仔细听了一会,“罗伯特约翰逊的甜蜜的家芝加哥。”
“大约九十年前,这个来自密西西比人的三角洲蓝调之王写了这首歌,那时芝加哥是所有黑人的造梦之城。”李亚卿慢慢啜饮红酒,似乎在回忆,“我去过那个蓝调之城。无论在老城区,还是外围唐人街、拉丁区,都显得萧瑟。或者是忧郁的蓝调带给这座城市的气质。”
“我记得这个流浪歌手很年轻就死了。有人说他与魔鬼相遇在十字路口,用灵魂换回吉他的天才。”老三后面的话又走调了,“据说,他是与一个有妇之夫偷情,被人家老公毒死。”
李亚卿被他大煞风景的话气得打了个酒嗝,狠狠瞪他一眼。
老三非常无辜地望着她,“我大学时的室友告诉我的,那家伙是罗伯特约翰逊的粉丝。”
李亚卿有些拿不准了,这家伙是故意捣蛋还是无意冒犯?她端着酒杯,认真地看着他,“是吗?”
老三若无其事喝酒,眼神宁静如看地理书的初中生。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孟子说: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
在心理学中,人的瞳孔扩大和缩小,眼球的转动、眼皮的张合程度都是思想情绪的表现符号。内心厌恶瞳孔会收缩,欢欣瞳孔则会扩大恐慌或兴奋激动时,瞳孔会扩大到平常的四倍。
眼球的转动能显示正在进行的思维活动。眼球比较稳定且少转动,表明态度诚恳,目光游离,则是暗藏打算。眼皮张合程度反映人的精神状态,沮丧会耷拉眼皮,欣喜就扬起眉毛。
李亚卿看他眼神平静如水,总觉得自己看走眼了,这家伙装傻充愣的功夫绝对一流。
自打被盘师公一抬眼便看破心思后,老三越来越注意掩饰,竭力让眼睛摆脱对情绪的依赖。这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被他找到了窍门。
经常撒谎的人往往很难被识破,因为他已经把谎言当真话说。就像资深传销讲师,把励志鸡汤拼成内心的呐喊。实际上那些心灵鸡汤已进行了语义置换和逻辑错位,听起来振耳发聩。讲师们热血沸腾,感觉自己不是在行骗,而是在布道。
老三要做的就是穿上心理盔甲,说人话就是变成厚脸皮,逆来顺受,将自己低至尘埃。立志做到泰山压顶不跑路,因为,跑也白搭。
目前,他略有小成。李亚卿一时大意,自然没识破。
“听说你天天在城里奔波,忙什么呢?”李亚卿回到现实。没办法跟这家伙谈格调啊!就像好好的吃大餐,他非得扬手把一只飞过的苍蝇给划拉到菜盘里,让你恶心到死。
“单位跑一个项目。”老三言简意赅。总不能告诉她,说自己公私兼顾搭顺风车吧。
“食物中毒的事有了转机,你也不用那么紧张了。”李亚卿说。她看出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倦意,那里面藏着压抑的愤怒。
“饭馆差不多垮了。那是我妹妹她们起早贪黑好容易挣来的,我得尽快让店子起死回生。”老三抿了口酒,“两小姑娘太不容易了!”
李亚卿心底涌出一丝感动,能替自己身边的人拼力挡风遮雨,这个小男人真不简单!
“别急,一步步来,你会做好的!”她的声音温润如茶,“你需要放松。就像一根翠竹,大风吹来时,放低身段规避风险。那不是怯弱,是生命的弹性。”
李亚卿清楚他遭遇过破坏性心理压力,现在又接二连三承受叠加性压力,她担心他最后抵御不住而崩溃。
他目前处于对有害刺激所作出防御反应的博斗期,生理指标表面正常,但内在心理及生理资源正在大量消耗,变得敏感脆弱、而又固执。
如果压力进一步加强,突破他的心理极限,让他的底线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慢聊中,柳筠来了。她跟李亚卿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区。
看到老三,她莞尔一笑,打了个响指,很快,那边等候差遣的服务生马上过来了。
“给我拿一瓶波尔多红酒过来!”柳筠爽朗地说道。
第172章 葡萄酒(下)()
波尔多是法国西南部一个城市,处于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区,全年温暖湿润,有最适合葡萄生长的气候。常年阳光眷顾,让波尔多形成了大片的葡萄庄园,葡萄酒更是享誉全球。
波尔多葡萄酒口感柔顺细致,风情万种,有“法国葡萄酒皇后”的美称。列级庄的红酒上千一瓶。
“好的!”服务生转身去拿红酒了。
柳筠把手包放桌上,没有同李亚卿坐一边,而是跟老三坐一起。她就喜欢看他发窘的样子。
老三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道,香气清淡不浓不腻。他抽抽鼻,分辨出玫瑰、茉莉、依兰和香根草的气息,是香奈儿。他身上开始发热。
“柳姐,咱有言在先,这么贵的酒我请不起!”老三一本正经地说,“待会喝完了,你们先走,我留下来任打任罚。”
柳筠噗嗤笑了,笑得花枝招展。她有钱又貌美,社交圈的男人对她都是彬彬有礼,谈吐优雅,哪听过这这样的浑话。
“你经常这样对女士叫穷吗?”柳筠笑问。
“也不是。”老三否认,“我不爱好装逼,不去力不能及的地方消费。所以,没有叫穷的机会。”
柳筠还想说什么,服务生已经将开了酒塞的酒送了过来,并告诉她酒是玛歌庄出产的。服务生主动帮两位女士倒好酒,再离开。老三杯里还有酒,没掺。
柳筠摇晃下高脚杯,轻轻抿了口酒,道:“说吧,有什么事需要姐帮忙?”
“柳姐,我想向你借一百万。”老三将桌上的缡龙玉佩轻轻移到她眼前,“这是抵押。”
“这个值一百万吗?”柳筠拿起玉佩仔细端详。
“我也不清楚。”老三据实回答,“我找古董商看了,他说至少值一百六十万。你可以找行家再鉴定下。”
“哦。”柳筠看了李亚卿一眼,“借多久?利息怎么算?”
“三个月。”老三认真地说,“至于利息嘛,你说了算!”
李亚卿偷偷乐了。这球踢得好!
“这样啊,那……”柳筠刚要说利息又打住了,一转念,说,“一百万不是大数目,照理是没问题的。可是,你要得急,一时半会我还真拿不出。对不起了!”
老三愣了愣。随即,他露出一丝笑容,声音与之前无异地说:“呃,那好吧!我另想办法。”
李亚卿感到意外,按理,凭她的面子,不说借一百万,再加一百万,柳筠也绝不含糊。今天,有点反常啊!但她没有出声,静看事态发展。
“小鲁,真不好意思!你看,事情真不凑巧。”柳筠将玉佩还给老三。其实,她不是不愿借,而是习惯性为难。商场讲究欲擒故纵,本来很容易的事要说困难,最后让对方深深地感恩戴德。
那料想老三心里着急,根本无暇领会其中的弯弯绕,“柳姐,没事,没事,只是让你辛苦一趟,太不好意思了!”事情搞砸了,只怪自己不老成,找人家借钱哪有让人家亲自赶过来的道理,应该是自己亲自上门。态度很重要啊!
“你没怪我就好。”柳筠端酒杯对着灯光看了看,问李亚卿,“这酒你觉得怎样?”
“颜色优美,气味香甜优雅,酒体结构细密,入口温柔典雅。”李亚卿意有所指,“这酒有几分贵族气,却是平和近人。感觉她不上头但有力度,喝起来微涩而又舒服,你张开口多回味下,会感觉口腔纯静清凉。”
“嗯,这酒颜色深黑、口感丰厚,不过单宁味过于紧密浓郁。”柳筠对李亚卿眨巴下眼睛,“看来,陈放的时间不够,梅洛的果味还没来得及完全柔化单宁的涩味。”
老三没去细听她们说话,他想抽支烟,好好思忖下还可以找谁借钱,“我去个卫生间。”柳筠让开给他出去。
等老三走远,李亚卿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啊?”
柳筠慢慢喝了口酒,“看你急得。小心肝是不是咚咚跳?”
李亚卿白了她一眼,没做声了。
老三在卫生间点了一支烟,慢慢琢磨。想来想去,只有找盘二狗了。烟没抽完他摁灭了,回到卡座,对李亚卿道,“李姐,不好意思,今晚这账你先替我付了。柳姐,不好意思,失陪了,我得先走一步。”
柳筠道:“要不,我们再商量下,看看有没有其它办法。”
“谢谢了,柳姐!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这就去想其它办法。好了,你们慢慢喝。”话音刚落,人已经匆匆出门。
“哎……”柳筠张口,老三已不见人影。
“弄巧成拙了吧?”李亚卿道。
“谁知道他这么沉不住气。”柳筠有点懊恼,“他再求我一下会死啊!”
“你以为他是商场老手啊!”李亚卿摇头,“你呀,还是不淡定。”
“我不是看不惯他油腔滑调嘛,想小小惩戒他一下,让他着急着急,最好是急得上房揭瓦。”柳筠嘻嘻笑道。
“你何必急着马上让他念你的好?你痛痛快快借给他,他自然会念你的好。”李亚卿见微知著。
“对不起啦!”柳筠过去搂着李亚卿的肩,“得罪了你的小男人,我给你赔罪了。”
“说什么呢,你个小妖精,唯恐天下不乱啊?”李亚卿脸突然红了。
“我把钱给你,你拿给他,就说是你的私房钱。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柳筠说,“你看,我够义气吧,为朋友不惜两肋插满刀!”
“别以为你这是锦囊妙计。”李亚卿白了她一眼,“不过,也没多大事,你本来与他没多少交集,就当是路人甲。”
“你快打电话叫他回来呀!”柳筠心里其实有点急了。真是败给那个毛头小子了,本来是想敲打他一下,结果弄得不欢而散。传出去,脸都要丢尽。她催促道:“你快打电话啊!”
出门,老三吃了一粒解酒药。这药是他自己做的,将白葛藤花烘干碾成粉,再和蜜糖捏成米粒大的小丸子风干。别小看这小丸子,解酒效果相当神奇。
吞下了小丸子,他的脸上渐渐变得落寞凄凉起来。他在车上拨了盘二狗的电话。
“什么,五十万?”盘二狗在电话里叫起来,“你是不是砍了谁,急需钱跑路?”
“滚你的!”老三恼火了。
“别,别,别。我这就手机转账给你。”盘二狗嘀咕,“越来越没有幽默感了!”
第173章 借到钱(上)()
“晚了。”李亚卿放了手机,“他已经借到钱了。”
“什么,这么快,不会是高利贷吧?”柳筠难以置信。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亚卿看着柳筠,“柳大美女,就这样稀里糊涂败给一个毛头小子,你情何以堪?”
柳筠气得牙痒痒。好端端一个让老三感激流涕的机会,一不小心给搞砸了。秘方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姐姐是逗他玩的。”柳筠站起去包里拿手机。
“没必要。”李亚卿饶有兴致地看着闺蜜,“那家伙不喜欢出尔反尔。”
“你说我出尔反尔?”柳筠气急败坏了,“你,你见色忘友!”
李亚卿格格一笑,“你要他回来借你的钱,那他就得推了那边。你觉得他会干?”
柳筠想想也对,泄气地坐在对面,“有什么呀,不知道出尔反尔是小女人的专利?”
“你是小女人?”李亚卿又是哑然失笑。
“不可以啊?”柳筠一拧脖子,气鼓鼓真还做出一副小女人状。
“可以,可以。”李亚卿连连点头,举杯邀她喝酒。
柳筠抿了口酒,晃着酒杯道:“你说,他会还你这酒钱吗?”
李亚卿要抓狂了,“你怎么纠结这破事?不就是千把块钱吗,还了怎么,不还又怎样?”
“还了的话,证明他这个人小家子气。不还嘛,说明他在吃你的软饭。从另一个方面说,你也乐意他吃你软饭。”柳筠把逻辑搞得很乱。
李亚卿一时真无法反驳她的奇谈怪论。她端着酒杯,微微仰头,脸上有一抹春意荡漾般的红晕,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情窦初开的年华。
“看看,脸上春情涌动了吧!”柳筠总算扳回一局,“其实啊,你没必要守身如玉,你老公迟迟不肯回国,从大了说,是弃国,小了说是抛家。他要一直不回来,你是不是一直这样独善其身?”
“我说,柳小女人,你怎那么多谬论?”李亚卿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这称呼柳筠怎么听怎么别扭,都想掐李亚卿脖子了。她俩大学同学,毕业后,柳筠弃医从商,李亚卿出国深造。前几年,李亚卿学成回国开了心理诊所,两人又住一个小区,老同学重逢,自然是无话不谈的好闺蜜。
无话不谈并不等于没有一点点保留,这段时间,柳筠总感觉李亚卿有些微妙的变化,从她第一次对自己提及老三这个人开始。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柳筠怀疑李亚卿动了春心,逮机会就打趣她,想让她露出马脚。
柳筠拿捏着高脚杯轻轻晃动,看着杯壁上的挂杯。
葡萄酒没有挂杯或挂杯痕迹浅薄,往往是酒体不厚,,葡萄原汁含量不高。挂杯痕迹停留时间长的葡萄酒,基本是葡萄原汁生产,在橡木桶中贮存的时间长,喝到嘴里醇厚绵甜。“我看那大男孩挺顺眼的,你跟他交往交往,焕发下青春也不是不可以。”柳筠不无诱导地说,“就算不干什么,闻闻男人的气味对你调节内分泌也有好处。”
“女流氓!”李亚卿啐道。
“那你说说,你关注他的动机。”柳筠要追根溯源。
“怕你了!”李亚卿没办法,只得道出缘由,“我爷爷很早就去世了,我奶奶没有再嫁,带着我父亲过……”
“那你亲爷爷呢?”柳筠听到她说奶奶出嫁时已怀了别人的孩子,没有大惊小怪。
“他离开家乡后再没回来。”李亚卿从手包里掏出一包黑色装圣罗兰烟,抽出一支点燃,“他是被迫离开的。他是莽山大师公的大弟子。”
“他还在吗?”
“不在了。去世了有三年了。”
“哦。”柳筠想,你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跟老三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是问你家史。
李亚卿接着说:“他去世之前跟老三有过一段交集,认了老三做义子。”
“那,那老三岂不是你小叔?”柳筠终于明白了,乐不可支,“你们真要那个什么什么了,这个,这个关系也太乱了。”
“哪个什么什么?”李亚卿真是服了,这妞怎么这么难缠?
“你懂得!”柳筠眨巴眼。
李亚卿无语了,干脆喝酒,不理她。
“继续,继续说啊!”柳筠央求道。
李亚卿吐出一股淡淡的烟雾,“老三找了两年,去年才找到我奶奶。那时奶奶一直病重在床,听到我亲爷爷去世的消息,第二天局过世了!”
“这个,不是老三的错啊!”柳筠毕竟不是小白,看问题看事很敏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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