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国说:“不用了。我已托了我的一个同学了,他答应让我哥去他公司里做保安。室内保安。”
“三十多岁了做保安?也学不到技术。”
“先挨过这一段再说。等天暖和了再说。小航那边你不要再找他,我同学说他可以辗转找人想办法。”
就是说,他来接她不是为他哥的工作。那么,他来接她回去的原因就应该是纯粹的,就是想接她回去。这样想着,心里越发温暖起来。
何建国是想跟小西商量,让小西在娘家住,让他哥哥回他家来住。至少住几个月,度过乍暖还寒的这些日子。
何建成自幼身体就不是特别强壮,家里条件虽不好,但是也比工棚里强。家里干活的强度,也比工地上轻。条件差加上劳动强度高,可能也有水土不服的原因,他发起了高烧。刚开始还忍着不说,继续干活,结果,晕倒在了工地上。接到通知后何建国赶到医院,哥哥已被送到了医院,这会正在输液,血象很高。坐在医院急诊的输液室里,烧得直说胡话。何建国到后立刻花钱租了辆平车,让哥哥疲惫的病体能够躺下。那夜,他陪哥哥在医院过了半夜,尔后,把哥哥接到了自己家里。哥哥到家就睡,早晨何建国起来后他还在睡,一动不动。摸摸额头,烧已经退了。显然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冻的,累的。何建国给哥哥把吃的喝的准备好,留了个条,就上班去了。上午公司开会,一开开到了半下午,下午他抽空回家了一趟,采购了一大堆东西,准备拿回来塞进冰箱,等哥哥病好了后,好好给他补补。进门一看,哥哥居然在擦油烟机!何建国一下子急了。“哥,你不好好躺着在这干嘛哪!”“烧退了,冰凉的了,躺不住。”过去把何建国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边说:“俺寻思着还是上工地住,都扣了伙食费的,不吃也不退。”“不退就不退吧,值不了几个钱。这回说好了,你就住这儿,早晨吃了走,晚上回来吃,开了春儿再说。你要是听我的话,能来家里住,就不会有这些事!”又补充说了句,“这和小西都商量过的。她怕你觉着不方便,回她娘家住去了。”
何建成根本不信,连连摆手:“建国,你这样做,不中!她是你媳妇,不跟你住一块,住娘家,哪中?没有这个道理!俺这就回工地,再带床被窝去就中。”
何建国欲说什么,何建成摆手:“这事就这么定了!”再不说话,吭哧吭哧安好了油烟机。哥哥真是个聪明人,什么事,一琢磨就会。何建国心里又痛,忙上去帮哥哥安装油烟机,找点事占住手。哥俩一上一下安装油烟机,配合默契。建国说了:“哥,那天你在路上见了我,咋扭头就跑呢?”边说边在心里头骂自己虚伪,哥哥却说:“正想跟你说这事呢!建国,以后,你跟你单位上的人在一块的时候,碰上,咱不说话,不认识,啊?”何建国眼圈一下子红了,何建成装没看到,专心安油烟机,边说:“这我就知足了,建国。有你对哥的这份心,我就知足了。我们没必要给你在单位造成不好的影响。……”何建国再也说不出话,心脏被谁攥住了似的,喘不动气。哥哥这么说是因为哥哥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哥哥知道了事实真相,他还会这么说么?他还会认他这个弟弟么?
何建国决意要让哥哥回家住。显然哥哥的主要顾虑在顾小西,这事非由顾小西出面,办不了。这天下班后,何建国决定去找小西谈,面谈,重要的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谈。但是门一开,一看到由于他的到来小西脸上露出的情不自禁的喜悦,他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她以为他来是想跟她和好,他如果马上说出了来的目的,对她不啻是一个打击,而且是双倍打击。不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我接小西回去”。心里头想的是,接回去再说,瞅机会再跟她商量。
二人开门进家。小西离开家没多少日子,感觉上却像是走了很久似的,有一种又亲切又陌生的感觉,厨房里,卧室里,洗手间,阳台……她挨个走了一遍后,马上开始从包里向外收拾她从娘家拿回来的换洗衣裳等物。这时何建国的手机响了,他拿着手机去了阳台。接完电话后在阳台上站了许久,思索着事情的整个局面。
小西把东西都带回来了,就是说,她是准备回来住了。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跟她开口说他想让哥哥来家住的事?不说,哥哥怎么办?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样也许更好——他们三个同居,他俩睡卧室,他哥哥睡客厅——这样的话,哥哥才可能安心。否则不管怎么样,他来住而小西不在,他都会觉着是他挤走了小西,影响了他们夫妻的正常生活。当下心中释然,脚步轻快地从阳台上回屋。这时,他听到洗手间已发出了哗哗的淋浴声,想也不想就推开了洗手间的门,他急于跟小西说话。
小西惊叫一声。她没想到他会推门。当然这只是表层的原因。深层的原因是,他们已好久没有过肉体的接触了,彼此已有些陌生了,不习惯赤裸相对了。何建国马上关上了门退了出去,并说了声“对不起”。
小西继续洗澡,心里头后悔:叫什么叫?有什么好叫的?他们难道不是夫妻吗?彼此肌肤相亲熟悉对方身体上的每一方寸的妻子和丈夫!她很想叫他回来,像夫妻那样无拘无束。她洗澡,他在一边陪她说说话,或者,帮她擦擦背,或者,一块沐一个浴?……算了,时过境迁,刚才她一声叫把他阻在了外面,现在请他回来,就生硬了。晚上,晚上睡下了再说。
夜里,夫妻上床。他们习惯各睡各的被窝。熄了灯后,小西主动钻进了何建国的被窝,从前,大部分时间,一直是他主动。她主动的时候有,少。但是这次,她决心主动。心之使然,而非性。
何建国没有想到。他跟小西很久没有房事了,这期间,他一直是自力更生靠“右手情人”解决问题。而且就他的心情来说,也是宁肯用“右手情人”也不愿用顾小西。但是现在小西主动要求他却不能拒绝,都说男女平等,什么时候也平等不了。就说这事,女的拒绝男的是天经地义,是骄傲是矜持;男的拒绝女的你试试?是冷漠是残酷是对女方的伤害,再不就是,没有本事。他现在的情况是,又冷漠,又没本事——昨天晚上刚刚自慰过一次,储备用光了。
小西钻进了他的被窝,钻进了他的腋下,嘴里还兀自呢喃,令何建国头皮一阵阵发麻。她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从前她不是这样子的啊!这时候,他感到她的一只手从他的胸上开始下移,他下面全无准备呢!心里暗叫不好,一把抓住了这手,仓惶之下,把它捧到了嘴边。没想这也能误导她,以为他是要讲究情调。从前,她总嫌他在夫妻生活上没有情调,一点弯不拐,一点铺垫没有,直奔主题。她肯定以为他现在是在跟她讲情调,这可真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她立刻就做出了相应反应,把嘴凑到他的耳边,咬他的耳垂。他曾跟她说过,耳垂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她却从来跟没听到似的。显然,她是听到了,就是不想做。只要她想做,也能做得很好呢。在小西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到底也是自身年轻,还有,小西的身体也年轻,那没有生育过的身体苗条、紧致、富于弹性,最终唤醒了他男性的本能,于是,他进入了。一旦进入,方感那里的湿润温软哪里是他的“右手情人”所能比的?……那一次,由于小西的主动,配合,他们体会到了空前的痛快愉悦。事毕,二人只简单擦了擦,洗都没洗,就睡了。那一夜,睡得很沉。
次日是周末,何建国一觉醒来,九点多了。睁开眼睛,吓了一跳,面前,极静的距离处,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看。他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立刻,向对方绽出了一个笑。小西被这笑感动得要哭,掩饰得一下子把头拱进了何建国的怀里。嘴里喃喃:“建国,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过了?……有一个世纪了吧?有一阵,我都想让你去医院看看了。”
“看什么?”
“看你是不是ED了。”
“ED?我?”稍停又说,“不过,男人到我这个岁数,我这样的工作压力家庭压力,十有八九,也差不多该ED了。我是少数的几个例外。”
“又吹又吹!”
“不信,你去问!”
“问谁?”何建国笑了,知道所言荒唐。小西道:“就是能问也不用问,答案明摆着,肯定个个跟你似的,是‘少数的几个例外’!吹牛,尤其在这件事上吹牛,是你们男人的重要特点之一。”
何建国摇头摆尾道:“咱可不是吹吧。咱这可是,‘用事实说话’吧?你昨天晚上感觉怎么样,难道不是——飘飘欲仙?”
小西嘁了一声:“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魅力,能不能让我‘一辈子做好事’。”将小西往怀里搂了搂,“小西,跟你商量个事吧?”
尔后就说了那事,他一直处心积虑想说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说的那事。但是只说了个开头,还没说到“同居”呢,刚说到想让他哥回来住的时候,顾小西就“蹭”,从他怀里跳了出去,直接下床,穿衣。
小西感到恶心。为了她自以为的他的感情需要,为了昨天夜里他表现出的跟真事儿似的激情。婚后有一段时间,特别是近一段时间,他们之间是有过这种现象,当一方有求于另一方时,这方就会事先表现出对对方好来,比如,主动送对方点东西啊,主动端一杯水啊递双拖鞋啊,但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做这样的事,于他们还是第一次。简直下作,简直亵渎!简直无耻!小西没听何建国说完便从床上跳了下来,连声冷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昨天我还纳闷呢,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殷勤这么主动地跑去接我,当时就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但是,但是,”她强忍着眼里的泪,“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能到这种地步,居然为了你们家那点破事儿不惜——”她停了一秒,“不惜使用美人计!”
何建国无从解释,他这才真是一步被动,步步被动。无从解释就不解释,就事论事。“就住到五一!太冷了他们工棚!”
小西穿上衣服,摔门就走。小夏的事没跟他说,不说,再说这个,他们的关系就更是交换关系了,赤裸裸的交换!
在小西摔门而走的那一瞬,何建国彻底失望,下决心把这件事情做一个了断。不想这时,哥哥何建成那边出事了。
这日,何建成被安排给几个瓦工打下手,铺甬道。这是一个高尚住宅区,独栋别墅,每一栋都在五百万以上。何建成负责搬砖,运水泥沙子。一个小头目对瓦工们说:“这些个砖都是从意大利进口的。比你们的手指头还贵。切的时候小心着点,别给切废了。”说到这,又指着何建成道:“你,搬东西的同时,看着点来往的人,别让他们往刚铺好的道上踩,看房的,让他们走那边!”何建成点头答应。
傍中午的时候,一个气度非凡的人来看房,抬脚就往刚刚铺好的甬道上踩,何建成忙拦住他说这砖刚铺上不能踩。对方说那你让我走哪?甬道两旁到处是碎石水泥还有沙,确实也没路可走,没有这种人可走的路。何建成他们无所谓,他们有着跟这环境配套的服装鞋子和身份。购房人不一样,黑皮鞋亮得闪白光,西装笔挺。何建成只能小声重复头目的话这道不能踩,砖刚铺上,踩坏了得重新铺……对方没听见般,踏着甬道就走。何建成情急之下拉了他一把:“不能踩啊!这砖是意大利进口的……”对方嫌恶地甩开了何建成的手,但是,晚了,那深蓝西服的袖子上,已然留下了何建成的手印,不知是水泥是土还是切割地砖的粉尘。对方立刻火了:“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说话,怎么动开手了?……意大利进口的砖怎么了?你就知道意大利进口的砖,知不知道我这西服是哪里进口的?”边使劲掸着袖子上的灰,弹不干净,他越发火了:“我下午还有个会——你、你、你他妈混蛋!”不知如何发泄怒火,边说,边用脚在甬道上使劲跺了几下。何建成不由心疼地闭了闭眼。
小航从一边路过,基本看到了整个过程,非常生气,走过去对那人道:“先生,知不知道这是施工现场,闲人免进?”
“闲人免进,我是闲人吗?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我是来买楼的,是这儿的客户,是你们的上帝!”
“买楼去售楼处,有相关人员给你接待介绍,这儿是施工现场。甬道不能踩,请你下来!”对方站着不动。“再说一遍,下来!”对方仍不动。四目相对。
工人们齐齐住了手看他们。这两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也就是说,势均力敌。不像何建成,根本就不是对方对手。看那人还不动,小航火了,一伸手,把那人从甬道上拉了下来。对方挣扎着不离开,小航加大了力度,对方没站稳,向后摔去,一屁股坐到了身后和好的水泥、沙子里。那身不知从哪里进口的西装当然彻底完蛋。何建成不由担心地看小航,发现小航也是一惊,显然,事情到这地步并不是他的本意。这时,那人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小航鼻子破口大骂:“小子,你等着,我去投诉你!老子今天不把你的饭碗砸了老子跟你姓!”说罢扬长而去。小航阴着脸对工人们说了句“干活吧”后,走了。何建成一直目送他走,心里头非常不安。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顾小航被解职。
这事像阴云一样,笼罩了顾家。当然,凭小航的年龄和工作经历,再找一个工作没有问题,但是,要马上找一个合适的工作,可不那么容易。小西坚决站弟弟一边:“他有钱怎么了,有钱就是上帝吗,就能把别人的劳动不当劳动、规定不当规定了吗?”
小西妈:“这些没用的就别说了。现在的问题是,小航没了工作怎么办。”
一直沉默的小西爸开口了:“小航,我要是你的上司,我也会这样处理。不问过程,只看结果。结果就是,你让公司失去了一个准备掏五百万买楼的重要客户。”
小西道:“听他吹!我还准备掏一千万买楼呢!”
小西爸正色道:“人家定金都付了。大定。”小西这才不说话了。小西爸道:“发生这种事情,看似偶然,实为必然。那人固然有他的问题,但是我们现在要找的不是他人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小航,我们了解你,你是有能力的,有能力化险为夷化干戈为玉帛有能力兼顾双方的利益,但你却没有这样做,而是像个毫无职业素质的老粗一样硬碰硬跟客户对骂直至动手!为什么?因为你的心思没有放在工作上!”所有人同时一愣,看小西爸,包括小航,不知小西爸指的是什么。小西爸慢慢道:“没想到,就因为我们反对你和简佳的事情你就会变得如此颓丧失去理性,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一个心胸!在这里我要劝你一句小航,你可以不爱江山爱美人,但是,美人可是要爱江山的哟!换句话说,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爱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事业,才是男人的立身之本!”说罢,起身就走。进了书房,咣,关了门。
小航没吭声。他不得不承认,父亲的分析是对的——不是指他对女人的分析,而是对他本人的分析——他近来火气确实是大,无名火。究其竟,跟简佳的事有直接关系。否则,今天的事情,完全有可能是另一个结果。
屋子里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