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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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5期-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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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家。那一刻,他心肠是硬的。他的爱她是有条件的,不是无条件的,换句话说,是需要交换的。所以当她不肯交换时,他就任由她住在那要什么没什么的破楼里不管不问。想想也是有一些自私了。但当今天给简佳电话她不仅接了而且痛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时,他立刻就否定了之前所有的忐忑和自责。简佳也是人,是人就懂得趋利避害,以她的条件,能跟他刘凯瑞结婚,成为刘凯瑞的正式夫人,那还不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她不是一直在等待着追求着这一天吗?为此,她不惜受苦,退车退房,搬进了那个贫民窟一样的鬼地方。从此后他要把她放在他的翼下,像母鸡护卵那样的爱护她,爱她。她会在他的庇荫下快快乐乐的生活,而他,也将可以安心享受她的妩媚生动和她的聪慧她的陪伴,从此,他刘凯瑞将要开始崭新的生活了!念及此,不由就对死去的妻子心生感激,若不是她的及时离去,他哪里会有现在的幸福生活?她要是等到他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走,他想享受生活也没有享受生活的能力了。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中年男人的三大幸福,老婆这一死,等于让他把中年男人的幸福占全了,上帝对他真的是如此垂青。……刘凯瑞出神地想,想的过于专注,以致简佳到跟前了他才看到。二人打了招呼,简佳在他对面坐下。简佳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漂亮,容光焕发,幸福感从里向外洋溢。刘凯瑞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句话没说,把桌上那只精致的小盒子向简佳那边推去,无声胜有声。简佳伸出她骨肉匀称的修长的手,拿过那盒子,打开,立刻,钻戒映入她的眼帘,静卧在丝绒上发散着永不会磨灭的光。简佳把它拿起,套在自己手指上,把手掌整个竖起来,盯牢那枚她曾经苦苦等候的钻戒,静静看,眼睛有一点湿润了。 
  “凯瑞,如果你夫人没有去世,这枚结婚钻戒现在会戴在我的手上吗?” 
  “简佳,我知道你心里怨恨过我。以后,我会补偿你的,尽我所能对你好。” 
  “补偿?怎么补偿?整整六年的青春。” 
  “可是这六年你并没有白过啊!……不说别人,说你的同事兼好友,顾小西。她倒是结了婚了,也是六年的青春,不,八年!她得到了什么?一个破碎的婚姻,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照你这么说,我是赚了?因为你,我留在了北京,因为你,我去了我梦想中的巴黎、米兰、阿姆斯特丹,甚至因为你,我相当长一段时间过着令人羡慕的有钱人的生活……” 
  “那你还抱怨什么呢?” 
  “我在抱怨吗?” 
  “那你接受了?” 
  简佳笑了笑,把钻戒摘下,放回盒里,推了回去。刘凯瑞惊讶地看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于是简佳说了:“凯瑞,谢谢你的信任。可是,晚了。” 
  刘凯瑞猝不及防,停一秒,问:“是因为顾小航吗?” 
  “不是因为顾小航。顾小航出现在我们结束之后。” 
  刘凯瑞有点急了:“简佳,你要的不就是婚姻吗?那时我不能给你,现在——” 
  “现在你能了!但你能的时候我却不能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自己的感情被欺骗。我不喜欢被欺骗以后,人家拿钱来补偿。” 
  刘凯瑞把身子向后一靠,靠到椅子深处,说:“就是说,还是不肯原谅。” 
  “不是不肯原谅,凯瑞。是感情没有了。” 
  刘凯瑞激动了:“不!不对!” 
  “难道你比我还了解我吗?” 
  刘凯瑞一字字道:“我了解你,更了解我,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简佳,想想我们那六年的共同岁月,我们无话不谈恨不得分分秒秒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打电话直打到手机发烫没电!……简佳,你离开我后我试着跟几个女孩儿相处过,得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失望,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同你比,正所谓没有平地不见高山——她们使我越加感到了你的可贵!简佳,你还年轻阅人太少,你不会知道,我们俩是难得的一对绝配!……你是个聪明女孩儿简佳,你应该能理解当年我不能抛弃我妻子的心情——” 
  “在这点上,我不仅理解你,而且,尊重你。” 
  刘凯瑞双手一把拉住简佳的双手,紧紧攥住:“那就跟我结婚!” 
  简佳抽出了自己的手,摇头:“凯瑞,你妻子是你的红拂。我也想做红拂,小航的。”说罢,起身,走。走前还伸出自己的手,友好地跟对方握了一下。她不能再耽搁了,外面,车里,小航在等她。 
  小航是在等她,但不是在车里,而是在车外。见到她来,立刻拉开车门,模仿西方绅士,歪头弓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简佳笑了,毫不客气或者说很受用地向车里钻,这时他们听到了后面的一声“嗨!”一齐循声看去,是刘凯瑞。刘凯瑞对他们说:“结婚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小航立刻代二人回答:“我们会的!”挥挥手,上车。车发动,行驶,远去。刘凯瑞目送车走一直到消失,心里有失落有痛苦有羡慕。同时,还有敬重。 
   
  小西去何建国公司找何建国,事先没给他打电话说她要来,不想打这个电话,不想弄得这么正式。心里想的是,他在呢,就谈谈;不在呢,就拉倒。不料刚进公司大门就被前台小姐拦住,说是何总监很忙,没有预约,一律不见。小西一气之下掏手机就拨了何建国的手机,没想到对方把电话给转到了“小秘书”,而她完全不知道何建国新办公室的电话。这期间那个前台小姐一直斜眼看她,眼睛里带着一点不屑。在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儿眼里,三十多岁的顾小西得算是中年妇女了。何总监是公司所有女孩儿的关注对象,年轻有为帅气单身,这么一个中年妇女,也不预约,来了就要见何总监,凭什么?小西被女孩儿眼睛里的内容激怒,命令对方:“你给他打电话!说我找他!我叫顾小西!”女孩儿被小西的气势镇住:万一这人真是个什么人物呢?耽误了,何总监怪罪下来,她就惨了。于是打了电话。她拨的是一个四位数的内部号码,电话响了一声就有人接了,女孩儿的声音立刻变得娇柔可人:“何总监,有一位叫顾、顾——”不知是忘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听清,又懒得再问,伶俐地改口道:“有一位顾女士来访。”电话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女孩儿连连答应着放了电话,尔后对顾小西道:“何总监让你等一会儿。”同时伸手一指旁边贴墙的一排硬塑料椅。小西怒不可遏,还没等她说出什么,女孩儿又补充一句:“我们何总监很忙的。”小西把一腔怒火发到了对方身上,生硬问道:“忙什么?”女孩儿没回答这个问题,看她的眼光如看怪人,带着点怜悯,心里头准是把她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家庭妇女了。小西越发愤怒:“问你话呢!你老看我干什么!”女孩儿显然受过严格的职业训练,面对对方的无理无礼,态度不急不躁,语气不冷不热,说:“何总监有重要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我无权奉告。”小西双目圆睁看对方,对方根本不再看她,已然在电脑前坐下,劈里叭啦地打起了什么,人家忙着呢。小西拎着包,转身就走。 
  “小西!” 
  小西和前台小姐同时扭头,见何建国正从电梯门里出来,亲自迎接小西来了。前台小姐顿时张大了眼和嘴,惊诧地看何总监小心殷勤地呵护着那个中年妇女进入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片刻后,上升。 
  这是小西头一次来何建国的总监办公室,办公室不是特别大,办公家具也不是特别豪华,但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发散出一种此处是重要权位的信息——当然这也许是小西的心理作用,刚才前台小姐给她的——这使小西稍稍显得有一些拘谨。何建国忙着亲自为小西倒水泡茶。这时有敲门声,得到允许后对方进来,对何建国道:“何总监,VT公司的——”话刚说一半便被何建国打断,说他上午有事,什么事都不要安排。对方答应着出去。 
  何建国把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请小西坐他办公桌后的转椅上,自己则拖把别的椅子坐到了她的对面。屋子里静下来了。有一会儿没话。都急着说话,越急越找不到话说。何建国只好又说一遍“小西,喝茶”。小西端起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何建国紧着提醒“小心!烫!”但晚了,小西已被烫到了,水撒了一桌子,二人抽餐巾纸争着擦,手和手相碰,又讪讪缩回,各自坐下。安静片刻。同时道:“小西!”“建国!” 
  又同时道:“你说!”尔后还是同时说:“对不起。” 
  这天何总监不仅上午没安排事情,下午也没有,晚上也没有。当然也可以说他只安排了一件事情,这一天,他一直跟前台小姐眼里的那个中年妇女在一起。晚上,他请她吃的饭。这一天里,主要是他在向对方检讨,检讨属于他这方面的所有过错。翻来覆去,情真意切,越发令小西不解。 
  “你都知道是错为什么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犯?” 
  “总觉着他们在农村受穷,我一个人在北京享福——” 
  “建国,他们在农村受穷不是你的错,你在北京能有今天固然是你们家为你交学费供了你,但那是他们的责任,你考大学考出来了过上美好的生活,是你应得的,是你通过自己努力得来的,你并不欠任何人的。为什么你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们家,对不起你哥?的确,当年你哥和你一样同时考上了大学他比你还高了几分,但谁让你们家穷呀?供不起两个大学生呀?怎么办,只能让命运来决定。我个人认为,抓阄是一个再公平不过的方法,你抓到了,你哥没有抓到,这就是命。你没沾谁的光,你哥不冤。人的运气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有运气,有的人没运气,谁欠谁的?” 
  当时他们正坐在一家中档餐厅靠窗的两人餐桌前,面对面。何建国听小西说完这番话后许久没有话说,思想斗争激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深藏于心十几年、在这个世界上除他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小西默默看他,绝不再催,本能感觉到了他心中有事。何建国躲开这目光,把脸扭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绿草坪,草坪上的强光地灯强化着草坪的绿,使之如同他们家乡的麦田,刹那间,那刀刻斧凿般的一幕在脑海中再现: 
  农村的土炕,何建成何建国相对而坐,爹坐中间。爹抽着烟袋说:“你们两个都上大学,四年,得小十万块钱。十万块钱我和你娘就是卖房子卖地卖骨头卖肉,也凑不齐。你们俩,我只能供一个!” 
  何建国何建成同时抬头,目光不期而遇,又迅疾闪开。谁也不再看谁,不敢看。太残酷了,何建国不无绝望地想。想必此时,哥哥也是这样想。这时听爹又说:“都是我的儿子,让谁上不让谁上,我不能说。”爹说到这里,住了嘴。屋里静下来了,静得仿佛地球都停转了。后来,爹说:“抓阄吧!”何建国看哥哥一眼,哥哥也正在看他,两个人相对点了点头。接着,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求生的本能——高声说他来制阄,跳下炕找纸找笔。爹在他身后嘱咐,“一个写上‘不上’,一个写上‘上’!” 
  何建国把一张纸一撕两半,先在其中的一半纸上写下了“不上”,又拿过另一半纸,犹豫不到一秒,便果断也写下了“不上”,再接下来的动作迅速流畅一气呵成,把两张纸团再一团,交给了炕中间的爹,自己同时迈腿上了炕。爹把手里的两个阄放到了两个儿子中间的炕上。“抓吧。” 
  都没有动。爹催:“抓啊!”何建国开口了:“哥是哥,哥先抓。”爹点点头同意,“建成,抓!”何建成伸出手去,那手微微有一点抖——一抓定终生呵——最终眼一闭,抓起了一个,没看,直接给了父亲。建国爹展开纸看了一眼,半天没有说话。这时何建国迅速抓起剩下的那个阄,紧紧攥在了手心里。与此同时,爹开口了:“建成,让你弟去上吧!” 
  何建成何建国的眼圈同时红了。建国爹的眼圈也红了。…… 
  泪水顺着何建国的脸滚滚流下,小西看着他,惊讶到了极点。“他们谁也没有人要看我的阄,谁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做,都觉着这张是‘不上’,那张肯定就是‘上’——他们信任我!……这信任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我的心上。……我永远忘不了我哥当时的那个样子,上了大学后很长一段时间,一做梦,就是我哥的样子,一声不响,抓起锄头下地!……小西,现在该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对我们家尤其是我哥,说一不二百依百顺,用你的话说,是没有原则的顺从袒护。那是因为我,偷了我哥的人生!” 
  小西彻底理解了何建国。她不知该说什么,又不能不说,于是安慰他:“也不能这么说,就是你不做弊,你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话说得苍白无力。 
  何建国猛烈摇头,一把拉过小西的手紧紧捂在了自己的脸上失声痛哭:“小西,小西,小西!” 
  这天晚上,他们一直坐到饭店打烊。 
  何建国开车送小西回家。快一点了,北京的深夜,公路一马平川。 
  “小西,你能理解我了么?”小西点头。“能原谅我么?”小西又点头。“那咱俩的事,你啥意见?” 
  小西凄然一笑:“我的意见管用吗?……建国,我现在是真的、打心眼里理解了你,还有你们家。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听从他们的决定!” 
  何建国急急道,“小西,我们还年轻,我们治!我上网查了,习惯性流产不是说不可以治。……” 
  “要就是治不好呢?” 
  “我哥说,你不能生孩子的事,他跟我爹我娘说。”小西蓦然一怔。何建国道:“我哥坚决站在我们这边。来北京后他长了不少见识。他跟家里说比我说要有力度。” 
  “你哥真好。”小西停了停,尔后慢慢道:“还有,我的意见,抓阄那事就不要跟你哥说了。我们不能为了自己忏悔后的轻松,就把痛苦推到你哥的身上,徒然打乱他已经平静下来的生活。……” 
  “谢谢你的理解小西。”何建国低道,“请也不要对你们家说,好吗?” 
  “但你得用实际行动弥补!”小西道,“首先,帮助你哥充电,提高,参加成人高考!他底子好,这不应该成为问题。其次,让你哥哥的两个孩子到北京来上学,你负责全部学费,小学,中学,大学!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找我。” 
  何建国痛苦而感动,感动是因为小西,痛苦还是因为小西。这么好的女人,他却无法就他们的未来做出任何承诺,他只能听家里的。小西当然感觉到了何建国内心的矛盾,不禁潸然泪下。…… 
  晚上何建国回到家后,哥一直在等他,关心他和小西谈得怎么样。何建国却问他和爹谈得怎么样。何建成说他在电话里把事儿和他的意见建国的意见都说了,爹没说话。尔后长叹说,自己要是生的是儿子就好了,结果,俩闺女!何建国说男女都一样。何建成说那是在城里。这时何建国说了小西的话:“哥,小西说,让你的两个女儿都上北京来上学,小学中学大学,让我出学费,说要是有困难,可以找她。”何建成意外而感动。何建国继续说:“哥,你再给爹打电话,跟他说,小西是有很多显而易见的缺点——包括所谓的不能生孩子——但同时,她更有很多难能可贵的优点!……爹要是不同意我和她的话,我这辈子就——”停了停,“就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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