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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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5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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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小心地把有肉的那一面翻过来朝上,看上去很好。端着放微波炉里转——这是最后一盘菜了——正转着,门开了,小西和简佳到,说踩着饭点到就踩着饭点到!看到小西身后的简佳,何建国愣住。但是那二人谁也没注意到他的情绪,一拥而去卫生间洗手,饿空了的肚子和一屋子的菜香令人愉快。 
  三人在桌前就座。 
  剩菜无论怎么整还是剩菜。小西有一会忍着没说话,终于忍无可忍,把筷子一摔:“何建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知道简佳要来……你又没告诉我……” 
  简佳闻此看小西,她不是说何建国请她来的吗?小西不敢看她,加倍迁怒于何建国:“你电话里不是说要请我吃大餐吗?” 
  “这难道还不够丰盛吗?鱼虾肉蛋菜,什么没有?” 
  “还一再嘱咐我什么都不要买——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吃剩菜!” 
  夹着争吵的两夫妇中间,简佳非常难堪:“好了小西,剩菜也没什么不好……” 
  小西无颜面对简佳,只能对何建国发火,不如此就没法表达对简佳的歉意:“你这是从餐厅里打包回来的吧?还不知道都沾了些什么人的口水唾沫星子呢,有没有乙肝艾滋禽流感都不知道!” 
  “都在微波炉里高温消过毒了!” 
  简佳赶忙道:“小西,何建国没错,没看报上都提倡去饭店吃饭剩菜要打包——” 
  小西越发不敢看简佳,这时候要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才好。如果家中有大餐,她就算是撒了谎,说是专为简佳准备的,那也是善意的谎言,现在可好,好不容易把人家请了来,家中餐桌上,竟然是一桌子的剩菜。吃剩菜是何建国的老毛病了。平时吃饭,哪怕是剩一口菜汤也不让倒,也得留到下顿喝了它。不让留,就当时喝了它,撑死也得喝了它,说是怕浪费。说他,还振振有词,说怕浪费有什么不对吗?问题是,你已经吃饱了,硬吃下去也吸收不了,搞不好还得撑着,有一回就撑得上吐下泻,上医院看急诊花了五百多!她懒得再跟何建国说什么了,边把一盘盘剩菜往一个盘里划拉边说:“剩菜不能吃。现在报上说剩饭剩菜不能吃,有亚硝酸盐……” 
  何建国不识时务:“报上的话也能信?今天说睡觉头朝东好,明天又说朝西好,大后天说朝北好,大大后天你看吧,准得又说头朝南!要是听它报上的,咱家的床就得安转轮!” 
  小西对简佳苦笑:“看到了吗简佳看到了吗?就这么一个人,根本不讲理。” 
  简佳对何建国说:“蔬菜剩的确实不能吃,确实是有亚硝酸盐,”为平衡好关系,又对小西说,“不过蛋白质类没有问题——” 
  何建国仍不闭嘴:“蔬菜也没问题!我们村家家户户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中午吃剩的晚上吃,晚上剩的第二天吃,也没见到谁被药死毒死。” 
  “你们村?不提你们村倒还罢了!你们村整个就是个反面典型!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平均寿命才五十多还说什么说!” 
  “好好好,不提我们村,我们村落后我们村穷,人穷,就没有话语权。咱提富的——韩国,韩国富吧?人家韩国的国菜是什么?泡菜!泡菜是什么?其性质其化学成分,与剩菜无异!” 
  小西一时想不出话来反击,何建国得意一笑,抄起筷子大口小口吃。小西拉简佳就走,说是出去吃。简佳夹在两口子中间很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叫她走!”何建国斜眼看小西,对简佳道。 
  简佳对他斥道:“你就别拱火了!说实在的何建国,这事我觉着你不对。” 
  “我怎么不对了?” 
  “你有你的生活习惯,小西有小西的生活习惯。如果经济上确实不允许,我们是应该过得节俭一点,但咱现在不是不到那个程度吗……” 
  “所以就应该浪费?” 
  小西对简佳:“他就是这样,说不过了,就偷换概念!”对何建国,“你想把自己的胃当垃圾桶可我不想!” 
  简佳又说小西:“你也少说两句吧!”又对何建国:“不是说让你浪费,你想想看,一个人一辈子能吃多少顿饭?吃一顿少一顿,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好一点?我认为,有条件的话,人还是应当学会享受生活。” 
  何建国大口吃剩菜:“享受生活还用得着学?等我钱多花不完的时候——” 
  小西接道:“——就去买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何建国气得说不出话。简佳趁这机会起身告辞,小西追了出去。 
  “简佳你听我说——” 
  “没事小西没事,不就一顿饭吗?” 
  她根本就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就是她让她解释,她又能做何解释?回到家后小西冲何建国大叫大嚷:“你知不知道,我把简佳请来有多不容易?本来我想趁这机会跟简佳好好谈谈缓和一下关系,结果呢,全让你给搅和了!……” 
  何建国只是不说话,任她说。心里头感到深深的悲哀,为了两人之间这没完没了大大小小的分歧。 
   
  姐姐要去何家村过年的事令小航遗憾。不是舍不得姐姐。为简佳的事他至今跟姐姐都不怎么说话。令他遗憾的是,他们,主要是姐夫,要是不回何家村就会回来过年,那么至少,这个春节全家的炊事问题就解决了,姐夫以一当十。春节食堂不上班,爸妈为这事很是有一些发愁,还口角了几句。即使春节,妈妈每天也要去病房看看,回家总希望能休息休息;而爸爸呢,不会做饭。不是没有学过试过,结果是,事倍功半,不不不,连“半”都谈不上,他做出的菜难吃不说,还能把厨房给整得满目疮痍,锅碗瓢盆刀,占满了所有台面,地面都得用去一大部分,做顿饭,得让他和妈妈跟在屁股后收拾半天。在这点上,姐夫深令顾小航佩服,同是男人,人家怎么就那么能干?就说今天下午,他和姐姐回来做行前告别,进家快五点了,他一个人进了厨房,嘁哩喀喳,六点,准时开饭。四菜一汤,米饭。上厨房看看,不仅一点不乱,比他进去前还要整洁许多。小航不会做饭,也不喜欢做,这大概得归咎于来自父亲方面的遗传。但是,他喜欢吃,水平也高,算得上半个美食家。朋友吃饭,只要他在,都由他点菜,他点的菜能达到性价比的最佳值。就为会点菜,他多吃了无数顿本来不该他去吃的饭。会点菜也是天赋。 
  这会儿,姐夫在厨房洗碗,让他们一家在客厅里说说话,姐姐要走了嘛。妈妈虽说是专家权威在外面一言九鼎,但是回到家里,“妈妈”本色毕露,为姐姐要回何家村过年,啰嗦个没完没了。找出一大堆的药来,一样一样交代…… 
  小航听着不屑:“妈,她是去她婆家过年,怎么听着您跟送儿长征似的!” 
  小西爸看厨房一眼,呵斥儿子:“小点声,让你姐夫听见!” 
  小西妈叹口气:“也是。人家长年累月生活在那里,小西你也就是去过个春节,有什么?准备该做做,但在思想上,不能自己太娇气自己。” 
  小西爸扭脸对厨房喊:“建国啊,你们明天要赶火车,今天就早点回去吧。厨房别管了。” 
  何建国闻声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憨笑着说已经收拾完了。小西妈提过一提兜果脯,说是小航专为他家买的,“带回去给孩子们分一分。你们家里孩子多。”小西立刻接茬儿说是多,光地上跑的都数不过来。小西妈皱眉瞪小西一眼,又拿过一个大包:“这是些家里穿不着的衣服,都还挺新的。”小西连叫不要了不要了带不了了!何建国则弓身接过去:“谢谢妈妈。”小西哭丧着脸不说话,小西妈看女儿一眼,对儿子道:“小航,你送你姐姐姐夫一趟!”小航说搁那吧,明天他送他们去车站的时候一块拉上。现在他不想动,白天在工地跑一天了。 
  何建国忙道:“不用小航送,这么点东西用不着送。东西还是得今晚上拿回去,得装装箱。” 
  小西道:“但是小航你明天一定得去!你要不去,我们绝对走不了。我们带的东西,足够开一个小型超市的了!” 
  …… 
  出租车在小区停下,小西和何建国从车上往下卸东西,确切说是,何建国从车上卸东西,小西站在一边看,光看都愁。 
  “好容易过个春节,比上班还得累,千里迢迢火车汽车地长途跋涉,要不说过年如过关呢。真是过关,受罪,而且是,花钱买罪。”何建国只是不吭,任她说。他在实际上头占了上风,就得在言论上头让她一些。不如此,夫妻关系无法平衡。小西仍在说:“你说咱国家现在什么都跟国际接轨,怎么这个春节就不能跟国际接接轨?” 
  何建国自是不吭,于是小西所有的话等于白说。何建国现在采取的就是“不说”政策。 
  次日,小航开车送姐姐、姐夫去北京站,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还有一些放不下的放在后车座上。一路红灯,好不容易蹭到一半路时,小西突然大叫一声,身份证忘带了,身份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他们的票是软卧,软卧要查身份证的。就是不查,身份证也该带在身边以防万一。这事只能找简佳,这个时候,办公楼里只剩下了值班的简佳。可是,怎么好意思找人家?一直以来关系紧张,如果昨天晚上真的能有一顿“大餐”垫底,今天都好开口些——这么一想又开始生何建国的气。 
  “都怪你!” 
  “咦,你自己忘拿身份证了怎么能怪我?” 
  “要不是你昨天的破剩菜我今天就能请简佳帮这个忙!” 
  “你以为人简佳跟你那么浅薄!……赶紧地,给简佳打电话!” 
  前面开车的小航听着,始终不吭,不发表意见。其实小西除了不好意思请简佳帮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不想让简佳和小航碰面。小航当然明白这点,所以他绝不说话。心中却觉姐姐未免多余,他现在已决定重新选择了,已同意春节期间,去妈妈给介绍的她们科里的一个女孩儿的家里了。他和那女孩儿已有过了初步接触,妈妈力主他们进一步接触,力主他春节去女孩儿家看看,见见二老。 
  小西别无它法,老着脸皮给简佳打电话,简佳爽快答应了给她直接送到北京站去,并约好在卖站台票的地方见,至时手机联络,小西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北京站人来人往,到处可见维持秩序的警察,广播里一遍一遍提醒乘客注意自己的随身物品。……小西一行人走来。小西背着自己的包,手里拖着只箱子,小航一手提一只旅行袋,何建国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编织袋,脑袋被压得歪向一边,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大包,形容极其狼狈,哪里还有一点裴勇俊的影子?整个就是个民工!令小西不堪。索性转移视线不看,眼不见心不烦。 
  卖站台票的地方,简佳已到,正四处张望,忽然眼睛一亮,她看到了与小西他们在一起的小航。她没想到他会在。下意识手臂高高扬起同时高声叫,声音中充满喜悦。两路人马汇合。自决定分手后,这是简佳和小航的第一次见面。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却不料一见之下才发现,什么都没有过去,一切照旧。她是这样,并且立刻感觉到了,他也是。为掩饰,简佳不看小航,只看小西,同时没话找话道:“带这么多东西啊!” 
  小西道:“是啊是啊。知道的,明白俺们是衣锦还乡;不知道的,以为俺们是逃荒!” 
  简佳和小航闻此同时各把脸扭向了一边,生怕当场笑了出来。这时候笑出来无异于火上浇油,何建国那边脸已经板得大理石一样了。小航放下东西去买站台票,简佳让给她也买一张,多一个人送总是好些。没想到他们会带这么多东西,早知道早把站台票买了,春节的北京站里,挤得骇人。这个理由无疑是充分的。但是她和小航心里都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他们不想就此分开。 
  总算进站台了,站台比候车厅就松快多了,不仅是人少,由于已经进了站,心情也松快了。趁这工夫简佳对小西说有一个作者打电话找她,小西手一挥说凡找她的,跟他们说,节后见了——俨然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简佳又忍不住想笑,小航也是,二人目光相撞,交流着心里的感受。小西似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他们,简佳忙做无事状嘱咐小西:“记住啊,总共六件行李。我的经验是,出门光记有什么行李不行,一定得记件数,到时候一数,一二三四五,少了一件,再想想少了哪件,这样才不容易丢。” 
  听简佳这样说,小航立刻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亲切。这就是简佳,细心,独立。同时立刻就拿妈妈给他介绍的那个女孩儿跟简佳比,跟简佳比,那女孩儿哪儿都好——指硬件——但是,仅有硬件的那是“第一眼美女”,随着年龄增长,小航对自己想要什么越来越明确。那女孩儿除了硬件尚可,其它方面乏善可陈,主要方面令人生厌。比如,俩人统共见了才不过几面,怎么还没怎么呢,就得开始为她服务。买机票,买上她家的东西,都让他去,听那意思,钱都得他掏。这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呀,图兰朵公主?所有男人都情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来向你求爱?最烦这种女的了,自以为是自我中心自作多情自恋狂还得加上妄想狂。感觉太差,起码的自知之明没有,起码的分寸感没有,没有一点点简佳这种建立在自知基础上的自立独立。这时,听姐夫跟姐姐说了——他可以肯定,姐夫说以下话时没别的意思,就为感激,为把感激话说得更诚恳更有深度一些——姐夫说:“你看人简佳,也是女的,比你强多了。你倒好,出门连身份证都能忘了带!” 
  简佳怕小西不高兴,忙道:“我能跟小西比吗?小西有老公宠着!” 
  小西张口就来:“你是不想让人宠,你要想让人宠还不容易?”也是好心,也是一种谦虚一种恭维,却不料顾此失彼,一下子碰到了简佳的禁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同时都想到了刘凯瑞。小西忙把话题转开说别的,但是晚了,简佳脸已霍然变色,剩下的时间里,简佳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送走了小西夫妇,小航开车与简佳走,一路上,二人基本没怎么说话。在车站初见面时的激动仍在,但是,刘凯瑞像一块阴影横亘他们之间挥之不去。在小航这边,最终使他决定与简佳分手的原因不是父母,是刘凯瑞。父母和姐姐说,简佳离开刘凯瑞是为了刘凯瑞不跟她结婚。车快到出版社时,小航开口了。并不看简佳,目视前方。 
  “简佳,如果刘凯瑞现在离了婚,提出来跟你结婚,你会同意么?” 
  “你说呢?” 
  “不知道。” 
  简佳冷笑一下,再也不肯说话,直到小航把她送到单位,下车后,方说了一句谢谢。 
  简佳向办公楼里走,进门要上十几磴台阶,台阶宽阔,平常日子,这个时间,上上下下不断的人,此刻,只简佳一个。太阳已经西移,将她的身影斜斜投向那宽阔静谧的台阶,她一磴一磴向上走,寒风吹起她的长发,宛如飘起了一面旗帜,那旗帜如同所有旗帜,风越大越能显示它独有的柔软的顽强。 
  “简佳!”简佳这时已走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听到小航叫她。她回过头去。他说:“到时间了,一块吃顿饭吧。” 
  “我晚上有事。” 
  “什么事?” 
  “采购。采购吃的。一个人过年也要过好。越是一个人过越要过好。” 
  说罢走了,消失在出版社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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