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果然是勇士,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我正愁着去何处招募精兵强将,老天就给我们送来如此悍勇的将士!”
他心中高兴,满怀着期待问:“那他带了多少人入梁?”
既是尔朱荣的前锋将军,又大破十几万大军,怎么也有个几万人马吧?
那官员笑容顿了顿,声音渐小了些。
“他带来了五千人马。”
“五千人马?五千人马能顶什么用?”
萧纲大失所望。
“我梁国兵强马壮,哪里找不出五千人马?就算各州不肯回军,我在建康城里临时募集青壮也能募来五千人!”
这官员是被派去边境调兵的,恰逢侯景在边关投了降表,此人也是聪明非常,知道太子萧纲现在是用人之际,于是便私下见了侯景,两人一拍即合,一个愿意投效萧纲作为在梁国的晋升门路,一个收了侯景重金贿赂,要替他在萧纲面前说好话,以得到重用。
侯景贿赂他的都是魏国国主和贵族官员所带的奇珍异宝,他下了血本,这人自然也肯为他美言,于是各种夸奖倾泻而出。
“殿下有所不知,尔朱荣用兵之能天下闻名,其中又以羯人亲兵最为武勇,各个都有以一敌十之能。而这侯景,便是尔朱荣最为重用的亲卫军,本身就是一员猛将,麾下更是胜过猛虎。否则也不会让他领了去追杀魏帝的任务……”
那东宫属臣将侯景的勇悍说得天花乱坠。“殿下并不缺人马,正如您所言,哪怕是建康城中都随时能征召数万人马,但是缺的是可用的将才。这侯景恰巧便是这样的将才!”
他又提醒道:“殿下想想护送北海王入洛的白袍军,那陈庆之也就只有七千人马,不也将魏国人杀得丢盔弃甲,一路大胜么?”
正是他这一句话说动了萧纲,最终决定同意侯景的请降,召他及其部下入京觐见。
那侯景在边境等候了好多天,终于等到了太子萧纲同意见他,与麾下诸将欢欢喜喜地一路南下入建康。
从徐州到建康快马加鞭不过三日路程,侯景听说萧纲刚刚当上太子,各地的宗室都不服,正是要用兵的时候,自然是大喜过望,加之带来的都是骑兵,一路快马加鞭就急着奔赴建康。
他们之前跟随尔朱荣在并州起兵,而后一路攻克中原,打下的都是河北、河东这些保守战火摧残之地,即便不是残垣断壁也都是一片焦土,如今虽然只是匆匆南下,一路上看到的都是莺歌燕舞的繁华景象,驿站城池里来往的都是吴侬软语的娇软女子,真是心旌荡漾,只恨没早一点来南方。
那侯景做出如此决定,自己也洋洋得意,一路都在激励部将们。
“南方田地多庄园多,美女更多!这萧纲小儿正是要用我们打仗的时候,一样是打仗,这南方可比我们魏国好多了!”
侯景感受着风中传来的阵阵花香,陶醉地说道:“等我到了建康,一定为兄弟们要钱粮要地盘,当然,诸位跟随我抛家弃业,女人更不能少了!”
一干部将纷纷大声叫好。
等他们一路到建康,早有约好的东宫官员来接风洗尘,台城不准外来兵将进入,侯景也不恼怒,在城外留下自己的人马,只领着十几个亲信的将领进了建康,稍微打理了下自己的仪容,便入了台城。
一路上,出于武将的天性,侯景下意识的将建康和洛阳想必,思量着谁更容易防御外敌。
建康和建立在平原上的洛阳不同,城中水系发达,外城和郭城分隔并不明显,只以秦淮河和玄武湖的水系相隔,而内部修建了一座台城,由百官议政的尚书朝堂区、皇帝朝宴的太极殿区以及后宫内殿区、宫后庄园等组成,城门高阔、砌砖为墙,十分坚固。
看完以后,侯景得出结论——建康易得,台城难下,无法强攻。
那接应侯景的正是受了贿赂的属官,见他一路过来不住打量,还以为他是被南方的繁华所迷,笑嘻嘻地也不催促,反倒一一向他讲解各处的关防、景致,以及进出城门的时间。
那侯景带着部将们入了台城、进了东宫,眼见着东宫主位的太子萧纲是个文弱的年轻人,那手臂细的恐怕连剑都举不起,心中大为轻视。
与其相反的,当萧纲看着这“北魏猛将”侯景领着部将们进来时,却是大喜过望,十分满意。
尔朱荣是羯人,世代放牧秀荣川,侯景和他的部将们在北地长大,以牛羊为食,生的高大粗壮,又因为膂力过人,肩膀宽阔,胳膊上的肌肉高高隆起,一看便是武力过人之辈。
就是……
“将军的左足,略有点跛?”
萧纲仔细看了看,好奇地问。
“末将左足有瘤,但末将是骑兵,杀人不靠脚走!”
侯景原本心中就对这毛头小子有些轻视,又听见他对自己似有怀疑之意,口气就不大好。
“将军误会了,太子是以为将军腿上有伤,准备让太医为你医治呢。”
萧纲的属官连忙找补。
侯景的脸色这才好一点。
萧纲并不擅长和武将打交道,尤其是魏国的武将,所以特意邀请了曾招降过元法僧、元略等魏国宗室的大臣朱异作陪,并领着东宫一干核心人物相见。
大部分时候,都是萧纲身边的臣子们问,侯景答,间或问一些有关他身世和本领的问题。
侯景知道此番来就是要经受考验的,先是把得自元冠受的宝甲和宝刀拿来与众人把玩,而后又命部将几人出来演示自己的武艺。
只见侯景好几个部将都能轻松举起东宫明德殿前的大鼎,而他自己更是抛接禁卫中的壮汉好似无物,众人都是啧啧称奇,终于相信了他确实是一员能够在乱阵之中取魏主首级的人物。
见到他是这样的猛将,萧纲当即大喜过望,当即封他为“定北将军”,又在建康赐了座将军府,招揽这员猛将。
侯景一听只是“定北将军”,心里就有些不喜,即使萧纲赐了座将军府,心里也是闷闷不乐。
看出侯景不太满意这个官职,萧纲解释着:
“孤现在只是太子,不是皇帝,没办法许给将军太高的官衔。等将军来日立下战功,必有封赏。”
侯景看了看身后目露期待的部将们,趁着萧纲愧疚,突然道:“我等抛却故国、舍弃家小,如今都是孑然一身。我们想在梁国安家立业,听闻南方女子美貌温柔,可否请殿下为我等做媒,寻几个美貌的良家子?”
听说是要女人,众臣齐齐松了口气。
梁国现在国库空虚,粮草倒还有点,还要防御各地勤王的兵马,如果只是要几个女人,却是容易。
于是萧纲大方地应承下来。
“这事自然简单,不知将军喜好什么样的女子?”
侯景还不到三十,正是最好美色的时候,见太子应允,立刻笑着开口:“我听闻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是南方的名门,家中女子高贵美貌,愿聘之为妻!”
此话刚落,殿中鸦雀无声。
王谢门第之高,已经如同一个符号。哪怕现在的王谢已经不是晋时那样的门阀,那也是南朝一等一的高门,王谢能尚公主,家中女郎却向来只有高嫁或是互相通婚的。
听闻这一北地草莽粗人要求娶王谢女郎,所有人都惊呆了。
侯景见没人吱声,左顾右盼后,犹豫道:“可是王谢门中没有这么多适龄女子?那就某一人求娶便是,某的部将们可以娶其他人家的女子。”
竟然还是想全娶了王谢女郎!
这下就不是惊呆了,是气疯了。
当即有好几个想和王谢做亲家而不成的高门官员就嗤笑起来,小声嘀咕着“痴心妄想”云云。
侯景这才明白他们是瞧不起自己这一伙人。
尔朱荣势大时,便是洛阳中的公主、宗室女子都由他们予取予求,可到了梁国,他们竟连个高门的女郎都不愿给,侯景心中越发不满。
萧纲也被侯景这般胃口吓住了,他揣测着这北方来的胡人可能不太明白王谢女代表的是什么意义,于是回复道:
“王谢门高、齐大非偶,将军可与朱、张以下访之。”
“还要往下找?”
侯景见连朱、张这样门第家中的女子都不愿给,怒气冲冲道:“我等在洛阳好歹也是和公主亲近的人物,怎么到了梁国连个寻常女郎都不肯应允?”
眼见着局面要僵,东宫来迎接侯景的东宫官员们唯恐家中女郎被他们看上,纷纷找借口要走。
萧纲挽留不成,只好请侯景等人到后殿说话。
侯景现在已经是一肚子火,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偏偏萧纲还不让他走,拉着他一个劲问什么“制敌之策”。
萧纲这也是一肚子愁苦没地发泄,自以为已经招揽了侯景,便把现在的困境一一道来,希望他能襄助自己打败随时可能北上的萧绎。
谁知侯景听完之后,大为不解道:“你已经是太子了,既然他们不服从你,为何不杀了他们?”
萧纲一愣,讷讷道:“孤只是太子,孤的父皇还在同泰寺中出家……”
“那就先杀了皇帝,再登基为皇,名正言顺地夺了兵权便是。”
侯景以为萧纲是不愿弑父,很干脆地说:“殿下要是不愿手上沾了血腥,那臣可以为您分忧。”
那意思,只要萧纲一声令下,他便可入同泰寺杀了皇帝。
“你,你简直是胆大包天,竟能说出如此话来?!”
萧纲骇然地瞪大了眼睛,心神大受冲击。
留在殿中的几个东宫心腹听闻他如此回答,也是大骇。
“殿下要不愿登基,那也好办。”
侯景想了想,又献策道:“殿下只要宣称皇帝病重,下令各地诸侯、宗室回京奔丧,这些宗室为了帝位,一定急着入京,必然不会带太多碍事的兵马随从……”
他认真道:“到时候臣埋伏一支奇兵在京中,等他们一入京,便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殿下再声称这些人聚众谋反,陛下又病亡了,顺理成章的登基为帝。等诸地的宗室将领都死绝了,还不是任由殿下的人马接替掌管各州军事?”
这侯景三言两语便是杀这个杀那个,毫无心理障碍,他自己不觉得,其他人却是听得胆颤心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此时,萧纲才终于察觉侯景和梁国诸多大臣的不同。
他是魏国来的胡将,是跟随尔朱荣杀尽了洛阳宗室的煞星,对皇权和宗室毫无敬畏之情,对南方更是一无所知。
在这些胡人的眼中,怕是不服的人都杀了,等都杀完了,不服也都服了。
“将,将军慎言!”
萧纲白着脸结结巴巴,“陛下还在京中,这么多大臣又不是死人,怎可随意妄称病重!”
“给他饿上十天半个月的,饿到奄奄一息连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就跟病了没两样,到时候叫大臣们来一看,果然病重,这不就结了!”
侯景没听懂萧纲害怕什么,还一拍手。
其他臣僚都吓得不敢出声,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缩成一团,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侯景简直是可怕,和一干文弱风雅的东宫官员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异域来客,萧纲被他话语中的杀意和冷血惊得如坠冰窟,一点周旋抱怨的心思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冲击的不行,萧纲随意找了个理由,寻了个东宫善于玩乐的小吏领着这煞星出去了,先赐住在他在京中的别院里,又安排朱异打点接待侯景一行人在京中的行程,先在建康熟悉一阵子,而后再安排。
待侯景跟着朱异出去了,萧纲已经出了一身大汗,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其,其实,我觉得那侯景的话虽然大胆了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好半天,才有一个缓过神来的官员,壮着胆子,小声嘀咕。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孤岂是那等罔顾人伦、暴虐成性之人!你当我是东昏侯吗?!”
东昏侯曾以类似的手段,杀了他的祖父和伯父。
“但是殿下,您如今是太子而不是君王,名不正言不顺,很多事情就会横生波折。譬如这次您下令各地兵马回京防卫京畿,在外的大臣和将领便以您没有正式下达公文而拒绝,不认您的太子之宝……”
这位官员是徐勉之侄,徐勉被厌弃贬谪交州后,他对梁帝也有许多怨恨,是坚定的太子党。
“您又不同意我们搜查陛下的住处、拿回国玺,很多事情便无法继续下去。或是您再果决点,逼陛下禅位与您,也没了今日这一场兵祸……”
“你这是在埋怨孤?”
萧纲气笑了。
“埋怨孤没有对付自己的父皇?”
“臣不是埋怨您,而是在告诉殿下问题的症结在哪儿。天家无父子,殿下与陛下到了这等地步,已经注定不能共存。若殿下还一直顾念着这些,等七皇子入了京,可会顾念手足之情?未必吧?”
他抬出素来和萧纲不和的七皇子萧绎。
“恐怕就连同泰寺里的陛下,也未必会如同殿下这样顾念骨肉之情啊!”
这一番话振聋发聩,震的萧纲嘴唇翕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殿下如果实在顾念陛下,也大可不必完全照侯景说的去做,等事成之后,殿下便宣称陛下病亡,仍将他送到哪里出家,好生照料看管就是了。哪里有您说的这么严重……”
几个臣子对视一眼,心中实在是惧怕各地的勤王之师,退而求其次地劝谏着萧纲。
萧纲微微心动。
说实话,刚才听着那胡人胡说八道时,虽然被惊吓到差点昏厥,其实内心里,却隐隐觉得这样肆意妄为、毫无拘束的行事,其实极为痛快。
只是多年来的礼法和教育让他学会了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他的言行举止都是被条条框框限制死了的,现在乍然让他放开这些约束大胆行事,也实在是太过荒谬。
见萧纲并没有一口拒绝,徐勉之侄压低了声音,对他小声道:“殿下,您可以假装顶不住各地勤王的压力,先自请卸任储位,而后昭告陛下在寺中病重,请各地宗室和皇子入京侍疾听命……”
以萧纲的性格,若说不堪重压选择退让,必然能取信于人。谁也不会想到他有这样的胆子会谋取皇位,否则也不会仅仅是自封太子了。
“等事成之后,您再将罪过推到侯景身上,他就那么点人马,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萧纲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我就怕事情不密,提前泄露了。”
他扫视着殿中的臣子们。
东宫诸心腹纷纷指天誓日绝不泄露,甚至愿意送出家中子女入宫为质,换取萧纲的信任。
他们是见过萧纲如何杀了傅翙的,现在禁卫军又掌握在这位“太子”的手里,也许还没出宫门就被杀了。
至此,萧纲脸上终于稍霁。
“如果要重用侯景,那便要好生拉拢他和他的部将。我刚刚看他出去时的脸色,不是太好。”
有人迟疑着说,“他想求娶王谢之女为妻,是不是……”
萧纲看向东宫詹事王筠。
“我家没有适龄的女子。”
王筠赶紧摆手,“不是我推脱,殿下也应当知道,我族中的女郎不是已经嫁了,就是许了人家,无法悔婚。”
为了拉拢朝臣,王筠也牺牲了家中子女,再怎么说也是和高门联姻,即便门第不如谢家,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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