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给徐山大打电话让徐山大在办公室等他们一会,假币一事他想和沈力再去核实几个问题。打完电话,他招呼沈力就出了办公室,沈力在楼道里说:“头儿,你都这样了,还革命加拼命呀,我把话放这儿,徐山大可是老虎的屁股……”
正说着,白雨的手机就响了,沈力看着白雨接电话的表情直咧嘴,他在一旁小嘀咕:“瞧,不幸被我言中了吧!”
果然白雨合上机子就跟沈力说,“郑局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你先在车里等我吧!”
“算了吧,我还是回办公室等你吧,只不定还去得了去不了呢!”
在这个秋分的清早,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安静平和,每个人的生活看上去都宁静若水。在白雨刚刚走进郑英杰办公室的时候,女院长赵兰意想不到地接到了一个敲诈电话,敲诈电话里的男人绝对地京腔京味:“请问您是赵院长吗?”
赵兰听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声音就很礼貌地问:“请问您是哪一位?”
电话里的人说:“我是纪检委的,请问你屋里有人吗?说话方便不?”这问话突如其来,她来不及细想便如实说:“正在开会!”
“那就先叫那些人出去。”男人的语气充满权威和霸气。
赵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好叫一屋子人先出去了。这时电话里的男人干笑了一声说:“我是在社会上混的,什么挣钱干什么!有人要找你的麻烦。”
“谁找我的麻烦?”赵兰几乎是脱口而出。
男人这第一个回合就摸到了赵兰有弱处,他有些卖关子地说:“这人你肯定认识,但现在不能说。”
赵兰更加紧张地问:“找什么麻烦?”
男人说:“有人委托我们,有人提供你名字,电话号码和在哪儿当院长。”
“这些能怎么样?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你找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不就是徐山大的姨表妹吗?徐山大今天能有大树庇荫,不全蒙你当年牵线搭桥吗?或许你会说我拿不出证据,可是一个独身女人的卧室还是满好看的,是不是?在卧室里拍下的照片也很好看啊,人家让我们散发出去,你如果和我们合作得好,我可以把这些东西给你。”
赵兰听罢此话头皮有些发大了。她嗫嚅道:“怎样算合作得好?”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发狠地说:“那就花钱消灾!”
“你要多少?”
“十万!”男人在电话里干咳了一声说道。
“十万我可拿不出来,我没有那么多钱……”
“你怎么没有?你没有可以跟徐山大要嘛,我不难为你,我只要经你手转给徐山大的那十万假币!”
“你,你怎么会知道……”赵兰惊愕于电话那头那个男人的神通广大。
“你不相信我?你以为我是那种蒙事儿的人是吗?你要有兴趣,我不妨就讲给你听听。徐山大初来省城混的时候,苦于没有人罩着,不是找到你,让你这个神通广大的院长表妹给他介绍一些更神通广大的人物吗?那时,正赶上郑英杰的老伴股骨头坏死在你那儿住院,医院拟给她做换股骨头手术,手术费用需十万元,而郑英杰当时尚在分局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不是你把这信息提供给徐山大,由徐山大先垫付了十万元才做的手术吗?这笔钱你只说是一个好心人给垫付的,说等将来郑英杰手头有了钱再还也不迟,治病救人要紧……好一个‘治病救人要紧’,说得多好听呀!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说的还不够具体吗?后边的事儿还要让我再说一遍吗?这样吧,我知道十万假币现在在公安局,量你们没有本事把那假币再从公安局里拿回来!你跟徐山大商量商量再加十万,给二十万真人民币算作了结,你自己先考虑考虑吧,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电话就此断了。
赵兰在屋里踱着步,赵兰踱步的速度就像一条被激怒的狼,红着眼睛来来去去地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她最后立定在电话机旁抄起电话,刚拨一半号码,即刻就又很烫手似地把电话扔了,她披衣出来,直奔转运站表哥徐山大那儿……
61
郑英杰打心眼里喜欢白雨。他喜欢白雨的单纯,勇敢和执着。每一个人都是从单纯走出来的,当生活和岁月在我们的生命里刻下复杂的印痕之后,才更体会到青年时代享有单纯人生的一份幸福。
他也单纯过,他也勇敢过,他也执着过。可是谁也无法预料生活的凶险和灾难。这些凶险和灾难就像海底的涡流和暗礁,它们有时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地改变了一个人生命的流向,或者它们让你深陷于此无以自拔……
他常常在自己的内心孤独痛苦地苦苦争斗苦苦挣扎。现在他想来,人在最初触碰暗礁时并不以为那是暗礁,暗礁深处的涡流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人在随波逐流下陷的那个过程是带着飘然、晕眩的快感的,他不就是在一种不自知的状态滑向了无力返身的渊底吗?一个人,是很容易被一种暗黑的力量所吞噬,因为在暗黑处行路的时候,往往辨不清暗黑深处隐藏的底细,而当你在顿悟的亮光里看清那底细时,你自己已成为暗黑里的一部分。
他曾无数次回望他最初陷落的那个痕迹处,他曾无数次地假设过,妻若不生病,妻若不做那样一次手术,手术若不用十万元费用,他就不会走进别人事先为他铺设的那个圈套里,而在当时,他怎么能够断定那是一个诱他陷落的圈套吗?当他为手术的那一大笔费用发愁时,他不也在心里祈求能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当女院长赵兰找到他,说她已想办法先垫付了那笔手术费时,他真是心存感激,而并不以为那帮助是隐含着某种功利的……
手术顺利而又成功。他也成了咬了诱饵的那条无法脱钩的鱼。
赵兰并没有告诉他那笔钱实际上是徐山大支付的。她在两个月之后替她的表哥求他帮忙批一下转运站业务。权限之内批谁不是批。何况人家赵兰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中国人喜欢在抹不开面子的有来有往里抹来抹去,这一来一往中,他帮着办理了包括运管、工商、税务一应俱全的手续。徐山大从此也成了省城地界上干转运业务无人敢与之相抗衡的“老大”。而社会上流传更甚的却是郑英杰是徐山大的“老大”。
徐山大每年送给郑英杰多少红利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收受贿赂的人就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初都是胆战心惊的,不知这东西会不会咬了自己。而吃起来却是鲜鲜的,内心很受用。这种新鲜保持不了几次,日久天长,即使天天吃,这鲜劲早已不复存在,像喝凉水一样味道寡然。多了,也仅是数字的一种码集,只是习惯成自然。这习惯中当然是含着保有权力的那样一分自然。钱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一种粘合剂,他跟徐山大本来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但钱的功效消弭了陌生也消弭了人性里的是非。他是在不由自主中开始护起徐山大来的,他也并不以为这种护触犯了什么,有一种“护犊子”样的亲情在里面掺合着,慢慢地于不知不觉中背离了自己本性里的健康和向善……
或许人的命运都是有劫数的。南浩江在公安局跟他算是最有旧交的人。南浩江秉性中多憨厚、朴实之质。平日里少言寡语的,是他可以信赖和一吐心事的人。人在任何境地里都是需要可信赖的朋友倾诉烦恼的,他喜欢约上南浩江一起喝几两小酒。有时在自己家,有时在南浩江家,他已忘了是在哪一次酒后说到过负有十万元债务的烦恼和苦衷。这事或许只是像一个受过苦的人忆起过去的苦那样,当向人展示时,那苦已成为过去。但对听的那人来说又是不能忘怀的。
在干部处长升迁的那个苦恼的缝隙里,南浩江的老婆说:“你为什么这么多年在副处长的位置上趴着不动?你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人家都暗示过你了,你为什么就不能领悟人家的暗示呢?”南浩江懵懂地说:“人家暗示什么了?”
“十万元负债呀?人家为什么要跟你说这十万元负债呢!”南浩江的妻子说。
“我们之间,还要这样吗?他说的那事儿是真的,他并不是你说的那层意思!”南浩江固执地反驳着。
“这年头,有什么是真的?谁认真情谁认朋友?没听说社会流传的那些顺口溜吗?我看呀,你这次听我的准没错,我先朝我妹子借点钱,她们这些年跑买卖手里有些积蓄……”
南浩江是脸皮儿很薄的人,他是在去郑英杰家喝酒的那次带上那十万元现金的,他说你把这钱给人家还了吧,省得以后生出事端来,现在银行利息低,我放着也是放着,你就拿去用吧,用我的总比用别人的放心……
他本来是可以早还这笔钱的,他本来是可以用徐山大分给他的钱还这笔钱的,他本来不还也没什么。可是他感动于南浩江对他的真诚,他一根筋不转弯地就把这钱原封没动还了赵兰。赵兰的聪明就在于她始终没有挑明那钱是徐山大的。她把自己横在他和徐山大之间,垫付的那笔钱就像一个“第三者”,无法甩脱。而赵兰的最早用心就是怕她的挑明会令他拒绝和推脱。
赵兰把那笔钱又原封不动还给了徐山大,徐山大这回才把这事情的端委跟他做了挑明。并说,你还给我,我还是给你入到你的折子里。他把钱交给会计李志时,李志清点时发现那一摞一摞的崭新现钞全部是假币……
人心的发霉发潮就像墙角的霉斑,都是从一小块一小块的霉点开始,一点一点地蔓延然后连成一片一片……他的霉运应是必然的,势不可挡的……
宿命感便是从这接二连三的大事变中产生出来的。
人在下滑的坡道上奔跑也如脱僵的马匹,即使意识到了前路的危险也无力刹住步子。所以只好用危险填补危险。
如今他所做的一系列的弥盖不都是拿更大的危险填补眼前即时发生的危险吗?
他喜欢白雨但从心底里又惧怕白雨。他的惧怕是停在第六感里的,那不是后生可畏的那种惧怕,而是怕被看穿了的那种。他给白雨打手机电话,是在接了徐山大的电话之后,徐山大在电话里急赤赤地嚷嚷:“你别让那小子再查下去了,再查下去,你我都被查个底儿掉!”他说:“我现在哪儿是个局长呀,我简直成了你的专职消防队员天天给你扑火!”
他虽不情愿当这样一个消防队员,但那火不扑灭会引火烧身,他还不得不做扑救。
他在白雨推门进来时尚没想好该怎样说服白雨放弃对假币的追查,而就在他们仅停留在开场的这个时段里时,手机电话再次响起来,白雨从接电话的郑英杰的脸上看见了气急败坏……
62
郑英杰在通电话的时候,白雨觉出自己坐在那里似有些不妥,便轻声说,郑局我先回办公室,一会儿我再过来。郑英杰微点了下头,神情仍贯注在听电话这件事上,白雨把门轻轻一带就走了。
赵兰到徐山大那儿把敲诈电话一学说,徐山大就觉出事态的严重性,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敲诈的人不是冲着表妹赵兰的,而是冲着郑英杰。这么大的事儿,必须得跟郑英杰通个气,商量个万全之策。
郑英杰听完赵兰在电话里的叙述,脑袋嗡地一声炸了,他隐隐感到了一个在暗处的人的迫命的追索。他对赵兰说,你稳住劲,不要慌,我会派侦查员跟一下,如果侦查员向你了解情况,你就只说是接到敲诈电话,细节就别多说了。
他放下电话就又把白雨叫下来,他很私人朋友般地对白雨说,市里的领导交办了一件事,咱们省医院的赵院长接到了一个敲诈电话,敲诈的人还要打电话,看来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这样吧,你先把手头的活儿放一放,领导交下来的事一定得办好,而且一定要为当事人保守秘密。
赵兰在徐山大那儿给郑英杰通了电话后,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她说我先回家,有什么消息,咱们再打电话联系。
赵兰从转运站的铁门出来,穿过那一大片青藤缠绕的天蓬,浓绿的藤蔓遮天蔽日的,显出低暗和幽深,风一吹,藤上的叶子哗啦啦地落一片,便有一种森森然的感觉。赵兰不由自主加快了步子,就在这时,手机电话又骤然响起,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她迟疑地打开手机,只听那个京腔京味的男人恶狠狠地冲她说:“你刚从徐山大那里出来吧?你跟郑英杰通了电话?你去报案了?你别忘了你在明处我们在暗处,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我们的注视之中,你好自为之吧……”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她愕在那里,回味着“注
视”两个字,不禁浑身发冷起了寒颤,她回顾地望了望,并没有什么人,但是那个无形的声音却无所不在地围困着她……
白雨接了郑英杰交办的任务后便带着沈力开始跟着赵院长,白雨提出使用高科技手段的请求未获批准,白雨就觉得蹊跷,对于敲诈和绑架这类案子,惯常的方法自然是上这种技术手段。他不解地打电话问郑英杰为什么不让上手段。郑英杰解释说主要是尊重领导的意思呗。白雨便也就不便再多问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沈力就有些不耐烦,跟白雨说,头儿,你去上边说一下,咱有那么多案子等着查呢,在这儿老这么磨洋工可磨不起,人家现在都在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可我们总是这样空空地傻等,这种等待是对生命的空耗。
“你不是商人,商人算计他的时间,他要在这个时间是赚到多少钱;搞研究的人他算计他将在多少时间里出一项成果;作家总是计划在多长时间里写一部书。他们都很清楚生命价值在时间里的体现。而我们是警察,我们无法知道每一天每一时刻的守候和等待有没有用,极大的可能是虚耗掉了。可是没有一天又一天自我的空耗和等待也许就没有抓获那一刻的喜悦和轻松……我们干的破案这活计讲究时机,而那个时机大多时候是稍纵即逝的,所以无论等待多久都是一刻也不能疏忽的。”
沈力说,“头儿,让你这么一说,等待变得还挺神圣!”
正说话间,赵兰的手机又响起来,沈力和白雨便警觉起来,白雨示意赵兰接听,赵兰一接便给白雨丢了一个眼色,白雨就明白是那个敲诈的人又露头了。
白雨事前交待给赵兰,一旦那人再打来电话就答应对方提出的任何条件。当问到交钱地点时,对方只说,你手机一直开着,现在出门,我会随时告诉你行走路线……
白雨和沈力只好死跟赵兰。
赵兰开始是被指挥着把钱放在新华街南头的一个垃圾筒里,但当她快到指定地点时那个男人打她手机说:“赵院长,你很不够意思,你带了两个便衣干嘛?你把我们当傻冒耍是不是?告诉你,下一次再让我看到这种情景就别怪我不给面子和机会了……
再次打来电话是相隔一个星期之后。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白雨和沈力怕他们已暴露了,便从分局刑警队又抽调了四名侦查员跟在赵兰的身前身后……而他跟沈力也远远地跟着。
对方不动声色地让赵兰下楼,在门口坐6路公共汽车,向北走了一程,那人打她手机又令她下车换人力三轮车,最令他们不可思议的是,赵兰被指挥着回到了她自己所在的医院,她就像那个人手里的一个摇控器,人家点哪儿她就得到哪儿,她感到后脑凉嗖嗖的,总觉得那个人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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