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梓安却眨巴眨巴眼睛,又扬起带着丝小狡黠的笑容:“看不出薛姑娘也信命数。”
——就这么个凶巴巴的女人,要能信命认命……鬼才信!
宝钗冷冷瞧着他,干脆利落两个字:“不信。”
穆梓安本连揶揄的话都备好了,没想到先被别人噎了回来,顿时跟被人攥住了脖子的鸭子似的,梗得直咳嗽:“咳咳,咳咳……”扯出个可怜兮兮的惨笑,“那你干嘛这么说。”
“随便说说。”随口找句话来安慰你而已,不过现在看来,你这个小混蛋根本不需要人同情。
小混蛋一僵,又再次一顿猛咳嗽,心里恨得不行:心真硬,枉我一片痴情。
宝钗昵他一眼,又转头不说话:谁让这小混蛋莫名其妙地跟她倒苦水的?拿她当垃圾桶还是什么?虽然这辈子不再有心脏病,尽可以“心潮澎湃”,可这也不代表她愿意听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还因此郁闷了自己。
穆梓安的境遇跟前世的容葭有点儿像,父母感情破裂,不过嘛,好歹这小混蛋还有爹娘关爱,容葭则是爹不疼娘不爱——对比起来还是我更倒霉呢!
但是,前世的容葭,也不会像穆梓安一样期盼所谓家庭的温暖。
没有期盼便只会因孤独而黯然神伤,有期盼却也会因寂寥而怅然若失。
宝钗微微蹙着眉,一手轻轻按住胸口,半合双目,感受着一下下清晰的心跳。
——还好不是在前世,否则,她又要被兔斯基脸小护士强塞氧气罩;还好现在是不用了,可回忆往事也不舒服……都怪这个该死的小混蛋!
穆梓安维持鸭子梗脖子的姿势咳嗽,却一直在悄悄观察宝钗的神情,清清楚楚地看见,少女微垂的长长睫毛下晕着一抹淡淡的水汽,不由心下一片悸动,脸上当然又泛起了火烧云。
赶紧搓搓脸,心里怨念一句:你干嘛要难受呢?
——我刚刚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啊!
哪能看着喜欢的女孩子伤心,赶紧得哄。于是,小世子一抱胳膊再一挑眉毛,单刀直入戳人心窝子:“我说,薛姑娘这两三年内,应该不会嫁人的吧?”
宝钗愣了一愣,花了一秒从前世的残影中抽身,而后恨不能一脚过去把这正好挡在后门口的小混蛋踹开!
咯吱咯吱磨着后槽牙,冰美人双颊一片火,几欲爆发:“不知这又与世子何干?”
这时候说句“我喜欢你”?肯定是火上浇油,砰得一声能把人直接撩拨炸了。
——那可不行,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他嘛!
穆梓安小小倒退一步,确保自己时刻背着光不会让人看到脸上发烧的红晕,又眨巴眨巴眼睛,露出纯良的笑容:“我也是‘随口一猜’。不过嘛,我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薛姑娘要忙着教导大公子,还有几个弟弟妹妹。教导这种事都是日久见人心的,这没个两三年的哪能搞得定?”
见他又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作怪模样,宝钗稍微冷静了下,再问:“世子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穆梓安眨眼睛眨得简直不能再纯良,“还是我刚刚跟薛姑娘说的嘛,一个家不能只靠一个人使劲儿,就像我爹和我娘,现在我爹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往我娘身边凑,可我娘不乐意他也没辙,我娘一提拳头他就得赶紧跑;要是惹我娘生气了,他就会被追着揍,满王府哇哇叫。”
宝钗听得无语至极——家丑外扬,你不怕你爹娘男女混合双打呢?
“未知遇到这种情况,世子该当如何?”
“跑啊!我爹那小身板最多只能挨两拳,两拳可不够我娘出气的,我不跑她就追着我揍了。”迎着宝钗越发无语的目光,穆梓安伸了跟手指头出来,晃荡晃荡,“薛家可比我家人多了,薛姑娘再能者多劳也顾不过来啊。要还是这么事必躬亲,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我看,你这辈子是别指望嫁了。”
最后一句,小声又小声,当然还是让宝钗听见了。
冰美人再次欲爆发作冰火山,宝钗手指死死攥成拳,真恨不能揍过去:原来这小混蛋绕了半天就是为了笑话这一句!
穆梓安一见不好立即后退,眼睛往上瞟找梁柱时刻准备上房,可就在这时,松茸树忽然簇簇作响——
一道细长的黑影从松茸树上落下,正袭向宝钗的肩膀!
“——小心!”
宝钗只觉猛然被人带入怀里,不等她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转了个圈躲远,宝钗只觉耳侧微微蹭过一片滚烫,转瞬即逝——因为抱她的人已经松开了,正站在松茸树下头,踩蛇。
一条滑不溜秋的白色小蛇,身上带着几个小小的银圈圈,可怜的被人踩在脚底,不断挣来挣去。
穆梓安蹲下仔细看了看蛇头,才舒了一口气:“没毒的,就是长得白了点儿。”又拎起小蛇的尾巴,对着宝钗晃荡晃荡,“这小东西冬天不睡觉反出来吓人,你说是做蛇羹还是放生?”
宝钗沉默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放了吧,是我们的温泉太暖,反惊扰了它的美梦。”
“你家的地方,你说放就放。”穆梓安乖乖放下小蛇,看着它拗巴拗巴呈曲线形游走,不由笑了笑,“记得感谢薛姑娘啊,留你一条小命。”
宝钗盯着穆梓安看了好一会儿,看他放蛇,看他欲站起来,忽然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啊?”穆梓安差点跌地下上——你不能等我站起来再问吗?
宝钗顿了顿,问得更加直接:“你的脸怎么那么烫?”
穆梓安摸摸脸,一手滚烫,不由讪讪:“被发现了啊……”
晚上灯火暗,他又有意躲着绣球灯,看颜色看不出什么;不过温度骗不了人,刚刚不小心……蹭到了。
宝钗紧盯着穆梓安,回忆起最近这小混蛋的所作所为。本以为他是唯恐天下不乱,不过将一切串联起来想,却连成了另一个更荒唐的可能性。
宝钗紧紧皱眉,猜测着:“你该不会是……”
“是啊,我喜欢你。”既然已被发现,穆梓安也不揉脸了,放下手大大方方回答。
“在你家的时候,你在我面前化妆,我就喜欢上你了;之后看到你对付虞方,教你哥哥,救徐家老幼……我是越来越喜欢你。”
穆梓安一溜串说完,只觉腮帮子已经烫得能煎蛋,却还是不揉,只抱起胳膊往松茸树上面一躺,手一扬做个“你请”的姿势,那意思:我都说完了,该你了。
宝钗却僵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心中只觉荒唐无比,差点脱口而出的不是什么“私私相授成何体统”,而是——你知不知道我比你大九岁!
她外表不到十三,内里却是二十四岁的容葭,穿到古代被个高中生表白了,而且这还是她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被表白……这纠结谁能懂?
——早恋是病,得治啊!
穆梓安看她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数,重重叹一声:“我就知道不能说啊。”
曝了光就不必避光了,宝钗直视穆梓安的眼睛,清晰地看到其中一闪而逝的遗憾与伤感,不由再次皱了皱眉,却是……依旧不知道该怎么说。
正僵持着,却听到急急忙忙的呼喊:“姑娘,姑娘,您在哪儿啊!”
宝钗一惊,穆梓安也侧目皱眉:“是你那几个小丫鬟。”
估计是看姑娘还没休息,不放心,所以找了来。
宝钗看向穆梓安:“世子……”
穆梓安揉了揉脸颊,叹气儿:“我这样子,被你看见没什么,被别人看见可说不清了。”
反正早已找清了房梁的位置,穆梓安一个翻身,干脆利落跃上房顶,伏在房檐后面,果然看到三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往松茸小院里跑来,嘴里不断叫着“姑娘”。
趁着她们还没过来,穆梓安再次挂了半个身子下来,笑眯眯道:“薛姑娘,别忘了咱们的三年之约。”
宝钗又是一愣,却见那学蝙蝠的小混蛋刷得一声没了踪影,不由暗自磨牙:谁跟你三年之约?什么三年之约!
蓝鸢她们已经跑了过来,团团把宝钗围住:“姑娘您怎么不在房里啊?是不是那个小混蛋又来烦你了,我们刚刚找过了,他也不再客卧那边……”
“他走了。”宝钗摇了摇头,又补一句,冷笑,“热闹看完了,他就自觉滚了。”
三个小丫鬟:“……”
怎么感觉、姑娘的脸色、这么可怕啊!
大冬天的刚洗完温泉,三个小丫鬟团团抱胳膊打哆嗦。
宝钗又抬头看向屋顶,眼神淡淡的,正如一轮清月,良久才问道:“有多少人认出了‘阿琦姑娘’?”
“没多少人,周嬷嬷都没认出来,咱们又特意去打点过了,没人敢乱说的。”
“好。”宝钗顿了顿,又道,“以后若是‘阿琦姑娘’再来,直接报官、抓贼。”
第六十二章(求订阅)()
三天后。
留都的宫殿很怨念。
冷清惯了,忽然热闹起来,很吵。
而且,每天一大早天蒙蒙亮,鸡还没打鸣呢,就有一溜盔甲整齐的男人围着它跑圈儿操练。这点最不能忍!就是再小,就是再无人问津,它也是皇宫,是海纳得了文武百官、有容得了三宫六院的皇宫!
看这一个个围着它跑圈结果累成狗的男人,一个个都满头大汗吐舌头,斯文何在?有辱斯文!
卓尧站在高大的朱漆宫门前,一袭银白长衫更显得空寂如雪。气势超凡脱俗,就是姿势不怎么优雅——扶额,遮眼睛,不忍直视。
一个十六七岁,黑黝黝的壮实少年小心翼翼走近,拱手行礼,借着低头掩饰不断抽搐的嘴角:“殿下……又开始了?”
卓尧皱着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简直疯了。”
“汪、汪!”忽然传来几声欢快的狗叫声,听得出是还没断奶的小狗,奶声奶气活泼得很,扭着圆溜溜的小脑袋左顾右盼。
卓尧和壮实少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怀抱着小狗蹬蹬蹬跑过来。对比起来挺可乐,少女胖嘟嘟,小狗也圆乎乎;可少女的肤色偏暗,小狗却是通身雪白的卷绒毛,就像淳黑的巧克力配上牛奶,都挺甜。
胖乎少女蹦过来,左瞧瞧右看看:“阿琦还在疯啊?要不要叫太医看看?”
黝黑少年一个钢镚儿砸她脑袋上,虎着脸:“你还没给殿下见礼!”
“哦。”少女虎了吧唧的,抱着小狗就单膝跪下,“殿下。”
少年掩面,不忍直视——女人行礼应该给屈双膝,男人才只弯一个膝盖!
卓尧也忍俊不禁,咳嗽一声:“不必如此拘谨。”
“还是殿下好!”少女腾地跳起来,再次拧脖子,“阿琦呢?阿琦呢?”
少年又是一个钢镚,咬牙切齿:“什么阿琦,叫表叔!”
“又打我……”少女终于松了一只手揉脑袋,怨念地瞪人,“他不就叫阿琦嘛,我才不要叫他表叔,他只比我大三天!”
少年气结,两眼燃起腾腾火气,连名带姓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祁连雁!”哪有姑娘家这么叫男人的,叫的还是小名儿!
祁连雁眯起眼睛,冲着少年摊开一个巴掌,然后缓缓收起,骨节嚓嚓作响:“祁连风,咱俩比划比划?”
祁连风再次握拳,憋得脸红脖子粗——不是不敢也不是不忍心,而是、真的打不过!
他苦练十几年,已能手劈开十块石砖,可眼前这虎丫头能面不改色地把百斤重的石杵撕成片片,这怎么比,怎么比?
——两天前,平叛完毕的成国公祁兆来留都觐见大皇子。
成国公府祁氏世传天生神力,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在这一代,成国公祁兆,也就是祁王妃的哥哥,之下有世子祁云、次子祁谦、三子祁束。兄弟四人人都继承了天生神力,凭此在北疆战场上所向披靡,立下赫赫战功,祁谦与祁束战死后将士扶棺回京,承景帝特意下旨以国公礼厚葬二人。
祖辈英雄父辈好汉,可到了孙子辈儿,只让人恨不能死一死:成国公府的孙子辈儿也有四人,长孙名祁连风,其后还有祁连漠和祁连淮两个弟弟,可他们都是正常人儿——唯一不正常的是他们的妹妹,成国公的小小姐祁连雁!
兄妹一起学武时,武艺师父为了磨磨公府后人的傲气儿,特意摆出了最结实的乌木桩子给他们打基本功,结果小小姐一脚踹过去,木桩子哗啦啦碎成几十片儿,同时碎掉的还有武艺师父凸出来的眼珠子。在场之人一起捂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夭寿了哎,这闺女要赔多少嫁妆才能嫁出去!
从此之后,祁连雁横行家宅无人能挡,甚至一直横行到北疆马场。祁兆极为喜欢这个小孙女儿,时时带在身边教导,连过年时候来走亲戚串门子的穆梓安都对她退避三舍,因为穆梓安是唯一的一个:祁连雁可以随意跟他过招,还不必顾忌把人打死,但是他绝对不能还手!
穆梓安生得太晚,虽然年纪小,但他是跟祁云祁谦祁束平辈儿的。换言之,祁连雁是他表侄女儿。堂堂东平王世子,要是传出打女孩儿,而且这女孩儿还是他的晚辈——那非得丢死个人!
当然,祁大小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见好就收,收回巴掌继续抱狗。当然,冲着哥哥做了个鬼脸之后,又跟小狗一起扭脖子左瞧右看,眼睛都是亮晶晶的:“阿琦呢,什么时候回来?”
自家妹子一向如此“豪放”。祁连风有气无力地叹息,心里第一百零一次告诫自己: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已经不指望这个妹子能嫁出去……
再说,就她相人的眼光……算了,还是留家里吧。成国公府代代出奇葩,也不是没有过不嫁的姑奶奶,他们家里还有位德高望重的祖姑婆呢,自梳了头发在府里待了八十多年,看护几代儿孙平安长大,爷爷每次见了都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姑姑”。
喏,连大皇子也要问候:“你姑太祖母可好?”
“谢殿下挂念,姑祖母身体康健。”
卓尧点了点头,又笑着打圆场,饶有兴趣地看着搔耳朵卷尾巴的毛绒小白狗:“这就是北疆的名犬?看上去很可爱。”
闻言,祁连雁立即献宝似的托起小白狗,眼睛晶晶亮:“殿下,你别看它现在只有这么点儿,等它长大了,比狼还威风呢,能拖得动、嗯嗯、那种跑在雪上的马车!”
“那叫雪橇……”祁连风有气无力地更正。
“嗯嗯,是叫雪橇。”虎妹子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又举起小白狗的爪子晃了晃,“殿下你不知道,这只小狗可贵了,还是爷爷托了关系才买到的。对了,我记得阿琦要的是母的,但是冬天人家不肯卖,要留着春天下崽呢!只能买到小公狗,公的才好看嘛,长起来特别高特别大,比老虎还威风!”
毛绒绒的小白狗恰到时机的打了个小喷嚏,皱皱鼻子,似乎不怎么高兴地耷拉下一只耳朵,湿漉漉的眼睛更晃着满满的纯良与无辜。
卓尧失笑,又摇了摇头:“无所谓了,这份礼物,看样子他是送不出去了。”
那位薛姑娘是正月的生日,距离现在还差一月不到……咳咳,应该不够人家对他卸下心房的。
祁家兄妹同时愣了愣,祁连雁一指小狗:“他是要来送人的。”
卓尧点头。
祁连风正要板着脸训斥“你怎可逼问殿下”,却叫妹子一巴掌拍到地上去,虎妹子虎视眈眈继续发问:
“殿下,他要送给男人还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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