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跟我站在一起,红加绿,简直没眼看了。”
他没好气的反击回去。
“是是是,我一定不跟马公子你站一块!”
祝英台想起“红配绿赛狗屁”的俗语,笑意更甚,眼神一晃,晃到了一旁含笑不语的梁山伯身上,指着梁山伯笑着说:“难得梁山伯如此‘标致’,和我衣服颜色也不突兀,我该站那边!”
“英台,休得胡言,在我身边乖乖站好!”
祝英楼听着就头痛,拍着妹妹脑瓜子低喝。
祝英台已经习惯了自家兄长时不时露出“大家长”的威风,趁祝英楼不注意,对梁山伯挤了挤眼,做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口型。
梁山伯的长相并不符合时下美男子的标准,但他气质和煦温厚,五官端正,马文才为他选了身石黄色的儒衫,正符合他的特质,加上他身量长相都很成熟,又没祝英楼那么盛气凌人,刚刚更完衣束发时,很是撩动了几个侍女的芳心,全程是红着脸伺候着的。
他家境贫寒,虽然还不至于和大多数丙生一样满身补丁,但一年四季也大多穿着学馆里发的白色儒衫,这时代没有棉布,麻葛是越洗越白,越洗越疏,穿上身后松垮是小事,老旧之后还有一股寒酸气,更何况梁山伯皮肤并不白,穿着白衣也显不出什么风流雅致。
祝英台第一次见他穿着如此合体光鲜的新衣,虽然碍于寒门身份不得着丝锦华服,但这冬衣一看就衣料精细针脚严密,连束发的都是银环纶巾,心里猜测大概是马文才准备的,她担心梁山伯会因此心中不怎么自在,才刻意夸他穿得好看。
当然,也是真的好看就是了。
梁山伯何等心思,哪里不知道祝英台故作跳脱对自己挤眉弄眼是为了什么,当下微笑着颔首也无声地说了句“多谢”,又微微转身对马文才拱手道了个谢。
马文才原本见祝“毛虫”挤眉弄眼忍不住想翻白眼,突然见梁山伯向他落落大方的道谢,口中不以为然地哼了声“难怪说人要衣装”,嘴角却微微上扬。
送别人的东西得到了别人的喜爱和夸奖,自然是高兴的。
几人随意攀谈了几句,马文才大致说了下父母的喜好和家中情况,说话间外面的车驾已经准备好了,于是他便止住话头,领着几人,上了车马往太守府而去。
马文才身上有伤,可为了怕双亲担心,既着了绯衣,又怕气色不好,还命下人为他敷了粉,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好在是赴晚宴,灯火昏黄,看不出什么妆感,否则祝英台见了肯定要大笑。
可哪个儿女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即便马文才看起来好似正常,早早已经站在门口等着独生子回家的马太守和魏氏,却一见到儿子出现就忍不住双眼泛湿。
马文才这一番前往北方,清减了许多,五官显得越发立体,看在魏氏眼里,就成了“我儿子瘦的都形销骨立了”。
马父想的是自己无能,累得儿子还要为自己辗转谋划,还数次深处危险之中,又是欣慰马家有此良子不愁未来前程,又是难过他小小年纪要如此费神,低着头拍着儿子的肩膀,喉头哽咽,半天才抬起头,打起精神招待儿子带回来的“好友”。
这一番舔犊之情,莫说失了双亲的梁山伯看着鼻中泛酸,微微仰头以免自己失态,就连祝英台都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亲生父母,露出了伤感的神态。
祝英楼还以为祝英台是想家了,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低声说:“要是想爷娘了,我们明日就回去,爷娘也担心你在外受苦,否则也不必让我出来寻你。”
他难得这么温柔,可祝英台一听到“爷娘”二字,脑海里却立刻浮现出两张不苟言笑的威严脸孔来,于是脸上的伤感慢慢淡去,变成了一抹轻愁。
“让诸位笑话了。”
马骅是典型的古代士大夫,温文尔雅,气度俨然,客气的招呼众人进府。
他毕竟是一郡之长,就连一贯高傲的祝英楼也彬彬有礼,祝英台在现代时就有点怕这种“成熟叔叔”,虽知道他是马文才的父亲,应对的有点生硬,好在马家父母都以为祝英台女扮男装面对陌生人有点不自在,并没有多想什么。
至于对梁山伯,虽然都能一眼看出梁山伯是个寒生,态度却丝毫不见轻鄙,只是没有对祝家“兄弟”那么热络罢了,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让梁山伯心中的紧张之情去了七八分。
众人见礼的见礼,回礼的回礼,因为祝英台等人只是小辈,也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一番介绍和寒暄后,几人就被主人家亲自领进了饮宴厅。
一路上魏氏不住的打量祝家“兄弟”,心中满意极了。
但凡士族联姻,容貌倒是其次,人品气度才是放在第一位的,祝英楼不必多说,就连马文才站在他身边都像是没长大的毛头小子,祝英台不说话的时候也很是能糊弄人,魏氏看看儿子,再看看祝英台,想着祝家既然千里迢迢还把儿子护送回来,自然对儿子也是满意的,心里更喜。
祝英台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赴宴,不免有些紧张,难得乖巧,魏氏之前虽然听船曹说“祝公子性子爽朗,和好友勾肩搭背不拘小节”,可一直不相信女子能这么“放达”,心中将信将疑,总觉得她是被人“勾搭”二迫于女扮男装不敢拒绝。
如今一见她低眉敛目,内敛含蓄,那一丝疑虑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不停地泛出笑意。
旁人不知道魏氏性格,马文才却是知根知底的,见自家母亲莫名其妙窃笑,心中升起一丝不祥。
可还没来得及细想,马父已经入了主位,击掌让下人引众人入席了。
这是正式的宴席,每个人位置离得不远不近,既不能像学馆里廊下食那么随便,也没办法交头接耳,所以每个人一入席,都只能规规矩矩的。祝英台最怵古代这种正儿八经的分餐制,即使马家人都笑语晏晏,也忍不住头皮发麻,等马父举起酒杯祝酒时,只能硬着头皮举起酒杯,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喝酒。
只是她原本以为要喝到那种纯度不高又涩辣的“美酒”了,唇一沾杯却突然一愣,满脸疑惑的抬起头看着身边倒酒的侍婢。
“怎么了?”
祝英楼见众人已经放下酒杯,唯独妹妹抬头旁顾,担心她有什么不对,微微凑过身子问她。
“我这个……”
祝英台舔了舔唇,甜的。
“好像是甜酿?”
甜酿是不过有点酒味的米汁,跟酒根本沾不上关系,正式宴席里更是不会摆出来待客,这时代的烈酒都没有多烈,南方的酒更是温和,为什么她这是一壶给孩子喝的甜酿?
“大概是看你年幼吧。”
祝英楼看了看马家父母,以为是魏氏的安排,心中对马家人的体贴有了几分好感,遂站起身来向马家父母敬酒,主动活络两家的感情。
既然不是难喝的酒,就连祝英台都壮着胆子放开紧张敬了几杯,所谓是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见祝英台终于回复原来的自在了,马文才微微一笑,和身边的梁山伯说着闲话,间或陪父母喝上一杯。
“郎君,您身上还有伤,又把主母吩咐的甜酿换给了祝公子,还是少喝几杯吧。”
侍女担忧地看着喝着酒的马文才,又看了看对面的祝英台,忍不住劝诫。
“聒噪。”
马文才状若无事地斥了她一句,“我能不能喝酒,我自己不知道?”
梁山伯在旁边听了,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桩,抬头看看对面的祝英台,只见她大概是把甜酿当做了饮料,一边吃菜,一边自斟自饮,再见马文才虽杯子动的频繁,侍女却每次连半杯都不敢倒上,心中微微一叹。
那侍女劝诫了几次,见马文才已经有了反感之色,只能默然倒酒。
只是在马文才没注意的时候,那侍女趁着温酒和一位小厮说了些什么,那小厮也是一惊,飞快地又跑向了一位侍婢。
这几下传话之后,此事终于传到了魏氏耳边,正看着祝英台微笑的魏氏闻言笑容一僵,看了看祝英台正自斟自饮的动作,再看看那边两颊泛红的儿子,心中叹了句:
“幸亏是女子……”
要不是知道祝英台是女子,此番她肯定以为儿子有断袖之癖。
哪里有把人护到这幅样子的?又不是手足兄弟!
她刚刚还在想,这祝英台看起来娇娇弱弱,想不到酒量不差。要知道她们这样的女子,平日里应酬交际也和男子没什么区别,后宅宴饮,该饮酒的时候饮酒,但凡酒品差点的,就要贻笑大方。
虽然不至于海量,但是能喝点酒,一定是加分项。
谁能想……
“罢了,我家文才何时对其他人这样另眼相看过?等送走了祝家兄妹,我就请老爷和我修书一封,换了庚帖,问过八字,正儿八经的把亲事定下来吧。”
魏氏捏着酒杯,心中想着。
“也不知文才知不知道那祝英台是个女的,要是知道,时日拖长了,恐怕两人感情深了,又同窗共室,要生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毕竟一个是年幼无知,一个是血气方刚。如果不知道,那更是不好,断袖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文才可别钻了牛角尖……”
她一边想着那祝英楼兄妹衣着华贵家世不凡,彩礼肯定不能少的,婚事也不能寒酸,这么一算,准备起来又要不少时间,一边又想着自家夫君准备“以退为进”了,得趁和沈家交恶之前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否则日后说不得祝家反倒看不上文才。
她在这边出神地想着儿女亲事,霎时间连儿子不宜饮酒的事都放到了一边。
两边的祝英台和马文才都不知道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在他们的身上,那边梁山伯也只闷闷地饮着酒。
士庶分别以来,庶人就极少和士人同席,按理梁山伯只能在偏厅接受赐宴,这次马家安排梁山伯坐在马文才下首,已经是绝对的“礼遇”了。
以他的身份,连敬酒都是高攀,若不是马文才间或和他聊上两句,这气氛真的足够尴尬。
就在梁山伯准备喝第五杯酒时,主位上马文才之父马骅好似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牙箸,带着猜测的神情突然问梁山伯:
“梁山伯,犬子刚刚介绍,说你父亲也曾是贺老馆主门下,你父亲,是不是十几年前已故的山阴令梁新?”
这一问,惊得梁山伯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酒杯,赫然一下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期间就不更新了,现在也只能是不定时更。不过2月中旬我就休产假了,不上班后只要身体允许,我尽量日更。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第165章 士庶不容()
士庶不同席; 梁山伯得以含含糊糊坐在席尾; 不过是马家故意装作不知道的一种体贴; 会和梁山伯搭话; 则彻彻底底让梁山伯惊了一跳。
待听清马骅问的是什么,梁山伯就更加惊诧了。
马文才家和贺家是世交; 两家来往甚密,而贺家是山阴大族,梁新也是山阴人; 当年说是在贺家门下求学,实际上连个座位也没有,不过是门外旁听的“学生”。
即便马骅和贺家是世交,知道这么个连“敬陪末座”都算不上的弟子,也太过奇怪了,更何况梁山伯自认自己和父亲长得并不十分相像。
“正是家父。”
梁山伯目光中满是讶异,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惊疑不定。
除此之外,也不是没有期待的。吴地三郡相隔不远,又同在官场,当年的事; 若是马太守知道点什么……
岂料马骅得知答案后,却只是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并没有和梁山伯再攀谈下去,但对待他的态度却冷淡了许多。
梁山伯记事早,和自己的父亲感情极好,加之又一直有着寻找父亲死亡真相的重担; 猛见马父忽然提起自己的父亲,却不愿再说下去,一时又是凄凉又是失落,原本就自斟自酌,到后来无人相问,竟喝了个烂醉如泥,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知了。
这一场宴会,因为马太守的一段小插曲,从一开始的宾主尽欢,到后来的气氛诡异,直到梁山伯被搀下去,那种尴尬的沉闷才真的毫无隐藏。
魏氏原本还想要和祝英台多聊聊,可祝英楼不知在想什么,以“不堪酒力”强行扶了妹妹离去。她想着祝英台恐怕还要在这里做客几天,倒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想着等会儿吩咐下人多送点东西过去,别怠慢了“娇客”。
马文才哪里知道魏氏对祝英台满意的不得了,他思忖着父亲刚刚突然提起梁新的那些话,等到酒醒的差不多时,去了趟书房。
此时马骅早已经吩咐下人为自己换了常服,也和马文才一样,在书房里醒酒,等马文才进来,他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在马文才身上。
“你从小心思重,又有主意,为父知道马家的前程日后必定是担负在你身上,可你这谋划‘前程’的过程,也实在让人捏一把冷汗。”
马文才知道他说的是想让自家彻底和沈家决裂,以及自己结交裴公的事情,微微苦笑。
若是父亲知道他暗地里还结交了魏国将领、甚至可能和临川王有了过节,怕是这口气连叹也不必叹,趁早卷铺盖回老家做田舍翁去了。
“富贵向来险中求,儿子知道分寸。”
两世为人,无论心态怎么变化,马文才在父母面前依旧是那个孝顺的孩子。
马骅知道儿子性格外柔内刚,又有些偏执,光说是劝服不了他的,况且他作为马家的家主,倒情愿儿子是个会富贵险中求的野心家,也不愿他是个窝囊废,见他在自己面前乖顺,心中软了一软。
罢了,这孩子志向高远,做爷娘的只愁没办法给他提供更好的帮助,难道还要拉他的后腿不成?
但想起一件事,马骅还是无法介怀,看着儿子低着的头,他摸了摸颌下的微须,慎重道:“其他倒也罢了,我看你和那梁山伯,相处的还不错?你不是一直看不起这些心比天高的庶人吗?”
马文才在酒席上时就察觉到了什么,此时马骅提起,立刻反应极快地接话:“父亲可是知道些什么?”
他现在和梁山伯也说的上是朋友,梁山伯奋斗的目标是御史台,他以前以为这是梁山伯隐瞒自己野心的敷衍,可相交久了,自然明白这其中必定包含着隐情。
从他父亲和梁山伯的反应来看,这事恐怕也不是什么隐藏极深的秘密,只是所关之事复杂难辨,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罢了。
“那梁新,是个好官,可惜这世道,好官不长命。”
马骅唏嘘一句,有些模棱两可的回答马文才:“我也不劝你离梁山伯远点,但若是梁山伯求你什么事,你一定要慎重,有些事情,能不节外生枝,是最好的。”
“父亲,究竟是什么事……”
马文才意欲追问。
“山阴是大县,士族林立,强族如云,梁新能当上山阴县令,才干能力可见一斑。可就是这么一个忍辱负重近十年才爬上县令之位的庶人,却碰了一桩不该碰的事情,因得这桩事情,他不容于士庶两门,故成大祸。”
马骅没有多说,只是伸手指了指上面,“这事牵连甚广,又和籍簿有关,没几个人愿意趟这个浑水,我看那梁山伯不像是个愿意浑浑噩噩过日子的,若深究起来,不免带累到你,所以才对你有此告诫。”
所谓籍簿,是记录地方上士籍和勋籍的籍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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