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袍军里的监军。
之前的陈庆之还顾首顾尾,现在却突然强硬起来,看来那萧综还真是善于打动人心啊。
马文才心中冷笑,知道虽然没有撕破脸,但两人分歧已经无法用沟通解决了,索性拂袖而去。
这件事给马文才敲响了警钟,也收起了之前因为太过顺利而渐渐浮躁起来的心态,反复思忖过去发生的事情,试图从其中梳理出自己遗漏的可疑之处,以及可以补救的地方。
但萧综在暗他在明,陈庆之的天然优势(元冠受对他的重视)让其已经有了超然的地位和影响力,现在要扭转局面是很困难的。
“难道要拿出那个东西?”
思及此,马文才心中犹豫起来。
只是那个东西不到关键之时不可动用,因为一旦拿出,就真的和陈庆之彻底撕破脸了。
马文才考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观望一阵。
就在他思虑万分之时,又有随从前来通报,说边门有人悄悄求见。
“求见我?是花将军的人吗?”
马文才下意识想到这个。
“不是,那人让小的将这个交给主人,并说主人一望便知。”
随人拿出一枚蜡丸,呈上前来。
怕被人下毒,马文才从不接不知来历的东西,只让那随人站在廊下,自己抬眼看了一眼那人手中的蜡丸。
那蜡丸鹅蛋大小,浑圆一体,乍入眼便觉得十分熟悉。
回想间,马文才突然身子一震吗,想起一个人来,这让他蓦地站起了身,急忙迈出屋子。
“还等什么,速速将人带进来!”
491 计将安出()
尔朱荣大军来势汹汹;留给洛阳的时间已经不多。
曾经差点给尔朱荣屠城的幸存宗室和城中官员;虽更欣赏元子攸的心性风格;却实在害怕尔朱荣因为他们献城再开一次杀戮。
为此;原本拖着元冠受的大典匆匆完成,得到马文才秘方与道士的帮助,元冠受也手铸金人成功;成功的坐稳了帝位。
内部的矛盾暂时被外来压力平复,大权在握的元冠受便再三催促陈庆之领军出征;先渡黄河。
然而陈庆之却在朝会上一口否决了立刻出征的调令。
“陛下;并非我现在不肯出征;而是现在洛阳的危机不在于尔朱荣,而在于西边的雍州。”
陈庆之面露忧色;说出自己的疑虑。
“几个月前;我们攻克荥阳时,萧宝夤的大军亦趁机而起,不但占据了长安;更剑指洛阳。”
“如今已经几个月过去了,那萧宝夤自号‘齐帝’,在雍州囤兵多时、招兵买马;却一直没有动作;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担忧道,“我恐这支叛军是想伺机而起;趁我们和尔朱荣大军战事焦灼、后方空虚时直取洛阳。”
陈庆之在战略上的能力有目共睹;此言一出;朝中众人议论纷纷,皆觉得他说的有礼。
魏国的吏部尚书李神俊和萧宝夤是多年的知交,当即为他解释:“之前萧宝夤西北战事不利,朝中又派了与萧宝夤有宿怨的郦道元为关中大使,那萧宝夤担心朝廷秋后算账,所以才不得不反。如今按兵不动,未必是想趁乱夺取洛阳,也有可能是等待朝廷原谅他的罪责……”
之前萧宝夤杀郦道元占据长安时,也是李神俊多方为萧宝夤奔走,他在洛阳的妻子和儿子才没有因罪被赐死。
萧宝夤毕竟为魏国征战多年,一直还算忠顺,不到是不得已,谁也不愿意真得逼急了这位封疆大吏。
“李尚书莫非还等着萧宝夤入洛阳为帝不成?不然为何要这么为他说话?”
陈庆之听闻这种说法,哈哈大笑。
“若是想要等朝廷招安,一不投乞罪书,二没有关说的使者,反倒继续招兵买马,这是想要归顺朝廷的样子吗?”
“大将军有何高见?”
元冠受见魏臣和梁将又要吵起来,连忙和稀泥。
“我的建议是,在我离开洛阳之前,先除去长安的后顾之忧。”
陈庆之向元冠受微微躬身,一开口却是毫不留情。“我认为,应当将萧宝夤在洛阳的家人尽数杀了,将头颅送去长安,逼迫萧宝夤立刻起兵……”
他谈起打仗丝毫不惧。
“只要他大军先动,我便先率王师将其击溃,令其暂时不能威胁到洛阳后方。待击败萧宝夤后,陛下再择一良将收拢雍州士卒,领军从长安出击,与我一起与黄河北岸夹攻南下的尔朱荣大军,如此一来,则再无后顾之忧。”
陈庆之寥寥几句,说的是堂上人人瞠目结舌。
萧宝夤作为齐王镇守南境二十年,曾击退了梁国大小几十次的进攻,更是借浮山堰一计彻底击溃了梁国水军士气的人物。
即便是在魏国,萧宝夤领军作战的能力也排在前十,更难得的是他还精通内政,寿春周边十几城被他经营这么多年一直自给自足,几乎没给朝廷增加过多少负担,拿下长安后更是一路壮大……
可在陈庆之口中,那萧宝夤仿佛是一击则溃、土鸡瓦狗的三流货色一般。
朝堂上当即便有了解萧宝夤的人面露嘲讽之色,还有些人更是把陈庆之当成了打了几场胜仗就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纷纷出言反对。
萧宝夤的妻子南阳公主和世子萧烈如今还被软禁在洛阳的齐王府,大部分朝臣还对萧宝夤存有念想,认为他即使为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也不会真的攻打洛阳,最多在长安割据为王而已。
陈庆之据理力争,一一反驳,极力解释大军出征、后方却随时有兵马会东进的危险,然而朝中大臣们顾忌颇多,元冠受也担心陈庆之是借机西逃折转南下,最后朝中议论了半天,决定还是先派出使者去长安探听下萧宝夤的意思,看看有否招安的可能。
毕竟现在魏国能打仗的人不多了,除了被元天穆和尔朱荣带走的十几万人,剩下的还要防卫城池,若能得到萧宝夤那五六万曾经东征西讨的大军,无异于多了一支抵抗尔朱荣的力量。
陈庆之见多次劝说依然无果,也只能无奈作罢。
只是这争执实在闹的太大,殿上殿下又有不少人,即便朝中否决了陈庆之杀人挑衅的建议,这消息还是飞快地传了出去。
朝中争论纷纷时,马文才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既不附和,也不反对。
等散了朝,马文才去了黑山军在城外的大营,掀开某处营帐,对着帐中的某人心悦诚服道:
“崔使君料事如神,京中又重新提起长安之危了!”
但见帐中立着一位年约四旬的文士,明明并不老迈,头发却有一半已经花白,只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一望便是胸中有大丘壑之辈。
正是因浮山堰之案不得不携带一家老小北逃魏国、被裴公救走的阳平郡太守崔廉。
“这幕后之人,果然忍不住了!”
崔廉听到马文才的话后精神一震,连忙追问:“究竟是朝中哪位大臣提起长安之事?!”
说到此处,马文才面色古怪。
“不是魏国哪位大臣。”马文才也百思不得其解,“是现在的大将军、我国白袍军的主将陈庆之。”
他看着面露诧异的崔廉,三言两语把今日朝中的事情说了个清楚,又摇头叹道:
“连我都看出这么匆忙逼战萧宝夤太过危险,何况魏国朝堂上下?就算陈将军如何据理力争,最后这事都被驳了回去,魏国还是倾向于招抚。”
正常人都会选择这么做。
“竟是陈将军?不应该啊。”
崔廉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为何会是陈庆之,原本该浮现端倪的线索,陡然就在这里断了开来。
“时间不对,也没有动机……”
他之前的所有推断,都因此变得站不住跟脚了。
崔廉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他被裴公的游侠儿护送到魏国后,便很自然的带着家人投奔了忘年交郦道元,以郦家为根基,在魏国客居了下来。
郦家世代公卿,家族庞大,崔廉到了洛阳后先是做了郦道元家中族学的先生,以后因为他才能确实出众、又善于内政,便被郦道元的弟弟聘为幕僚。
后来萧宝夤因为北海王“投奔”的事情被朝廷怀疑,尔朱荣有意要驱狼吞虎,下令让萧宝夤去西北平叛,但因为各种原因,战事一直胶着无法明朗,为了逼迫萧宝夤尽快分出胜负,朝中便派了与萧宝夤有旧怨的郦道元出任关中大使、长安令,前往长安,督促萧宝夤的军务。
郦道元执政严厉清廉,曾得罪过不少贪赃枉法的官员和宗室,当时崔廉就察觉出这是朝中有人要借刀杀人,苦苦劝说郦道元辞官拒绝此令,带着家人退避青州。
然而郦道元闲赋在家已久,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起复的机会,即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儿女子孙考虑,再三斟酌后还是决定到长安去。
结果郦道元根本就没有到关中,刚刚行到阴盘驿,就被萧宝夤埋伏在此的人马伏杀了。
郦道元当时带着子女家人一同赴任,除了年幼留在家中的幼子,其余妻儿尽数被杀,仆从护卫仓皇而逃。
正因为驿站还有活口逃出,言之切切杀人者是萧宝夤的部将,是为主分忧而半道截杀,而且郦道元当时破口大骂萧宝夤杀人,不少当事人都亲耳听见。
崔廉得到消息,立刻出发赶往阴盘驿,结果晚到了一步,尸首全被闻讯赶来的萧宝夤收敛走了,葬在了长安城郊。
他乔装改扮,悄悄潜入长安城,又招募了游侠义士,准备等郦道元一家下葬后便悄悄挖掘出他们的尸骨,还给郦家。
崔廉潜伏在长安时,亲自见到了长安城中因为郦道元被杀大乱,丝毫不像是萧宝夤有预谋杀人的样子,倒更像是部将擅自行动。
大概是怕萧宝夤怪罪,他的部将之中没有人承认是自己伏杀了郦道元,萧宝夤见死了郦道元,尔朱荣又在和葛荣军混战,在众多部将的建议下,终于在长安反了。
郦道元既然已经死了,尸骨自然没人重视,崔廉带人悄悄挖掘出他们的尸骨准备带回,却发现他们的尸骨漆黑,明显生前曾中了毒。
如果是萧宝夤的部将截杀郦道元,一刀一个就可以了,大可不必杀人之前还喂毒。
而喂了毒则必死无疑,也没必要再动用人马去杀人。
崔廉带着尸骨假装扶灵回乡的孝子路过阴盘驿,仔细勘察,最终推测杀死郦道元的不是一拨人,而是两拨。
在后来的“萧贼”杀死郦道元一家之前,他们就在饮食或饮水中中了毒,所以“贼寇”到来时,郦家的家仆佣人竟然能跑出去尚有活口,而他们一家却无法逃出,在毒发身亡之前被追上杀死。
在阴盘驿潜伏下毒的刺客和之后赶到的“贼寇”不是一批人,又各自为主,谁也不知道会恰巧碰到一起,其结果就是郦道元一家毫无生还之能,冤死在了阴盘驿,也逼反了萧宝夤。
崔廉查出结果后,起先推测是洛阳里郦道元的某个仇敌刻意杀人,但萧宝夤反的如此之快,很难解释这只是巧合,倒像是有人借助了萧宝夤当时内外交困的局势,刻意推动了萧宝夤反叛。
当时那种情况下,陈庆之领着大军还未破荥阳,北方尔朱荣刚刚战胜了葛荣军随时可以回援,萧宝夤的大军也蓄势待发,局势一片混乱,崔廉怀疑是洛阳里有人设局挑动萧宝夤和尔朱荣的大军一战,想要借由萧宝夤的军队与尔朱荣的大军相斗。
结果萧宝夤占据长安后,不知为何没有东进,反倒是陈庆之一路势如破竹,先夺荥阳后克轩辕、虎牢二关,连尔朱荣都闻风而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少帝元子攸,如此一看,倒不像是洛阳某个智谋过人的权臣神来之笔。
崔廉和郦道元是生死之交,更是志同道合的良师益友,从郦道元一家惨死开始,崔廉就立誓要为好友一家报仇,所以乔装改扮,假扮成游方的卖药先生,一路回返洛阳。
他回到洛阳后,一直注意着朝廷对萧宝夤的态度,那下毒毒杀郦道元一家的幕后主使既然敢毒杀朝廷钦差大臣,绝不会只是杀完就了事,必有什么后手。
要么是趁机招抚萧宝夤接管他的大军,要么是驱狼吞虎让两方争斗,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于现在想要洛阳局势安稳的白袍军来说,都是不利的。
所以崔廉考虑再三之后,认为自己和白袍军的目的一致,何况他与马文才的师父裴公又是世交,又与马文才有些旧日情谊,便私下里以蜡丸为信物,悄悄求见了马文才。
此时他与陈庆之隐隐有分裂之兆,正是用人之际,崔廉的到来对马文才来说更是意外之喜。
只是见到崔廉之后,马文才怎么也没想到郦道元之死是被人设计的,更没想到萧宝夤中了自己的“北海王投奔”之计后,局势竟能发展到这种地步。
堂堂封疆大吏,竟因为被朝廷忌惮提防,就这么匆忙的反了,不是蓄谋已久,也不是见机行事,更像是被推动着不得不步步向前。
如今白袍军在洛阳城大权在握,崔廉投奔马文才,答应为他所用,换来马文才帮他复仇的承诺,马文才自然欣然应允。
但随着知道了郦道元死亡的真相,事态越发变得扑朔迷离,就连陈庆之在魏国连续提出的建议,也让马文才摸不着头脑。
“既然猜不出,索性便不猜了。”
崔廉推断不出陈庆之求战的理由,只能归结于他是真的担心洛阳腹背受敌上,况且陈庆之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所以崔廉思索了一会儿,向马文才提出一个建议。
“陈将军现在已经不信任你,而朝廷和陈将军都担心萧宝夤会趁机西进,你何不向魏主主动请缨,求兵去防御西线?”
此刻,这位曾经的太守,真正展现出了一位谋士的素养。
“参军想要有自保之力,手上就要有兵。黑山军毕竟是雇军,在旁人眼中,您是白袍军的参军,而非是白袍军的主将,很难名正言顺的拥有领兵之权。”
崔廉笑道。
“既然陈将军认为萧宝夤会成大患,而参军又觉得与尔朱荣对阵实为不智,那不如趁着魏国无将可用,避开与尔朱荣正面交锋的危险,向魏主求来一支兵马防御洛阳。您有黑山军相助,又有新得来的兵马,陈将军未必能钳制你。”
“我想,魏主应该大为乐意你们内讧才是!”
492 争夺军权()
死了亲生母亲,又在和兄长争执中与下人一起杀死了自己的兄弟萧烈。
萧宝夤府中的惨案传入朝中,满朝皆惊。
自古至今,儿弑亲母的事情几乎是闻所未闻,弑亲是十恶不赦的“恶行”,更别说这件事还发生在拓跋宗室之中,简直是悖逆人伦。
谁也没想到朝中明明驳回了陈庆之的建议,可结果却如此出人意料,甚至依照现在的情形,萧宝夤唯一的儿子萧凯也必须杀了。
不杀,不足以平息朝中上下、宗室内外的愤恨。
萧凯在冷静下来后也意识过来自己是被妻子坑了,而长孙氏也没想到萧凯会在争执中又一次弑杀了自己的亲生兄弟,可惜大错已经铸成,朝中也根本就不希望萧宝夤家人出事。
南阳公主是元冠受的长辈,他自然对这对夫妻憎恨厌恶无比,在群情激奋下,他下令将杀母弑兄的萧凯车裂,将其妻长孙氏斩首。
由于他们的罪行太过令人发指,两人都未等到秋后问斩,甚至没有经过关押,直接被内尉从王府拉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