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儿嚎陶大哭,黄天放也哭出了声音,想着本来还与师弟说好了,老了后就一起归隐在山中,每日喝茶下棋听笛声,想不到世事无常,师弟竟在盛年时就这样死去了。而婉柔倒是颇为平静,只是在床边,痴痴的望着石一生的样子。大家哭了一会儿,黄天放觉得婉柔的样子有些异常,就说到:“弟妹,你可要节衷顺便。”
婉柔回过头来,一张脸苍白苍白的,为石方擦掉泪水,说到:“师兄,如果我有不测,方儿就只能托付于你了。”此时她说话也是气若游丝。
黄天放怕她想不开,忙说:“弟妹,你可答应过师弟,要好好活下来。”婉柔说道:“可我也说过,他走后,我若是因相思而死,便不再算违背了誓言。”她缓缓回过头来,抱着石方说:“方儿,娘也着实放心不下你,可是娘,娘现在真的好伤心,娘的心里面,很疼,疼得就像有刀子在割--”石方喊道:“娘,娘,你怎么了?”石方从婉柔怀里挣脱开,棒着母亲的脸,便看到一丝鲜血顺着母亲的嘴角流了下来,趁着母亲那一张脸,更是苍白。惊呆了的石方,冲着黄天放喊道:“师叔,快救救我娘呀。”
黄天放忙抓起婉柔一只手腕,为她号脉。谁知就在片刻之间,婉柔已经肝肠寸断、气息全绝。
想着师弟师妹一对璧人,竟落了这样一个结局。再抬头,看到窗外一轮明月,依然圆圆挂在天上。两天前,大家还说要一同赏月过中秋,谁知就在那团圆之夜,出现了这样的惨剧。再回头,看到年幼的石方,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黄天放不由的仰天长叹。
五
(五)
石家几天之内就家破人亡的消息,迅速传遍全村,村人也都听说这是被一个女鬼折腾的。村人们想着,不知这是个什么样的女鬼,石先生这样的高人,都被转眼间整得家破人亡。于是,村人们开始都躲着石家了,生怕自己也被这女鬼沾到。
在这样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山路上就只有黄天放和石方,及黄天放雇来的两头驴子,拉着两副棺材向山中走去。石方想起当年爹与娘在世时,村人对自己一家都是礼敬有加,现在想来,原来只是有求于自己的爹爹。石方眼见那秋风扫着落叶,在山间小径上飘呀飘,幼小的心中,仿佛也被秋风席卷了一般,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情冷暖。
黄天放来到一片空地,其中有一处方方正正的大坑,是黄天放几天前,自己来这里一锹一锹挖出来的。他回头,见石方还依偎在自己父母的棺材旁边,便强忍着泪水说:“方儿,我们该让你的爹和娘入土为安了。”想到昔日疼爱自己的爹娘要被埋进土里,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了,石方鼻子一酸,又是两行泪水落下来。
这时听有人叫:“方哥哥。”石方一回头,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石方带着哭腔唤到:“聪儿,柳妹。”小柳走过来,拉住石方的手说:“方哥哥,我们来看你来了,也来看一看叔叔和阿姨。”石方说:“你们的爹娘,难道竟允许你们来找我?”聪儿憨憨的说:“爹爹和娘是不让我来的,爹爹还说,我若来,便打断我的腿,可是我想--”小柳忙推了一下聪儿说:“看你胡说的。”小柳想编些话安慰下石方,但本村人现在像躲瘟疫般的躲着石方,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一时也编不出来什么话了。
石方心下一阵凄凉,但也有些欣慰。虽然全村人都躲着自己,但毕竟这两个小伙伴还是赶来了。
黄天放和三个小孩子,就将石家夫妇安葬下来了。黄天放又让石方跪在父母的坟前,上了几柱香。然后,黄天放把小柳与聪儿叫过来,蹲下身,对他们说:“听石方说,你们曾经有过桃园三结义是么?”聪儿只是憨笑,小柳是个女孩子,嘴到是更利落些,回答到:“是呀,我们发过誓,三人一起,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黄天放说道:“我与石方的爹,小时也曾经结义过。现在,虽然阴阳两隔,他也是我的好兄弟。这个人世,浮华喧闹,熙熙攘攘,若谁还能够坚守住情义二字,便是难得了,但愿你们三个今后,永不负今日的誓言。”
三个孩子闻听此言,全都神情严肃的点了一下头。
黄天放说:“好了,我要将石方托付给百丈寺寂清大师,百丈寺离此地并不远,你们以后,还是可以常相见面的。”
小柳和聪儿听到以后还能够见到石方,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百丈寺就在玉罗村后的一座山上。黄天放拉着石方的小手赶路,一路正是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无云,山间有溪水流过,溪上还飘着秋日打落的花朵。石方小时候,爹娘也曾带他走着这条路,去过百丈寺,当时一路的风景,也是像现在这样如画一般。如今风景依旧,双亲却已俱不在了。
寂清大师是个眉毛胡子都长长的老僧人,神情严肃,与石一生及黄天放都是旧交。听黄天放讲述了石一生及婉柔的遭遇,也是不胜唏嘘,双手合十于胸前,连念了几声:“阿婆弥陀佛。”
黄天放把石方拉过来,告诉他:“方儿,以后你便是这位寂清大师的徒弟,这寺庙,便是你的家了。望你在这里,能够像你爹爹嘱托的那样,好好学习禅理,陶冶性情,参透世情,平安度此一生。”
方儿紧紧拉着黄天放的衣角,只觉得自己转眼间家破人亡,一切熟悉的人都不在了,仅剩这个师叔还是以前生活中熟识的人,让自己觉得以前那其乐融融、父疼母爱的日子是真实的,现在连这个师叔都要走了,以前的生活瞬间就要变做梦一般,再也回不来了。
石方一直把黄天放送出寺门。在寺前的台阶上,黄天放搂着石方坐了下来。黄天放说:“方儿,师叔还有几句话,是要交待你的。”石方仰起小脸,只盼师叔交待的话,是越长越好,以免把自己孤零零放在寺里。
黄天放道:“方儿,你与小柳和聪儿,情份如同兄弟姐妹。你可知,师叔与你爹,从小也是这样一起玩大。你爹生长在山西五台地区的一户大户人家,你的爷爷叫石正天,在当地开钱庄,为人极是豪爽仁义。你爹他从小,读书读得很好,但体弱多病。你爷爷为让他强身健体,在一生他7岁时,让他拜了一位姓张的老道士为师,学习武艺与医术。而师叔我,是那位老道士收养的一个孩儿,也算是他的徒弟。一生师弟天性聪明,从小一点就通。我又是师傅养大的弟子,因此师傅对我俩个,更是不一般。”
三十多年往事飘过眼前,黄天放回想起来,还像是昨日发生的一样:“我和你爹,从小最是玩得来,说是亲如兄弟,有时看来,竟是比兄弟还亲。我从小没有过多的抱负,只希望今后能够做一代侠客。而一生师弟,那时却是年轻激昂,存一份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傲气。他16岁时考中秀才,之后举人、进士,一帆风顺。在他考上进士后,迎娶了你娘,你娘也是当地一户大户人家的女儿,与师弟从小青梅竹马。那时的一生师弟,真是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
“但乱世之中,最能熬人心性。一生师弟大大小小当了几年官,只见到官场黑暗腐败、人与人之间阿瘐奉承,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他一人逆水行舟,却也耐何不了这世道。一生师弟又为人最为耿直,因此在官场常受怦击,并不得志。因此,他一气挂冠而去,带着弟妹回到家乡。当时我虽然为师弟感到惋惜,但又觉得以后大家能够常常在一起喝茶聊天,也不啻为一件乐事。”
“你爹赋闲在家时,便常常在师傅那里,钻研医术与武术。而我们的师傅,其实除了医和武外,还有一项独门秘诀,就是‘封鬼十三针’。其实这套针法,若是当作常规医学上用,可以治人的精神错乱等噫病。但若是换另一套特制的银针,且使用的力道、深浅、气机不一样,则可降伏附于人体的鬼怪精灵。相传这套针法传自于张三丰张真人。据说精灵鬼怪附于人身,必贯穿人身十三个穴位,分别为鬼手、鬼眼、鬼舌、鬼脚、鬼心、鬼脏等。往往第一针扎下去,就能赶跑鬼怪。而第十三针使用,威力最大,可使一切鬼怪烟消云散,连一点灵性都没有了。你知道,鬼怪虽然这一世为鬼怪,但也有寿命,这寿命结束了,凭着这一点灵性,不定又转到六道沦回中的哪一道了。但第十三针使出,这灵性便没了,自此,便是烟飞烟灭,永无感知了。”
“那,灰飞烟灭是什么样子的?”石方忍不住问道。
“有一次,你爹使出第十三针时,我整好在场,那是一个很美的女鬼,她灰飞烟灭的样子,就像、像--”黄天放想了半天,道:“便像那烟花散尽的样子。”
石方闻听此言,想起小时,爹娘带自己看过烟火,眼看着在夜空中,一团绚丽的烟花瞬间散尽,片刻之间,自己心下常觉得很是悲凉。
“因此上,能学会封鬼十三针的人,需要正直、血气方刚、有上好的悟性,还要慈悲。师傅其实早就看重你爹,但一直没有传授于他,就是因为你爹有时出手太狠,心气太急。而且,师傅还有一点私心,只因为这一套针法,为人鬼所不容。想要害人的鬼界生灵,为了自保,想方设法要毁掉这套秘笈。而人,又因着欲望,以为掌握这套针法,不仅可在人间大捞一笔,还可以肋迫鬼界生灵,也想方设法争夺这套针法。”
“但师傅年事已高,眼见得去日无多,而弟子中,只有师弟是最适合传承这套针法的人,因此,最终师傅还是传授给了一生师弟。师弟果然负师傅的期望,很快便学成。自师弟学会这套针法后,师傅对他管教重更加严格。虽然一些村野之地常出怪事,但师傅绝不允许师弟去降魔。师弟当时还有些不解,其实,这是师傅为了师弟好。他只盼师弟能够掌握这套针法即可,若能一生不用,便是天大的幸事。若是不得不用上,一定是出现了为害世间的厉鬼大魔,方可使用。平时则不要外露,以免招人鬼俱恨。”
“师傅在世时,师弟还确实未在外面外露过这件事。三年之后,师傅去世了,临终还叮嘱师弟说,其实有些精灵鬼怪,附在人身,也未必有天大的恶意。还有一些,也许是前几世的冤亲债主来寻,因此一般人,不得随意插手。只在不得不用时方能使用。而这不得不用,指的便是厉鬼大魔现世真的戕害人命时,若不用此针法,便有多少条生命要被害。”
“可是,师弟为人太过好强,又喜欢打抱不平。师傅去世没有多久,他就开始使出这套针法,为人驱魔。而每次都是十三针一起出手,这些年下来,不知道有多少精灵鬼怪灰飞烟灭,这其中,又有多少其实是善灵,只是好奇或有了冤屈才附于人身,谁也说不清楚。我规劝了师弟几次,可是他总认为,自己在官场不能够为百姓做些事情,现在在民间,为什么不能够利用自己的功夫,来为大家做一些事情呢。因此上,每次他都分文不取,有时还害得自己一病几天。若是我当时,我当时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阻拦住师弟。”
“那是六年前,一个就像今日这样的秋天,到了我师傅的祭日。我与师弟及弟妹,一起进山为师傅祭扫。祭扫完毕,我们见一路风景如画,就开始赏起了风景。在山间有个古寺,我们与那寺里僧人相谈甚欢,当晚索性就住在了这寺院里,第二天清晨才回家。可谁知,一夜之间,师弟和师妹两大户人家,俱被一把大火烧为平地,两大家子人,竟没有一个逃出来的。根据事后情况分析,其实这些人,早在起火前,便被人家杀掉了。从当时残骸来看,依稀可看出家里珍贵的东西都未被人拿走。因此,可见此番不是抢劫,也不似寻仇。想来想去,便只有可能是有人觊觎这套封鬼十三针。将家里人全部杀死,又翻了个遍,却未寻到,愤恨不过,便一把火将师弟与弟妹两家全部烧光。而师弟与师妹,恰是那晚住在山间寺院,才躲开了这场灭门大祸。而那套银针和书,师弟一向是随身携带的。”
石方这是头一次听到自己的身世,没想到爹娘身上,竟背着如此的血海深仇。他问:“那害我父母两家灭门的,又是什么人?”
黄天放说:“此人也不知道是谁。自此你爹更是心灰意冷,便带着你娘来到这玉罗村,没多久,生下了你。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黄天放接着说:“你爹临去世时,将这书和针盒交给了师叔,师叔就将它们藏在了一个地方,但现在,师叔还不敢告诉你。今后,师叔每年都会来看你,到你再大一些,师叔会告诉你藏它们的地点。”
黄天放托着石方的小脸说:“方儿,你与你爹太像了,师叔现在看见你,便像看到你爹儿时的时候。如果有一日,你不得在用这套针法,一定要吸取你爹的教训。”
方儿拉着黄天放说:“师叔,如果你不放心方儿,就带着方儿一起走吧。”
黄天放说:“师叔也想这样,可现在师叔也是行走江湖,江湖多风波,谁知何日又会发出什么样的事情,到时你爹一定不愿意看到。他只希望你平安一辈子。方儿,这寂清大师,以前与我们的师傅就相识,他们虽然分属佛道两家,但并无门派之别。你现在跟着寂清大师,好好学习武术,陶冶性情,总比跟着师叔飘泊江湖来得好。今后你大了,若是想还俗,你便跟寂清大师说。你依然可以成家立业。方儿,师叔实在不想再看你卷入这风波之中。你,能够体会师叔的苦心么?”
石方见师叔说话声音已经颤抖,赶快红着眼圈点头。
黄天放下山的时候,石方一直站在寺门前望着师叔的背影。山间的下午,露水已是很重了,师叔没走几步,便已淹没在雾濛濛的天气中,石方只觉得自己没望了一会儿,就已找不到师叔了,但还是向远处挥着小手,想着师叔回头时,也许能够看到自己。就这样站了许久,一低头,前胸衣服上已经被泪水打得尽湿透了。用手摸袖中,是父亲留下的一管笛子,已被秋风吹得冰冰冷冷。
六
(六)
石方六岁那年,就在百丈寺剃度了。
他每日随众僧人一起,凌晨天还未亮时就起床,学佛念经,挑水擦地,下午修习武功,夜半方睡。有时贪睡,念着念着经便嗑睡过去,便会被师傅的戒尺敲下头。那时还小,总想着大些就立刻还俗下山。
九岁那年,石方读完金刚经,正看到殿门外大雪纷飞,细碎的雪花已飘进大殿里,石方想着,这雪花飘完,转眼之间,就到了柳絮飘飞春花灿烂的日子,可花儿没开了几日,便又是秋叶飘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便是这样轮回流转不息。又想起小时与父母一起,曾经多么热闹欢快的一家人,转瞬之间,便是家破人亡,不禁想到金刚金的四句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当下心中颇多感慨。
自此石方便决定,此生便在寺中度过,再也不起还俗之念了。此后,修习佛法更加精进。
十岁那年,寂清大师在殿堂上讲法,当寂清讲到:“一切众生,无不具有觉性,灵明空寂,与佛无殊。但以无始劫来,妄执色身为我相,故生爱恶等情。随情造业、随业受报。生老病死,长劫轮回。然身中觉性,未曾生死,如梦被驱役,而身本安闲;如水作冰,而湿性不易。若能悟此性,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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