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们还未抵达彭城,便在半路接到了消息,说是魏国派出了一支大军,先头部队如今已经抵达徐州,驻扎在汴水之北的萧城,只等大军一到,就要发动进攻。
彭城失了主君,情况本就岌岌可危,现在大军压境,情况更是糟糕。
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局势下,还能不能顺利在徐州打探消息,连陈庆之和梁山伯,心中都没有了底气。
***
萧城。
“花将军,诸火都已经安营扎寨完毕。”
花夭的家将陈思入帐覆命。
“儿郎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已经是疲惫不堪,是不是先休息几日,暂不操练?”
“萧城夺的太过轻易,那彭城的武将似乎有所顾忌一般,根本没有派兵支援,我怕其中有诈。让儿郎们惊醒点,这几日甲不离身、兵不离枕,谨记元鉴的教训。”
花夭沉声下令。
“都是那元延明欺人太甚!元鉴大败而逃,他让那群窝囊废入城休息,我们远道而来疲惫不堪,却以城中无处安置为由让我们驻扎在野地里!”
陈思想到此事就怒火中烧。
“宗室兵马是人,我们镇兵就不是人了?!”
“陈思,住口!”
花夭怒斥出声,“元鉴的溃军是陆续收归的,他们刚刚遭遇大败,本就该尽力安置,怎么能安置在城外?本就士气低落,若又凉了军心,谁还愿意重返战场?我们是先锋营,本就随时准备开拔的,住在城中怎么方便?”
陈思跟随花夭,被“发配”到这里收复徐州,又是九死一生的“先锋营”,原本就替花夭憋屈。
到了萧县后,又因为花夭曾经对高阳王不敬而受到元延明冷落,连城门都进不去,只能扎营在城外,如今越发气愤,此时却听着将军还要委曲求全,只觉得心中难受,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帐。
花夭见陈思负气转身,下意识追出几步,最后只能长叹一声,束手不语。
她那日怒怼高阳王,又逼得宫中太后砍了元叉、元爪的脑袋,算是既得罪了宗室,又和叛贼一派结下了死仇。
之后,魏国果然四处起了动乱,哪怕有杂胡与柔然的军队相助,各方军力也十分吃紧,可谓是捉襟见肘。
偏偏六镇那边也有人跟着一起反了,煽动大批失了立命根本的军户作乱。
要不是她有救下皇帝和太后的功劳,怕是各地乱起的时,她就已经要被拿去祭旗,用以安抚叛军。
然而即使重来一次,她也不悔。
现在任城王一系能够想方设法在太后那里为她谋一个先锋将军的官职,又将她派往徐州,已经是恩同再造。
虽说只领着一千人的先锋营,但这些士卒都是新任任城王挑选的人马,大多是怀朔、武川的子弟,和她出自同乡,又有同主之情,比起随便塞给她一些歪瓜瘪枣的兵油子,她足够幸运。
萧县夺的太过轻易,花夭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彭城那边情况不对,但她初来乍到,消息太少,无法分析出什么,而受诏临时被指为大行台的元延明是高阳王的派系,更不会告诉她什么军情,所以花夭只能带着几个亲兵在萧城之中闲逛,想从元鉴溃败的残兵之中得到蛛丝马迹。
她本就是行伍出身,乔装成男人时谁也不知道她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花将军”,没一会儿就和不少溃兵打成一片,得到了不少消息。
“你这人不错,不像那些势利眼,看我们是打了败仗的,就骂我们是孬种。”几个残兵忿忿道:“咱们又不是逃兵,打仗有输有赢,输了又不能怪我们,在那种局面下能全手全脚逃回来的都是一条好汉,凭什么要被他们瞧不起?”
元鉴的部队已经是魏国目前能调动的最精锐之师了,竟然一战之后居然说逃回来就是好汉,彭城之战有多惨烈可想而知,花夭心中暗叹,面上却依然笑语晏晏,和他们称兄道弟,多方打探。
这一打探,确实打探出不少消息,但基本没用。
花夭原以为自己要无功而返,刚准备找个借口离开,猛然间突然听得一个溃兵说道:
“说起来,我原以为被梁国人俘虏的兄弟们肯定凶多吉少了,没想到梁军那边一个叫马文才的参军竟劝谏了彭城的主将,将俘虏的兄弟们押送到南方垦田去了,没有杀俘。”
听到“马文才”三个字,花夭身子一震,问道:“有个叫马文才的救了俘兵?你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从逃回来的兄弟们那里啊。”
那溃兵看她一眼。
“还能从哪儿”
“不是说押送到南方了吗,怎么还有逃出来的?”
花夭皱眉。
“说起来,也与这马文才有关。”
那溃兵说起此事,也是唏嘘:“这个马参军救了人后,领了主将的命令,带着两千降兵去收服定陶、阳谷二城。那定陶城的守将是个厉害的,一边假意答应了献城,一边派出使者把人领到了死地,落下滚石圆木,硬生生把这一支人马全葬送在里面了”
“说是示警的快,后面的人马还没来得及进谷,逃掉了几百人,但先进谷的那个梁国参军逃不脱了,不是被砸死,就是困死在里面。”
溃兵也是老兵了,见得太多,对生死已经有些麻木。
“没被砸死的兄弟们又不是梁人,何况没了主将是重罪,突然得了自由身,哪个还愿意去彭城?恰巧王师夺了萧城,收拢溃散的士兵,这些人就辗转又投回了军中”
“所以说,有时候好人没好命。大概是因为那个马文才救了不少兄弟吧,回来的兄弟们还感念他的恩义,想要把消息送到彭城去,看看人还能不能救。”
溃兵嗤笑。
“他娘的,现在正在打仗,这时候谁敢通敌?还为着一个敌国的小参军!”
402 正中下怀()
北魏不似南朝; 宗室将领极为能征善战; 出则为将,入则为相,所以一到国难之时,元(拓跋)姓宗室往往力挽狂澜以正国本。
这次元法僧献了徐州; 派来的元鉴领王师平反却战败,朝中命令最近的宗室领军收拢残兵、再攻徐州,元延明便领军来了,但他本身是文职; 并不善战,所以还要借助元鉴的领军之能打仗,格外看重它。
而原本应该被倚重的花夭等京中将领和士卒; 反倒被排挤成了“外人”。
花夭对于这种结果毫不意外,但是先锋军太危险; 如果不了解当前的情况就只能被当做炮灰,她只能靠自己打探各方的情报,想要拼凑出完整的战局。
然而情报没搜集全; 反倒搜集了不少小道消息。
譬如元鉴到底是怎么败的,敌人的白袍骑如何如何骁勇; 以及马文才怎么被困在一个叫绝龙谷的山谷里。
花夭听到白袍骑立功的事情头就痛,她庆幸白袍骑太能干,魏国没有抓到一个白袍骑的俘虏; 否则要从白袍骑那里打探出白袍骑几乎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别说穿小鞋了; 元鉴和元延明两个第一个砍了她祭旗。
至于马文才出了事,她现在也几乎是无计可施。
听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她便让那个溃兵领着她去找到了几个困龙谷回来的逃兵,其中有一个叫齐亮的,甚至自告奋勇愿意领她去那个地方。
大约是觉得哪怕抓回来当俘虏,也被困死在那个地方好吧。
可惜她现在是元延明手下的将领,还是核心外的那种,没有将令,她只能在城外扎营,根本没办法擅自离开,她也只能强忍着心中的焦急,想办法找寻时机。
就在花夭满心焦急时,一直对她避而不见的主帅元延明,却派人来寻她,让她秘密前往萧城的县衙。
当她带着两个家将前往县衙时,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
“花将军,大行台吩咐了,只能花将军一人入内。”
那侍卫是元鉴的亲兵,对元鉴极为忠心,说话也硬邦邦的。
陈思和阿单都眼神一变,差点以为元延明和元鉴终于忍不住要对花夭下手了,当即要拉着花夭离开这里。
“你们先回去。”
花夭观察了下县衙四周的地形,自忖自己不是没有脱身之能,而且大战在即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杀将,安抚完两个亲兵后,就自己走了进去。
这一进县衙,她便后悔了。
原来她在县衙外看到人少且悠闲,可县衙里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到不可思议,怕是元鉴和元延明将自己王府里所有的精兵都设在这里了,端的是外紧内松。
就算她有在百人之中从容脱身的自信,如此小的一个县衙里布置这么多精兵,她也没有能离开的可能。
于是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头皮发麻地在众多精锐的警戒下走入大堂,可一进大堂,她就吓了一跳。
“这”
花夭看着堂上被人用刀架着脖子的青年,大惊失色。
“你们竟然俘虏了梁国的主帅?!”
她来之前已经得到了不少情报,自然知道这次梁国派来镇守彭城的是皇子萧综。
“他真是梁国的皇子?”
“你可别看错了。”
堂上,身着戎装、面部有伤的元鉴、与身着文官服侍的元延明齐齐疑惑的开口,用怀疑地目光看向他。
那被刀压着的自然是萧综,只见他早已经没有身为王亲的从容气度,衣衫褴褛不说,头发也被人削去了大半,显然吃了很大的亏。
但即使如此,那张脸却没有被破坏分毫,花夭曾经出使过梁国、接受过宫中的宫宴,甚至因为兰陵公主被萧正德袭击的事情见过几次萧综,当然认得出他就是萧综。
萧综眯着眼,也认出了她是谁,木然道:“想不到再见花夭将军,竟是这种境地,实在是让人嗟叹。”
他一口报出了花夭的姓名,其他人已经信了大半。
而花夭很肯定地点头。
“这是梁国的二皇子、豫章王萧综殿下,我在公主身边见过他。”
于是,她看见之前一直苍白着脸的萧综终于松了口气,眼睛里终于有了之前的神采。
“怎么,你们还想砍了我?我都说了,那日是白袍骑的参军冒充的我,我怎么可以以身犯险?”
这是花夭这两天第二次听到“白袍骑的参军”,还是从梁国将领那里,心里一惊。
萧综有了一线生机,说话就又回复了之前的傲慢,用那双凉薄的眼睛瞟了元延明一眼,继续说:
“如果你们不信我的身份,可以去信给北投魏国的几位齐国宗室,我的叔叔萧宝夤和几位王叔都在魏国,我曾和他们接触过,甚至给他们在梁国做了许多年的眼线。”
不等元鉴表情难看,萧综又丢下一个惊天秘闻。
“浮山堰崩溃,你们真以为是上天相护?要不是我和王叔设计,浮山堰早就合龙倒灌千里了。若不是借我的手安插进人入朝,那么蠢的计谋,梁帝会相信?”
这秘闻一出,在场的众人齐齐变色,似是不敢相信这位从小生长在梁国的皇子,竟然对自己的百姓如此狠辣。
后来的花夭更是云里雾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撞破了什么不该撞破的事情。
听说这位“皇子”有可能是安插在梁国的高级内应,而且是他们接触不到的那种“高层”,还被花夭确定了身份,连元延明和元鉴都不敢再随意处置他了,后者让自己的侍卫拿下了他脖子上的刀。
等元鉴命令侍卫将萧综带下去看管、并且秘密派人去寿阳找萧宝夤后,花夭也大致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元鉴溃败后,一直在徐州收拢自己的军队,那时候元延明还没来,萧县也没被攻下,所以他的行踪很快就被彭城的梁军发现了。
可奇怪的是,彭城的梁军没有派人清剿了他们,反倒用飞箭送了一封信进去,说是梁国的主帅在几日内必定秘密归国,只要在彭城到梁国的路径上把守着,必定能抓到梁国的皇子。
元鉴原以为是诱兵之计,可他没收拢残兵时本就不堪一击,彭城驻扎着那么多人马,发现了他的行踪肯定是剿灭了,其中有些不对。
所以他就豪赌了一把,把还剩下的精锐分成了三队,每队五百人,在必经之路上埋伏巡逻,果真抓到了清晨悄悄回国的萧综。
只是那萧综被抓后,自称自己不是梁国的皇子,而是前朝齐国的东昏侯的遗腹子,被萧衍当成儿子养大,但是宫里和梁国上下都知道他不是梁帝亲生的儿子,是以一直排挤防备他,所以这种来彭城的危险战局也是派了他来。
抓住他的头领自然不信,将他带回了刚打下的萧县,结果元鉴一见了他就说他们抓了个冒牌货,觉得自己又被梁人耍了,要砍了他。
元延明听说元鉴抓了梁国此次的主帅,他现在是此次的主将,本以为立下了惊世之功,所以哪怕元鉴说他是冒牌货,也怕他是为了战败而杀人泄愤,连忙阻拦。
后来他又想起刚刚抵达萧县的援军花夭曾经出使过梁国,肯定认识这位二皇子,于是匆忙将她召来指认。
这一指认,情况更加错综复杂。
元鉴一口咬定梁国狡猾异常,这个皇子说不定是假的,而元延明为了“立功”不肯就这么松口。
最后两人商议了之后,决定派花夭带着先锋营在徐州四处打探一下。
如果主帅失踪了,徐州和梁国各地一定有不对的地方,要么增援、要么四处派兵寻找主帅,绝不会按兵不动,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说明他们抓对了人。
只要抓到了徐州主帅,那元鉴就算“将功折罪”了,至于萧综是不是萧衍的儿子,又该如何对待,那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等将萧综送入洛阳,自有朝中谋臣和皇帝知道如何利用他的身份。
原本他们也不想让花夭这个刺头做这个事,只是萧综被俘如今在萧县的事情现在是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谁也不想彭城的人知道萧综在这里发了疯的进行反攻。
何况花夭想要证明自己的指认是真的,就得拿出证据来。
正好花夭想要带兵出城却师出无名,立刻欣然领命毫无怨言,倒让元延明和元鉴觉得传言说她是“刺头”名不副实。
为了不被两位主将发现她有别的心思,她一开始倒是真的很认真。
既然是“秘密打探”,当然不能大张旗鼓,花夭领了人趁夜出城,先是在彭城周围打探了一圈,发现彭城还和之前一样门户严密,根本看不出失去主帅的样子,也难怪元鉴会怀疑。
而后她便开始正大光明地往更远的地方打探,又带上了那个马文才救出的逃兵,渐渐往绝龙谷方向而去。
花夭领着的都是任城王一脉给她的自己人,和家兵家将没什么区别,只听花夭号令不认别的主帅,对于她反常的行为视若无睹。
待到了那逃兵指到的地方,饶是花夭定力过人,也有些绝望了。
名为“绝龙谷”,可想而知这条路是有蹊跷的。只是向导有问题,使者也有问题,给马文才的地图是造假的,将这处“困龙谷”改成了“升龙谷”,所以马文才没有从名字里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这地方看地形似乎是能直达定陶城外,但还有句话叫“望山跑死马”,真到了谷中,就会发现好似只要穿过去的路,其实被一处断崖阻断,根本没有翻山过去的可能,也没有他路。
谷中怪石嶙峋,只因为尽头是处极大的水潭,所以才叫“困龙”。
而那唯一的入口,如今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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