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世子要被留在建康,就靠着这一出事就临阵脱逃的北海王,还能不能回到洛阳,他心里都没有底气。
等到回了礼宾院,北海王竟闭口不提已经立约让世子留在梁国在人质的事情,和儿子只报喜不报忧,还让他忙着整理行装、上下打点,筹备他回国之事。
可怜北海王世子不知道自己会被留下来,听闻一些都正常,还欢欢喜喜的忙进忙出,明明知道马文才看他不顺眼,还经常跑去牛首山大营,为白袍军送食送酒,上下打点,就是希望回程能够一切顺利。
马文才原本不知道这位世子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事父极孝,和花夭在私下里还感慨过几回,说他这样子还为父亲忙碌,算的上天下第一大孝子了。
结果,花夭听完哈哈大笑,百分百肯定北海王什么都没跟这倒霉儿子说,定是和心腹们打算着最后几天木已成舟时再将儿子留下,先用着儿子把回国前的准备做好而已。
待到北海王世子再来牛首山大营时,马文才旁敲侧击了一下,果然发现北海王什么都没对他透露过。
“世子出手如此阔绰,竟一点都不为自己打算吗?”
看着北海王世子为牛首山大营送来的两车冬衣,就连马文才都有些同情起他来。
“北海王离开建康后,世子留在京中,总要为自己留些财帛吧?”
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半是确实想知道这位北海王世子能走到哪一步,马文才还是对他透了底。
“留在京中?”
世子果然怔愣住。
“马参军这是何意?”
这下子,连一旁的陈庆之都看出不对来了。
“北海王担心路途危险,要世子留在京中,陛下已经应允了,世子难道不知吗?”
“两位说笑了。”
北海王世子干笑着,“父王今日还嘱咐我收拾好东西”
他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就连陈庆之脸上都出现了大为同情之色,到底是不是说笑,一望便知。
到了这时,北海王世子也没有心思再送什么瓜果了,一张脸煞白无比,几乎是仓皇失措地离开。
“北海王此人,实在是无情无义。”
陈庆之抚须长叹,“我们要护送这样的人去洛阳,怕是去的容易回来难。”
他对待自己的儿子尚且如此,又何况他们这些外国人?
“我现在倒希望送的是北海王了。”
马文才目送着北海王世子的背影,确认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抹恨意不是眼花,心中若有所思。
“就怕陛下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441 千金一诺()
北海王出事的时候;正是这年的除夕。
他们从魏国抵达梁国时;正是十一月底;而后要做粮草和出征前的准备;再加上还不知归期如何怕将士们思乡情切;皇帝便定在正月初四出发,至少在京中过完除夕。
白袍军里如今有一半其实是魏国人,大半是当年徐州时被马文才救下、而后发往南方垦田的职业军人,还有部分则是在困龙谷和他一起共患难过的魏兵;比起梁国;他们对马文才的忠诚度更高。
马文才挑选白袍骑士卒时,体格是其次,更重视的是心性;这么多年来白袍军一直都在进行着赛马的赛事,最优秀的那一批年轻人几乎等同于现代的体育明星,和往常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而魏国那批降兵则在严酷的训练中一日日地坚持下来;获得了财富,获得了认同;也获得了尊重。
他们大多数原本是魏国各地的军户;因为征讨徐州而被征召,在魏国过着穷苦的生活,打仗时又要拿命去填,如今跟着马文才;果然过上了在山中所说的繁华富庶日子;对现在的生活更加珍惜;很少会有什么冲突,于是迅速和梁国骑兵打成了一片,对白袍军有了归属感。
因为这些新鲜血液的注入,再加上陈庆之和马文才一直以来对北上都有准备,致使白袍军上下其实对魏国充满好奇心,平日里这些魏人和梁人聊聊南北之间的差别,吹吹北地的风俗人情、美食美人,无不让人垂涎。
尤其是魏国那些性格火辣、最重英雄的女郎,简直就是这些年轻小伙子心目中最向往的女神。
所以对白袍军来说,这一次北上不但没有士气低落,反倒是士气高昂。不但魏国人因为要踏上故国而兴奋,就连梁国骑兵都在悄悄把自己最齐整的衣服、最漂亮的配饰往行李里塞,说不定在战时的休憩时期,在异国他乡一不留神就解决了婚配问题呢?
陈庆之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一看这些小伙子们那张纯(春)情萌动的脸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再想着大部分人不知还能不能平安回国,心中一时不忍,便给他们放了七天假,命他们正月初二归营。
当马文才接到消息,说北海王除夕夜游时不慎落水溺亡时,脑中只有“果然来了”的预感。
即使是除夕,也有大量官员和客商被滞留在建康无法回乡,梁帝对他们也很体贴,过年期间没有宵禁,所以纵横建康水系上的花船就成了他们消遣的最好地方。
豪富一掷千金、官员纵情声色的销金窟里,色艺双绝的伎人们殷勤侍奉,轻易就能让人忘却了对故乡的思念。
北海王一行人千里南下,带着的都是能征战的壮士,北海王一个妻妾都没带,北海王世子的母亲对他管教很严,出国前家中正在议亲也没有妻妾,这么一群男人旷了快半年,又恰巧在除夕思乡的时刻,所以北海王的某个幕僚就提议入乡随俗、在建康包个花船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只是他们毕竟在乎名声,不敢明目张胆的狎妓,是以商队的名义去包的画舫,而包下的花船头牌娘子正是北海王这段时间“消遣”的某个美人,也算是北海王的新宠。
结果这美人在建康爱慕者颇多,除夕时有入幕的纨绔前来光顾,却发现美人被人包了,在问过这一船都是北商后,这群纨绔用自己的画舫猛撞这艘花船,当时北海王正在船尾陪着那个头牌娘子欣赏夜景,而后就听到了娘子大喊“落水”的声音。
若是在平地上出事,哪怕是面对几千人的兵马,这些悍勇的侍卫都不会皱眉,可大部分来自北方的鲜卑人都有个通病,就是不会水,这些侍卫也是一样,虽然有奋不顾身跳下去救主公的,可人没救到,反倒冒个泡就没了。
在花船娘子的指挥下、在北海王侍卫们惊慌失措的救援中,北海王从冰寒的河水中被捞了出来,却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是贵族,这冬日又在船尾吹风,浑身上下裘衣大氅、衣冠配饰是少不了的,落水时这些沉重的毛皮和配饰就成了他的催命符,其他人还能冒个泡,他直接被这些华裳扯到了水底。
那群纨绔子弟撞画舫本只是泄愤,河面平缓两艘画舫相撞并不会导致沉船,这种争风吃醋的习惯也是建康常有的,但除夕夜出了人命还是让人震惊,那群纨绔子弟当夜就跑了个干净,只有纨绔所在的那艘画舫上的伎人伶人被抓了起来。
临要归国出了这样的大事,接到消息后在礼宾院里守岁的世子就立刻赶了过去,险些哭晕在河边。
至此,北海王府上下都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而且死因还是这么的丢脸,所以北海王世子根本不敢声张,先把北海王的尸身搬回了去,对外宣称北海王夜游时不慎落水,而后才匆匆上折入宫。
正月初四就要出发,临到要出征的节骨眼北海王没了,朝中大臣们还在家中宴饮待客、守岁过年,就被皇帝一封诏书诏入了宫中,商议现在这个烂摊子怎么收拾。
结果等北海王世子再出宫时,已经被当今的梁帝加了冠、赐了服事,名正言顺的承袭了北海王的王爵,也继承了他父亲“还复故国”的壮志。
因为北海王是突然溺亡,这么短的时间、又是年节,既不能大办又不能扶棺归国,萧衍虽然不甘心也不得不同意了北海王世子的要求,让北海王在京中的光宅寺火化超度、由新任北海王元冠受携带其父的骨灰回京。
北海王火化那天,光宅寺还是主持了个符合他身份规模的法事,京中大部分相关大臣都觉得大过年的死人实在晦气,派人来送了奠仪客套两句就完了。
除了那些逃避政治迫害南投的魏国宗室,只有身为护军首领的陈庆之和马文才,按照丧仪穿了白衣亲自前来吊唁。
马文才和陈庆之迈入做法事的大殿时,只见殿中一片缟素,垂首跪在蒲团上的新任北海王散发麻服,虽没有哭天喊地,却一眼望去便知他已是泪干肠断、令人恻然。
陈庆之和马文才代表白袍军送上了奠仪,又敬了香、焚烧了吊词,按照惯例向元冠受抚慰了一番。
陈庆之为人谦和冲虚,虽知北海王之死可能另有蹊跷,但为了之后路上的合作,还是带人留下来帮着操持丧事、为北海王一行人撑个场面。
马文才对此兴致缺缺,他今年要去魏国,家中十分担心,遂在年前派了家里的老仆上京探望。
这段时日他都忙着在牛首山大营准备出征的事情,根本没有顾得上回京中的宅邸,眼看着还有两日就要出发了,他怎么也得回宅子一趟,和父母送来的老仆们谈上几句、托他们带几封家信,否则父母更要担忧。
所以待他礼数尽全后,马文才并没有兴趣看北海王的尸身如何火化,找了个由头便要离开。
已经成了北海的元冠受虽然哽咽难鸣,但依然执着马文才的手,亲自将他送出了殿外。
说起来,萧衍会亲自为元冠受加冠并不是偶然,这位世子一直事父极孝,父亲花天酒地的时候他还留在礼宾院里守岁,而且即使要被留在建康做质子也毫无怨言,这一个月来里里外外打点,让北海王一行人准备充分,能力也算出众,实在是萧衍心目中最认同的那种“孝子”形象。
他理智上虽然不悦现在的这种局面,可情感上实在很喜欢元冠受这个青年,对在朝臣们的“劝说”下承认他继承的王位,并没有太多抵触。
北海王死得憋屈,但怎么说他会去同乐也是为了安抚麾下的从属,结果他们乐了无事,主公却似了,一干侍卫从属和亲信都身怀巨大的愧疚和后悔,要不是北海王以“大局”和自身为由极力安抚,不少心腹怕是当场就自尽谢罪去了。
也因为如此,所有人都憋了一口气,发誓要誓死送北海王世子回国,洗刷身上的耻辱。
北海王的死让原本散漫的北海王部下们身心俱震。
他们能够护送北海王父子千里南下,本就是从生死之战中磨砺出的勇士,如今就像是被重新磨锋利了的刀再次出鞘,连来吊唁的马文才在寺内看到他们都暗暗心惊。
然而让马文才更心惊的还在后头。
一出大殿,元冠受就脚步虚浮地倒向了马文才,后者下意识地伸手撑起了这位新任北海王,道了句“王爷小心”。
“劳烦马参军和花将军带个话”
北海王顺势倚靠在马文才身上,在他耳畔悄悄附言。
马文才抬起头,殿外光线明亮,由暗处而出的元冠受因此眯着眼睛,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请对她说”
但那语气,怎么听都算不得“悲伤”。
“‘大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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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才是带着满肚子的不爽回家的。
要不是记着殿里殿外无数人的眼睛盯着,他当时便收回了胳膊,让这位“形销骨立”的北海王摔个大马趴。
若他没有在药室里听到那日两人的对话,还以为这是北海王许诺了花夭什么,现在要完成诺言了。
他却知道这不是北海王要完成诺言,而是北海王在拿话挤兑花夭这个“大丈夫”,让她带着黑山军这个“嫁妆”,暗地里投奔他呢!
还千金不易,就那穷货,连百金都是他帮着赚的,哪里有千金不易!
“公子回府了!太好了,主母那边”
一直在府里守着的惊雷见到马文才回府,喜不自禁的迎上前去。
他正准备汇报要事,却见马文才臭着一张脸打断了他的话。
“我现在顾不上见阿娘派来的人,花夭在哪里?”
过年期间,太医局也没有那么多人手,花夭这段时间休养的不错,已经可以下床稍微走动了,所以马文才把她接到了在京中的宅中国内,也顺便把太医局那一堆东西都照样搬了回来,反正过两天她要和他们一起北上,也是要铺在马车里的。
惊雷听主子问花夭,愣了下,神情茫然地回答:“花将军?花将军正在后园和”
马文才得到消息就拂袖而去,完全没听到他后面说什么。
“和主母一起吃点心果子”
惊雷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挠挠头,剩下半句在风中飘散。
442 男大当婚()
马文才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 在这个平均十四五岁就已经生下孩子的时代,马文才晚婚的简直有些异类。
以他现在的官职和地位; 哪怕是不少世族出生的高门也愿意将家中嫡女下嫁,即使不在京中,也多的是需要官场力量护庇的豪族对他有兴趣。
上一世时; 马文才婚宦失类,马父丢弃了官职后下场凄凉,过往同僚好友均对他避之不及; 全靠祝英楼不明原因的暗中资助才没有落得无处栖身的结局。
这一世; 马文才声望如日中天,之前还代替皇帝去东吴三郡为临川王褫夺了士籍的人恢复身份,三郡皆有受他恩惠抬入士籍的人家,简直是荣归故里; 所以待他回京之后,原本应该因为马父辞官而门可罗雀的马府,反倒每日里登门者不绝。
等到马文才身兼皇帝本部兵马的参军之后,手握军权又年轻有为的他,简直成了无数人眼中的东床快婿人选。
京中的诸位大人都是人精,马文才前后几次说媒还没过媒女方就出了事,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皇帝萧衍,他们于是明白了马文才的婚事不受父母支配,而是由皇帝说了算; 自然就歇了说媒提亲的心思。
但马家父母那头却不一样; 哪怕马文才有克妻之名; 哪怕会稽地方忌惮着祝家庄的名望,还是有不少家族对马文才正妻的位置垂涎欲滴。
尤其随着马文才年纪越来越大,有意无意提起的人更多。
其中,原本应当对马文才父亲落井下石争夺权柄的吴兴沈氏最为热情,沈氏和马文才的母亲有姻亲,便接着这个关系经常下帖子来往交际,这几年下来,吴兴沈氏几个嫡女她都见过了,其中最美貌的那个女郎今年十九岁了还未婚配,为的是什么,明眼人一望便知。
除此之外,马文才的母族魏氏也对此有极大的野心,常常将家中的女儿送来“姑母”这里探望,亦有魏氏的姑表亲戚经常借故往来。
于是本该随着马父辞官冷落下来的门厅,竟从未消失在众人的眼中,反倒越发水涨船高。
起初,马家父母是高兴的,谁家孩子受到婚恋市场追捧都高兴,可这高兴高兴了好几年,从儿子十八、二十,到现在二十三岁了还未婚配,这就高兴不起来了。
虽有马文才的家信解释了现在为什么不能成亲,但马家父母还是很痛苦。
若是马文才以前没有武职还好,现在有了武职,随时可能出战,他却连个后人都没有,不成婚也可以,魏家那边甚至愿意将女儿送他做个外室,等有了孩子日后在抬娶都可以,可是都被马文才否了。
起初马家父母以为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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