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了S君的话,推门走了进去。屋里很暗。——突然间,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还是把美香留在这里比较好。”
“为什么呀……”
“听话,藏在停车场边上的墙壁那儿。”
我坚持把美香留在了那里。
“S君,走吧!”
“OK!”
我重新走进岩村老师的房间,脱下运动鞋提在手里。左手拿着装S君的瓶子,右手拎着运动鞋,走了上去。狭窄的走廊正面有一扇镶着磨砂玻璃的木质门。沿着走廊继续走,在左边厕所和浴室之间有一块小空间。我轻轻地快速拉开了正面那扇门,里面是一个窄小的厨房,右手边的水槽里堆放着用过的餐具。厨房里有一张四方的餐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冰箱,大概是为单身生活准备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小的。
厨房的另一边有一个半开着的隔扇。
“那里面就是岩村老师平时生活的房间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向里面的房间走去。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呢?会是S君的尸体吗?双腿被折断,嘴里塞着香皂的尸体?我几乎难以呼吸。吸进的空气要远远多于呼出的,我感到肺叶膨胀起来,不停地急促喘息着。站在房间的门口,我向隔扇对面的那一侧窥视。就在那一瞬间——
我注意到了那样东西。
六块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床。左面是电视机和录像机,没有贴标签的录像带在录像机旁边堆积如山。房间的右面似乎是一个壁橱。房间的正中间摆着一张玻璃桌子——
“道夫君,那是什么?那照片……”
玻璃桌板上,扑克牌一样散放着许许多多的照片。我走到玻璃桌旁边,弯下身。这些照片和普通的照片略有不同,纵向伸长,上部倾斜。
“是快照吧。”S君说道。玻璃桌上的照片确实都是快照。我伸出手,移开叠放在上面的几张,目光落在下面的照片上。
“这……”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S君也一直沉默不语。
照片上全都是男孩。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在四方的照片中或笑或哭,或是摆出各种姿势。他们都是一丝不挂,没有穿内裤,什么都没有穿。
我拿起其中一张。照片中树荫下的男孩裸身面对着照相机做出一个“和平”的手势。背景是一片大海。
我又拿起另外一张。投币式自动保管箱前,一个男孩背对着镜头正在脱内裤。看来,这一张是偷拍的。
这些照片旁边,是一个茶色的长方形信封。大概就是刚才岩村老师从邮箱里取回来的吧。信封用透明胶封得严严实实。
“打开看看吧……”
我含混地说。S君什么也没说。我轻轻地揭起透明胶,一点点,一点点,格外小心。大概用了三十秒,信封打开了。里面似乎是照片。我伸进手指,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五张照片。也是快照。和桌子上散放的那些没什么两样。但是有一张却格外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在一间屋子里,一个全裸的男孩子坐在一张椅子上,脸无法确认——因为男孩的两眼周围戴着黑色羽毛假面。而且男孩的唇边露出稍显羞涩的笑意。双手和双脚都被人用黑色的绳子绑在椅子上。
我把照片放回信封,重新贴好透明胶,仍旧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道夫君。”S君的声音异常落寞。
“ ——岩村老师杀死我的理由,你是不是能猜出一点儿了?”
就在我刚想张嘴回答的那一刻,汽车引擎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接着就是轮胎碾压砂石的声音——
“不会是——”S君迅速地说。我立刻跑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看去,一辆灰色轿车的门正在被打开,能看见里面岩村老师慢吞吞移动着的上半身。
“道夫君!糟了!”
我向玄关跑去,就在到达门前的那一刻,S君突然大叫起来。
“现在出去肯定就被发现了!”
我只好转身,又跑回房间里。
“道夫君!藏到厕所里!啊,不,不,浴室里!”
我折回到走廊,拐进左手边,迅速拉开浴室的滑动门钻了进去。几乎摔一般把门关上,然后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混杂着自己的呼吸声,能听见玄关外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停下了——”
脚步声突然停下了,停在玄关的旁边。接着传来一阵自言自语声。那是岩村老师的声音。那一瞬间,我似乎是嘴里被塞进了一支冰棒一般,全身僵硬起来。
“美香!”
我在心里大喊。
“道夫!喂!道夫!”
是岩村老师的声音,他在叫我的名字。我的身体开始抖个不停。紧贴着额头的浴室门也因此发出了声响。不过岩村老师似乎还未察觉到我藏在他家。
玄关的门被打开了,他似乎在脱鞋。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轻轻地将面前的门拉开一道缝,屏住呼吸,准备随时从门缝里逃出去。
“别慌!”S君劝告我,可我已别无选择。岩村老师如果来到浴室我就完了。现在还能逃出去。
我用余光瞄了一眼走廊的另一边。里面的房间——也就是隔扇另一侧的那个房间里,是岩村老师盘膝而坐的背影,摆弄着似乎是超市里的白色塑料袋。岩村老师从塑料袋里取出罐装啤酒,打开喝了一口。我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接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岩村老师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巨大的身躯消失在房间左侧膈扇的暗影之中,似乎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机会来了!我想。
我来到走廊,尽量放低脚步声,向玄关移动。我像在薄薄的冰面上行走一般,小心地移动着双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腋下全都是汗。终于走到了玄关时,我感到自己的大脑里一片空白。门把手触感冰冷。能逃出去!可是——我却在那一刻停了下来。因为我听到了S君的声音。
——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身。岩村老师又回到了玻璃桌旁,在桌子上支着肘,脸朝向房间的左边,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什么。S君的声音还在,能听到他似乎在笑。
不觉间我已经转身面向那一边,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向里面的房间走去。
“道夫君!你干什么!”S君在瓶子里怯怯地说。但是我还是继续向前走,着了魔一般。厨房对面,岩村老师的背影一点点逼近,一点点变得大了起来。渐渐地,我们之间的距离仅有一米了。
岩村老师看着的东西也映入了我的视线,是电视。画面不停地颤抖,时不时晃动起来。画面上有一个人。S君。没有穿内裤的S君。
(不要啊……)
画面上的S君扭捏地笑着,面朝镜头,脸上始终带着笑容。
(都说了不要啊……)
拿着摄像机的人似乎是做出了某种指示。画面上的S君流露出一丝厌烦,不过,从他的表情上可以判断出,他并不是真的觉得厌烦。相反,S君看上去似乎很快活。
从背景上我一下子就明白了S君当时所在的地点。白色的,不锈钢质的保管箱。墙上用胶带贴着“请不要忘记随身物品”的手写告示。
是学校的更衣室。
岩村老师按着手边的遥控器,画面中S君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岩村老师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起身向前扑倒,伸出手臂抓住了耳机,把插头插进了电视机插孔中。S君的声音消失了,岩村老师由恢复了刚才的坐姿。
我回转身,慢慢地离开了。我的头一阵绞痛。一些莫名的念头在心中不停地搅动。穿过幽暗的走廊,我打开玄关的门,眩目的阳光刺通了眼睛。岩村老师究竟有没有觉察我的行动这种担忧已经在我的脑海里荡然无存了。即便现在岩村老师突然转过身向我扑来,我只要大声叫就可以了。只要大声叫。
门关上了。停车场一侧的墙壁旁边,美香带着哭腔说:“岩村老师回来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岩村老师看到我了,然后就大声地喊哥哥的名字——可是,如果,我不说点什么让他进屋的话……”
或许,岩村老师只是觉得在车站看到的美香和在这里看到的美香有一点儿相似罢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低着头对美香说。“——回去吧。”电视里的故事
出了岩村老师家,我和S君拐进了回车站的商业街。临街的家电铺子里,电视正在播放剧集。我无心观看,低着头往前走。
“道夫君,快看。那个人也叫道夫呦!”S君突然在瓶子里冲我叫。
我低头一看,S君不知什么时候从瓶子里露出了头,正盯着电视看。
看着他一脸激动的样子,我转过了头,往玻璃橱窗里面看去。一个面貌英俊的男人正在电视里侃侃而谈,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美貌且看似十分聪明的女人。我心底没了兴趣:“这有什么可看的。”
“看下去或许你会感兴趣哦。”S神秘莫测的冲我眨了眨眼。
我不解的又转过了头去,英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已经用一条红色的围巾勒住了女人的脖子,刺眼的红色围巾正一点点的收紧。
“杀人?”我不禁惊呼出口。
“她真是可怜的人。”S君喃喃的在瓶子里应了一声。我转过了头,屏幕里的女人似乎无意挣扎,一双无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男人的脸。“道夫,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我是……”。
男人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他的眼神突然让我觉得十分可怕。我突然间想知道后面的事情了。
“道夫,道夫君!”S君在瓶子里叫我的名字。
我缓过神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S君有些吞吞吐吐。我转过了头,继续看电视。画面里的主角已经变成了一群穿制服的警察。“死者叫枝村幸子。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她是美容师佐山道夫的未婚妻。”
“佐山的未婚妻?那个波多野案子的嫌疑人?”一个警察问正在读资料的搜查官。
“是的。”
“马上去问问他。”英俊男人的面孔又一次成了屏幕里的主角。“我在案发时正在美容院的经理室里。啊!”男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福地小姐当时来采访我,她可以为我做证。”屏幕上的主角换成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我和佐山先生早就约好的,下午七时来找他做专访。”
“七时二十分,你在哪里?”问话的是一个眉目冷峻的中年警官。
“在经理室喝茶,因为我来的时候佐山先生的工作还没有做完,所以我稍微等了他一下。”叫福地的女人歪着头想了一下,回答道。
“那么说,那个时候你们不在一起了?”中年警官咄咄逼人的问道。
“恩,虽然看不见,但他就是经理室的里间。我一直在和他说话啊。”叫福地的女人回答道。中年警官与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知道了,多谢福地小姐的合作。”
主角们又换成了穿制服的警察。
“虽然福地藤子声称在七点二十分在和佐山道夫对话,但由于隔了一道门,不能排除他使用电话或者录音机之类的动西。”
“福地说七点种时佐山接她进了经理室,虽然期间二人不是都是面对面坐在一起,但从案发现场到美容院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从时间看假如在七点种佐山还在美容院的话,那么七点二十分死亡的枝村就不可能是他杀的。”
我心底有些疑惑了:“S君,那个叫福地的女人为什么要说谎呢?”
“那个叫枝村的女人真可怜。”S君所问非所答的回了一句。
我盯着屏幕不在说话了。
“坂东,你怎么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问道。
答话的是那个眉眼冷峻的中年警官:“枝村肯定是佐山的杀的。我始终认为,佐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七年前天命山的青山伦子、两年前青森县的波多野雅子,和这次枝村幸子都是他杀的。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一个唯利是图,从不顾及他人的小人。”说到这里,我看到了大叔愤怒的眼神。
“可是福地藤子的证词……”头发花白的老警官有些顾虑。
“我去再找福地谈一谈。”坂东警官态度很坚决。画面的主角再次换了人,那个叫福地漂亮小姐又出现在了屏幕里。“我已经说过了,当时我在和佐山先生谈话。”
“不,我不是来问那些的。”叫坂东的大叔笑呵呵的说道。
“那我更没什么可说的了。”福地藤子显得不耐烦。
“福地小姐,我是来告诉你几件事的。这几件事和佐山道夫先生有关。我想您一定有兴趣听一听。”
福地藤子重新坐回了座位:“那请您快说。”
坂东警官笑了笑:“七年前在青森县天命山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叫青山伦子的二十一岁年轻女性。当时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经调查他的男友在她死后就辞职且下落不明。两年前还是在青森县,大证券商波多野的太太雅子被吊死在树林中,经调查波多野雅子背着丈夫有外遇,她借了大笔金钱给某人,所以虽然找到了遗书,但我们认为她是被某人杀死的。”
福地藤子轻蔑地笑了笑:“所以呢?”
坂东警官突然严肃起来:“与这两案子有关的嫌疑人就是……”
“佐山先生吗?”福地藤子接过了话。
“是的,而且这次案子的死者……。”
“幸子是佐山先生的未婚妻,这我是知道的。”福地藤子笑了笑,“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我想知道案发那天的七点二十分,佐山先生真的在经理室吗?”坂东警官问道。
“和我一起在经理室,这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福地小姐,我现在想对你说的是,做为女人,还是活的有尊严一点的好。枝村幸子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们告辞了。”坂东警官冲同来的警官一招手。
画面一转,桌子旁边只剩下福地藤子一个人,她站起身,喃喃地说了句:“女人的东西,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啊……。”
“够了!”S君的声音把我的思维从电视中拉了出来。
“怎么了?”我惊诧的看着瓶子口。
“够了、够了。我们赶紧走吧,美香还在等着我们呢。”S君的声音像害怕,又像是乞求。
我点了点头,望了一眼电视里福地的背影,转过头找美香去了。
回家的路
我们在岩村老师家所看到的一切我都没有对美香提起。
回到N车站时是午后一点钟左右。美香说肚子饿了,于是我来到出租车上车点旁边的烤肉店,递给店里的大叔一百六十日元,买了大葱金枪鱼和烤软骨。
“道夫君,不去别的地方转转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S君突然很软弱无力地说道。
“那,就到那个公园去吧。以前写生会活动的时候去过的。”
与车站相反的方向有一个缓缓的上坡,半途中就是那个大公园。我们不知道那公园究竟叫什么,都叫它“JR 公园”。从那里放眼望去,可以看到车站和周边的街景。今年春天,全班同学在那里举行过写生会的活动。那时我画了流过公园一端的那条人工河。还记得我在本来一个人也没有的河边画上了隅田的身影,被伊比泽和八冈大大地嘲笑了一番。
我在入口旁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罐可乐.这样一来,钱包里就只剩下一枚十日元硬币了.
我们来到展望台,那里没什么人。我打开可乐,那清甜冰凉的可乐流入喉咙的瞬间,我感到四肢又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