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惊慌失措被秦主簿误会了,见她一刻都不想多呆,叹了声,指了指门。
“还等什么?快去吧!”
我能不去吗?
祝英台心中嚎啕大哭,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两股战战地走出了门。
一路上,她走路的速度慢地好似蜗牛,恨不得能爬着过去。
可她也知道这是无用的。
如果祝英楼是从马文才那里知道她在这儿,马文才一定派人来报过信,祝英楼一定是从其他渠道知道她冒名顶替来当什么书令史了。
从其他渠道知道,他会更生气。
失魂落魄的往漱玉轩走的路上,她恰巧遇见了几个搬着新的竹简回院中的竹工,这些人打从心里尊敬祝英台,虽然对方年纪小,见了面也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唤一声“先生”,这次也是如此。
奇怪的是平时对他们和颜悦色的祝英台,如今却带着如丧考妣的表情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好似没有看见他们似的,对他们的招呼充耳不闻。
“情况不太对。”
为首的工人太熟悉这种表情了,每次他们没完成任务又有上官下来检查时,他们的脸上就会出现同样沉重的表情。
“祝令史说不定有什么危险。”
“怎么办?”
“小五,你回去叫几个人,我们悄悄跟上,看他那方向,应该是去漱玉亭的。你腿脚快,去找袁先生来,万一起了冲突,我们这些人没什么法子,只有让袁先生这样有身份的人才能调停。”
他们只是苦工,和士人有肢体碰撞肯定要挨鞭子,做不了什么。
被吩咐的几人也是机灵,丢下竹筐就跑,往书阁的方向跑去。郑头儿将竹简推倒旁边的草丛里盖好,几个人朝着祝英台离开的方向追去。
他们耽搁了一下子,好在祝英台走的太慢了,等郑头儿猫着腰摸到地方的时候,祝英台刚刚走进亭中。
亭子里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见祝小郎来了便转过身,仅仅就这么一个动作,却吓得祝小郎往后退了一步。
“看样子是仇人?”
一个小工偷偷咬耳朵。
“与其说是仇人,不如说是对头?从来没见过祝小郎这么害怕。”
郑公低声道。
就在几人窃窃私语间,祝小郎说的什么话似乎激怒了那青年,后者扬起手臂,一个巴掌就要挥下去。
“不要伤了祝小郎!”
被惊到的几人见动起了手,不敢再藏着身形,连忙站起身,一边大喊着一边朝漱玉亭冲了过去。
“那厮,住手!”
与此同时,漱玉亭另一头的小轩里,也走出了一个圆脸的少年,厉声怒喝。
291 走投无路()
即使是秦主簿也不可能有权力带个外人到玄圃园里来,他会带祝英楼进来;自然是因为得到了允许。
今日三皇子在这里;恰巧听说祝英台的兄长来找他;便允了秦主簿请他进园的请求。
祝英台在书阁抄书期间一直安分守己;但问题就在于他太安分守己了,以至于三皇子萧纲一直想和祝英台更熟悉点却找不到更进一步的机会。
经过那几首诗,他已经把祝英台当做了藏拙的士族少年,他对待诗赋态度极诚,有心要让祝英台将他当做真正的朋友,就不愿用真实的身份强迫他,想要慢慢熟悉后再想法子从太子那把他讨过去当家令。
祝英楼的到访就是他找到的“好机会”,虽然说祝英台的妹妹出事了很抱歉,不过三皇子也正等着安慰他,好强行收一波好感度。
就在他等着祝英楼报完丧离开的时候,谁能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就祝英台那单薄的小身板,一巴掌拍下去说不定就掉湖里了!
他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
和他一起冲出去的还有三四个低等的工匠;双方冲出来后都愣了下,竟就这么站住了。
于是气氛一下子很尴尬。
“小三郎?郑头儿?”
祝英台惊喜地喊。
刚刚伸出手的祝英楼莫名其妙地收回手;环顾四周,皱眉道:“诸位是?”
祝英台一副劫后重生的表情拍了拍胸口,讪笑着说:“这些都是我的同僚。”
祝英楼看着几个赤着上身的工匠,目光从他们被竹片割破的手臂、手背扫过;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要说的话已经带到了;看来你还有事……”
祝英楼扫视一周;知道自己没办法和英台在私下里说话,便问她:“你住在哪里?我稍后去找你。”
祝英台张了张口,正想说出自己住的地方,突然想起梁山伯也住在一处,那唇翕动几下,没吐出一个字来。
这一下,祝英楼终于不耐烦了。
“你一声不吭就离了家,一个奴仆侍卫都不带,现在还躲着家里人,到底想干什么?”
祝英楼眼神冷厉。
“你让我很失望!”
祝英台沉默地扭过头。
“既然如此,那你先跟我回去。”
祝英楼上前一步,去拉祝英台的手臂。
“我不回去!”
祝英台连连退步,猛地摇头道:“我对在太子这里抄书的差事很满意,这里的同僚也挺照顾我,我不想回家。”
祝英楼对待妹妹素来严厉,而且她失踪后还有许多事情家里都不明白需要细问,可祝英台已经被祝家上次的软禁吓到了,担心一跟他回去就被控制,死都不愿跟他走。
两个一个抓一个退,几个小工看出祝英楼和祝英楼应是兄弟,只是起了什么矛盾,便不太敢再上前。
直到祝英楼一个用力将祝英台的手反剪到背后准备推着走时,那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小三郎”终于动了。
“此乃太子庄园,谁敢放肆?”
他站在了祝英楼的面前,厉喝着:“祝英台是太子属官,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玄圃园里带走人?”
萧纲身为皇子,从小见到的勾心斗角不知凡几,从祝英台的恐惧里就知道如果他被带回去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两个嫡子不一定就是兄弟情深,也有可能是竞争关系,他自动将这一对兄弟带入自己和老二,干脆地站了出来。
“你们干站着干什么!拦住他!”
萧纲大吼。
几个工人被吼得下意识一挡,拦住了祝英楼的去路。
“放人!”
他与祝英楼对视。
“我教训我弟弟,这是家事。”
祝英楼紧紧地抓住祝英台的胳膊,防止她趁乱跑了,“何况我们的妹妹出了事,他必须跟我回去奔丧。”
“那也等他向太子告了假,得了批准后才能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玄圃园是什么地方?”
萧纲知道他忌惮自己在玄圃园的身份,不敢做的太过火,否则以他这人高马大的身材,连他带祝英台都不够凑上前的。
就在争执间,之前郑头儿让人带来的苦工们都到了,三三两两冲了过来,另一头袁为之也带着几个太子府的护卫赶了过来,他还搞不清状况,但多带几个人准没错。
祝英楼见到这种架势,就知道今日没办法将妹妹带走了,他冷着脸,神情极为难看。
就在这一刻,这个在上虞地界呼风唤雨的祝家少主,深深地感受到了屈辱。
就算他在会稽再怎么有权有势,到了建康地方也不过就是一乡下土财主,莫说玄圃园,连内城都进不来。
而在这园子里,连一群奴隶都敢对他这士人动手……
“还不放开他!”
小三郎又是一声厉喝。
其他人不认识“小三郎”,袁为之却是认识的,见到那个祝英楼对峙的人是谁后就膝盖一软,差点没跪下去。
“殿下!”
袁为之是个好人,无奈眼色不行。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还管得到祝英台,指着祝英楼就大喊了一声:
“有凶人闯入,保护殿下!”
***
祝英楼是被捆着“送”出内城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一天。
当三皇子的身份被爆出后,事情就没办法收场了,即使祝英楼只是进来找妹妹的,但只要三皇子说一句“他对我不敬”,他这辈子可能都进不了内城。
“罢了,知道在哪儿就好,难道要躲一辈子?”
祝英台眼神晦暗地看了眼内城的城门,面无表情地想。
“英台会跑来建康,八成是为了找马文才,原本我就是要去找马文才的,绕个圈子又如何?”
抬头看看天色,祝英楼放弃了自己在城门前守株待兔的想法,整了整衣衫,决定去找马文才。
马文才得到消息祝家有人来找时,并不觉得惊讶。
给他送信的船是祝家的,自家的信使只是顺路上京而已,要是祝家没有来人,他才觉得奇怪。
“怎么是你?”
当他看到来的是祝英楼时,马文才眸子猛地一缩。
“当初不是说好了,事情结束一拍两散,我家和你再无关系吗?为什么来找我?”
“你以为我愿意上京?”
祝英楼语气讽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难道不知道吗?祝英台为什么会在太子那边?”
马文才微微一怔。
因为傅异的事情,太子答应傅家会庇护祝英台,所以并没有对外告知祝英台已经到了玄圃园抄书。
就算祝英楼到了京中,也不应该这么快知道祝英台的下落。
但他就是知道了。
他又惊又疑的表情让祝英楼误会了,脸色变得铁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是在刀尖上耍花样,随时有灭族之祸。”
“为了把祝英台摘出去,我们祝家甚至费了那么大周章让她假死,祝家至少得有一个人活着,现在呢?现在你是把她放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马文才淡然道。
“祝英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祝兄又何必这么激动?”
他清楚祝英楼来的目的绝不是和他兴师问罪的,这种兴师问罪的手段不过是想为接下来谈的事情多加层筹码罢了。
“大郎来找我,意欲何为?不妨直说。”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已至此,点到即止。
祝英楼脸上的颜色又青又白,似是要提出来的事情让他难以启齿又羞于见人,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直说道:
“我家此番损失惨重,钱财倒是其次,三代积累下来的船只损失大半,对他们已经没有了价值。最重要的是,我们由暗棋变为了明棋,这棋已废,所以,你的计谋奏效了,我们确实从这盘棋中脱了身……”
两人都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
以祝英楼的性格,要夸奖马文才智谋过人很是苦难,但他语气如此软和,本身就已经是肯定了马文才的手段。
“这岂不是好事?”
马文才挑眉。
“好事?”
祝英楼语气微微上扬。
“英台被绑架后逃了出去,你们太守府那什么小吏搬来了水军,将来我家传信的使者都抓了去,现在连太子都注意到了我们祝家,硬是召了我上来,要化干戈为玉帛。”
可笑的是那太子还不知道他要维护的人是何等狼子野心,只一心想着不能让他的名誉受损,还要用漕运上贸易的便利补偿他们祝家的损失……
那位就算敢补偿,他难道敢收吗?
就算给了祝家种种便利,还不是要为他敛财?
祝英楼抛开这些腹诽,黑着脸继续说:“我这一入京,褚家的人就找上了我。我家船队损了他们几船的铁,他们愿意从此放弃祝家、永不再提起过去之事,只要我用其他东西来弥补他们的损失……”
听到这里,马文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种私下里的交易,祝英楼本不必说给他听的。他和祝家自“祝家娘子”死后,就已经结束了姻亲关系,按照约定,应该再不往来,以免露馅。
可祝英楼连此番是“太子召入京中”都说了个明白,又说对方愿意放他走,那肯定是因为太子已经注意到祝家了,不得不放弃。
祝家那幕后之人已经隐隐显露了端倪,马文才心底闪过一个名字。
“他们要什么?”
马文才终于出了声。
难以启齿的祝英楼正在等马文才主动提问,他一问出口,祝英楼就用极快的速度回道:
“他们要你家的糖。”
他顿了顿,又补充。
“不是糖,而是糖方。”
‘他不知道是祝英台炼制的糖,否则不会要的这么为难。’
马文才暗想。
任何一个方子都是士族的不传之秘,是一个家族立足的根本,马家有这种东西之前却不拿出来,应该是那时候还没有保住它的手段,只能在自家小心使用,不敢外传。
如今马文才立起来了,家中也就敢拿出来了。
这是这世道常有的情况,祝英楼也没有多想,他根本想都没想到过祝英台。
在他的价值观里,祝英台身为祝家嫡女,若有什么炼糖的法子早就该献给家族了,就和之前炼制假金一样。
“要我家的糖方?”
马文才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
“他们凭什么觉得我会乖乖给你糖方?”
“你是我家的女婿……”
“不是了。”
马文才板着脸说。
“我命中克妻,不敢高攀。”
果然没有那么容易。
祝英楼叹了口气。
“你会给的。”
祝英楼苦笑着。
在马文才的注视下,他说出了那人要他传达的话。
“要糖方的,是二皇子。”
292 成败皆此()
祝英楼将最后的底抖了个干净;那条长长的线终于串联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的话;现在就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谁有能力影响到皇帝的决断、谁能让祝家忌惮成那个样子、谁能让萧宝夤和临川王这种位高权重之人也要结盟……
已成年的皇子;本就没有几个。
难怪二皇子一开始就对他表示出了友好之意,和祝家结亲的自己;怎么看也算是半个“自己人”。
他是笃定自己已经上了这艘船;没那么容易下去了;却没想到祝英台半路出了事;这亲事根本就没结成。
不交出方子;那他在同泰寺里对二皇子的回应就是敷衍,接下来会有什么波折还很难说;
交出方子;一旦二皇子里手里有了白糖,谁都知道他马文才站了队。
太子自出生后就确定了储位;身边早有了一套自己的班底,但凡脑子清楚的都不会往其他几位皇子身边凑;这时候他跟二皇子交好;甚至将家中的秘方都给了他;别人会怎么想?
之前在同泰寺时;他还曾庆幸过二皇子虽然喜怒无常,却还算好打发,现在一想;可笑的是他。
想清了二皇子真正的意图,马文才脸色难看的可怕。
“我知道你肯定意气难平;毕竟这么珍贵的东西;任谁都不愿意放手。”祝英楼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有多狠;身后又站着裴家这种难惹的势力,并不愿得罪他,所以眼神有些躲闪。
“我没有透露你的底细,他们只当你运气好得了皇帝的青睐,想留你做步暗棋,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地宣扬得了你的方子。”
别人不知道二皇子的可怕,祝家却不一样,他们被逼到今天不得不断臂自保的地步,对二皇子这么多年的谋划看的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祝英楼希望马文才也不要以卵击石。
“他们也不是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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