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指条路,你将这件事向王叔说了,等会儿我父皇来了,你们父子两个一起认罪,父皇素来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他知道自己父亲心软,直接去求饶反倒还有希望。
萧综甩甩袖子走了,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乐山侯却全然听不出萧综的好意,只觉得对方在嘲讽他蠢。
他不像兄长萧正德那样和皇帝有多年的义子情分,也不像自己父亲那样和皇帝是亲生兄弟,他本来就是临川王众多的儿子之一,既不占长也不是嫡,完全不相信皇帝会为了本就没有的情分饶了他的命。
更何况如果父亲知道他用自己的名义找了兵库司,第一个先打死的肯定是他,都不需要皇帝开口。
萧正则想起自己兄弟萧正德出事,父亲进宫哭求将自己摘了个干净、还要皇帝大义灭亲之事,完全不觉得二皇子出了个好主意。
皇帝来王府,肯定是因为他铸钱的事情兴师问罪的,他们都不过是敷衍!
萧正则咬了咬牙,亲自去找了府里的管事,问清了皇帝要来的事情,而后匆忙而去。
***
皇帝要驾临临川王府是个秘密,萧衍虽然还想给萧宏一次机会,却完全不希望别人知道他要对临川王府和解。
他并不想第二天临川王又得势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故而除了近身的侍卫和接到消息要接驾的临川王府,根本没人知道他要出宫。
因为事情和乐山侯铸钱有关,萧衍去的时候带上了马文才,又点了十几个宫中的禁卫,像往常一般轻车简从地出了台城,一路向临川王府而去。
他爱护自己的兄弟,这条路也不知走了多少回,可没有哪一次,他看着沿途风景的心情有这么苦涩。
萧宏再不成器,只要有他这个兄长在,富贵一生总还是有的,可他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再想想曾经被当成嗣子教导的萧正德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原本活泼可爱的萧正则也走上了歪路,他的心情就越发沉重。
情绪低落,乘着牛车的萧衍一路都没有声音,旁边护卫的马文才和诸多禁卫也不敢出声,看起来不像是去临川王府赴宴的,倒像是奔丧的。
正因为没有什么声响,待一行人到了王府所在的骠骑桥附近时,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骠骑桥临近光宅寺,平日里即使不是游人如织,也算是川流不息,但今日桥上人迹寥寥,看起来十分冷清。
负责守卫皇帝的禁卫察觉到不对,突然叫停了皇帝的车驾。
萧衍伸出头来,那禁卫禀报:“陛下,我们这一路过来都还算热闹,可到了这附近人却少了,属下心中有些不安,想先去前方查探一二。”
萧衍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让他去了。
没过一会儿,禁卫首领回来了,带来一个桥上的“游客”,让他跪在车前说话。
“启禀陛下,小的是临川王府的门人,听闻陛下要来,咱们王爷喜不自禁,怕路上人多让陛下耽搁了,特地派了小的们驱散了来往的人群,想让陛下早点通过……”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地说:“桥上看守着的也都是王府里的人,王爷怕人一走这边又堵起来了,所以派了人守着。”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萧衍更是笑着骂了起来。
“临川王做事总是这么胡闹,哪有因为我要来就封路的道理!”
他嘴里骂了,心里却很高兴。不管怎么说,萧宏因为他要驾临王府而大费周章,都是在表示对他这个兄长的重视。
更别说为了他早点到府里,恨不得路上连阻拦的人都没有。
“你让车走快点,我怕慢了,我那弟弟又要闹出什么好笑的事来!”
萧衍心里快活,再启程时就有了笑意,出声吩咐赶车的车夫。
车夫应了声,连忙赶着车走,无奈这是辆牛车而不是马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牛车本来就图个稳当。
马文才原本只是慢悠悠的跟着萧衍的车驾,余光一扫,见之前禁卫带来的那个门人走了个没影,心中蓦地一突。
既然是来接驾的,跑什么?
他心里有了疑惑,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手中持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观察起四周。
这一路确实人烟稀少,骠骑桥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影,倒是骠骑桥两头还有不少游人在观赏着河景。
只是这些游人怀里鼓鼓囊囊,还有些贩卖东西的摊子上没有东西却铺着垫东西的布巾……
此时皇帝的牛车已经行到了骠骑桥的正中,马文才察觉到不好,刚准备出声提醒,就见得桥上几个来“接驾”的王府门人从怀中掏出了铁索,两边一拉,将皇帝的牛车拦在了桥上。
他们拦完了铁索,立刻投入水中,使劲地游开。
这时候禁卫军也发现了不对,命人去除那铁索,可还未等人靠近铁索,骠骑桥两头的“游人”突然从怀中抽出了兵刃,封住了石桥的两头!
“护驾!”
禁卫军见到兵刃就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连忙命人将牛车围了,拔出武器与这些歹人对峙。
萧衍一生经历过无数次行刺,倒没有多慌乱,在马车中沉着地开口:
“你们犯此大逆不道之事,可诛灭九族,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们吗?”
可惜来之前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萧衍的身份,知道身份的都跳水走了,拿着兵刃封了桥的双刀一击,那骠骑桥两侧的摊子下顿时滚出十几个人影,手里还拿着弓箭。
弓箭一出,君臣俱惊,还来不及防备,十几把长弓便齐齐射出箭来,桥上众人根本避无可避!
既然微服出巡,便不可能穿了甲胄,箭一射出就折了三四个人手。那牛车是敞篷的,只在四周有设青纱帐,根本挡不住弓箭,禁卫首领一急立刻扑倒皇帝身上,想要用身体给他挡箭。
“你在这里趴着做什么,还不带人冲出桥去!你被射死了我也只能等死!”
萧衍将那首领使劲推开,指着来时的去路。
“杀了那些人,把路清出来!”
这些禁卫军都是宫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刚刚只是被铁索拦路乱了方寸,萧衍指挥他们冲路,他们也反应过来,各个奋不顾身地折身向桥尾冲去。
马文才身上没带兵刃,但他骑的是花夭赠的大黑,利箭射出时他滑向马侧躲过了第一波箭,驾着马就冲向了皇帝。
萧衍坐在牛车上仰首看他,只听得马文才驾马来到他的身边,匆忙一句“陛下上马”,便向他伸出了手臂。
萧衍早些年也是能骑马打仗的勇将,骑术自然是不弱于人,只是微微一愣便伸出手,借着马文才的力气翻身上了大黑。
大黑身上驮了两个人却毫不吃力,马文才挡在皇帝的身前,缰绳一抖,怒喝一声,大黑便犹如追星踏月般疾奔了起来!
在众人的眼中,桥上那匹黑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是突然疯了一般,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要活生生撞开面前的所有东西。
人一旦被马撞了,不死也残,在这种气势下,敌我双方都纷纷避让,可一看到皇帝就在那骑手的身后,又急急忙忙向马儿的方向包围。
马文才敢让皇帝上马,自然是胸有成竹,只见得大黑嘶鸣一声,突然平地跃起,竟用蹄子踹开身前的刺客,绝尘而去。
这一幕实在让人震惊,大黑的速度也实在让人始料不及,眼见着一人一马撒丫子跑了个没影,骠骑桥上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你们这是在自己找死!”
不需要保护皇帝,禁卫们便可不再束手束脚,禁卫首领露出一抹狞笑,伸手劈下了身前刺客的脑袋。
他手里提着脑袋,把它掷向一个弓手。弓手下意识用手中的弓箭去拦,却没溅上来的红红白白污了脸面,根本睁不开眼。
再抬头时,只见得一道刀光,颈间传来一阵剧痛,耳边是桥尾那首领冷酷的叱喝声。
“儿郎们,把这些杂碎解决了,再去接驾!”
353。情深一片()
马文才驾着马带着皇帝跑了一刻钟有余; 才真正算是离开了危险的区域。
临川王府再怎么势大; 也不可能一直把路封到台城; 能封到骠骑桥附近已经是极限; 但马文才完全不敢赌任何“意外”。
他根本不敢耽搁; 也顾不上骑上御道会不会受到御史弹奏,驾着马带着皇帝就上了回宫的御道; 径直回到了台城。
能走御道的只有皇帝,马文才毫不掩饰,萧衍又和他同乘一骑,这一路上有不少人看着; 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等禁卫军们再浑身带伤的回到宫中,各种猜测顿时沸沸扬扬。
皇帝微服出宫本就少见,又在内城里都能遭遇危险、不得不逼到要和臣子同骑一马的地步,对于梁国来说; 是件能变天的大事。
可惜皇帝一回宫就紧闭了宫门,谢绝了所有臣子“探望”的好意,等皇帝被马文才扶着在软榻上躺下时; 马文才感觉到他似乎已经垮了。
不是身体,而是意志。
“他想杀我……”
萧衍因为临川王迫切希望见到他而封路的喜悦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伤心。
马文才甚至觉得皇帝的语气里带着一抹委屈。
“阿宏想杀我……”
然而,那委屈只是一瞬; 就变成了暴露。
“他竟然想杀我!”
榻上的萧衍紧紧抓着身边的软枕; 口中发出嗬嗬之声:“那个畜生; 竟然设局要杀我!”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内殿中所有的宫人内侍,都惊吓地跪了下去。
马文才就在塌边,见旁边众人都纷纷下跪,连忙也跟着弯了弯膝盖,然而他还没有跪下,就被榻上的老人一把拽住了手臂。
“佛念,佛念。”
他低喃着马文才的名字。
“你不用跪,你是佛祖赐给我的福星……”
马文才懵然地看着皇帝。
“算上这次,你救了朕两次。”萧衍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要跪也不是你跪,要在朕床前跪下的,是阿宏那个畜生!”
马文才不知该如何回应,保险起见,决定和稀泥:“陛下,也许……只是个误会?”
“误会?”
萧衍喉咙里嚯嚯嗬嗬,像是干涩之极,“朕要去临川王府是突然起意,除了提前和临川王府打了招呼,连宫里都不知道,能提前设下埋伏,不是阿宏的人,又有谁?”
他声音颓然。
“何况桥头拦朕的那几个人,朕在临川王府,是见过的。”
那就真是临川王找死了。
马文才心中暗喜,面上却要做出惊讶的表情。
“朕一直觉得私藏兵器这种事,以阿宏的性格,必是不会做的。他贪财好色,却最怕战事,他那么胆小,哪里敢私藏兵器造反……”
萧衍的声音低颤,“可他要不是私藏了兵器怕我发现,为什么要铤而走险?他到底藏了多少兵器,竟连让我去看一看都不敢?”
能铸几十万钱,怕是兵库司都已经被他搬空了吧?
想起女儿的话,再想起萧正德干下的那些悖逆之事,萧衍怒从中来,拽着马文才的手猛地一紧:
“佛念,接旨!”
马文才一惊,立刻躬身静听。
萧衍摘下腰间佩着的锦袋,从中取出半枚铜符,递交给马文才,慎重道:“你拿着我的铜符,调动宫中禁卫,立刻出宫将临川王萧宏抓来。若有阻拦……”
他森然道:
“格、杀、勿、论!”
宫中禁卫,代表的是皇帝的身份,非皇帝不可调动,会将铜符交给马文才,那便是信任至极。
殿中宫人心中一片讶然,再见马文才慎重地接了铜符,口中称“是”,顿时一片清明。
这马文才,怕是要青云直上了。
皇帝信任马文才,马文才却不敢真的恃宠而骄,他领了铜符,先是找到了回宫的禁卫军首领,待点齐了一千人马,又命人去了趟御史台,点了三位御史过来作证,这才浩浩荡荡向着骠骑桥的临川王府而去。
待到了骠骑桥,那两条铁索居然还横在桥上,之前突围的禁卫首领冷哼一声,带人将那铁索解开,当做“刺君”的证据,妥善地收了起来,继续向临川王府前进。
宫中禁卫军围了临川王府的时候,临川王府里还在一片混乱之中。
起初皇帝派人传话,说要驾临临川王府,萧宏简直是欣喜若狂,一下子去游仙园亲自确认宴席的菜品、接驾的人员、陪宴的伎人,一下子又奔去自己的库房,用尽心思在其中寻找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想要献给兄长讨他开心。
他忙忙碌碌了几个时辰,整个临川王府都已经做好了接驾的准备,却没有等到圣驾的来临,待再派出去人去查探时,却得到了不好的消息。
皇帝在骠骑桥遇刺,牛车被拦在桥中,护驾的禁卫军杀了不少人冲出去了,皇帝似乎下落不明。
当时萧宏脑子里就“轰”了一声,差点厥过去。
骠骑桥前出了命案,立刻就有相关的官员和城中戍卫接到消息去调查,乐山侯处事不密,禁卫军杀了人也把尸首带了回去,几方一验看,发现死的都是临川王府的门人。
唯有临川王府的人知道今日中午皇帝要驾临,再加上那些人本来就是用临川王府的名义削弱了皇帝的防备之心,如今又人证物证俱全、就算临川王手眼通天,也翻不过去。
禁卫军来之前,就有城中戍卫和御史台的人前来调查,只不过临川王府四门紧闭,他们吃了个闭门羹,没办法进去。
实际上,临川王萧宏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吓蒙了,躲在宠妾江无畏的怀里瑟瑟发抖。
“我没派人刺杀皇兄啊,畏娘!”
萧宏泪涕直下,哪里还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我早上还在为皇兄要来的事高兴,怎么会去派人刺杀皇兄!”
想起儿子萧正德说杀就被杀了,他吓得瑟瑟发抖,抓着江无畏的手颤抖着说:“畏娘,要不然我们逃了吧?咱们带上家里的宝贝,从地道里走……我修了条地道,可以通到光宅寺后门,咱们可以坐船出城!”
谁要跟你从地道里跑,要跑了就真是造反了!
何况发生这种事情,肯定是全城戒严,谁能跑掉?!
江无畏恨铁不成钢,恨不得将萧宏的脑子打开来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事到如今,是栽赃嫁祸还是误会都不重要,陛下来王府的路上遇刺,死的又是我们府里的人,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江无畏心里也一阵发慌,但她至少还没乱了方寸。
她享受了这么久的荣华富贵,早已经和萧宏荣辱一体,笃定无论如何萧宏绝不会轻易丧命。
她抚着萧宏的脑袋连声安慰:“王爷只要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人设计的就好!陛下对宗室一直宽厚,您又是陛下的亲兄弟,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慌了手脚。”
“是,是,我是皇兄的亲弟弟,皇兄不会为了外人的栽赃就杀了我……”
他嘴里这么说着,身体却还是瑟瑟发抖,绝不愿从江无畏的怀里出去。
江无畏揽着萧宏,就像是揽着个巨婴,但她毕竟只是个在后宅里争斗的妇人,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除了向皇帝求情外,能为怀里的人找到什么破局的办法。
“王爷,他们都说是府里的人行刺了陛下,可府里的门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调动的,你有没有命人去查,都是哪里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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