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颎战功赫赫,哪怕因病辞去了太尉之职,其地位却也无人撼动。
然而失去段颎庇护的夏育、田晏两人,哪怕有宦官维护,仍旧在朝中艰难度日。
就在去年,党锢之祸再起。
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人’鸣冤,要求解除禁锢,灵帝不但没有听从,反而收捕并处死曹鸾。
接着灵帝又下诏书,凡是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罢免,禁锢终身,并牵连五族。
党锢范围由此扩大,波及了更多的无辜者。
在此期间,夏育、田晏二人又成了天子手中钢刀,不知多少人死于刀下。
这场党锢之祸虽然再次以宦官的胜利告终,却也波及太广,天子不得不拿田晏前来顶罪。
好在灵帝以及宦官,都并没有想要真正治罪田晏,没过多久便赦免其罪行。
不过由于无数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被罢免官职,以致士大夫群雄激愤,民间更是怨声载道、盗贼四起。
正在此时,田晏却是向灵帝献策,那就是通过对外战争转移内部矛盾。
为了参与这场战争,田晏甚至向中常侍王甫求得为将,这才被封了破鲜卑中郎将的职位。
灵帝本来觉得国库空虚,担心战事旷日持久并不想轻启战端,不曾想有宦官王甫等人不停撺掇,这就让天子犹疑不定。
护乌桓校尉夏育更是进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
看到夏育上书中所言,一冬、二春就能扫灭鲜卑,灵帝终于心动了。
真要那样的话,不仅可以转移国内矛盾,还能树立起天子威望。
试问,又有哪位天子不想战功赫赫,留名青史?
正是为此,才有了这次远征鲜卑的诏令。
“真没想到,朝堂争斗居然如此激烈,那我等岂不成了党争的牺牲品?”
云长先是听得目瞪口呆,继而感觉强烈的愤怒充斥全身。
他本来还想着杀敌报国,甚至觉得灵帝哪怕宠信宦官,却也知道为百姓着想,派兵攻打屡次犯境的鲜卑。
却没想到,这场所谓抵御外辱的战争,只不过是灵帝为了转移国内矛盾的产物罢了。
直到此时云长才明白,为何人才辈出的汉代,最终会走向末路。
几次党锢之祸,已经弄得士大夫离心离德,这恐怕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朝堂公卿,难道就没人出言劝谏陛下吗?”
云长虎目圆瞪,显然已经气急。
假如这场战争是大汉准备许久,已经有万全之策,哪怕云长马革裹尸也心甘情愿。
奈何这只是一场因为党争才仓促发起的战争,料想胜率不高,那么将士们的牺牲就会显得毫无意义。
“哎,朝中公卿又怎会没有劝谏?”
臧洪叹息一声,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云长。
云长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面写着‘蔡邕书’三字。
字体优美而不失刚毅,诱惑而不失正气,哪怕云长不懂书法,也知道写信之人必定是书法大家。
“蔡邕,莫非是大儒蔡邕!”
很快,云长就想起了蔡邕究竟是何方名士,不由失声惊呼起来。
“正是蔡议郎。”
见出身平凡的关羽居然知道蔡邕,臧洪心中虽然疑惑,倒也没有多想。
说起来,蔡邕身为士大夫自然同情党人,不过好在蔡邕精通音律、才华横溢,灵帝本人喜爱辞赋,这才对蔡邕颇为大度。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蔡邕屡次直言进谏未被采纳,却仍然留在朝中为官。
知道这封书信出自于蔡邕,云长不敢怠慢,郑重拿出书信读了起来。
只见信中写道:
夫征讨殊类,所由尚矣。
然而时有同异,势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可齐也。
夫以世宗神武,将帅良猛,财赋充实,所括广远,数十年间,官民俱匮,犹有悔焉。况今人财并乏,事劣昔时乎!
自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昔段颎良将,习兵善战,有事西羌,犹十馀年。
今育、晏才策未必过颎,鲜卑种众不弱曩时,而虚计二载,自许有成,若祸结兵连,岂得中休?
当复征发众人,转运无已,是为耗竭诸夏,并力蛮夷。
夫边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况此丑虏而可伏乎!
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苟无蹙国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虫蚁之虏,校往来之数哉!
虽或破之,岂可殄尽,而方令本朝为之旰食乎!
略显吃力的读完这封书信,云长对于蔡邕却是敬佩起来。
蔡邕并没有说灵帝想要征讨鲜卑是错误的决定,只是说时候不对,贸然征讨胜负未知。
为此,蔡邕不遗余力的举例。
先是说以汉武帝之神勇、麾下将士之勇武、朝廷赋税之充实,北击匈奴几十年也导致朝廷人才匮乏,甚至连武帝都要下罪己诏承认自己的错误。
如今朝廷财政匮乏,根本不能与武帝时期相比,更不能轻启战端。
况且如今之鲜卑已经占据匈奴故土,拥兵十数万,再加上朝廷关塞不严,导致精铁等战略物资被贼人获得,更助长了鲜卑人实力,甚至超越了以前的匈奴。
当年有段颎这样的良将,扫灭羌人仍旧耗费十余载,夏育、田晏才能不及段颎,鲜卑又不弱于羌人。
两人为了建功虚报两年即可平定鲜卑,若事不能成,反而会遭致连年战乱,耗尽国库。
边境之事仅为小患,中国之事才是大患,如今郡县盗贼四起,朝廷连这些盗贼都不能剿灭,更何况那些鲜卑人呢?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蔡邕对于各方面局势都分析的十分到位。
本来云长只是凭借直觉,认为此次远征鲜卑有些蹊跷,倒也并不觉得真的会惨败。
然而看到蔡邕深入浅出的剖析以后,云长对于这次远征却失去了信心。
“蔡议郎乃家翁好友,这封信就是蔡议郎给陛下的奏疏,奈何蔡议郎如今人微言轻,陛下根本没有采纳。”
如今的蔡邕虽然已经名满天下,官职却并不高。
况且一手提拔蔡邕的前司空桥玄,也因为党锢之祸愤然辞官,这就导致党人在朝中势力越加衰弱。
“本来这场战争,陛下只准备派遣夏育、田晏两位将军领兵,也是朝中诸公多方斡旋,才让家翁领兵一万由雁门郡出塞。”
说到这里,臧洪声音有些唏嘘。
云长闻言,却是在心中暗自冷笑。
那些朝廷诸公,看起来好像是为臧旻争取领兵机会,其实也担心夏育、田晏二人立了大功,那个时候宦官权势将越发不能动摇。
是以,朝廷诸公才会派遣臧旻这个儒将协同出征。
就算最后真的大获全胜,也并非全部是夏育、田晏的功劳,说到底还是朝廷内部争斗罢了。
至此,云长对于大汉那仅存的希望,亦是轰然崩塌。
“哎,不考虑各自立场,其实这次领兵最好的主帅应该是段颎将军,或者前司空桥公亦可。”
“奈何二公都已年迈,无法再次领兵。”
说到这里,臧洪语气中也有些意兴阑珊。
第13章 受辱()
臧洪口中的桥公,可不是演义中江东二乔的父亲,乃是大汉前司空桥玄。
臧洪认为桥玄乃领兵正确人选,倒也并非妄言。
汉桓帝末年,鲜卑、南匈奴以及高句丽联合叛乱,以致幽州烽烟遍地,民不聊生。
危急关头,太尉、司徒、司空、大将军四人共同举荐桥玄,认为桥玄可以平定这场叛乱。
不谈其他,单是能够得到朝中三公以及大将军认可,就不是寻常人所能办到。
桥玄却也的确不负众望。
他奉旨出任度辽将军以后,当即开始修养兵士,随后率领诸将击鲜卑、攻南匈奴、伐高句丽,将三国叛军尽数击溃。
此后三年,各族再也不敢进犯。
直到汉灵帝继位,桥玄被调入朝中以后,异族这才死灰复燃。
无论是名将段颎还是司空桥玄,曾经都立下赫赫战功,异族闻其名尽皆胆寒。
然而两人俱已年迈,并不适合再次领兵,臧洪正是念及于此,才会有此感叹。
“如此说来,这场北击鲜卑的战略本就是个错误,却又为何要弄得人尽皆知?”
云长虽然心中恼怒,却还是将话题转到了最开始。
这个问题,不知道困扰了云长多久,他迫切想要得到答案。
“陛下此次北击鲜卑,正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若不弄得人尽皆知,又怎会达到既定效果?”
云长闻言,心却是彻底冷了。
如此军机大事,天子居然为了一己私利弄得天下皆知,却是将三万将士置于死地。
“既然如此,我等出塞以后小心谨慎便是,事有不逮即可撤兵,免得让将士们白白送了性命。”
云长此时,哪里还有会杀敌报国的心思?
孟子云: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既然朝廷将这几万大军当做棋子,身为穿越者的云长更没有那种愚忠,自然不会想着继续为朝廷卖命。
“此事恐怕极难。”
“朝廷诸公将希望都寄托在家父身上,若家父不战而退,纵然能够保全士卒性命,却也会被宦官攻歼。”
“假如另外两路兵马再失利,宦官甚至会将全部责任推在家父身上。”
“这种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云长张口欲言,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辞别臧洪以后,云长感觉心中无比烦闷,甚至有想过直接带着关雄离开,不再去趟这趟浑水。
然而,臧洪连如此机密的事情都肯对自己这个外人说,由此也可以看出臧洪对于自己的信任。
假如云长此时离去,反而显得无情无义。
“也罢,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好好闯上一番。”
“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个时代的鲜卑究竟有多么厉害!”
握紧手中的青龙刀,云长眼中光芒四射。
八月中旬,匈奴中郎臧旻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率领一万精骑自雁门郡出塞。
让云长没想到的是,这一万精骑并非全是汉军,居然还有三千匈奴骑兵。
南匈奴屡次被大汉击败,早就失去了争斗之心,此次朝廷颁布征召令,南匈奴不得不派遣三千骑兵随军出征。
可是看到那些匈奴骑兵,云长心中的不祥预感却越发浓烈起来。
大军作战最忌号令不一。
这些匈奴骑兵虽然个个善战,而且表面上也服从臧旻调令,终究还是异族。
臧旻并没有桥玄那般威望,尚且不足以慑服这些匈奴骑兵。
假如汉军在与鲜卑人作战过程中占据优势,这些匈奴骑兵自然会发挥出超常战斗力。
一旦汉军陷入劣势,被强行征召而来的匈奴骑兵,自然会一哄而散。
“三路大军只有中路配给了异族骑兵,其余两路全是真正的汉军精锐,由此也可以看出,士大夫们在朝中居于何等劣势了。”
假如夏育、田晏乃宦官代表,那么臧旻就属于士大夫代表。
从给两者分配的士卒、粮草以及军械,就可以看出他们在朝中的势力究竟如何。
“少将军,那位匈奴骑兵的领兵人物乃何许人也?”
行军途中,云长也在不停打量着匈奴骑兵,发现为首那人身材魁梧、英武不凡,当即有些好奇。
“此人乃匈奴单于之子栾提于夫罗,兄长问他作甚?”
臧洪却是有些奇怪,自家兄长为何会突然问起匈奴骑兵统帅。
“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口中虽然如此敷衍,云长内心却是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英武非凡的年轻人,居然就是历史上那个万精油于夫罗。
说到这个于夫罗,倒的确是个奇葩。
他虽然是匈奴单于之子,却对于汉人极为尊崇,而且没有匈奴人的那种豪爽,反而显得有些油滑。
历史上的于夫罗,在大汉讨伐鲜卑、张纯之时都曾派兵协助。
也正是在于夫罗帮助汉军平定内乱的时候,南匈奴忽然发生政变,其父羌渠被杀,须卜骨都侯被立为单于。
于夫罗没胆量回去夺取单于之位,反而前往汉地哭诉,希望大汉能够为他做主,未能成功就此留在了汉地。
后来于夫罗遇上由长安逃亡出来的汉献帝,救援并保护了献帝。
等到诸侯并起的时候,于夫罗先是依附袁绍,后来反叛被袁绍击败,最终又和黑山军与袁术搅合在一起。
不曾想,于夫罗等人又被曹操击败,最终投降了曹操。
纵然此人一生,除了被袁绍击败以后在与度辽将军耿祉的战争中获胜,其余基本都是依附与战败。
由此也可以看出,历史上的于夫罗并无什么才能,而且没有什么魄力与主见。
“也好,假如匈奴统帅乃是于夫罗,只要能将此人震慑住,也就好办了许多。”
本来云长还担心匈奴人听调不停宣,不过知道对方统帅是于夫罗以后,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万骑奔腾,旌旗遮天,灰尘蔽日。
“停!”
骑兵刚刚翻越长城,臧旻就让大军停止下来。
“前面就属于鲜卑中部管辖,尔等谁人愿为先锋,为我大军打探消息?”
“末将愿往!”
臧旻话音刚落,就有数员将官请为先锋。
“孩儿愿往!”
臧洪也毫不示弱,纵马提剑上前答道。
看到自家儿子请战,臧旻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不过他仍旧说道:“我儿勇气可嘉,奈何你并无领兵经验,更兼年幼,勇武尚不及诸将,就不要去了吧。”
臧旻此次带领臧洪远征鲜卑,也是想要让自家孩儿历练一番,这样才能更好成长起来。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担心臧洪安危。
所以看到臧洪请战以后,臧旻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
“孩儿虽然并无领兵经验,然麾下士卒尽皆百战之兵,孩儿定会虚心向他们求教。”
“况且孩儿麾下河东关羽,有万夫莫当之勇,纵然遇到些许鲜卑草寇,又有何惧之!”
臧洪声音雄壮,显然对关羽很有信心。
那些将官闻言,不由纷纷将目光放在关羽身上,待看清对方也只是一位少年以后,全都哄然大笑。
关羽哪怕相貌异于常人,仍旧只有十七岁,胡子都还没长齐,也怪不得诸将看不起他。
好在这些将官都给臧洪面子,哪怕哄然大笑,却也没有谁真的出言讥讽。
“哈哈哈!”
“你说那红脸小子有万夫莫当之勇,我看这家伙连毛都还没长齐,恐怕见到鲜卑人会被直接吓得尿裤子吧!”
这些汉人将官没有明言,匈奴统帅于夫罗却是毫不顾忌的嘲笑起来。
“哈哈哈哈!”
匈奴骑兵闻言也都哄然大笑,显然没有将十七岁的关羽放在眼中。
“你这蛮子,居然敢辱我兄长!”
关雄见状怒气勃发,当即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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