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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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爱马文才-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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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文才顿了顿,想起另一个人。

    “倒是学生的好友傅歧,兄长在浮山堰事件之后下落不明,他才有去浮山堰的理由。”

    “傅歧?可是建康令傅翙的幼子?”

    白衣文士怔了怔。

    “正是。”

    马文才解释:“他的兄长是扬州祭酒从事,督工时恰巧遇见浮山堰溃堤,被冲入水中下落不明。”

    “傅歧不行!”

    贺革直接一口否决。

    “他行事毛躁,性格耿直,路上没事都要惹点事出来,更是口无遮拦,根本不是合适的人选。”

    马文才心中疑窦越来越深,看着面前两位先生沉默不语。

    “文才,先生不会害你,跟着这位子云先生出去数月,足以让你受用终身。”

    贺革不能把话说得太过明白,只能隐晦地提点他。

    “而且这件事事关淮河南岸受灾的百姓,子云先生是有大能之人,朝中现在对受灾之地不管不顾,眼看着马上就要天寒,唯有子云先生亲眼看到灾区的情况,方能施为。”

    这几乎就是直接说子云先生能左右皇帝的想法了,马文才口中越来越干,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这是功德无量的善事,虽有凶险,但子云先生也不是一人前来,只不过需要遮掩而已。”

    贺革怕弟子担心安全,只能竭力相劝。

    “那学生必须要去浮山堰的理由……”

    马文才看了眼白衣文士,满脸疑惑。

    “你不是在知道浮山堰的消息后囤积了不少粮食吗?”

    白衣文士突然笑了起来,眼睛里无怒无怨,却令马文才吃了一惊,差点变了脸色。

    他做的那般小心,甚至几年前就在会稽县里开了粮铺,怎么会……

    “你以为浮山堰出事,就你一个人想到囤粮?”

    白衣文士见他脸色微变,心中有些赞叹他处事不惊,这样都没失态,越发想要他作为这个“障眼法”的合适人选,索性说得更加明白:

    “你出手速度最快,早已经让许多人生疑,是我在知道你是贺革的弟子之后巧施手段,让你没有被暴露出来,否则那些真正的‘贵人’强行要收你的粮食,你一介学子,真能拒绝不成?”

    “你囤粮,无非就是想囤积居奇大赚一笔,我就给你个机会赚些零用。淮南郡今年秋天的收成全没了,粮价怕是已经暴涨到可怕的地步,路上劫匪横行,就你那三两个人手肯定无法安全将粮食运到那边倒卖,我想你钱财怕是都拿来买粮了,也雇不到什么人手。”

    白衣文士笑得像是只白毛狐狸。“你若同意随我同行,押送粮食的队伍我保你万无一失,我甚至会帮你一把,不但让你的粮食卖个更高的价钱,而且之后不会有任何人参你或你的父亲囤积居奇,如何?”

    马文才身子一震,难以置信地仰起头。

    这世上,唯有一个地方出来的人,敢说出“我开了口没人敢参你”。

    而那个地方最受皇帝信任的寒门,姓陈。

    他深吸口气,终于躬下了身子。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第77章 见龙在田() 
子云先生提出来的事,但凡是个脑子清楚的士子都不会干。

    他身份成谜,行踪诡异,行事不光明磊落,甚至连能打动人的好处都没有,就算贺革亲自替他关说,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但马文才答应了。

    他答应了,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尚的情怀,也不是因为对贺馆主如何情深意重,单纯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值得他豪赌一把。

    仅仅是因为,他可能是陈庆之。

    其实马文才死前,从未听过陈庆之的名字。

    马文才死后,被禁锢在坟墓之中不能远离,战乱使得盗墓贼挖开了他的棺椁,让他这怨魂终于可以离开阴地,在外飘荡。

    那个时候,马文才经常在山野战场间,听到有战魂在低吟。

    他们说:

    ——“得陈庆之者,得天下。”

    于是他知道了那场从北而起最终弥漫整个中原的动乱,他知道了大厦倾覆后再无永世不变之富贵,他知道了无论当年那位英主如何雄才大略,渐渐也会变成个不可理喻的糊涂老头,而那位曾力挽狂澜的战神,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最终腰间宝剑藏入匣,再无出鞘之时。

    马文才失去香火阴宅护庇后渐渐失去了神智,几乎是个游魂,所以死而复生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上辈子游魂时记得的东西,有很多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大部分细节更是无影可寻,唯有这句话,像是被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不时的出现。

    只要一想到“陈庆之”三个字代表的意义,马文才就忍不住颤抖。

    他想要什么“天子门生”,原本就不是为了去天子的面前,而是为了在天子的面前得到注意,然后交好这位白袍战神而已。

    打量着面前这位身材甚至有些文弱的先生,马文才第一次感觉到命运其实是眷顾他的。

    哪怕没有成功阻止浮山堰,哪怕没有按他所想让祝英台一见倾心再见钟情,可它还是用一种似是奖赏的方式,将陈庆之作为奖励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中年文士如今应该是最式微的时候,甚至隐隐被排斥在朝堂中心之外,但在将来,他将是南朝历史上最光辉的一位军神,是能够左右南北两个国家去向的可怕将领。

    马文才还活着的年代,这位军神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位舍人,一个负责起草文书和案宗的主书官,虽然曾听说过他也经常以御史的名义被皇帝派出去,但他出身太低,谁也没有想着他会有一飞冲天的那日,而他也确实从未一飞冲天过。

    他幼时是萧衍的书童,大一点是萧衍的随从,萧衍成了皇帝后,他成了主书,混到三十多岁上,也不过就是个舍人兼侍御使而已。

    即便是寒门,惊才绝艳的人物三十岁时也已经到了人生的巅峰,在这个人均寿命不过三十岁的时代,三十岁还没有作为,就几乎已经过完了大半个一生。

    但他硬是在四十不惑的时候得到了领兵的机会,之后就犹如被战神附体一般,这个从未带过兵的文士创造了一生从未有过败绩的奇迹。

    重生一次的马文才曾想过设法和他建立某种情谊,可打探过之后,这位主书深居简出的可怕,除了宫中和家中以外哪里都不去,他不好外物,只穿素衣,不爱丝竹也不爱美人,奉召入宫伴驾以外最爱做的事情,一个是看书,一个是论道谈玄。

    这本就是不需要打探的事情,从他的名字带“之”就知道,他和二王、祖冲之等人一样,家中是信天师道的,喜欢谈玄也是常理。

    可惜的是,年幼的马文才没有可能创造机会见到这位陈主书,而几次试图学道都只是学了个皮毛。

    几位道学大家都说他心思太过刻意,无法窥得道家“顺其自然”和“清静无为”的正道,学了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如学儒。

    这真是悲剧。

    见面前的马文才突然开始定定出神,这位疑似未来“白袍战神”的子云先生以为他在考虑得失,轻声说道:

    “你也不必担心太多,不过是个障眼法,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你只要按照我定下的计划走便是。浮山堰是出了事,但离会稽郡太远,等我们到的时候木已成舟,能做的极少,我去看看,不过是图个安心。”

    马文才没想到子云先生会这么说,愣了一愣。

    “浮山堰溃坝淹了农田万顷,我们到达徐州已是秋末,你这时候去售粮不是无良,相反,正是救命,有我作保,就算日后有人提起,也可托词是为了掩饰我的去向而已,对你日后的名声没有损失。”

    “学生并不是在担心这些。”

    马文才听出子云先生是怕他突然又反悔,连忙保证:“学生既然答应了,自然责无旁贷,但学生的粮食,买来并不是为了囤积居奇的……”

    关于这件事情,他实在是头痛。

    “学生虽是高门出身,可家中并不算豪富,就算学生倾其所有,和那些真正的豪富比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想要囤粮,又能囤多少?”

    他这话是真的,别说是他卖了铁赚了钱,就算他卖铁赚的钱再多几倍,买回来的粮食,也许还不够那些巨豪门一天买回来的多。

    “那你……”

    贺革和子云先生都是一惊。

    “学生是个居安思危的性子,我祖母是临江郡人,有大片作为嫁妆的田产在临江郡,学生得祖母宠爱,现在这些祖产都是由学生在打理。八月淮河暴涨时,临江就在淮河下游,当地立刻派了管事来报,学生行事向来先做最坏的打算,那时候就已经准备囤粮了。所以并非是学生知晓浮山堰溃坝的消息比较快,而是我一直都在收着粮食。我那时的想法实在有些大不敬,也不敢和人商量,怕自己的猜测被人知道后引起恐慌,收粮就收的比较隐晦。”

    无论这子云先生未来如何,现在不过就是个主书兼御史,马文才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他却是恰逢其会,顺水推舟,一时哪里能够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听到马文才说早就有些预感在收粮,竟生出“后生可畏”之感。

    而这边,马文才知道子云先生想要用他一定是通过贺革的推荐,但他这样的人物,绝不会只靠别人的推荐就会信任别人,所以在找到自己之前肯定已经将自己调查了个遍,即便现在查不出来,慢慢也能查出他之前便开始囤粮了。

    如果不能趁现在将自己“洗白”了,先知先觉的自己不是被当成怪物,就是要被当做和浮山堰溃坝有关的奸细之流。

    更别说他身上还有刺杀王足的命案在。

    马文才虽然觉得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可他现在面对的可是御史台的御史,还是天子身边的近臣,谁知道御史台的能人们会不会连这个也查了出来?

    无论是为了在子云先生面前赢得好感,还是得到他的信任停止继续查探他的底细,他此番都必须要好好“表现”。

    “我有些不太明白,如果你囤积粮草不是为了谋利,那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赈灾救人?”

    子云当然调查过马文才的事,连他在学馆里做过什么也一清二楚,对他的人品威望都有了解,但他久在朝堂宫廷之中,知道士族的行事规则,如此猜测之下,看待马文才的表情,俨然有着一丝提防。

    士族又不是勋门,不用靠纳捐谋取官职,不为利,囤哪门子的粮!

    难不成想要靠赈灾散粮博取名声?

    贺革显然和子云想的差不多,看着马文才的眼神温和而满意,

    他还记得马文才曾说过的“求学,求贤,也求名”,还有那句“君子之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马文才甚至为了刘有助一介寒生甘愿放弃“天子门生”的资格,在贺革的心中,早已经将马文才看成最得意的弟子,与馆中所有人都不同。

    所以这般可能一步登天,扬名与世的好机会,贺革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马文才,也只向子云先生推荐了马文才。

    在他想来,这样的好孩子,会提前囤粮用来救人,也不是不可能的。

    马文才又怎么可能按常理出牌?

    只见面对子云先生疑问的他,突然红了红脸,露出少年人该有的羞涩模样,有些扭捏地说:

    “学生没那么,那么,学生没想过……”

    “那是为何?”

    马文才越是吞吞吐吐,子云先生便越是好奇,想要知道真相。

    “文才,你但说无妨,这位先生,值得你信任。”

    贺革鼓励着学生。

    “其实,也不是有什么隐情……”

    马文才的表情不像是心虚,倒有些像是小孩做错了事情怕大人要责罚,“吴兴郡今年夏天便下了不少场雨,预计秋天的收成不太好,现在又遇到浮山堰出事,我担心市面上粮食会被囤积居奇的粮商抢空,想着给别人抢也是抢了,不如我也留一些贱价的……”

    “家父在吴兴太守一任上已经有五年了,上一次评定官绩,家父便是因为钱塘水患而没有升迁。”

    马文才的语气有些失落,“那时也是夏季发了大水,淹了吴兴不少田地,家父性格宽厚,见百姓遭受水患,心有不忍,便没有强行征收租庸,让他们留了粮食做来年的粮种。那年市面上粮食便紧缺,各方难以征收,即便是有粮的也诈称无粮将余粮换钱,硬生生拖了一年到第二年粮价回落才补齐,所以当年吴兴官库粮食亏空,征收赋税又不利,上下活动之后,也只堪堪落了个中等的评级,只是没有降级而已。”

    马文才这么一说,子云先生隐隐想起了这件事,他平日里负责对案宗分门归类,自然对钱塘地区三年前发了大水的事情有印象,此时再听马文才说起当年的事情,便有了些了然。

    “蒙上苍眷顾,吴兴这三年风调雨顺,家父又到了三年一评的时候,可……”

    马文才无奈摇头。“这都九月了,马上就要秋收,可除了淮河暴涨,江东居然也开始下雨,再加上淮泗之地一片河泽,眼看着当年的往事居然又要重演!”

    这种事算起来就是天意,细想之下也是令人唏嘘,所以无论贺革还是子云先生都露出惋惜的表情,毕竟每次都倒在水灾上的太守,寻遍江东也没有几位。

    “学生一来担心家父的心情,怕他抑郁,二来担心家父一旦心软又造成官库亏空,也许比三年前情况还糟,说不定要因此丢官,没了前程,思来想去,便瞒着父亲偷偷囤粮……”

    马文才将所有责任都一肩担了,将囤积居奇的罪名说成是为了孝道而做出的举动,纯属一己之私,将自己的父亲摘了出去。

    他笃定左右怎么查也查不到他父亲囤粮,因为他本来就没有跟父亲通过气,只是劝他提早抢收,家里除了他也没人大肆买过粮食,也不怕别人去查什么。

    “你囤粮,是了补你父亲可能造成的粮仓亏空?”

    子云先生的语气有些感慨。

    他对那吴兴太守不太熟,这种官绩不好不坏的官员最难在上官心中留下痕迹,尤其还是地方官员,如今听到马文才所说的种种条条,竟对马骅生出了些好奇。

    “是,也不是。”

    马文才看了眼自己的先生,又看了眼子云先生,只能赌两人都是性格相近之人,所以才能一见如故。

    “学生买粮,确实是有这样的原因,毕竟有前车之鉴在,如果今年受灾严重,说不得家父还要放粮,现在因为浮山堰的事情很快到处都要缺粮,到时候租税收不上来,还要借粮给百姓做种,到时候想买粮应对都找不到余粮。到那时,朝中评官之人可不管你这三年施政如何,租税不齐,粮库亏空,便是治理不利。”

    他似是对这些核查的官员怀有心结,说话也带着几分怨怼之气。

    “我想着,若真出了这件事,我先将我买来的粮食填补,将朝中核查的官员应付过去,左右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再怎么处理都宽裕。”

    其实马文才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每到评定官绩的时候总有不少地方官弄虚作假,有东挪西凑暂补亏空的,也有屈打成招或草率结案了结刑狱官司的,这种事子云先生已经司空见惯,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做得真的过分,否则有背景的人无论做的多差,到要晋升的时候,都能晋升。

    这也是为什么二品门第的子弟往往起家就是太守,之后频频升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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