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看着远处的村庄说:“如果石方懂得这项秘术,还真是愿意帮助山下的村民。”
寂清说:“你不会最好。我们是出家人,自此后不该再问红尘诸事,玉罗村有今日的怪事,也自有其业缘。方儿,你可明白为师的意思?”石方勉强点了点头,说:“方儿明白。”
寂清大师说:“你明白便好。以后你还是要安心在寺中修习佛法,不要像你爹一样,随意插手红尘之事。”石方只得点头称是。
又过了几日,一个午后,石方正在寺中习武,然后有人从墙外扔进一个小纸团,石方打开,原是小柳约他于林中相见。石方踩着一块靠墙的石头,扒在墙头上,见小柳正站在墙外,见石方就招了招手。石方自进寺来,每日午后便在这墙下习武,与聪儿和小柳联系,便常用这种办法。只是近来三人都长大成人,聪儿与石方同岁,小柳也有十九岁了,石方自思小柳毕竟是个姑娘,因此与小柳刻意保持了些许距离。这日接到小柳的纸团,心下想小柳定是有什么事。便出了寺门追。
二人来到寺下一片溪流旁,石方问:“柳妹,你今日可是有何事么?”小柳回过头来,脸上有些气恼之色,说:“难道没有事,就不能够再找你了么?”石方楞了下说:“当然,能--”小柳说:“我看你还要躲我到几时。”石方解释道:“我没有躲你,只是男女终归有别,我是出家之人,有些事情自当注意。”
小柳望着溪水幽幽的说:“有时,我真怀念我们小时的日子。”石方见小柳心情不好,忙说:“世事本就是聚散无常的,柳妹也无需为此烦恼。毕竟,现在聪儿还像小时一样,时时守在你身边--”小柳气道:“谁要他在我身边!”石方心想,这女孩长大了,怎么脾气就这样说变就变呢,真是自己一个和尚搞不明白的,只好问:“那,那聪儿难不成还会欺负你么?”
小柳回过头来,定定盯着石方说:“你可知,我,我过几日便要与聪儿成亲了!”石方终日只钻研佛学,竟是半点不会察言观色,闻听此言,只觉得自己两个好朋友从此要成一家人了,立刻高兴了起来,说话声音都大了,问:“你俩早该成亲了。柳妹,村中女孩在你的年龄,大多都寻下了人家。况且,聪儿从小对你就一直很好。”
小柳问:“那你呢,你从小对我可好?”石方楞了下,道:“柳妹真会开玩笑,我对你自然也好,可你哪里听说过小和尚娶媳妇的?”小柳说:“可你黄师叔送你进寺时说过,待你长大成人,便可以还俗,是你自己不愿意。”石方正色道:“我从九岁起,便已决定终生为僧,在我,青灯古佛黄卷,便是一生所求,一生所乐。”
小柳说:“虽然我与聪儿早已有婚约,可是我耽误至今,不愿嫁人,石方哥--”此时但见石方神色肃穆,微闭双眼,双手合十,轻念:“阿弥陀佛。”小柳但知说也无趣,羞得满面通红,临走前说了句:“下月聪儿便要迎娶我过门,我之所以嫁他,是因为聪儿的母亲,她今年,今年也开始常骂些怕人的话了。两家想办个喜事冲冲喜。”说完,柳儿扭身便跑了。
石方闻听此言,身体微微一颤,这几年村中情况他也都知道,自然明白聪儿娘开始骂街,意味着什么,想起自己最好朋友的母亲,又要面临此种事情,心下不禁黯然。又想起小时,因父亲帮聪儿娘驱除过黄鼠狼,自此后聪儿娘常来家里走动,送些米呀菜呀的,虽然父母逝去时,村民中无一人送葬,但人多为己,也不足为怪。现在一村人屡遭恶事,自己却无能为力,不仅叹惜不已。
此时石方抬眼,但见秋高气爽,溪水潺媛,清风阵阵,这样的美好时节,自己心中却一腔郁闷难以发泄,遂取出袖中父亲的笛子,轻吹一曲。石方从小与父亲学得音律,这曲子自然吹得悠远空灵,笛声响起,一时间好似连鸟儿都停止鸣叫了。石方正吹到好处,忽听溪水一头又有古琴声响起,石方只听琴声古朴雅致,与笛声的悠扬配合,二者竟是和得天衣无缝,笛声与琴声短暂停顿时,竟似连一片落叶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够听到。笛声与琴声再起,天上的白云都随着音律散了又复合。
曲声一罢,依然万物皆静,顿了一会儿,鸟雀好像才恢复常态,溪水又恢复流动。石方也才缓过神来,向溪水一畔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已把古琴收进琴囊,正背着琴囊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石方自进寺后,在音乐上从未遇到过如此知音,此时竟高兴得踩着溪上的石头,几下跳过了小溪,但见这少年年数约十八九岁,面容白晳俊美,一双眼睛里似都透着笑意,单看这面容,石方觉得双方本是无比熟悉,只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面了。
只见那白衣少年说道:“你这个小和尚,只是盯着我看什么?”石方忙行个礼,说:“小兄弟,只是看你有些熟悉,难道我们见过么?”那白衣少年笑了笑,声音似银铃一般,说:“适才合作一曲,我们也应该算是神交了。”
石方谈得高兴,也忘了问这白衣少年姓名与来处,便拉着在溪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二人坐在上面谈起了音律,竟是说得忘了时间,直到天已擦黑,那少年才回去。二人相约第二日此时再见。
自此后,石方便与这少年时常在溪边探讨音律,二人还常以笛子和古琴相和,慢慢配合得越发默契,每当二人合奏,有时甚至百鸟飞来,落在四周听曲,曲声散罢才飞走。石方也问过这少年从何而来,叫什么,然而每每问到此,这少年总是含笑不答。石方自然也不勉强。
寂清大师本来对石方每日日程安排得极是严格,近来好像也很少管石方了。石方也从未问起其中原因。
九
(九)
这日,聪儿与石方约在寺前的石阶前相见。
二人相见,自然十分开心。石方胳膊下夹着一个大木盒,对聪儿说:“明日你便要与柳妹成亲了,我一个出家之人,也无可相送,便自制了一份观音像。”说着,打开木盒,里面竟是一尊观音像,聪儿拿起来细看,原来是石方以一个老树根为根基雕出来的水月观音,虽然不是精雕细刻,但自有一番古朴天成的神韵。观音像背后,是石方一笔一笔刻上的《心经》。
聪儿自然爱不释手,对石方说:“从小你就是这样有灵气,凭什么技巧,总是一学就会。今儿请了这尊观音像回去,柳妹看了也必是喜欢。”石方见聪儿喜欢,自己心下也很是高兴。
聪儿说:“此番找你,是希望你明日,来参加我和柳妹的婚宴。”石方为难的说:“我是出家之人。这哪里听说小和尚参加人家婚宴的理。况且婚宴上定是些鸡鸭鱼肉之物,我--”聪儿说:“这一碴儿我也已想到了,你来,我单请你到里屋里,给你备一份斋席。如若你还是觉得不便,我将斋饭好好包上几份,你取了便走,还不成么?”
石方说:“你我兄弟之间,又何必如此麻烦。”
聪儿说:“实不相瞒,是家母想见你一面。”
说到这里,聪儿神色抑郁下来,道:“村里近来的怪事,你也都知道了。家母近来,看来也是魔上身了,也自知时日无多。她好时,便常想起你爹,如果你爹还在,也许村里不至于如此。方儿,我这样说你没有什么吧?”
石方听到说起自己的爹爹来,心下不禁悲伤了起来。听方儿如此说,忙回答道:“无妨。无妨。”
聪儿说:“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娘她,她真的很后悔,当初都未曾送你爹娘一程。后来,五福家出了事儿,我娘也是想着当初未曾送你爹娘,心下后悔,于是张罗着葬了五福一家人。”
石方道:“以前的事情,早已如过眼烟云。谁还总想着不成。”
聪儿说:“所以我娘现今,就很是想见你一眼,毕竟你小时,两家也是交好。”
石方听了此话后,说:“既是如此,明日我就进村一趟,遂了婶娘的心愿吧。”
聪儿闻言,心下欢喜。两人又聊了会,方才散了。
第二日一早,石方便别了师傅,准备下山。走到寺前的溪流处,见那白衣少年也背着琴囊等在那里。石方心下一喜,问到:“小兄弟,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白衣少年道:“小和尚去吃人家的喜酒,竟不带了自家兄弟去。”
石方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是受朋友之请,去取份斋饭而已。兄弟你若愿意,不妨一起去。”
白衣少年说:“兄弟我正有此意呢。”
说着,二人便一起出发了。石方此时心下有些奇怪,不知这白衣少年到底是何方人士,小小年纪总在林间游荡,对自己的事情也了若指掌。
二人说着,一路就下了山。越接近村庄,越觉得阴气惨淡。即便今日有人家办喜事,也冲不走这愁云惨雾。石方越接近这村庄,心下越是伤感。心想自己小时,这里本是个清静之处,今日怎么竟成了这样。可惜自己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到聪儿家,果见张灯结彩,村民看着一个小和尚,带个俊俏少年来到这里,都有些奇怪,石方也觉得有些不便。伸头向院里一看,见院里桌上已摆满了酒肉宴席,石方忙回过头来,向着墙壁小声念了几遍大悲咒。白衣少年见石方一阵忙碌,暗自觉得好笑。忽又想到这人竟是这样的慈悲心肠,又觉得可敬可亲。
石方嘴里正咕噜咕噜的念着大悲咒,聪儿已一眼见到他了,忙进屋告诉了娘,然后跑出来先与石方打招呼。石方见聪儿出来,忙又念了几遍“阿弥陀佛。”才与聪儿打呼。二人正说着,只见聪儿娘一路踉踉呛呛跑来,一把抓住石方,含泪道:“可是方儿么?”聪儿忙扶住娘。
这时院内的人见新郎官只是站在门口与一个小和尚说话,都嚷嚷着让新郎官快来喝酒。聪儿知道石方不愿意惹人注目,自己忙跑回去应付客人。
屋里,小柳正戴着红盖头坐在炕上,石方的声音在院门口一响起,小柳就从嘈杂的人声中辨认出来,心下一震,想扔掉盖头,像小时一样跑出去找她的方哥哥,突然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是别人的新娘子了,眼泪不禁扑簌簌的流了一片。
院外,石方细看聪儿娘,竟是老了不少,且面色灰暗,眼神无光。聪儿娘说:“想当年,是你爹救了我,可是惭愧呀,石先生有恩于我们村人,但石先生夫妇送葬,我们竟然谁都未曾去送。”
聪儿娘用枯瘦的手摸了摸石方的脸说:“我们本应该抚养你成人,可是,我们竟是不敢,让你小小年纪就出了家,孤苦无依的。”
石方忙握住聪儿娘的手说:“婶娘,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师父对我也很好。”
聪儿娘擦了擦泪说:“孩子,聪儿说你不喜里面人多热闹,那你但在门外等会儿,我今日特地精心为你备了些斋饭和衣物,你拿回去吧。”石方道谢。
说完,聪儿娘走回院里。石方与白衣少年就在门外等候。谁知等了有一柱香的功夫,聪儿娘才又从屋里出来,却已全然变了一副神态。只见其气哼哼的在院里环绕了一圈,嘴角下撇,然后便开始大声叫骂了起来。众人虽然都知道她有了魔怔,但谁也没想到在这喜宴之上她就犯了病,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白衣少年扒在门口看了一会,扭头向石方一吐舌头道:“石方哥哥,看来你这顿斋饭是吃不到了。”
石方看到聪儿娘本来好好一个人,现在变成了这样,一时也无话可说了,只是关切的望着聪儿娘。只见聪儿劝也劝不住,客人们都扫兴而归,一顿婚姻喜气洋洋的开头,不到片刻功夫,就这样散了,剩下一桌酒席。聪儿娘方才骂累了,回屋去休息。
石方与白衣少年往回走时,一路心事重重。白衣少年从树上摘了几个果子,递给石方吃,他也吃不下。
快到寺里时,石方仿佛下定决心般说:“今年黄师叔再来,我定找他要来那本书。”
白衣少年说:“你又何必惹事上身。你难道不记得你爹以前的教训了么?”
石方说:“我小时听师叔说过,只要不用出第十三针,前面的针法也可以吓跑鬼怪。我只要小心行事,慈悲为怀,好好劝他们,如若不听就吓走他们,不是也能够为村民们做一些事情么?总之强过现在,大家坐以待毙。”
突然石方想到,自己从未对白衣少年说过自己的家事,他又如何得知自己爹爹的事情,以及封鬼十三针,不禁扭头问他:“你是谁?”
十
(十)
话说石方突然问那白衣少年:“你是谁?”而这少年只是嘻嘻一笑,向前跑了几跑,就消失在树丛中,石方只觉这白衣少年的身影,极是轻盈灵巧,却又不像轻功。
石方回到寺中,已是近黄昏之时。石方老远就看到自己房间内点着灯,推开门,只见寂清大师正坐在石方僧房内,为石方补一件破袍子。石方忙跑过来,唤了声:“师父!”心下已是感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寂清大师是寺内的方丈,素来威严肃穆。但因与黄天放和石一生的师傅就素有旧交,石方进寺时年龄又尚小,因此寂清对石方的照顾便多些,但补衣服之类的细心照顾,近年随着石方长大,已是很少再做了。
石方眼见师父好似有些看不清衣服上的针角,忙把烛台拿过来,以便师父看到。寂清边缝补边对石方说:“方儿,你今日进入玉罗村,有何感想啊?”石方心下黯然,便把所见一并告诉了寂清。
寂清放下衣服,对石方说:“今后,你也不要再去玉罗村了。俗话说,吉人有吉事,不祥之人自会招来不祥之事。玉罗村今日招得鬼气森森,实也是村民向来缺少磊落之气,过于自私自利,杀生太多造成的。方儿,只一件事,你便想想村人之心,每到春天,都是万物成长、欣欣向荣之时,一般村人打猎,也会在春天禁狩。可玉罗村人一心只想自家营生更好,连春天都是举村去打猎,全不给万物以生长的机会。”
石方说:“村人自有他们的毛病,可方儿以为罪不至此。现在倒似有鬼怪作祟,有心毁掉这村子。”
寂清放下衣服,对石方说:“即便如你所说,不也是因果报应么?方儿,你可不要像你父亲一般,再随意插手这些事情了。”
石方想着,既然师父今日提到此事,不如与师父再好好商量一下,便说:“不怕师父生气,方儿确实有这样的想法,马上又要到黄师叔来的时候了,他来时,我便问了封鬼十三针的去处,方儿想用这项功夫,能把村人一把是一把。”
寂清闻听此言,一下站起来,把未补完的衣取扔在床上,说道:“你简直与你的父亲是一样的。”
石方十几年来,都未见到师父如此生气,一时吓得不敢再说话。
寂清推门出去之际,扭头对石方说:“此书人鬼俱争,一旦现世,只怕你黄师叔和我们百丈寺,都会被你害得不浅!”
没多久,便传来消息,聪儿母亲掉到山涧中而亡,那是一个傍晚,谁也不知道她为何悄悄从家遛出去,跑到这山崖之上,又为何坠崖而亡。
这日,石方站在山上,便看到一行白衣送葬的队伍走过,还依稀看到聪儿也在其中,哭得需要有人搀扶。想想这五六年来,已有多少家庭因此而破亡,今后还要有多少家庭因此而亡,石方心中实在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