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教官”
倪六指答应一声,很快赶羊群似的将人都赶到了后面的半山坡上,然后飞速追了上来。
这时,刘健捏着望远镜,已经将突发而出的态势,基本看了一个大概:
三面群山环抱,一面十个堰塘的十堰镇,这样的风水,在歌舞升平的盛世就是一处难得的桃花源。
然而在明末这个乱世,变成一个最佳瓮中捉鳖的好战场。
苏贵冒冒失失地这样闯进去,不被人包饺子才怪!
但问题是,现在这些突然从三面山谷间漫山遍野冲出来的人,有的衣衫褴褛,赤手空拳。有的则是头戴毡帽,手中举着明晃晃的刀枪,一时间还真叫刘健有些犯难:
他们是官军吗,可为什么夹杂着那么多流贼一样的面孔?
可要说他们是流贼,却又很多官军的衣甲、旗号
0020、要学做那只黄雀()
喊杀声一阵强一阵弱,夹杂着无数的惨叫声,叫人听着就有一种寒毛直竖的恐惧感。
而最要命的是,你又不能不在这一刻,睁大双眼,紧紧盯着、看着!
看着,传进耳朵中的那一下又一下的“噗哧噗哧”声,渐渐的就变成了修罗地狱般的折磨声,活生生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骨碌碌”、“骨碌碌”,又一颗人头,顺着山坡一路滚下。
而就在人头后面,那个身子却还直直地站着,甚至手中还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但是,没有了人头的脖子,却是喷泉一般,射出一股股殷红殷红的血!
“他娘的”
自认为一向胆大包天的倪六指,再也绷不住了,咕咚一声吞了一口唾沫,猛地闭上眼睛。紧紧抓着枯草的手不觉一松,身子扑地趴在了地上。
早就跪在地上,浑身打摆子一样哆嗦着的温若星,被突然趴下来的倪六指吓了一跳。
睁眼一看,突然咧嘴想笑,却被跟着爬起来的罗鄂生使劲捅了一下:
“快看,我的爷爷哟,教官、教官怎么了?”
三人再也顾不上浑身颤抖得难受,努起精神定神一看,待看清自家教官竟然大睁着眼睛,毫无惧意地不时举起手中那个千里眼看一下,然后低头又在那个神奇的本子上,用那一支可以自己流出墨水的笔,急急地划拉两笔,几个人顿时对视一眼,脸上接着就是一红。
“看这样子,教官在海外他们那边,肯定杀人如麻,见过大阵仗!”
“唔,我看着也像,要不然瞧他这白白净净,两手细嫩,年纪小若没有那样的经历,怕是早就吓晕过去啰。”
“别说了,你们听,好像没啥声音了。哎呀,苏先生他们怕是”
温若星一句话,仿佛一下子点醒了梦中人。
三个人哪里还管得上恶心和恐惧,低伏着跑到刘健跟前,焦急地叫道:
“教官,苏、苏先生还有三、四十个山寨弟兄都在镇子里呐,咱们是不是说啥也得冲一下啊,不然、不然”
刘健恍若没有听见一般,紧绷着脸,举着望远镜,一会儿盯着镇子看一眼,一会儿又盯着三面的山坡看了又看。最为奇怪的是,最后,他竟然干脆望着那条唯一的出镇山路不动窝了。
“教官”
三人又齐齐地喊了一声,才见自家教官冷冷地扭头瞥了他们一眼,嘴里恨铁不成钢道:
“叫什么叫,三面都是敌人,而且是早有预谋的集团式冲锋,至少六倍于我之敌。就镇子里那几十口,人家要吃早就吃得骨头渣子都没有半点了。”
啊,三人一听,有些不相信地纷纷探出半个身子,远远看去,却越看越糊涂。
“不对呀教官,哪里有六倍之敌,三面山上,怎么也不可能有四五百人吧、最多、最多也就两百来号”
哼,刘健的一张脸顿时彻底黑了下来:
“我看你们白学了,什么战场态势,什么战术眼光,什么梯队配置,统统都还给老师了。罢了罢了,正好这样的实战千载难逢,索性叫你们开开眼,你们自己看吧,重点是那个出镇之外的路口!”
说着,刘健将手里的望远镜第一个塞给温若星,顺势指示了一下方向。
千里眼这个神器的原理和基本使用,他们是学过的。
只是乍然上手,看上去总是有点笨手笨脚的,但这不妨碍他们会用。
温若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脸刷地一下白了,随即将千里眼塞到了下一个人手中。
三个人依次看完,突然都不说话了。
半晌,罗鄂生才壮着胆子道:
“教官,那、那现在咱们怎么办,是趁着没被发现撤出战场,还是”
刘健定定地环视了一眼三人,绷着的脸突然一松道:
“为什么要撤?这么好的一次练兵机会,而且人数刚刚够我们挑战一下极限,再多了吃不动,再少了又不够劲,多好啊!”
说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即补充了一句:
“再说了,我们一撤,苏先生和那三四个弟兄,可就真的死定了!现在虽然寡不敌众,但我们胜在是一支奇兵,在敌人压根不知道还有我们的存在,又有苏先生他们在前抵挡。我们一旦杀出去,绝对出其不意。”
温若星听着、听着,猛然一眼扫到教官嘴角处,不知不觉闪过一道难以觉察的奸计得逞的笑意,心里猛然跳了一下,种种的疑惑,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
是了,是了。
教官迟迟按兵不动,一定是在等着某种时机的到来。
没错,教官其实根本不是怕。
以一当百,还有那样的神枪在手!
天呐,原来教官是在借刀杀人
想着想着,温若星忽然脱口喊了出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错呀,这一堆人里竟然还真有个明眼人,不枉老子平时高看他一眼!
刘健淡淡地瞅一眼温若星,心里盘算起来:
如果这一次他还能守口如瓶,加上在山中一个多月的那些个隐藏的秘密,这个温若星,基本已经可以确认将他第一个正式纳入自己的心腹名单上了。
“不错,战争的胜利法则,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胜利者永远都只会选择做那只最后的黄雀。温若星能看到这一点,值得嘉奖!”
说完,他马上看了一眼战场,神情肃穆地话锋一转道:
“好了,多余的话,留在以后的战斗检讨会上再说。现在,该轮到我们上场了!”
很快,刘健按照原来就编制好的,以现代军事班级作战单元为战术基础的三人战斗小组,临时加上自己和亲兵曹三毛,补入温若星,将倪六指补充到范傻根小组。如此形成了四个战斗小组,然后悄无声息地贴着山脚摸了出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战场态势已经愈发一眼就可以看清。所谓的大型战斗,其实早已在这伙不明武装杀入小镇便告结束。
刘健摸过去,发现无论镇内镇外喊杀声已经绝迹,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一阵阵放肆的笑骂和嘻哈声。
这个时机掌握的太好了,简直就是战术课上严丝合缝的最佳偷袭时刻。
感觉自己一路上腿肚子不停都在抽筋的温若星,忽然遏制不住的发乎内心地将目光盯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刘健背影之上,一阵钦佩,一阵庆幸,渐渐的完全忘掉了害怕
0021、络腮胡()
“什么,都是官军,饶你一命?”
一阵刺耳的狂笑声中,浑身是血的苏贵对面,一个大刺刺坐在一把临时找来的太师椅上的络腮胡黑大汉,猫戏老鼠地勾起脚尖,甩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狗官,既然你说自己是官军,就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清楚。老子这身上的狗皮,不过是顺手拿来御寒用的。哈哈哈,别说是你这小小的鼠辈,就是那三边总督洪承畴又怎样,还不是叫我家爷爷罗汝才哄了一个团团转!”
“原来、原来你们是曹操的兵马,你们、你们不是刚刚过境,去了四川,去寻那、那秦良玉的晦气,怎么又转回了呢?”
苏贵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灰,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哼,叫你都猜到了,我家爷爷还是罗汝才吗?来呀,将这狗头直接剁了,老子瞧瞧一个师爷的血,是不是比别人喷得高些!”
“爷爷等等,”苏贵爬起身,倒头如蒜哭喊起来:
“在镇外西山出口,还有十几个人没有进镇。里面有一个短毛海归客,手中有很多宝物。如若爷爷饶命,在下、在下马上引路擒拿于他献给爷爷!”
哦,络腮胡黑大汉眼珠子转了转,猛然从怀里摸出一张图,举起来看了一眼,嘴里恨道:
“天杀的狗才,这张奇奇怪怪的图,是不是短毛海归客的?”
苏贵浑身瘫软,放声大哭道:
“是、是短毛海归客身上的,爷爷饶命,在下也是想给自己留一手最后的救命稻草啊!只要爷爷饶命,我、我都说了这、这是短毛的藏宝图,此番出山,正是去取这些宝藏的!”
“真的?”
络腮胡盯着手中的图,愣怔半晌,忽然狂笑不已。
正笑着,一名小头目突然踉踉跄跄跑进来,嘴里大叫道:
“将爷将爷,不好了,十几个怪物突然从西山杀出来,手中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刀兵,仅仅是几轮下来,就射杀了后营近百名兄弟,将爷快快去瞧瞧吧!”
“什么怪物,怕不就是那短毛海归客吧?走,他天生狗才的,正好省得老子去费力寻他。”
络腮胡不惊反喜,操起脚下那把三尺大环刀,然后命人架起血肉模糊的苏贵,一路飞奔而去。
刚到镇子口,就见自己的喽啰几十号、几十号挤做一堆,嘴里发一阵喊,脚下狂奔一段,眨眼间便溃退到了镇子正中的位置。
“狗才,统统给老子站住,莫非是见鬼了不成!”
在一棵大杨树之下,络腮胡一下子止住了自家的溃逃之势,三下五去二又扎住了阵脚,方才眯眼望去:
只见隐隐约约十几条影子,一路追着就近的喽啰,静若盘蛇,动若处子。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简单干脆,十几个人前后呼应,杀人手法完全出乎了他所见过的所有战法,不知不觉竟看呆了。
而看到最后,他更是越看越惊心,越看越忍不住地想大大竖起大拇指,即便他们是自己的敌人。
眨眼间,这些人便推进了数十米。
但恐怖的是,你能看到他们辗转腾挪的影子,但是你若刚想张弓搭箭瞄准,将会瞬间失去他们的踪迹。
在他们四周,镇子的街角,院墙,柴堆,树木,甚至一个磨盘,都能瞬间成为他们最好的遮挡物和隐蔽处。而当他们一旦露出身子,就会从他们手中整齐划一地发出“噗噗噗”的呼啸声,随即便会有十几名喽啰倒地
“娘也,这、这是他娘的什么狗才战法?”
络腮胡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背心,开始一阵阵的发凉。
目瞪口呆中,离他最远的数十个喽啰,忽然从两边的房屋中发出一阵狂叫,丢盔弃甲,魂飞魄散地刚刚跑出数丈开外,便被一阵箭雨再次撂倒一多半。
剩下的一小半,终于反应过来,忽然开窍了似的纷纷倒转身子,哇哇大哭着高高举起双手,跪倒在地。
说也奇怪,一旦这些跪倒的喽啰举起手,那整齐划一的十几条人影,似乎再也不屑于看他们一眼,直接越过他们,以一种奇怪的射姿,令人胆寒地像一头头无声的猛兽继续滚滚向前。
眼看四周的抵抗正在一点点土崩瓦解,络腮胡忽然一个激灵,瞥眼一扫,顿时裂开大嘴,探手一把抓过苏贵,竟然不退反进,嘴里发出一阵阵狞笑声,一路踢开喽啰,犹如炸雷般狂喊一声:
“呔,兀那狗才短毛,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爷爷我手里的是谁?”
十几条人影,果然远远地停了下来。
随即,其中一人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手势。
再一转眼,所有人都不见了,唯余下那个做手势的人。
只是有些可惜,那十几条人影,动作划一,战法划一,就连衣甲、刀枪也都是一模一样。加上人人一顶古怪的帽盔,一时间哪里分得清谁是其中的那个短毛海归客。
不过,就冲他们见到这死狗般的苏贵,便突然停止了攻击,单此一点,络腮胡心底便已多少有了一些倚仗。
也因此,口气不觉一下子硬了起来,一边提起手中瘫软的苏贵挡在面前,一边在嘴里叫嚣道:
“你们的师爷在此,若再敢动弹半分,爷爷立刻宰了他。”
说着,他毛发贲张的的大脑袋一歪,稍稍看了看对面的动静,随即戟指气使道:
“哪个是短毛,站出来教爷爷瞧瞧?”
可惜,这一次除了那个独自横枪而立的独狼,对面对他的这句话,就像一阵风刮过置若罔闻。
络腮胡看了看对面一路杀过来的路面,横七竖八的尸体,就像遭遇到瘟疫的无数牛羊,填满了镇子中央的那条石径。不觉间,他忽然心虚了一下,手中下意识用力一掐苏贵,恶狠狠威胁道:
“狗官,快说,他们中间哪个是短毛海归客?”
话音未落,苏贵便连连摇头哭道:
“爷爷饶命,他们都戴着帽盔,在下、在下哪里看得清啊!”
络腮胡一愣,马上将他往前面一推道:
“那你现在直接与他喊话,叫他出来近前说话!”
苏贵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明知这种要命时刻,别说是跟自己并不对付更毫无交情的短毛,就连自己的心腹,这时怕是也不会听自己话的。
可是,总好过现在就掉脑袋吧?
苏贵一咬牙,带着哭腔一下子喊出声来:
“短毛公、公子,我是、是苏贵啊,可否、可否请你站出来让、让这位爷瞧瞧”
0022、一战成名()
犹如孤胆英雄般站在两军阵前的人影,望着数十米远的几百颗人头,终于长叹了一声,盯着已经不成样子的苏贵道:
“苏先生,我就站在你面前啊。”
这一刻,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四个战斗小组冲出的那一刹,要么失败,然后很可能又变成一个孤魂野鬼不知道会飘向什么世界。
要么胜利。而现在,他已经用一百多已经死去的人头,证明了科技碾压落后的不二法则,也验证了现代军事面对长枪大矛的绝对优势。就像当年八国联军区区两千人,便可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横行在中国大地上。
所以,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或许,假若现在站在对面的是数百个异族,很可能他将不会生出任何这样、那样的悲悯和多愁善感来。
不知为何,对面原本应该赶紧赔笑求救的苏贵,突然怒睁双目,泼口大骂道:
“你若真的是那短毛公子,我姓苏的便要诅咒你,就算死也不要你来搭救!该死的,原来宝藏其实就在这山里头,你明明已经练好了以一当百的万胜之军,你明明啊!”
正当苏贵骂得唾沫四溅,慷慨激昂之时,却把一旁的络腮胡吓了一个三魂飞天,生怕激怒了对面宛如独狼一般的凶徒,当机立断,一拳砸晕了他,嘴里骂道:
“该死的狗才,现在倒嘴硬了!来呀,给我速速拖走,从东门快快送与山外师爷处小心看守,这狗官还不能死。”
说着,生怕对面听不到似的,顿了顿,马上又提高了嗓门叫嚣道:
“快去,快去,一定要教师爷分兵速速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