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有不少人,根本就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纯粹是凑热闹,好奇。
小姐她们被挤到了外面。
忽地一下,湖面弹起许多鲤鱼。
竟下了一场鱼雨。
围观的人都去捡鱼,谁也没有注意到,苏籍已经离开。
小姐对苏籍留下深刻的印象。
…
…
鞭子狠狠抽打在一位半老徐娘脸上,挥鞭子的人是个中年男子,跟夏宗长得很像,这是夏宗的三弟夏宇。他没有乃兄那样武功出神入化,得以驻颜,如今年近四十,自然到了中年。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仙儿。”夏宇神色阴鸷。
半老徐娘是小姐的鸨母,只是她们这种虽然也是风尘中人,可都是独门独户,仅有一个姑娘。
仅这一个姑娘,便是一株摇钱树,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豪掷千金,都只是为了同姑娘们亲近一下,若要一亲芳泽,更不是钱能摆平的。
得看姑娘们心意。
这一套也不是人人都吃得开,必须得是色艺双全,世上罕见的娇娃。
不仅要有十分的美丽,还最好有天然流露的媚态,销魂入骨。
这小姐便是此等人物,旁人称之为李娃,本名李仙儿。
近来夏宇迷恋上李仙儿,为她花了不少钱,只是李仙儿对他总是爱答不理,最近几日,甚至都不打算见他了。
他作为夏家的三公子,能忍到今日才发火,已经是给足李仙儿面子。
鸨母挨了夏宇一顿鞭子,却还是得陪上笑脸。
她对夏宇了解可比别人多。
夏宇不但是夏家的三公子,更是京城有名的黑道人物,而夏宇的父亲夏海做了长达二十年的京兆尹,据传有望接任尚书令之位。
如今尚书台权势日重,政令出自台中,谁若是下一任尚书令,几乎是有实无名的宰相。
因此这位夏三爷,在京城更是少有人敢惹了。
鸨母道:“我这就派人去找仙儿。”
夏宇道:“日落之前,我一定要见到她,还有,今晚我睡这里,你没意见吧。”
鸨母讪讪道:“没……没意见。”
她暗自叹息,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她们连胳膊都算不上。
…
…
小姐李仙儿此刻不在别处,她在朝阳观。
跪在蒲团上,朝着大罗天尊跪拜,许下心中的愿望。
然后她向作为观主的苏籍求签。
“观主,这是上上签么?”李仙儿问道。
苏籍道:“得看你求的什么。”
旁边的婢女道:“假如是姻缘呢?”
苏籍道:“上上签。”
婢女一喜。
李仙儿却一点都不激动。
苏籍又道:“小姐求的不是姻缘。”
李仙儿点点头,向苏籍道:“观主,我那日见你钓鱼,为什么不用鱼饵,你也能钓到鱼?”
苏籍微笑道:“为什么你觉得没有鱼饵,我当然是用了鱼饵的,只是你们瞧不见。小姐何尝不是那日的鱼,也被鱼饵钓着。”
李仙儿若有所思道:“钓我的鱼饵是什么?”
苏籍道:“鱼饵无非是名和利,钓丝是嗔和痴。”
李仙儿不由为之触动道:“观主说的是。”
第31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沉吟片刻,李仙儿又道:“观主知道我求什么?”
苏籍道:“求自由。”
李仙儿忽然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那天她对苏籍留下深刻印象,几经打听,才知道苏籍是朝阳观观主,因此就到了朝阳观。
从来都是男子主动找她,她还是头一回主动找别的男子。
她不搭理苏籍,苏籍也不搭理她,这是她从前没有遇到过的。
这让她越发觉得苏籍不寻常。
婢女以为自己懂小姐,以为李仙儿对苏籍动了心,其实不是。李仙儿只是对苏籍很有兴趣,并非为他动情。
她是风尘女子,早明白她们这种人不配有爱情。
李仙儿问道:“若是求自由,可是上上签。”
苏籍道:“下下签。鱼儿在湖里,也等于是在一个牢笼里,离开了湖水,鱼儿又能往何处去?”
李仙儿黯然道:“那我就不能离开湖?”
苏籍道:“你本就在那里。”
李仙儿道:“观主能帮我么?”
苏籍道:“不能。”
李仙儿对苏籍磕头,说道:“若观主肯帮我,仙儿愿意奉上千金。”
苏籍道:“你回去吧,我再送你一支签。”
李仙儿从苏籍手里接过一支签,上面写着: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仙儿道:“难道我回去就是出路。”
苏籍微笑不语。
李仙儿犹疑再三,还是决定回去,毕竟她逃不掉。
主仆二人离开,过一会,观里又来了一个人,是魏凌云。
她施施然进来,说道:“你这装神弄鬼的一套说辞,倒是有点意思。”
苏籍拱手道:“魏镇抚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魏凌云笑道:“你根本不怕我,不必装模作样。”
苏籍淡然一笑,问道:“镇抚使前来,有何见教?”
魏凌云道:“这几天我四处派出缇骑,想要抓住伏击赵子行的凶手,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想问问你,是不是有线索。”
苏籍道:“镇抚使都找不到线索,我怎么能找到?”
魏凌云道:“你对夏家有敌意。”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苏籍毫无反应。
魏凌云盯着苏籍,然后笑道:“你来京城这些天,确实去过不少地方,但夏家附近,你去的次数比别的地方多,虽然每次都是匆匆而过。而且李仙儿这京城名妓,近来却是夏家三公子夏宇的禁脔,你接近她,怕也是因为夏宇。我查了你的身份,确实天衣无缝,我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你不是沈道子,但我知道,你绝不是什么沈道子,你究竟是谁?”
苏籍道:“镇抚使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魏凌云道:“只要我想,我一定能查出你的来历,不过,我未必要这样做。”
苏籍道:“那镇抚使想要我做什么?”
魏凌云道:“我要你把夏宇的罪行都查到,只要你找出证据,我就能把夏宇的案子办成铁案。”
苏籍道:“为什么要找我做这些?”
魏凌云道:“我讨厌姓夏的人,但不能主动去对付他们,所以需要一个人帮忙。现在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你名义上是南康公主的人。”
苏籍道:“我如果说我只见过公主一面,和她根本没有其他的交集,你信么?”
魏凌云道:“这重要么?在京城,没有人可以做无根的浮萍,哪怕是在街角好勇斗狠的痞子,背后也指不定站着哪家权贵。自你当上朝阳观主之后,你就注定是南康公主的人。放心,这不是什么坏事,假如有什么人想对付你,也得考虑到你背后的南康公主。”
苏籍默然无语。
这也是他讨厌俗世的原因。
无论如何,只要进入这人世间,有许多事就不可避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世间,何处又不是江湖呢。
他过去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怀念在罗浮的那些日子。
苏籍知道,今后这样的时刻还多着。
他要不要一走了之,他要不要远渡重洋。
不要!
纵然不再过得顺心随意,他也要堂堂正正做回苏籍。
魏凌云道:“我走了,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赵子行的伤势并无大碍。”
“这件事跟我没关系吧。”苏籍道。
魏凌云道:“我只是想说,他过两日会来拜访你。”
“知道了。”苏籍点头道。
随后,魏凌云离开。
…
…
城西的一处湖畔凉亭,黑暗逐渐笼罩湖水。
赵子行在凉亭里提着一盏灯笼,他等来一个人,那是魏凌云。
赵子行道:“沈道子是什么样的人?”
魏凌云道:“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我猜他大概就是这种人。”
赵子行道:“为什么这样说?”
魏凌云道:“他背的剑囊是用最上等的兽皮制作的,只那兽皮就价值百金,看手艺定是出自名匠之手,所以卖到千金也不稀奇,这样的剑囊里面盛放的宝剑,卖个万金又有何难。但他在朝阳观衣食住行,跟普通人没有区别,所以不难看出他很安贫乐道。还有一件事,我悄悄见过他在鸣珂巷外的老南街豆腐李的摊子上吃豆腐脑,你猜他是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赵子行道:“甜的?”
魏凌云道:“不是,也不是咸的,而是什么都没加,吃的豆腐脑自然之味。”
赵子行道:“那他确实很有意思,有点像我小师叔,对了,你可有我小师叔的消息。”
魏凌云道:“苏籍在草原上失踪了,这倒是一件大好事。不过,沈道子兴许认识你。”
赵子行道:“为何?”
魏凌云道:“我对他说,你的伤势并无大碍,他第一反应是你的事跟他没关系,如果不是下意识撇清和你的关系,怎么会这样回答。”
赵子行沉吟道:“可我确实不认识他。”
第32章 庭院深深()
魏凌云负手道:“沈道子的事,以后再讨论,你伤势复原后,打算怎么做?”
赵子行蹙眉道:“其实我很想不了了之。”
魏凌云道:“从清微教的立场出发,你当然不愿意挑起和夏宗的斗争,只是这次你若是被刺杀成功,夏宗无疑是最大的得利者。他会理所当然成为南镇抚司镇抚使的不二人选,而且少了一个在清微教一系的最大竞争对手,毕竟清微五子老去后,你和夏宗都有希望掌控清微教的话语权。除去你,是对清微教的削弱,却也是替他夏宗扫去前进的绊脚石。
你想过没有,道庭的芝兰玉树,曾在很长一段时间代表着清微教的门面,苏籍出世,你入世,一外一内,将是清微教今后两百年的轴心。现在苏籍被扫出道庭,再折了你,清微教的百年大计,是否需要重新调整?”
赵子行道:“你认为夏家乃至于丹阳子师伯是这一系列事的幕后推手?”
魏凌云道:“至少他们乐见其成。”
赵子行道:“你分析的没错,不过丹阳子师伯和夏家不一定等同。”
魏凌云道:“在清微教的掌教候选人中,丹阳子目前是呼声最高的,他自然有他过人之处,甚至我父亲他们已经打算帮丹阳子先拿到代理掌教的位置。若不是陛下态度尚且不明朗,这件事几乎是板上钉钉。只是我对丹阳子确实不怎么了解,现在更想听听你的看法。”
赵子行道:“我是晚辈,其实不好妄自评议长辈,所以就拿师祖从前说的话给你听听,我的看法大约也是这样。师祖曾说:我师父柏阳子是能够载人远行的良马,丹阳子师伯是能够驽车载重物走远路的驾牛。”
魏凌云道:“听起来,你师父的评价要高一点。”
赵子行微笑道:“良马一日数百里,但不过载得一人,驾牛日行百里,载的却不止一人。各有取舍吧。”
魏凌云道:“看来你对丹阳子评价不错。”
赵子行道:“可不敢乱说,这是师祖说的。”
魏凌云笑了笑,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没有感觉吗,因为有时候我觉得你戴着虚伪的面具。”
赵子行道:“我也羡慕小师叔那样的澄澈,但我做不到。”
黑暗彻底吞噬大地,魏凌云离开。
她和赵子行的关系若是真的好到亲密无间,皇帝也不会将赵子行任命为南镇抚司的镇抚使用来监察魏凌云的北镇抚司了。
…
…
有的人在夜里入睡,有的人到了夜里,生活才刚刚开始。
夏宇喜欢在夜里开始新的一天。
不过今天他不打算像往日那样,在夜里开始巡游他一手打造的地下王国,而是决定摘取果实,一颗没有成熟的果实。
他的耐心有限,李仙儿已经磨尽了他的耐心。
鸣珂巷的小院燃起了红烛,看到这一幕,许多人碎了心。
仙儿姑娘,终归不会再冰清玉洁。
只不过,还有一些人心里很高兴,因为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他们不能喝头汤,但今后难道不能喝第二口乃至于第十口?
男人的心思很奇怪,既希望心爱的女子保守,又希望她能做一些很有魅力的举动。
李仙儿的心思很复杂,往日的隔帘已经撤去,夏宇能在通明灯火下,
他的目光透露着残暴和贪婪,已经居高临下的不屑。
那像是鞭子一样,抽打在李仙儿身上。
她可怜的自尊心,被践踏得支离破碎,哪怕夏宇一句话都没有说。
夏宇没有心急,他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因此用居高临下的语气道:“你的琴技很好,我要听你的琴音。”
他并不着急的姿态,宣示他对李仙儿的所有权,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了一件他可以随意摆布的物品。
这是胜利者应当具备的姿态,亦是对李仙儿更深入的羞辱。
李仙儿默默忍受,她素手拨动琴弦,发出清音。
“庭院深深深几许。”
清扬婉兮,好似百灵鸟的歌声伴随琴音,响起在鸣珂巷的小院里。
一曲《蝶恋花》。
这是罗浮山道庭玉树苏籍的旧作,曾有一段时间风靡京城。
苏籍也是李仙儿最喜欢的词人,她曾无数次想去罗浮山,看一看这位自己无比崇拜的才子。
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
她读他所有流传在外的词,爱慕他的仙气,爱慕他的才情,爱慕他的含蓄蕴藉,爱慕他的清雅高深。
可此刻,她才算真正懂得了这首词。
闺阁之怨,无过于此。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歌罢,琴声也罢。
李仙儿泫然欲泣,她知道自己迟早有这一天,只是终归有些奢望嫁个良人。何况她也不算是将富贵荣华弃之如敝履的人。
夏宇看到李仙儿的样子,不仅不怜惜,反而更加快意。
他凑近李仙儿,不是为了体味芬芳,而是展示自己作为对方主人的权力。
忽然夏宇道:“你今天用的香粉,怎么有股檀香味在里面。”
李仙儿道:“是么。”
她想起,这应该是苏籍赠送的木签的味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签语难道真是戏言。
夏宇见李仙儿神色有异,说道:“拿出来。”
李仙儿咬着唇。
夏宇直视她,李仙儿害怕极了,只好交出木签。
夏宇拿着木签,看了上面的标语,露出不屑的笑容,他将木签捏碎,冷笑道:“今后我就是你的神。”
他决定将李仙儿就地正法。
只是突然间,他有些头晕目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夏宇晕了过去。
李仙儿很是吃惊,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不要叫。”
这是朝阳观观主沈道子的声音。
李仙儿定下神,苏籍已经坐到她面前,示意她安静。
红烛尽数被吹灭,然后房间变得黑暗,以及出现此时应该有的动静。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这是苏籍弄出来的。
大约过了半刻钟,动静停歇。苏籍才带着李仙儿离开鸣珂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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