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么多人忙碌了许久,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无毒”。
“以太子现在的症状来看,应该是服入了剧毒引起的呕吐和昏厥。但我们无法从他的血液和呕吐物中辨认出是什么毒,他的喉咙和鼻子里都没有被腐蚀破坏的迹象,不太像是服进去的毒,可是从鼻内的情况来看,这种毒确实进入了胃里。”
几个道士也是十分头疼,“举凡毒yao ,要么取自草木所生,要么取自药石炼化,也有取自动物体中的毒腺,我们的探棒并不能完全查找出毒yao的种类,也就没办法对症下药。”
这话基本是废话,因为太医们也都不能确定他中的是什么毒。
就在皇帝快要动怒之前,有个道士不太确定地猜测道:“其实不过不纠结是怎么中的毒,这症状倒有些像蛇毒……”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愣,屋中某个僧人更是面色一白,所幸屋内人多,没人注意到他的脸色。
“不可能,我将大郎的衣衫褪尽一寸一寸的查找过,没有牙印没有针孔,他头发都被剃光了,又没有头发,没有地方能藏住伤口的。”
萧衍立刻反驳。
“何况同泰寺又不是荒郊野外,除非有人蓄养,否则哪里会有蛇?!”
“等等,蛇?”
祝英台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极力的使它清晰起来。
查不出来是什么毒素的话,只能说明中医的局限性无法辨别,并不能代表太子没有中毒。
难道是神经毒素?
即是神经毒素,又和蛇有关,让祝英台不得不想起后世最有名的一种蛇类。
而这种蛇,正是在佛教的衍生地最为常见。
这种猜测让祝英台面色越来越凝重,目光更是不停在屋子里几个僧人脸上扫来扫去。
“祝真人莫非知道些什么?”
萧衍眼神一厉。
“但说无妨!”
说出来有刻意陷害挑拨的意思,但现在救人要紧,祝英台也不去想这样的政治后果了,微微迟疑了下,便开口说出自己知道的。
“说起蛇毒,在西方的身毒国中,有一种苦行僧人,经常隐匿在密林人迹罕至之处辟谷修行。这种修行十分痛苦孤寂,为了保持静坐中思维的活跃、减少修行中饥饿与病痛带来的痛苦,他们会使用一种蛇类的毒液……”
祝英台一提到“身毒”二字时,满屋子的僧人均是面色难看。
身毒国,正是后世人称的印度,在唐初确定“天竺”这个称谓之前,大多将印度称为“身毒”,也有叫“孔雀国”、“阿育国”的。
祝英台可不管这些人脸色难看不难看,她脑中的思维越来越清晰。
“这种蛇脑后生有饭匙一样的双翼,遇到危险时会张开恐吓敌人,有时候还会喷射口中的毒液,常人被这种蛇所咬,用不了多久就会死掉,但这种毒有一种特点,那就是要伤人必须见血,喝下去不但没事,反倒能够达到一种提神镇痛的效果,类似于我们的五石散。”
祝英台说起“五石散”,眼中充满了对“吸//毒”的不屑之情。
“不过和五石散不同,这种毒既不会上瘾,也没有什么让人发热不适的地方,喝多了甚至还有些类似饮酒的眩晕感……”
随着她将这种毒说的越来越详细,将身体隐藏在屋子里阴暗处的某个僧人难以自控地哆嗦了起来。
“只是第一次喝这种蛇毒的人肠胃可能会对它产生不适,会有呕吐和腹泻的情况,但这种难受适应过后便有神清气爽之感,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但是现在太子的情况明明十分危险!”
一位太医不屑地反驳道:“若按你的说法,难道我们要等着太子适应了这种‘不适’,自己神清气爽不成?!”
萧衍被祝英台说的满是希望,可扭头一看儿子这幅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心中也怀疑祝英台这只是猜测。
然而祝英台却摇了摇头。
“不,陛下,这毒吃下去没事的前提是这个人必须是个健康的人。”
她心中已经开始叹息了,如果太子殿下中的真是这毒,恐怕凶多吉少。
“此毒见血封喉,如果饮毒的人曾患有胃病、胃中有见血的伤口,那这种毒就会和胃中的血液产生反应,立刻由无毒变成无毒……”
“你抖什么!”
祝英台话音刚落,猛听得梁山伯突然一声大喝,从角落里提溜出一个矮小的僧人来。
这僧人相貌奇特,皮肤黝黑,头发枯黄卷曲,身形枯瘦如柴,正是同泰寺药师堂的大和尚密西陀。
他被梁山伯抓出来后不但剧烈的颤抖,甚至两眼的眼白还在不停地翻动,看起来不像是害怕,倒像是什么病发作了。
梁山伯紧紧捏着他枯柴一般的胳膊,厉喝道:“从刚才开始,你就不停地往角落里藏,现在又开始发抖,莫非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成?!”
“启禀陛下,密西陀大师患有癫疾,可能并不是故意御前失仪……”
同泰寺的主持心中骇然,连忙出来解释。
“在同泰寺这种皇家寺庙的大和尚里,还有得了癫疾的?你是在糊弄我,还是在糊弄佛祖呢?!”
如果眼神能杀人,萧衍现在的目光足可以活剐了这位胡僧。
“裴御史,给我查!”
“陛下,这种蛇的蛇毒很难保存,一旦喷射出来后两三个时辰就不能用了,所以如果是此人下的毒,那他肯定养了一条蛇。”
祝英台此时又再开口。
“请陛下派人搜搜各处,看看他有没有将蛇藏起来。这种蛇喜欢待在暖和的地方,可以在伙房或是较为温暖的地方找找。”
她每说一句,密西陀颤抖的就越厉害,到最后更是呜咽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他这样的态度,让同泰寺的僧人不敢再说情,甚至一个个口念佛号,为自己、也为同泰寺的未来祈祷起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必皇帝开口,梁山伯便领着一干御史和差吏将同泰寺搜了个底朝天,尤其是药师堂和寺中的水房、伙房各处。
同泰寺新建没有多少年,当初刚建时,皇帝召开无遮大会,以优厚的条件招揽全天下的得道高僧入梁。
当初有不少西域来的僧人入了梁,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来自身毒的达摩和密西陀,萧衍对此喜出望外,可惜达摩在和萧衍“对谈”过后便确定他不是真的“佛主”,只身一苇渡江去了魏国,而密西陀则留了下来。
密西陀并不会汉话,被留下是因为他擅长中原的医术,且会各种瑜伽秘术,其中就包括辟谷和“神游”。
而后他被当做“客卿”留在了同泰寺,渐渐学会了汉话,也学会了读写,便掌管着药师堂,负责制药和治病方面的事情。
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与密西陀熟识,太子甚至还师从他学过梵文,所以对他很是尊敬,太子入了同泰寺后,便是密西陀照料他的身体情况,太子出现呕吐症状时,也是他派药师堂弟子送的信。
之后为了洗清嫌疑,他甚至吃了太子的呕吐物以证清白。
可惜按照祝英台的说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胃中有血是不能饮用蛇毒的,自然笃定太子不是中毒只是生病,会有那样自然而真实的反应当然不是作伪。
梁山伯带着一干官吏在同泰寺中查找毒蛇的藏处,萧纲踩着瘫软成烂泥的胡僧密西陀,满眼期盼,看向捅破了天后便静默不言的祝英台。
“祝英台,你既然知道皇兄中的是什么毒,一定知道怎么解是不是?!”
中了眼镜蛇毒怎么解?
难道她还能提取毒蛇血清不成?
祝英台深深叹了口气,正准备摇头,却被萧衍眼眶中突然汹涌而出的热泪震慑,那动作僵在了一半。
“祝英台,你若能治好大郎,我会在京中为上清派修建一座规模不亚于同泰寺的皇家道观,并尊你为‘国师’!”
萧衍哽咽着许诺,完全不顾禅房里其他人的表情如何。
他的眼里、心里,现在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儿子。
他的儿子躺在那里,原本红润的面色变得苍白灰败,原本高大的身躯佝偻在禅房的床榻上,那双总是含着温煦目光的眸子被紧闭的眼皮覆盖,既能够吟出漂亮诗句、也能奏对出精妙策论的双唇毫无血色,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哪怕祝英台不说,任何人也能察觉出他的神魂正在渐渐远离。
这样的领悟让萧衍终于失了态,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第484章 应誓之始(上)()
天子之诺; 一言九鼎; 没有人觉得萧衍的话是虚言,如果是茅山现在的掌教陆修远在这里,听到这样的“许诺”; 哪怕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太子的命; 恐怕当场也都换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能以命换命的仙术,祝英台也没有学过医,即使她知道了太子可能中的是什么毒; 也没办法治疗。
眼镜蛇不是中国产的毒蛇,而神经性毒素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无药可医的。
祝英台非常非常的想要救太子萧统,不为了道门; 仅仅因为太子确实是一位仁爱宽厚的正人君子; 她把自己能知道的所有关于眼镜蛇毒的信息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在场的所有医生,希望他们能得到解毒的方法。
知道是中了毒,又是蛇毒,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能用的手段也就只能是催吐、灌汤药,用汤婆子保持体温这几种,可见的成效不大。
太子没有在几个时辰里立刻就死; 可见胃溃疡的创口并不大; 这种毒是缓慢的渗入到血液之中的,然而这样的结果无非就是使猝死变成了凌迟; 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种结果更好些。
从祝英台告之自己没有办法解毒后; 萧衍一下子像是老是十岁; 先是哀泣痛哭,而后又勃然大怒,调集了内城中的禁卫,甚至动用了内尉,将整个同泰寺的大和尚和主事全部看押了起来。
这时候,唯一能期望的就是密西陀了。
毕竟他长期用这种蛇毒维持“修行”,甚至不惜在寺中饲养这种剧毒的蛇类,既然有不小心被蛇咬伤的风险,或许会有中和这种毒素的解药。
然而密西陀是苦行僧出身,也是众所皆知会“瑜伽秘术”的“高人”。
他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差劲,否则也不会轻易让梁山伯看出端倪来,所以当知道太子真的是中毒后,立刻就让自己进入了“神游”的状态,用以躲避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恐怖事情。
这种来自于身毒国苦行僧的秘术,原本就只有善于逃避现实的人能够有所天赋,这种秘术借由长期以往的对身体控制来达到“假死”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即使对他的肉体使用最恶毒的折磨手段,他也不会清醒。
过去这么多年,密西陀每年总要“神游”几次,对信众则是宣称自己思念故国,神魂往之,在他“假死”的时间里,自然有药师堂的弟子照料擦洗他的身体。
这也算是同泰寺的“神异”之一,就连萧衍也对此十分感兴趣,他长期茹素、清心寡欲,也是受身毒国苦行僧的“长生修行”所影响。
这种“假死”的状态在旁人急需得到情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有趣”了。
皇帝想要知道密西陀受谁指使,为何要用毒,毒蛇在哪里,可是面对一具和尸体无异的身躯,什么想要的消息都不能得知。
在试过各种方法都唤不醒假死的密西陀时,一直以崇佛态度面对僧人的萧衍第一次对其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他不是不愿意醒过来吗?那就让他睡吧。”
这位即将痛失爱子的父亲,眼神阴鸷而充满恨意。
“密西陀已经圆寂,将他封缸火化,诏令全寺僧人前来观礼。”
此言一出,所有在皇帝身边的人顿时呼吸一紧,低着头只顾着诊治太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密西陀虽然“假死”,但毕竟没死,祝英台听着也是头皮发麻,找了个借口就想离开。
在她看来,她一不会治病,二不会什么“神术”,留在这里作用有限。
“祝真人既然得了紫虚元君真传,想来也是有上天庇佑之人,不如就在这里开坛做法,祭祀上天,请求紫虚元君保佑太子吧。”
萧衍却不肯放人,还要求祝英台留在寺中“请神”。
让一个道士在同泰寺里祭祀,这不但是对佛门的一种警告,更有着皇帝“病急乱投医”的想法。
万一天上的神明知道他有尊道之心,肯降下恩泽呢?
管他是九天的神仙还是西方的佛祖,此时谁能救救太子,让他从此之后舍身皈依哪一门,他都甘愿!
知道皇帝这是关心则乱,祝英台既理解也同情,只能一边派人回去通知青云子准备开坛要用的东西,一边让弟子去把自己那些“登坛”的小玩意儿拿来。
好歹安慰剂的效果也要够,别让皇帝觉得她敷衍不是?
也不知是梁山伯刻意把消息延迟,还是天意就是要成全祝英台,就在祝英台使用“无风自燃”的小伎俩点燃第一张符纸时,梁山伯带着的御史们终于在药师堂中找到了那几条毒蛇。
药师堂里都是僧医,平日长期煎药、炮药,所以有一座长期燃着火的暖炕,用来烘干尚有水分的药材,密西陀借着职务之便在暖炕的侧边修了个小室,将蛇就养在里面。
梁山伯记着祝英台的嘱咐,知道这蛇和其他蛇不一样,会喷出蛇毒,于是抓蛇时让人带着防具将身体裸露在外面的部分全部盖住,又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在暖炕里掏出了盘旋在伸出的毒蛇。
想来那密西陀是有什么驱蛇的法子让它们自己出来,否则每次都这么麻烦,早就被人发现了。
那眼镜蛇被送到皇帝面前时,萧衍正在青云观搭建的法坛前,闭眼向紫虚元君默默祷告,眼见着有效,他当即精神一震,看向那几条毒蛇。
这几只眼镜蛇被困在佛前的琉璃缸里,顶上加了个盖子,如今受了惊,整个身子直立而起,脑后双翼展开,不停向琉璃缸的缸壁射出毒液,一望便知狰狞无比。
萧衍看着这两条西域的毒蛇,恨声道:“我曾见佛经里有蛇与龙斗的故事,还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见着这两条蛇,才知这样的恶蛇果真能伤了龙子!”
天子以真龙自居,太子自然也是龙子。
“只可恨这样的凶物,密西陀居然觉得它的毒液能全无害处,给我的大郎吃下去!”
他越想越恨不得将密西陀千刀万剐,可惜已经下令封缸去烧了,连寺中都在准备柴火,此时再说剐了已然来不及。
“陛下,不如让我们杀了一只,活取其胆,看看能不能暂缓毒性。”
祝英台身后的一个道士开口建议,“蛇胆有解毒之能,越是毒性剧烈的蛇类,其胆解毒之性越强。”
“那还等什么,速速剖蛇!”
萧衍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梁山伯任务已成,看了眼手中握着法剑的祝英台,便找了个角落默默欣赏她做法的英姿。
大约是符纸烧了有效,萧衍对“紫虚元君”更加期待,连连催促祝英台继续焚烧符纸请神,祝祷天上的诸神降临来保佑他的儿子。
祝英台心中叹了口气,将手中法剑蘸了蘸供桌上的“符水”,迎风晃动自言自语了几句“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之类的“咒语”,便见那法剑从剑尖处开始剧烈的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桌上的符水也开始燃烧,由液体转为大量的烟气,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向着四周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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