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在讨论怎么把元法僧接出来,却没人考虑元法僧献城后,如何守住徐州的问题。如果不能大败元鉴的军队,即便我接管了彭城又能如何?元法僧能守几个月,本王能守几天?”
他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通常嘴巴也毒得厉害。
只听见萧综嗤笑了一声,讥诮地说:“是啊,你们不必考虑这个问题。左右接管彭城的是本王,这问题有本王的封国属臣来考虑;至于诸位将军嘛”
他扫视了在场的将军们一眼,与其目光相触者,无不忐忑地移开目光,唯有陈庆之、马文才与成景俊三人坦然看着。
陈庆之和马文才坦然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保护萧综的,萧综在哪儿他们就得在哪儿,至于成景俊,他看谁都这么坦然。
“你们想的也不错,以父皇对我的重视,怕是我接下彭城没多久就要催我回南兖州去赴任的,这镇将也不知道会落到谁身上”
厉害的话说过了,萧综的手指敲了敲那张地形图,仗着皇帝对他的宠爱开始画大饼,“不过,既然我是五州军事都督,到时候这徐州收归梁国,徐州诸郡的镇将大约是要靠我向父皇举荐的,听闻几位将军有些在任上七八年都没动过一动,不知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
这句话一说,诸将皆有些恍然,继而眼中已经有了狂热。
他们虽都是从周边诸州调来协助萧综收复徐州的将军,但并不是每个都是高品级的将领,徐州附近都是边境重镇、厉害的将领都得守城,派出来的不是成景俊这样年轻的将领,就是那种有经验却没出身再难进一步的将领。
他们都知道这趟陪着萧综来收徐州是来“镀金”的,自然也都想过再上一层楼。
就连成景俊这样没什么野心的年轻人,在听到萧综一句轻描淡写地:“成将军,你难道不想继承你父亲的衣钵,继续镇守淮阳吗?我可听说你这次来徐州,将你那仇人的骨灰都带来了”后,眼神都变了。
成景俊杀了姓常的仇人后不算,还将他挫骨扬灰,他保存着仇人的骨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攻克魏国,将仇人的骨灰在父兄家人的坟前祭奠,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被萧综如此允诺,成景俊霎时间便从气质内敛温和的年轻人陡然一变,好似宝刀将出鞘、利剑欲饮血,浑身上下都有着凛然的锐气。
也是这一刻,帐中诸人才明白为何他年纪轻轻,却能越过豫州那么多有名望的将领、被派到萧综身边来。
可惜萧综只是应许下好处,却并未有打仗的才能,但他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是梁国的王爷、都督五州军事的大都督,只要他提出自己的想法,有的是能人为他出谋划策。
果不其然,就在众人士气陡然一变、恨不得磨刀霍霍,开始思量着如何将平稳的“接应”变成“重创元鉴兵马”后,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闷的思考。
“其实,在了解了元鉴的性格和带兵风格后,也不是不可以赢。”
一直老成持重旁听计策的陈庆之,突然开了口。
“陈将军有何高见?”
胡龙牙等人皱着眉,不太相信陈庆之能说出什么可用的计策。毕竟这位陈将军之前只是皇帝的主簿、朝中的御史,根本没领过军。
“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此动之,以卒待之。”
陈庆之说出“孙子”中的一段话,眼神中有着跃跃欲试的光彩。
“听闻元鉴以善用骑兵闻名,自以为自己的骑兵天下第一,若在攻城时发现一支梁国骑兵前来救援,诸位觉得会如何?”
营中几位将军还估计着陈庆之的脸面,只犹豫着回答:“应当觉得都是些,土鸡瓦狗一般的花架子?”
这也是世人对梁国骑兵一贯的看法。
“正因如此,我们可以这样”
他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盘算小声说出,又说:“再这样然后”
在帐中将领争执不休时,陈庆之看似漠不关心,其实已经将他们所说的话全部挺了进去,而后提取出关键的信息,再拼合成自己需要的情报。
他虽没有打过仗,在“手谈”上却是当世第一等的国手,心智计算能力无处所右,对于统筹规划更是得心应手。
原本最初只是一个不成型的想法,但在他叙述时就像是一点点添上了骨肉一般丰满起来,在何时出击、何时后退、何时策应、何时发动,越发变得完满。
在场的都是宿将,哪怕年纪最小的成景俊如今也在军中历练了十年了,听到陈庆之的计谋时眼中却均是异彩连连,他们比陈庆之要更有经验,于是陈庆之那些计划中不足之处也被诸人指出、弥补,于是那添了骨肉的又加上了血脉、披上了皮毛,最终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形状。
萧综原本还是带着兴味听着,而后突然正坐起来,身体也越来越靠前,几乎是在洗耳恭听了。
随着陈庆之一边分析军情、一边在纸上涂涂画画,诸位将领的脸上也都露出了野心勃勃的笑容。
唯有成景俊还保持着冷静,面色如常地连问了几个问题。
“这计策虽好,但有几个问题。其一,陈将军领着的骑兵,本领能否配得上这样的妙计;”
“其二,殿下的安危比吾等的性命还要重要,殿下的声誉亦然,一旦情况有变,整个军心都会哗动,所以,决不能有任何殿下被俘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他看向陈庆之。
“这计策势必是要用替身的,在座的诸位将军,我年岁与殿下倒是相近,可我昔日与元鉴作战,他认识我的面目和战马,我无法替殿下涉险。”
“你这计策的关键,全在这位替身。此人需要年轻与殿下相仿、骑术了得、武艺高强,还要有在乱军中安然脱身的本事。”
成景俊给同僚们泼冷水。
“时间仓促,我们怕是难以找到这样的人。”
逃跑嘛,速度就需要快,在乱军之中逃脱,就不光是快了,机变、武艺缺一不可,更重要的是有取舍之心。
成景俊的话说完,营中诸将便一阵默然,有些露出为难之色,有些甚至在考虑自己的亲兵里是否有这样的可用之人。
唯有萧综听完成景俊的话,非但没有露出难色,反倒哈哈大笑。
“我道是什么难事,让成将军如此担忧,原来是担心这个。”
他的笑,得意又狡黠,仿佛诸人的担忧不过是杞人忧天。
“陈将军既然能提出这样的计谋,必然是有万无一失的人选,否则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提出没有把握的计划,图让人空欢喜?”
陈庆之也跟着笑了。
“是,正因为我们白袍军中有这样的人,我方才能提出这样大胆的计划。”
他走出帐门,当着帐中诸将的面,对门口把守的士卒说:
“去请我白袍军的马参军来。”
第391章 枕戈待旦()
大军看起来人多,但骑兵走的快、步卒走的慢,两者之间已经脱节,况且骑兵速度快,他们即使不能得手,也绝不会陷入包围之中。
由于军师的劝谏,元鉴也没有亲自领军。虽然说可能性不大,但他们也担心是这支梁军故意设伏引诱元鉴出击,所以元鉴只要坐镇后方即可,其余的事情,交由部将来完成也不难。
“孩儿们,让那些梁国人看看什么叫骑兵!”
元鉴骑在马上,拔出了他的剑。
“杀了他们的骑兵!夺了他们的王节!砍了他们的旗帜,让他们后悔在我们魏人的土地上撒野!”
“威武!”
“威武!”
随着进攻的号令发出,元鉴亲卫营的骑兵长刀高举,以千人之势对向五万大军,发动了冲锋。
只见他们从高地处冲出,每个百人队成一纵队,行动一致犹如一人,严整而勇猛的队列像是一把尖刀般径直插入了白袍骑和步卒之间的空隙中。
那般明快的进攻阵型,犹如最高明的艺术,可这艺术的表现方式却让梁军方寸大乱,好似被砍下了头颅的巨人,顿时就首尾分离。
元鉴的亲卫营比王师更精锐,此时刺入敌军阵中,虽然成功让梁军首尾难顾,却真正是面对了数十倍与自己的人马,然而他们却丝毫不惧,始终密集、相互靠拢,随着领军部将的一声指挥,齐齐向白袍骑围去。
“夺王节!砍旗帜!杀骑兵!”
部将的命令言简意赅,“杀!!!”
魏军的突然冲出自然是让梁军乱成一团,即使有提前部署的计策,但真到了战场上时,那种紧张严肃的气氛就足以让人忘了只是做戏。
“稳住,稳住!”
成景俊和其余诸将骑在马上,拼命收拢自己队伍的人马。
然而几乎是冲锋队伍冲出的一瞬间,就有步卒下意识的后退,连带着整个步军阵型又往后移动了许多,真正的将白袍骑完全分离了开来。
“不准后撤,竖盾执枪,后退者斩!”
面对骑兵的冲锋最好的应对不是逃跑,跑是跑不过马的,唯有以前排袍泽的身躯做盾竖起长枪,方能抵挡来势汹汹的冲击。
好在随着萧综来的都是久在北魏边境卫戍的老兵,而不是京口的北府兵,已经见惯了魏军的攻势,只是乱了一阵后就做出了正确的应对。
元鉴被保护着处在高地上,看到这支梁军乱中有序,明显有大将坐镇,但却和前面的阵型格格不入,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明明有这样的大将不用,非要这般儿戏的炫耀,这支骑兵的主将是谁?”
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个猜测。
“既然连将领的劝谏都不听的,只能是”
元鉴大喜过望,顿时领悟了过来,命人打起旗帜,让自己的亲卫营活捉白袍军领头的将领。
这支亲卫营见到梁军的主力不进反退,还在原地做出了防守之势,顿时觉得正中下怀,整支骑兵蜿蜒而动,身着玄甲的亲卫营像是一支黑色的巨蟒,向着前方的白袍骑包围过去。
那白袍骑的将领大约也知道这支侧翼杀出的骑兵阻拦了他们回归主阵的道路,也不再想着杀回本阵,就像是疯了一般的向前冲去。
“他娘的,他们想逃去彭城!”
前方不远处就是彭城的南城,一旦让他们跑到了南城的范围,有守城弓箭之利,他们也没办法再追击。
“追!”
于是亲卫营的呐喊声震撼山岳般的响起,声势更加猛烈而秩序地向着白袍骑兵们扑去。
可原本觉得十拿九稳一定能拿下的菜鸡,此时却俨然变成了滑不留手的泥鳅,即使亲卫营几次发动冲锋,这支人马也不过是顺势而散,真正被击杀落马的
第392章 夺位之始()
彭城城楼上。
元法僧紧张地看着不远处的魏国大营; 抿着唇一言不发。
和他一般远眺敌国大营的; 还有白天顺利进城的马文才和成景俊。梁国来的安抚使朱异远远地站在后方,因为光线的原因,表情晦暗不明。
因为马文才是顶着二皇子的身份进城的; 为了安全和保密,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他不是萧综; 而是白袍骑的一名参军。因为徐州城有不少人听说过猛人成景俊,才把马文才的身份坐实了。
“殿下。”
元法僧看了马文才携带的他儿子的手书; 知道他的身份,但依然在部下们面前装作不知。
“你说魏国大营今夜必乱,就不知是”
“魏营出事了!”
就在他询问间,突听得城楼上有人一声呼喊。
只见得远处魏国的主营方向火光大起,冲杀的呐喊中还携着阵阵风雷之声,让人惊骇之中更觉诧异; 目光完全无法离开那里。
“怎么起火了?”
元法僧怔愣着看向马文才。
魏国军营的火光像是惊醒了什么凶兽; 夜色中有利爪蠢蠢欲动,马文才的眼睛里也冒起了火光。
“是时候了。”
他指着远方; 对着身侧的元法僧说:
“陛下,该出击了。”
**
萧综领着五万梁国大军入城时,彭城外发生的一切; 完全配得上他最初提议的“大获全胜”四字。
经过一场前后夹击的突袭,魏国营中大乱; 因自相残杀和踩踏而损失的人马足有万余; 猛烈燃起的火势更是烧毁了粮草、辎重等物。
陈庆之算计了天时、地利、人和; 使元鉴骄傲自满,也将白袍骑这支凤雏初鸣的骑兵化整为零,悄悄送到了魏营之侧。
因为之前马文才和刘陀罗赛马觉得那些“爆竹”很好用,后来便委托祝英台帮着做了一批,现在算是白袍军的“秘密武器”,平时秘而不宣,连梁国自己都不知底细,更别说魏国。
也正因如此,白袍军的马都不怕火光和爆竹,白日元鉴的亲卫营发动进攻时,白袍骑的骑士们早就抛弃了粮草和负重,马上只带着封住的爆竹和火油,看似毫无目的的逃逸,其实早就趁乱蛰伏在敌营附近,静待时机。
成功进入彭城的马文才将他们定下的计策与元法僧和盘托出,胡龙牙和萧综领着的步卒在彭城南五十里外扎下大营、用以迷惑魏营,却不过是座空营,实际上这支梁国的援军也趁夜来到了魏营附近。
白天大获全胜,元鉴的军中自是互相庆贺了一番,之后更是疏于防备。白袍骑一直等到下半夜才冲入营中,他们是养精蓄锐,对方却还在睡梦之中,于是只是一个照面间,白袍骑就斩杀了不少还在昏睡着的敌人。
即便元鉴是身经百战的宿将,然而这时代的通讯指挥系统简直和没有没什么两样,白袍骑一路烧杀,又是骑兵,在一营中得手后就立刻赶往下一营,杀的人不算太多,可他们随身携带的火油和爆竹却引起了巨大的骚乱。
黑夜中,魏人无法得知到底有多少人来袭,只能本能地向着主将所在的方向靠拢,这一规律的靠拢立刻暴露了元鉴主帐的位置,一直在等候着这一刻的的陈庆之立刻率领白袍骑奔去了主帐,将剩余的火油和爆竹全部集中在了本阵中,逼出了还在懵然之中的元鉴。
有了火光做指引,埋伏在魏军营外的胡龙牙等将领率军发动了突袭,直接从南方冲杀入了魏国军营;
黑夜中等到火光的马文才和元法僧一起,由成景俊为先锋,率领着彭城的卫军,从魏营的北方杀入魏国军营,与梁国来的援军在主帐汇合。
一场夜间的袭击战,重创魏国十万人马,粮草辎重全部被夺,魏军死伤惨重,虽然最后元鉴带着亲卫营拼杀逃脱,但根据马蹄等留下的痕迹推断,元鉴的亲卫营最后剩下的绝不足百人。
这一场战役,从一开始利而诱之、到后来乱而取之,简直像是教科书般的完美和严谨,根本看不出这样的计策和统筹,是出于一个从未领过军的中年文士之手。
出谋划策不难、以天时地利人和埋伏也不难,难的是陈庆之从未见过元鉴其人,却能通过别人的描述推测出他的性格和行为方式,更因为他在魏军中的威望、推断出一旦敌营混乱,所有士卒出于对主将的信任,不会就地进行反击,而是向主帐靠拢。
正是因为元鉴在军中的威望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也使得他最后不得不仓惶逃脱,因为整个大营已经乱了,根本无法重新再统御起来。
战报是陈庆之亲自写的。
他本来就是萧衍在军中的主簿出身,本身文采就出众,又亲自制定、参与了此次的奇袭,这一封战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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