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泰造发现储物柜的门是开着的,S的尸体不见了。那一瞬间,泰造产生了一种错觉:难道说S转世了?窥视母亲墓穴时的那种恐怖又一次袭上心头。泰造慌慌张张地跑到S家。在那里,谷尾警官告诉他,是大吉把S君的尸体叼了回来。
道夫遗憾地摇了摇头。“如果S君的嘴里好好塞着香皂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香皂? ……
“对了,香皂的作用老爷爷您还不知道吧?那是S君为了防止大吉接近、移动尸体而苦心想的办法。最开始,S君是想让大吉把那些小猫小狗的尸体运回来的。为了这个,他还特别训练过大吉。但是后来,他决定把那些小猫小狗的尸体送给老爷爷,所以如果大吉把尸体叼回来就糟了。因此S君就利用了大吉讨厌香皂的气味这一点。如果尸体上有香皂的气味,那么大吉就是发现了也不会去碰它,更不会把它叼回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到现在为止,泰造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要在尸体的嘴里塞上香皂。他觉得,这应该是S用意非常深刻的一种行为。当泰造得知不仅仅是那些小猫小狗的尸体,就是S自己尸体的口腔里也检查出了香皂的成分时,他就想,尸体和香皂之间一定有着一个只有S自己知道的类似仪式一般的奇妙关系。但是,没想到只是单纯地为了不让大吉去碰尸体而已。
“本来S君在上吊自杀的时候也在自己的嘴里塞了香皂。但是不走运的是,香皂飞出去了”
“飞出去了……”
“是的。S君踢翻椅子,身子吊在格窗上的时候,另一端绑在大衣柜门上的绳子因为S君的重量而将大衣柜的门拉开了,于是S君顺势往下一沉,好不容易塞在嘴里的香皂就飞到院子里去了。”
“掉到院子里了吗?”
刚才泰造还在想,也许S嘴里的香皂是掉在柞树林里了。是自己在运S的尸体的时候掉出来的。
“但是那院子警察不是已经搜查过了吗?”
“在向日葵里。”道夫说。
“向日葵?”
“大叶子当中有一片枯萎了,卷了起来。香皂就在那片叶子当中,被包了起来。所以警察没有看到,他们只搜查了地面。”
“是吗,是在那里面啊……”泰造想起来了。在那个院子里,只有一株向日葵没有开花。那叶子似乎是被蚜虫给咬噬了似的蜷缩了起来。的确如此。”
“S君在弥留的时候,认为那向日葵就是神,怎么说呢——可能真的是神。如果香皂被发现了。彼此都会陷入危险的。”凝视着手里的香皂,道夫无限留恋地说。S是这么说的。
泰造却无法理解道夫的话。道夫所说的“彼此”究竟指的是什么呢?香皂没有被警察发现,对于泰造而言的确是非常侥幸的。的确如此。如果警察在院子里发现了香皂,那S君是自杀的就没有丝毫怀疑的余地了。因为如果是谁杀死S之后故意制造出一个自杀的假现场,又为了某种理由而将香皂塞进S的嘴里,那么一旦香皂掉进院子里,那么凶手应该捡回来重新再塞回去的。香皂没有重新塞回S的嘴里就说明S死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S是自杀身亡的。“现在要说的很重要。”
道夫的口气重新变得平淡而毫无感情。
“S君的尸体被大吉运了回去。那个给您送去小猫小狗尸体作为礼物的S君己经不在了。而这时老爷爷您所做的事情是非常重要的,对我来说。”
“我所做的事情……”
泰造等待着道夫接下去的话,漠然地预想着。这孩子所指的就是那只猫吧。经常到泰造家的院子里找东西吃的那只三色猫。妻子去世后不久就在院子里出现了,所以泰造总是觉得那只猫就是转世后的妻子。泰造杀死了那只猫。
曾经不断地提供新的尸体的S已经不在了。作为最后的礼物的S自己的尸体也被大吉弄走了。泰造实在是无法抑制自己那疯狂的欲望。S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个早上,泰造在S家听谷尾警官讲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就回到家中。那只猫又在院子里出现了,还是一如既往地眼睛里充满了渴望。看见那只猫的一瞬间,泰造感到一股强烈的烦躁,那种欲望也燃烧起来,眼前一片空白。好像被迎面重重地打了一拳,一瞬间充满了难以抑止的冲动。于是——
回过神来的时候,泰造发现自己已经抓住了那只猫的身体,高高举起,摔在了地上。
那只猫只是嗡地大叫了一声就气绝身亡了。
“你是说那件事,我——”
但是道夫所说的却和泰造预想的不大相同。
“老爷爷,是您杀了所婆婆!”
泰造大吃一惊,没想到从道夫的嘴里又说出了自己杀了人。泰造拼命地摇着头。
“不是的!真的不是!不是我!我没杀过人!那、那一定是谁在模仿我和S君——”
“不对!”
道夫打断了泰造的话。
“我没说您杀人啊。”
一阵眩晕,泰造的嘴张得老大。
“老爷爷,在您家我问您这个相同的问题时您也否认了。您说您没有杀死所婆婆。后来我才意识到,其实您并不知道所婆婆是谁,对吧?”
“是谁啊?”
“所婆婆就是您杀死的那只三色猫。”
一瞬间,秦造脑子里一片混乱。
“老爷爷,在您的眼里那就是一只猫。但是对于我和美香、还有面粉叔叔来说,所婆婆就是所婆婆。”
泰造感到道夫的眼神里充满了强烈的敌意。
“上了年纪已经去世了的所婆婆转世成了猫。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葬礼之后没过几天,它就回到了大池面粉厂。面粉叔叔看到了它就说‘这就是婆婆转世啊!’特别高兴。我看到它的一瞬间也马上就明白了。动作慢吞吞的,乍一看一副爱搭不理的那张脸。都跟从前活着的所婆婆简直一模一样。从那以后,所婆婆还和从前一样在窗边天天看着商业街的风景。也和从前一样,跟我、还有美香一起说话,商量事情。”
泰造想起来了。的的确确,自己杀死的那只猫多多少少有一点人类的老太太的模样。肯定是一只上了年纪的猫。所以泰造才会觉得那可能是自己的妻子转世而来的。而且泰造还想起,的确,在妻子去世前两年,就在差不多同一时候,那家面粉厂旁边的民宅门外好像贴过写着“忌中”的丧事告示。
泰造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那是你们喜欢的宠物猫啊……”
听到这句话,道夫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了。
“不是什么喜欢的宠物猫!”道夫叹息了一句,然后说:“老爷爷。您是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可能是吧……’
泰造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迷失在陌生世界的人的形象。可是自己和道夫究竟是谁陷进去了呢?泰造实在是很难判断。但是他觉得,比起他自己的世界来,道夫的那个毫不犹豫地叫一只猫“婆婆”的世界似乎要更加强大,更加难以动摇。同样的一只猫,在泰造的世界里不过就是一只猫,是死去妻子的转世化身,也是自己残忍欲望的发泄对象。
“不管怎么说,老爷爷您还是对所婆婆做了那些残忍的事。婆婆什么错事也没做,就被您杀死了,被您折断了腿,嘴里还被塞上了香皂,故意扔在路边侧沟里,为了不让警察察觉出杀死那些小猫小狗的凶手是S君。”
“你说得对。”
泰造第一次清楚地、直接地回答了道夫的疑问,没有任何隐瞒。
“因为S君尸体的口腔里也发现了香皂的痕迹——万一警察发现杀死小猫小狗的凶手是S君,那么S君是自杀的事实也就明了了。因为有嘴里有香皂这样一个共同点。于是我想,如果新发现的小猫尸体嘴里也有香皂,那就能够掩盖S君是凶手这个事实了。因为S君已经死了。”
“您忙活了大半天,就是为了制造一个假相,证明S君是他杀。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不想让警察注意到是您把S君的尸体搬走了。如果S君是他杀,那么老爷爷您搬走S君尸体的事情败露的可能性就会小一些。警察自然会认为杀死S君的和搬走S君尸体的是同一个人。您是在‘搅乱搜查’是吧?尽管您自己也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实际意义。”
应该是有意义的。实际上警方最终的确是倾向于S君是他杀的观点了。但那只是从S的口腔中检查出了香皂成分却偏巧没有在院子里发现那块香皂而已。所以现在想来,对美津江说了那么多,还和她一起去警察局主张S的他杀说,又把《对性爱的审判》 这本小说的作者行为怪异告诉给了道夫,这一切努力其实并没有发挥什么效果。
想到自己那拙劣的把戏,泰造感到十分厌恶,顿时垂头丧气起来。似乎是在乘胜追击,道夫把一只手伸到了泰造的面前,手掌心里有一块香皂。
“这块香皂没有被警察发现,可真幸运啊。”
泰造的心里对道夫的话深表赞同。
泰造本准备就像刚才在自己家里对道夫所说的那样,对警察坦白自己和杀死小猫小狗的S之间的关系。对于搬走S尸体的事情,他还是打算继续谎称那是别人的行为。也就是说,是杀死S的凶手弄走的。但是,如果根据这块在院子里发现的香皂继而判定S是自杀的话,那么警方肯定就会怀疑搬走S尸体的人可能就是泰造。残害小猫小狗尸体的泰造很可能就是搬走S尸体的人。这样一来,泰造主动自首坦白也就没有意义了。泰造想的是,在把S的尸体搬走的罪行败露之前去自首,与其因为搬走人的尸体而被逮捕,还不如先坦白自己残害动物尸体的行为,然后否认自己与搬走尸体有关为妙。“老爷爷您准备把刚才对我说的原封不动对警察说吧?”可是道夫却似乎看穿了泰造的所思所想。
“您肯定是不打算把搬走S君尸体的事情说出来吧?如果警察怀疑的话,您就会说‘我是因为害怕动物转世所以才折断尸体的腿的’,而S君尸体的腿并没有被折断。这样一具尸体不可能和您在一起共处那么长的时间,因为您是那么害怕尸体会转世的啊。您是不是想给警察造成这样的错觉?”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果然啊。不过,所婆婆的事情您打算怎么办?”
“那个我也不打算说。我本想说。这是有人在模仿我们犯罪——”
“老爷爷您想的可真简单啊。”
道夫长出了一口气。
“老爷爷您隐藏S君尸体的事情警察肯定会马上开始调查的。您杀死所婆婆的事情也是一样,藏不住的。要是我,就绝对不会做这种不彻底的自首。我就会一直不说,什么都不说。”
的确可能真的就像是道夫说的那样。警察的调查能力并没有那么差。警察这个组织也绝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
是的——其实泰造自己心里也是非常明白的。
但是自己又为什么要去做道夫所说的那种“不彻底的自首”呢?为什么要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情呢?泰造们心自问。马上,一个简单的回答浮上心头。
“老爷爷您呐……”
道夫喃喃自语一般地说道。
“——您只是想逃避而已。”
泰造感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直了。“实际上,您是觉得全都败露了才好呢是吧?自己干的事总有一天会被查出来。S君尸体的事警察也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与其成天想着这些,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还不如这就被警察逮起来。但是,您又没有勇气一下子全说出来,所以就决定来一个不彻底的自首。自以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而强迫自己去做,给自己找借口。”被别人说穿自己的真实想法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更何况对方不过是个孩子,而自己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的确——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吧。”
泰造已经再没有什么话可说了。突然间,他感到自己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就连抬起头来的勇气都没有了。尽管如此——
泰造还是不太明白道夫的用意。他是想要把已经了解到的泰造的罪行报告给警察吗?不,似乎不是。因为警察没有发现S嘴里的香皂似乎让道夫也非常高兴。如果警察知道了香皂被找到的事实,那么S杀死小猫小狗,还有S自杀的事情,就都真相大白了。也就是说,现在正陷入困境的警察们就会大大推进调查的进程。警察们破案的关键,毫无疑问就是这块香皂。S君的尸体要是不消失的话,这一切就会在那一点上结束了————这个如果被发现了,彼此都会陷入危险的——不明白。泰造怎么也不明白这孩子的意图。
夕阳西沉,周遭笼罩在一片微暗之中。周围树木的轮廓,还有与自己相对的少年的表情,一切都渐渐地模糊起来。
“我究竟想干什么。您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啊?”
泰造反弹似的抬起了头。“那我告诉您吧。我追着不放过您还跑到这儿来的理由。”泰造努力镇定一下自己,等待着对方的话继续下去。“我想把这个故事结束。”
“把故事……”
“对。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想该结束了。实际上我也没有想到会变得这么复杂。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道夫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香皂重新放回裤袋里。“但是,我发现了一种漂亮的结束方式。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决定试一试。我既能确认了老爷爷您杀死所婆婆的事实,而且刚才我还知道了,您对隅田也做过那种残忍的事情。”
“隅田?”
当道夫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泰造大吃一惊。
“你认识那个小姑娘吗?”
“岂止是认识,我们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的好朋友。她现在就坐在我后面的座位上。”
“坐在你后面的座位上?现在?”
这奇妙的说法让泰造迷惑地皱起了眉头。隅田就是一年前遭遇车祸的那个小姑娘,就是那个被泰造残忍地折断了双腿的小姑娘的名字。
“当然了,在您眼里隅田不过就是鲜花而已。就像您眼里的所婆婆不过就是一只猫而已。”
“鲜花……”
“是啊,白色的百合花。我们班的女生放在那里的。”
“你究竟——”
“再多说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反正您也不会明白。”暮色渐深,道夫只剩下声音还没有消失在黑暗中。“算了,反正隅田也不是老爷爷您杀死的。不过您杀了所婆婆真是糟糕。太失败了。因为我最喜欢所婆婆了。所婆婆比任何人都理解我和美香,总是和我们聊天,真的是最好最好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是这样吧?”
最后一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呢?泰造一时没弄明白。道夫的视线落在了右手拿着的瓶子里。这样说起来那天在车站碰见他的时候,他也时不时这么看一眼。泰造眯缝起眼睛,伸长了脖子,透过幕色仔细地看着瓶中。“你——”
抬起头,泰造问道:“为什么这蜥蜴——”
“这不是蜥蜴!”
刀锋一般锐利的声音。道夫睁大了眼睛瞪视着泰造。黑暗中,眼白宛如鬼火一般显眼。
“不许管美香叫蜥蜴!谁也不许这么叫!”
泰造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想离道夫远一点儿。可是,泰造退一步,道夫就向前迈进一步。“老爷爷,您可真是很努力啊,把岩村老师的那本小说搬出来,还往所婆婆尸体的嘴里塞香皂,可是老爷爷,您还是太天真了。”道夫把右手里的瓶子和塑料袋换到左手,慢慢地把腾出来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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