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铜的数量恢复了以后; 再废除铁器; 至少不会让民间无货币流通。
但更大的可能; 其实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都是预先设好的局。
马文才更担心的,是裴公帮他劫下的两船铁。
朝廷要铸铁币之前; 劫铁之事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可现在这两船铁就变成了两船钱; 裴公会怎么看他?
“祝家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马文才忧心忡忡。
“去请祝少主……罢了; 此事不便在馆中会面; 去和祝少主约个时间地点,我有事请他一晤。”
“是!”
派了下人去后,马文才便开始提笔研墨,给裴公写信。
那两船铁如今实在是棘手,他又不像祝家,有工坊可以私铸铁器,那两艘船如今停在吴兴船坞里,名义上是官仓里的官船,可真要有心,并不难发现里面装的不是粮食。
他必须要想出万全之策来保全自家的安全。
尤其在家中很有可能有奸细的情况下。
过了几日,祝家送了信来,约了马文才在起火后正在修葺的朝露楼中相见。
那天,马文才特意请了傅歧留在屋中,又让疾风细雨留下以掩人耳目,独自一人偷偷去了朝露楼。
因为朝露楼已毁,没有两三月的时间根本没法营业,马文才到时楼中空空荡荡,倒是个谈论要事的好去处。
“你来了?”
见马文才来了,祝英楼面露期待。
“可是把英台接回来了?”
马文才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环顾四周,突然问道:“朝露楼是祝家的产业?那刘家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祝英楼正等着马文才说出妹妹的消息,却乍然听到他问起朝露楼之事,面露意外之色。
“这你也能得知?”
他点了点头。
“不错,朝露楼是我祝家的产业。那刘家父子,曾是我父亲资助的门人,后来见他有些经营之才,便借了他本钱去做生意。他发了财,又重新投靠了我祝家庄,我父亲敬重他的能力,也不把他当做下人。”
“外人只知道刘元是本地有名的富户,却不知若没祝家之助,他当初根本就没法在这会稽郡立足。”
“难怪英台宴客之日,祝家能有那么多部曲家将潜入楼中,原来这里本来就是祝家的产业,有什么偏门旁道都很清楚。”
马文才笑道:“我之前就在想,这里好歹是因为英台宴请才烧成这样,为何刘家却不向我等索赔,这里既然是祝家自家产业,那这损失已经是遇见了的,当然没人向英台要债。”
“闲话休提。”
祝英楼似乎心事重重,没有什么时间和马文才闲聊。
“徐之敬已经将那药做了出来,就等这几日看试药之人情况如何。你何时将英台送回来?”
“你为何如此着急?”
马文才猜度着。
“事情有变?”
“马文才,我也不瞒你,褚向得了天子门生,怕是马上就要回到建康。我祝家庄对褚家事关重大,褚家不可能没人监视,京中已经派了‘使者’前来会稽,快则这个月,慢则下个月,我恐怕就没那么‘悠闲’。”
祝英楼表情沉重道:“你我两家现在正在结亲,建康对此十分不满。我祝家又丢了两船铁器,这新来的使者,一来是追究我家运船被劫之事,二来怕是想要带走英台。”
“我帮你送人的船已经到了丹阳,再留个几日,我就以英台面容无药可医的借口让船回来。等京中的人到了,我就让英台出面。”
他早已做好了打算,“住在我庄中的江道士通晓医理,等英台服了药,被断定身染恶疾,我便让她脱身。”
“英台可以脱身,可我怕你们祝家庄,是脱不了身了。”
马文才露出惋惜的表情。
“京中送来的邸报,祝家庄怕是还没有得到消息……”
“朝中正准备铸造铁钱,以代替铜钱。”
他话音刚落,祝英楼便脸色一白。
“朝中要铸铁币?此话当真?”
“谢使君得了消息,正准备立刻赶回建康。这件事应该发生了不少时日了,要不了多久,怕是就要传遍。”
马文才冷然道:“国中上下如今急缺铜铁,你祝家庄日夜铸造铁器已有多年,连浮山堰的镇龙铁都给你们捞了回来,你觉得可以摘得干净吗?”
褚家就在梁帝的眼皮子底下,哪怕再放松警惕,也不可能让他们获得巨利。
无论是想改朝换代,还是自立为王,都是耗费钱粮之事,国库如今尚且空虚,就算他们之前靠祝家庄囤积了不少粮草,钱财却没那么容易敛起。
既然没办法光明正大的“谋财”,他们便自己“造钱”。
即使铸造铁钱,梁帝也不会铸造太多,朝中的目的只是解决铜钱稀少、破损严重的燃眉之急,可一旦祝家庄这么多铁钱全部投入市场,谁还看得出到底是梁帝铸的,还是别人铸的?
马文才越想越是心慌意乱,他赚下了百万身家,还准备以此为本钱图谋未来,可若不能解决铁钱之祸,这些身家很可能一夜之间便会缩水。
“那又能如何!”
祝英楼恨声道:“我们又不能将那么多铁毁了!”
毁了?
马文才眼睛突然一亮。
祝英楼的话给了他另外一个思路。
“祝少主……”
他抚着下巴,理了理头绪。
“毁倒是毁不成的,可若是祝家愿意冒险,让它们没了却是容易。”
“此话怎讲?”
祝英楼错愕。
“既然祝家并不想投效褚家,深陷泥潭,何不趁此一举脱身?”
马文才的眼睛里充满了野心的光芒。
“我有办法让祝家变得毫无价值,从此脱身此局。”
“你,你好大的口气!”
祝英楼瞠目结舌。
“你怎敢如此笃定?!”
“若只有我一人,自然是不敢。”
马文才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情。
“但若祝家愿意付出一半家财作为酬劳,我便有法子。”
***
祝阿大很忧伤。
他明明是庄主最心腹的部曲头领之一,平日里跟着庄主刀光剑影,走南闯北,过的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活日子,可自从被派去保护小娘子,归了少主管辖后,就没过上过几天好日子。
原本再不济,他也还留在少主和女郎身边,可也不知少主在想什么,居然叫他带着几个好手,跑来鄞县偷东西?
偷便偷吧,可少主要他找的东西连是什么样子、什么内容都不知,只知道是一本册簿,记着山阴县诸年来士族的谱续。
这便强人所难了,他们又不是强盗贼寇出身,哪里知道怎么偷东西?
更忧伤的是他到了鄞县以后,才发现要偷的那个鄞县县令,居然是小娘子的好友梁山伯。
早知道是他,何不早些给他分配差事?
在会稽学馆里下手,可比在鄞县县衙里下手容易多了!
一想到少主曾说若真找不到,把人杀了便好,祝阿大便头痛不已。
他跟着小娘子在会稽学馆不少时日,自然知道小娘子和马文才、梁山伯还有那叫傅歧的小子都交情不错,若是给小娘子知道梁山伯是他祝阿大杀的,岂不是要结下仇怨?
毕竟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真要下手,难免有些犹豫。
搞得像是故意要消灭情敌似的。
没品!
可庄中规矩森严,少主将这般密令交给了他,又嘱咐他不得走漏了风声,显然一定是事关重大之事。
以庄主和少主的性格,他要完不成这个任务,回去怕是有皮肉之苦。
左思右想之下,祝阿大只好硬着头皮先找东西,实在找不到,也只能让小娘子伤心一阵子了。
这一找,又坏了事。
也不知梁山伯哪里得来的援手,这鄞县县衙里竟然会有一个硬点子,要不是他带的人多,险些就阴沟里翻了船。
他分兵让其他人成功将那硬点子引离了鄞县县衙,一时半会是没法回来,可他将梁山伯的卧房、书房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什么记着士族名录的册簿。
担心那功夫高强的护卫会察觉不对返回来,祝阿大只好先退出书房,藏身在县衙的偏房里,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难道真要把他杀了?
可这县衙人数众多,杀人是容易,想要轻松脱身却难。
“杨县丞,你又何必牵线搭桥,让那小子去赴会?”
突然间,偏房外传来一道声音。
“若让他看出什么不对,岂不是更糟?”
“我看着小子性子懦弱,还有些滥好人,像是赈济灾民这种事,必是不会拒绝的。这件事总要过了明路才好,现成的背锅之人,岂能就此放过?”
杨勉冷笑着说。
“让他先得意几天。”
“你吩咐马房,准备车马,明日派人送他去梅山别院赴宴。”
230。打情骂俏()
“你是说; 你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进了府衙; 想要捉拿的时候他跑了?”
梁山伯问凌晨才回来的马家侍卫。【。m】
“是。”
马家侍卫羞愧地说:“贼子狡猾; 带着我在外面绕了好几圈。我对鄞县地形不熟,被刻意带到偏僻之处; 连可问路的人都没有; 所以回来的迟了。”
他在路上也担心是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回程路上心急如焚; 还好回来后两人都无事; 否则他只能自尽以对主人了。
“会不会是找册簿的人?”
祝英台心中担忧。“那些人心狠手辣,听傅歧说**不成就自相残杀灭口,你最近是不是不要出县衙比较好?”
“哪有千日防贼的?我是鄞县县令; 不可能一直不出门。”梁山伯苦笑着说:“何况今日我便要去赴宴,缺席不得。”
现在的县衙太平静了,平静到他不得不想法子打破这种沉闷。
说起来,要不是梁山伯的父亲便是县令; 从小就生在县衙里,他也会以为现在这种平静是正常的。
但父亲在时,本地商人和庶族出身的官吏也常常请他去喝酒赴宴; 有时候甚至没什么事情商谈; 只不过是为了维系感情而已。
至于当地富庶点的百姓; 有时候也会给县衙里送上一筐子果子、或是一篮子鸡蛋,清晨刚网上来的鱼; 并不图求什么回报。
虽说他这个县令才当几天; 也没什么政绩; 但整个县衙里天天悄无声息,与其说是鄞县治安良好百姓淳朴,不如说是各方都在观望,看他这个县令官能留多久。
鄞县这六家士族的宴请,就是一个接受与否的**。
“那就请让我带上足够的人手。”
马家侍卫坚持地说,“现在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如果按您所说,屋子里已经被人动过了,那歹人至少有两个,我怕我分身乏术。”
“赴的是士族之宴,不可能带上许多皂吏去的。”
梁山伯无奈地拒绝了马家侍卫的建议,“我与你们家公子或马太守不同,他二人皆是士族之身,便是带的人多了些,那也是身份矜贵所致。可我只不过是一介庶人,能登为座上宾已经是高攀,如果带着许多侍卫去,那是什么意思?去赴鸿门宴吗?”
几人左商量来右商量去,最后决定随身的侍卫只带马家侍卫一个,但路上安排六七个皂隶接应,一旦有变,立刻阻住对方去路,哪怕有什么万一,那歹人也跑不掉。
为了防止梁山伯遭遇伏击,祝英台将徐之敬给的防身药丸和傅歧给的短刃都交给了梁山伯,加上梁山伯原本就有的蜡丸,真的遇险,应该可以阻挡片刻。
就这般外松内紧,一行人心中忐忑地踏上了梅山别院赴宴之行。
梅山并不是山,而是本地士族张家修建的一座园子,因为园子有一处高坡上种满了梅树,便称之为梅山别院。
这地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恰巧出城,又在城外近城的地方,张、黄、朱、江、吴、钱明显不想留客,所以将宴席选在了中午,若是耽搁的久了,城门关了,梁山伯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县衙派来的车夫显然对梅山别院很熟,路上还很有精神地和梁山伯聊着天,说着以前那位县令如何受六家器重,经常来梅山别院饮酒云云。
然而到了梁山伯这里,却连个出来迎接的人都没有,还是那车夫看气氛尴尬,去找了相熟的童子,通报了之后,才有人来迎他们入内。
“得罪,得罪,是我拉着几位管事的聊得太尽兴,耽搁了迎接令长之事……”
杨勉跟着几位管事出门迎接梁山伯,嘴里说着“得罪”,脸上却有丝得意之色。
“杨县丞来的好早。”
梁山伯故意说着,“既然杨县丞也要来,何不一起乘衙门的车过来?”
“总要先来做些安排,不敢怠慢令长啊。”
见梁山伯只带了黄皮朱算吏,和那个哑巴一样的侍卫,杨勉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一为梁山伯引见。
梁山伯还算有礼的回应,身边的祝英台听着对方自报家门一肚子鬼火。
除了张家派了一位大管事,其他五家派来的不过是家中管外务的小管事,这种管事祝家庄也有,大多是与商贾、吏头打交道的,平时连庄主都见不到几次,算不得什么有头脸的。
只有仰仗这些士族吃饭的营生行当里,会将这些外务管事当一回事。
宴席过半,张家那位大管事才终于说出了主题。
“梁县令,不知杨县丞有否告知于你,鄞县之地的百姓三年来,还欠着我等士族不少的粮食?”
他顿了顿,满脸忧愁地说:“这些粮食都是看在官府作保的面子上才借的,只是这几年鄞县收成都不尽人意,我等主人也无力再行善下去,所以请梁县令来,是想商议看看,能不能让老百姓先还上一部分。”
梁山伯惊得眼睛微圆,扭过头去就问作陪的杨勉:“怎么,县里还替百姓作保借过粮种?”
杨勉自然不知道梁山伯已经从其他地方知道此事了,还满脸正义的将这些士族们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大好人:
“这几年年年闹水灾,我们县衙有缴纳赋税之责,即使能赈济也能力有限,是本县富户和士族慷慨解囊,一次次借/种/与民,这才让本地百姓渡过难关,否则……”
他啧啧摇头。
“……否则,本县早就是饿殍遍地了啊!”
“既然是借,可有凭证?”梁山伯问,“可有规定何时还粮,利息几何?有官府作保画押没?”
对方没想到梁山伯居然对借贷之事如此清楚,纷纷有些意外。
毕竟听说是会稽学馆里读书的庶人,又是因为下棋才得了推荐来的,本以为不通庶务才对。
其他几家都面面相觑,说是欠条并没有带在身上,唯有张家大管事似是早有准备,命人去将欠条拿来。
等下人将装借据的**捧来,梁山伯一看,心头巨骇!
“这么多?”
他看着那足有两尺长的**,终于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情,从席间站了起来。
“这只是我张家借据的一部分。”
大管事看他惊讶,心中反倒满意。
若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就是个蠢货。
有时候蠢货,是没办法用常理说通的。
饶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知道借粮者众多,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
这两尺长的**至少能装几百份借据,还只是一部分而已,若六家的借据在一起,能有多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