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老三那张愤怒得扭曲的脸,宋文韵张皇失措。她看得出,他的熊熊怒火是发自内心的,顷刻间便将吞噬她。这个她一向看不起的大男孩突然让她害怕了。
“你,我……”老三胸口堵着一口恶气,“我们都是凶手!我们,都不得好死!”
“就是下地狱,也是我自己的事。”宋文韵咬着嘴唇,“我希望,这一生,再也看不到你。”说罢,关紧了房门。
宋文韵本就不爱老三,那晚看到的一幕更让她深恶痛绝,下决心与他一刀两断。
老三堵上门时,刘美怡就在表姐的卧室里,亲耳听到他们的对话,听见那一记响亮的耳光,等她跑出来时,老三已经走了。
她刚扶着表姐摇摇欲坠的身子,表姐就抱着她痛哭起来,泪珠湿了她半边脸。
刘美怡不知怎样劝慰表姐。宋文韵外柔内刚,一旦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对老三那晚的疯狂,刘美怡自认倒霉,她明白老三是错认了。只是自己身体光溜溜让他看了,又给摸了,饶是她度过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也没经历过如此尴尬的场面。每每想起那荒唐的一幕,她的俏脸就会红得要冒烟,只想做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堆。
那晚,两姐妹聊天聊得很晚,刘美怡就留宿在表姐家。从聊天中,她得知表姐跟老三结婚只是做幌子,目的是名正言顺地把孩子生下来。她替老三感到悲哀。老三无微不至照顾表姐的情况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喜欢那个保姆一样的表姐夫。帅气、沉稳、做一手好菜,关心体贴人,还有,身上没有丝毫官二代的王八气,有这样的人做老公,她觉得表姐值了。只可惜,表姐对老三怎么也不来电,因为她心里藏着一个人。
与温文尔雅的王教授相比,宋文韵眼里,老三就一个渣男。这一切,刘美怡是清楚的。她是女人,明白女人是情感生物,很多时候不讲道理。
“表姐,我觉得,觉得你不该恨老三。”刘美怡咬着嘴唇,表姐没有拿掉胎儿,刚才说的是气话,“那晚,他是认错人了……”
“别说了,都已经过去了。”宋文韵决然说,“我明天就去医院把胎儿拿掉!”
她怎么也不肯原谅老三,甚至希望毕生再不见到他!
老三失魂丧魄回到蜗居,倒在床上恍恍惚惚陷入了梦呓,睁开眼,就有一个没有眼睛没有鼻子的婴孩在眼前飘,两只拇指大的小光脚不停地晃动……
他一激灵坐起来,一切倏忽消失,眼前一片幽暗。
老三整整躺了两天两晚,一闭上眼睛,那个没眼没鼻就闪现在他脑海里,肚子下拖着一根长长的脐带……
第三天上午,老觉得不对劲的鲁小艺找上门来,开门进去,被屋里的状况吓得花容失色。老三蜷曲在床上,才两、三天的功夫,他就没落得不成人形。一张脸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面色惨白,嘴上和下巴长满了胡茬,一双眼睛里空空荡荡……
看见鲁小艺,老三想对她笑一笑,咧嘴却是一阵咳嗽。
“哥”鲁小艺扑过去。
被子上全是污秽,老三伸手拦住鲁小艺,“好脏。”
“哥。”鲁小艺跑去卫生间洗了块热毛巾帮他抹干净脸,另外抱了一床干净被子给他换上。然后,打电话要叫120。
“小艺。别叫120了。”老三挣扎着坐起来。
“不叫,那怎么行?”鲁小艺悲戚地,“你现在这样子,要给伯父伯娘看到了,该有多着急!他们就你一个儿子,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还没有享到你的福,你就……”
老三百感交集,良久,他对鲁小艺道:“你去给我弄碗稀饭来吧。这点问题,不用去医院,我自己能对付。”然后,去了卫生间。
鲁小艺想了想,老三能把丑八怪一样的宋文韵治成绝世神女,这点毛病当不是问题,现在关键是要理顺他的心理顽疾。于是,她急忙打电话叫美美煮点稀饭送来。
等老三从卫生间出来,鲁小艺打完电话又安慰他,“打胎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别怪自己了。”
老三苦笑,“我没有亲手杀死孩子,但一切都因我而起。就像前年,我没有杀我同事,可古墓是我发现的,我,我其实就是凶手……”前年,他从勘探的钻样中发现了白膏泥,分析判断地底下有一座汉代古墓,于是,灾难就发生了。他一直认为,如果自己没有读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如果自己对地质学不专业,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老三萎靡不振的原因,就是他被地宫里发生的惨状吓坏了,恐惧和自责大山一般压在他心坎上,怎么都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可是,这一切真是他的过错吗?鲁小艺茫然了。
过了十来分钟,美美便心急火燎来了,“三哥,你怎么了?你不会死吧?”
“呸呸呸,乌鸦嘴!”鲁小艺要拧她的嘴,“稀饭呢?”
“我叫他们熬了。熬好了马上送过来。”美美一脸急色,“三哥怎么了?”
“还不是那妖女害的!”鲁小艺咬牙切齿了,“她把肚子里的小孩做了!”
“为什么啊?”美美大是吃惊,“不是要结婚了吗?”
鲁小艺恨恨地道:“都是你闹的。”
“怎么扯上我了?”美美拧直了脖子。
“不是你那晚把我哥给灌醉,哪有那么多事?”鲁小艺说。
“是不是那晚三哥喝醉了,回去就,就疯狂了?”美美转着眼珠子琢磨,联想到后来老三住院,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对姓宋的女人用了捆绑、滴蜡、鞭打……”
鲁小艺习惯了美美的疯疯癫癫,听了还淡然,老三却差点吐血。
“三哥,你有虐待倾向?”美美倒退一步,又怜又恨地瞪着老三。
“你别在这里添乱了。”鲁小艺把美美拽出去,俩人在外面客厅嘀嘀咕咕。
话刚说一半,美美就恶向胆边生,怒火冲天地骂开了:“那个剩女,我早看她不惯了。亏三哥把她捧在手心里,生怕摔了碰了,价值连城的血珀珠说砸就砸了,把她治得光光鲜鲜。我找她去,过河拆桥……”
鲁小艺忙拉住她,“你傻啊,想把她骂得回心转意是不是?这号女人我哥消受不了。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想让我哥以后天天受罪啊?难道你没看出来,她心里根本没有我哥?”
“也是,女人都是怪胎,要是喜欢一个人,天南海北穿过大半个中国也不管不顾,要不喜欢,说破天也没用。”美美偃旗息鼓了,随即,毅然冲进来,“三哥,你别窝心了。她做了你的孩子,我替你生!你想要几个,我生几个。”又纠结地问鲁小艺,“小艺,你说,这孩子生多了,身材会不会变形?”
老三一阵咳嗽,吐出了一团血……
第92章 、计中计(下)()
鲁小艺和美美大惊失色,一定要送老三去医院,他执意不肯。
稀饭送来了,老三慢慢吃了,脸上有了点血色。他叫她俩离开,他要行功练气了。临走时,鲁小艺取下手腕上的血珀珠,“哥,这个给你留下砸了吃。”
老三推开,“我只是气血虚弱。用不着这个。”
鲁小艺和美美离开了。路上,美美还是担心,“美美,你哥真能搞定自己?”
“他能让宋文韵脱胎换骨,还搞不定自己?”鲁小艺不无忧郁,“我担心的是他心里的伤。他已经很努力了,到头来,却是更大的打击。”
“不是我说啊,我发现三哥太软弱了。一点点事就搞得忧心忡忡,好像欠全世界的一样。”美美说。
“你不知道,我哥是个心思特别重的人。我爷爷从前是一个地级市的领导,退休后就回老家住了。我爷爷奶奶最喜欢我哥了。那年,我哥还是读初一,放假去看爷爷奶奶。”鲁小艺回忆说,“那天,爷爷坐村里人的大货车去火车站接他,结果,路上翻车了。爷爷就……我哥从那时起就变了,他心里一直内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爷爷。以后,他对我特别好,什么东西都让着我。我感觉我幸福死了。”
“这,这…”美美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家里人不断开导他,他才慢慢好起来,直到前年。”鲁小艺讲了老三在龙虎关经历的惨剧。
“这确实让人难以承受。”美美设身处地想,“几个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而且是在那么恐怖的地方。不过,不对啊,又不是三哥赶着他们去掏墓。要这么想的话,原子弹是奥本海默捣鼓出来的,他死一万回都不够啦!”
“这个,我也说不明白。”鲁小艺哀叹,“反正我觉得我哥挺惨的!一个好端端的地质工程师做了厨子不说,还被一个宅女虐了又虐!他明天去跟姓宋的办离婚。”
“你哥这官二代的名额算是浪费了。”美美居然一脸兴奋。
黄辉亚戴一副宽边眼镜,顶着寒风穿过小巷,来到一条幽深的旧巷里。这条旧巷子叫“旧街”,别看破破烂烂,却是城里有名的古玩街。卖各种假古董,当然也卖真货。旧陶瓷,旧钱币,旧字画,旧玉器……
旧街长不到百米,两边店铺中是一条五、六米宽的马路。来往的人不多,显得冷冷清清。旧街除了一家米粉店,其它都是参差不齐的古玩店,有卷闸门,有玻璃门,还有木板门,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店铺里面都是昏昏暗暗的,顾客进去乍一看,还以为一不小心穿越到了古代。
黄辉亚随意进了一家店铺,进去,就感到像到了从前的破产地主家。店铺不大,也就十来平米左右,里面没开灯,正墙搁一个铜锈斑斑的旧烛台,上面点了一根蜡烛摇摇曳曳。右边是一个发黑的柜架,里面摆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左墙上挂了一幅发黄的旧画,画里是一个清代人物像,面目清癯,纬帽官服,左手持茗碗坐榻上。画上面,煞有介事包了层薄膜。
店主是个年近五十的瘦男人,坐在柜台里烤电热炉,看他进来,只是微微抬了抬头,便听之任之了。
黄辉亚装模作样看了一通,最后驻足凝视那幅画良久。
“怎么,有兴趣?”店主起身过来。
“没有,就看看。”黄辉亚故作老练的样子,“清代画。别跟我说是真迹。”
“是真是假,你心里有数的。”店主干笑两声,“不过就是画家不很出名罢了。”
“谁画的?”
“禹之鼎。”
黄辉亚蹙眉凝思,最后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是清初画家,专门画人物像的。”店主苦笑,“清初画坛,以山水画最为流行,名家辈出,流派纷呈,最著名的是号称‘清初四王’的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他们倡导南宗的绘画风格,创造出了另一种新风格。将中国画的笔墨水平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有这些人的名头压着,禹之鼎怎么会有名气?你慢慢看吧。”说罢,又回柜台里边了。
“这画的谁啊?”黄辉亚没话找话。
“年羹尧的岳父,纳兰性德。”
“哎呦,年羹尧可是猛人啦!”黄辉亚啧啧称奇,继而又摇头,“可惜画的不是年羹尧!”
“年羹尧是猛人不错,官拜抚远大将军,威震西北,烜赫一时。历史上算是有名头的。”店主鼻孔里冷哼一声,“纳兰公子也差不到那去,只是有些人孤陋寡闻罢了。”
“老板,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黄辉亚脸色变了。
“啊啊,我也是随便说说,你别见怪。”店主皮里阳秋地说,“纳兰公子确实不怎么出名,他英年早逝,没来得及闯出名号。要说啊,他也算一代英才了。不到三十岁就官拜一等侍卫,算是大内高手了,相当于现代的禁卫军少将。”
“这么拽?”黄辉亚来兴趣了,凑近去,“你给我仔细说说看。”
“坐吧。”店主踢出一张凳子,“纳兰公子出生富贵人家,他曾姑奶奶是努尔哈赤的老婆,清太祖皇太极的老娘,他外公英亲王阿济格是康熙皇帝的亲叔公,真讲究起来,他与康熙皇帝是亲上加亲的表兄弟。这些,其实都不要紧,厉害的是,他是满清第一词人,一部《饮水集》留下身后名。国学大师王国维称赞他: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这么厉害?”黄辉亚暗笑,这画是禹之鼎画的不错,可真品一直收藏在故宫博物馆里。你接着忽悠!
“说了你不信。”店主瞟黄辉亚一眼,“他老爸纳兰明珠你总知道吧,康熙皇帝的重臣,满清第一巨贪,真正的富可敌国。纳兰家世显赫,他二十岁考取进士到皇宫任职,英俊潇洒,能文能武,为京城第一公子,一首《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不知让天下多少女人流泪到天明。”
黄辉亚闻之动容,唏嘘不已,“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我这有一本梅边吹笛写的《十年踪迹十年心》,评纳兰的词,讲纳兰的身世,感人泪下。你可以拿去看看。”店主从柜台下拿出一本书。
黄辉亚接书翻了翻,看了两页,点头称赞,“长见识了,真不错啊!我哩,喜欢兵器,喜欢收藏兵器模型和冷兵器。对此倒是忽视了。哦,你这有古代的弓箭、刀剑吗?”
“这个,我手头没有。现在喜欢古玩的人越来越多,好货越来越难找,好容易淘来一件,放不了几天就被买走了。”店主指画,“这个镇店之宝,我花一万八好容易淘来的。人家三万要买,我没卖。”
“是幅好画,肯定会升值的。”黄辉亚说,“这边,有哪家收着有古刀剑?”
店主面无表情地摇头,“行有行规。各人自扫门前雪。”
黄辉亚知道问不出什么,起身晃了晃手上的书,“这书,我拿回去感觉感觉,完了给你送来,行不?”
店主犹豫下,点点头。出来,黄辉亚进了另一家店铺。就这样一连走了十七家,天黑才离开旧街。
走到大街上,黄辉亚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七天后,也就是下星期天上午十一点出货,旧街。手持小提琴的人。”
第93章 、黑交易(上)()
老三办理好了手续,过几天就回单位上班。这晚,他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看着空落落的蜗居发愣。饭馆已走上正轨,泡酒的药方他也给了鲁小艺,这个城市,没他什么事了!
准备做新房的屋子里,还残留着几丝油漆味,还有,还有一丝藏香的味道。他抽鼻闻了闻,嗯,是藏香!
门无声无息开了,一个蜂腰的黑丝女人缓缓进来,一双蓝眸里闪出妖冶的光。
老三茫然了,他看见一株明开夜合树,低调地开了几簇花,花柱如玉,花儿比柔嫩的叶子更素淡,积攒在枝头,拽着柔韧细长的枝条,像一群簇拥着向深水逃逸的鱼儿……
早上,老三吃了早餐后去乐器店买了把小提琴,然后去了旧街。
十点半左右,他到了旧街一个叫“聊斋”的古玩店前。星期六公休日,逛旧街的人不少,一个个阴着脸,仿佛要与那股老旧的气息融为一体。
老三东张西望,目光里却有一丝木然。他丝毫没注意到,周围有数双锐利的眼睛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邝平能坐上刑侦处长的位置,绝不是靠溜须拍马。他不仅掌握了闯王剑交易的时间和地点,还及时收到线报,搞清对方突然提前一天交易,他立马安排了抓捕。
细节决定成败,办案子有些线索越保密越好。这注定是一个漂亮的收尾,他的功劳薄上将记上浓墨厚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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