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唱一声,围观众人便叫一声好,有人想掏铜板打赏,说书人一甩扇子、好一副嗤之以鼻的清高样:“别介,乡亲千万别这样。今天这出可不为铜板儿,为的是个天理公道!咱可不跟某些人一样,钻到钱眼里去了。咕咚咚磕着头啊,把咱们的文曲星当财神拜,大伙儿说说,这能不能忍,叔叔可忍,婶婶也不可忍啊!”
围观众人大笑,又爆出几声叫好,还有人啪啪拍着巴掌,气氛叫个热烈——有“托儿”在里头搅合呢!
里三层外三层都围到了马路上,刚好将遮掩住宝钗他们的马车。穆梓安不由好笑,回头轻问:“这是薛姑娘安排好的?”
宝钗揉了揉眉心,叹道:“也不算,不过……那个说书的,是我哥哥的小厮高顺。”
“原来如此。”穆梓安啧啧点头,“我也听说过,薛大公子最精此道。”
——才来留都的世子都知道了薛家大爷最擅听书谈戏逛窑子……宝钗不由捂着心口顺了顺气,又升起一股子恨铁不成钢来,怎么办?
“这么热闹,正好。”
趁着一片哄笑,几个普通城民打扮的人不着痕迹地靠近马车,其中一个附上穆梓安耳边:“已经派人包围了徐家,但还没有徐公子的下落。”
“徐公子可能就在附近……”穆梓安话音未落,又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凑过来:
“大姑娘,真像您说的,花梭子巷里出来个男人!”
穆梓安立即跳下马车,靠近人群,端得是被说书吸引的模样,实则锐光一扫,而后立即闪回马车边上。
马车里的宝钗听得清楚——“没错,是徐公子。”
徐龄被追封为太子少傅,徐校代父接朝廷绶印,当时由大皇子代表皇帝亲赐,穆梓安也在旁边,记住了这个黝黑刚毅的少年。
此时,徐校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衣,紧抿着嘴唇,低头走着。一手抄在袖中,从肩骨便紧绷得厉害,或者他整个人都绷得很紧,连高顺慷慨激昂的说书都没有吸引他一丝注目。
穆梓安不由皱眉,自言自语着:“这模样……简直像是送死去的啊。”
想想也是,虎父无犬子,当老子的不怕死,儿子也能去送死。
宝钗听着,顿时心中一紧,紧扶厢门问道:“只有徐公子一人?”
“有三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他——没有方士升,看来,那老头子还躲在巷子里头。”
穆梓安想了想,招来两个属下:“你们跟上去。”
属下领命而去,穆梓安又回头:“薛姑娘,我得进徐家去。”徐校已经动身,那徐老夫人和董夫人就危险了。
宝钗自是明白,未等他说完便接下:“我的人来掩护。”
立即,宝钗对蓝鸢点了点头:“你亲自去,光明正大地敲徐府的门,就说是薛家派来给夫人送人参的。”又递上了个卷成团团的手绢包,“拿上,好歹装装样子。”
蓝鸢接过包裹,才要出车,掂掂却发现不仅沉、还冰的很,赶紧多问一句:“姑娘,里头是什么?”
宝钗挑眉:“石灰粉。外头还裹了冰,放手里捂得半融再扔出去,正好防身。”
马车外的穆梓安听得直抽嘴角,我的老天,这是防谁的?
站穆梓安身边的名为韩蛰的侍卫也抽嘴角,对着他家世子撇撇嘴:您刚刚是让我跟去保护薛家姑娘的丫鬟吧……您确定,不再派个人来保护我?
穆梓安一脚把他踹走——我正跟母老虎背靠背呢,我都没怕,轮不着你,快办差去!
厢门半开,蓝鸢跳下马车,捧着个手榴弹,袅袅娜娜地走向徐家,韩蛰悬着心无奈跟上,穆梓安也将缰绳交还给薛家小厮,同时塞过去的还有宝钗的纱帽,随后,一猫腰钻进人群就不见了踪影。
小厮傻乎乎地把帽子捧给宝钗:“……姑娘?”
宝钗哼了一声,再次砰得关门:“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可不要它。”
——借用原著里女神的一句话。作为有才有貌又有钱的薛家大姑娘,任性又何妨?
小厮汗颜,不由瞄一眼某男扮女装的家伙刚刚消失的方向:那是“臭男人”……嘛?
……
蓝鸢已经在敲门:“董夫人,董夫人在家么?我是薛家的,奉老爷之命来给您送参的。”
徐家的新宅子并不大,里外三进,徐老夫人和董夫人都被捆在耳房边上,徐老夫人失明已久,对声音更是敏感,立即“呜呜呜”——嘴里被塞了东西,说不出完整的话。
看守她们的是四个男人,其中一个贼眉鼠眼还佝偻腰的正是扬州知府吕陶的主簿张鹤,正被画了像挂留都城门口通缉呢,自是一副狼狈狐狸的狡诈心肠。听到声响也不慌乱,对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打了个手势:“你去前门瞧瞧。”
又对点了另一个:“不过两个老娘们儿,留一个人看着就行了,你跟我去后门。”
跟着吕陶混了这么多年,官府抄家见得多了,声东击西可不在少数!
亡命之徒总是凶恶的,守在后门两侧的两人,一人拿刀一人拿斧子,张鹤眼角的皱纹中流露出一抹狠戾:不管是谁,定叫他有来无回!
轰隆……张鹤眼中凶光尽显,来了,这种撞门的招数,他见多了!
轰隆、轰隆……后门只是普通的木门,却根本没怎么晃动;
取而代之的是,大半面墙轰然坍塌而下!
砖瓦砾石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张鹤来不及反应便连同手里的大棍一起被压在了土石之下,啃了一嘴灰,咳咳吐老血,艰难抬头只看见一个还没来得及收回脚的“小姑娘”——
……敢问世间可有公理,说好的破门而入呢?
第四十九章()
甭管是抓人还是救人,一系列前奏伴奏协奏里该包括“拆人房子”这一项么?
包括被从天而降的侍卫松绑的徐老夫人与董夫人,都被吓得六神无主,尤其是徐老夫人,看不见只能紧紧抓着儿媳妇的袖子,董夫人看着自家后墙上那个几人宽的窟窿,瞪大了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要问这是什么“奏”,只能说,欠揍。
宝钗听得一声轰隆,反射性地两手捂耳朵,从厢门的缝隙里往外瞅,只见刚刚还口若悬河的高顺都息了声儿,整条大街上的人颤颤巍巍往徐府瞧:我的老天哎,该不会是文曲星被激怒,留都地震了吧?
唯一被惊起的则是徐校,还有暗地里跟踪徐校的三个鬼祟男人,可不等他们奔上前挟持人,早以监控上的侍卫便齐齐扑上,一个人拉过徐校,另几个快手快脚地将三只跟屁虫捆成了滚地“呜呜呜”的大粽子。
徐校被扯得一个踉跄,怔怔看着这一场,太快了,他没法立即反应过来。
马车里的宝钗已然缓了过来,放下双手,幽幽叹了口气:她本还在想呢,已经准备往人家家里蹦的穆梓安该用什么法子埋伏的侍卫动手,竟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思及此,薛大姑娘又在心里给某人脑门儿上贴了个标签:真不愧是京城来的“白富美”,让自己这地头蛇的女儿自愧不如呢!
又有几个侍卫冲进花梭子巷,不消片刻便扭送了一个干瘪的老头儿出来,方士升在巷口看到徐校,眼中立刻闪出浓重的恨色,挣扎着吼叫:“他,就是他——他也写了祭文,还写了血书!什么刚正不阿的文正公,我呸……”
徐校听着老头儿声嘶力竭的怒骂,终于缓缓站直了身子,忽然展开一臂,甩出一抹刺目的血红,重重落于地上。
侍卫捡起看,不由大骇:通篇并无一字,因为整张纸都被鲜血浸透!
赶紧挽起徐校的衣袖,只见大臂处被割开一道三寸长的伤口,不断往外滚着鲜红的血珠。
“徐公子!”侍卫赶紧撕下布条帮他包扎,这么流血流下去,是会死人的!
徐校丝毫不觉疼痛,一双眼深如墨夜看着愣住的方士升,唇边勾起一抹极近嘲讽的笑意:“祭酒大人看清楚了,这就是我的‘血书’。”
又逼近一步,徐校目光无比锋利,大声道:“我父亲一世清明,怎能被你等小人利用?我就是死,也不容宵小辱他半分!”
满街的人再次被怔住,方士升难以置信地看着侍卫手里一团全红的“血书”,眼里的神采渐渐褪去,停住了不断挣扎,高昂的头也渐渐垂了下来,本就是个老东西,失了心气,就是一条狼狈的丧家之犬,被侍卫吆喝着拖走。
“有这么个儿子,徐大人在天之灵,也能聊以慰藉了。”宝钗放下车帘,坐正,提醒小厮,“咱们可以准备回去了。”
“啊,这就回去?”
“叫高顺、还有躲在茶楼里看热闹的哥哥一起回去,剩下的事,自有世子安排。”
“可蓝鸢姑娘还在那边……”
宝钗提醒:“瞧前头,蓝鸢已经回来了。”
蓝鸢依旧被韩蛰护送回来,小丫鬟鼓着腮帮子,快手快脚爬进了车,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宝钗不由失笑,先将她怀里的石灰手榴弹拿回来,又掐了掐脸:“怎么了,被吓到了?”
蓝鸢小脸白白,眉毛紧皱:“姑娘,你说这去救人的,有必要在人家墙上踹一个洞?”屋子猛得一震,她这在前面敲门的都差点被吓得滚地上去!
宝钗拍拍她的脑袋,一面安慰着,一面立即让小厮赶车离开:“……踹个洞也是个救人的法子。就是,咱们凡夫俗子,还是离人家那些天赋异禀的远一些的好。”
救了人,心情很好,就不吐槽本酝酿在心中的“金刚芭比”一类了。
“姑娘,我们就这么走了,不跟董夫人她们说一声?”蓝鸢都气糊涂了。
宝钗拍着她的脑门儿,极有节奏感,笑容也很绚烂:“没什么好说的,今天来救人的是世子,可没咱们薛家的事儿。”
正所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她可是端庄的小淑女,一直乖乖坐在马车里,可一点儿都没有抛头露面。
蓝鸢愣半天,方才发觉姑娘正在占自己的便宜,赶紧撇脑袋:“姑娘,我头发都乱了!”真是的,姑娘病愈后就有了非常奇怪的喜好:不高兴的时候,拿大爷当狗狗训;高兴了,就拿她们几个丫鬟当狗狗拍!
穆梓安安顿好徐老夫人和董夫人,赶紧从正门出来,却见马车已经走远,不由郁闷地龇牙:“这就跑了?”后半截的烂摊子全丢给他了,实在是狡猾狡猾滴——
要命的是自己反而更“倾心”,冰肌玉骨又一副难得的侠骨柔肠……停!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不看我,岂不是更可怜了?
“徐公子,先包扎伤口。您放心,徐老夫人和董夫人都没事!”
正被侍卫揪着包扎伤口的徐校也凝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紧绷了多日的疲惫的心终于赶到了一丝丝的慰藉:虽然刻意取下了家徽,但他还是认了出来,正是那日送母亲回来的马车。
是薛家的马车……
“哎,徐公子,你没事吧?”穆梓安终于缓了过来,过来拍拍跟他一样站马路中间发愣的“同病相怜”的徐校。
当然,宝钗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后,穆梓安并未察觉徐校出神的缘由。
结果,原本只是稍微怔愣的徐校,转脸看到穆梓安,顿时控制不住地抽搐。替亲爹接绶印的时候他大着胆子往上瞥了一眼,见过这张漂亮的脸,可是——
据说是王府世子……怎么变女人了?
徐校只觉脑中袭来一阵阵的眩晕感,踉跄了几步便要栽下,还好侍卫及时扶住。
始作俑者还毫无自觉,撇头问道:“韩蛰,他这是怎么了?”
韩蛰抽了抽嘴角,睁眼说瞎话:“回世子,他是失血过多,晕倒了。”
……
回家之后,宝钗觉得饿了,便一边抱着点心盒子吃,一边继续听转播的哭灵实况。
方士升被抓,被缚着绕着文正书院走了一圈,哭灵的众人果然是一片惊乱;又有禁军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读了方清铎画了括聚众闹事、假借祭祀文正公来威逼林如海一事。不消说,嚎丧的一个个都被当做同党绑了走。
文正书院刚闹事的时候,卓尧亲自召了留都刑部所有官员一起牢房再次提审了方清铎,所谓人多力量大——皇子在前,谁敢不用心审?正是效率非凡!
刚巧就在这时候,薛蟠那头的大字|报也做了,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力巴,扛着旗往这帮沽名钓誉的人头上一掀,白幡黑字好不清晰,好几个书生睁着滚圆的眼睛、屏气瞧着,而后白眼一翻向后栽倒,竟就这么背过气去——骂架也是极为消耗体力的,被生生骂倒可从来不在少数!
宝钗听得直发笑:“哥哥总算做了件还算漂亮的事儿。”
薛蟠正跟大狗似的蹲一边,一听妹子夸他,顿时眼睛晶晶亮。
宝钗又捻了鹅油卷儿,刚想放进嘴里,却顿了顿,又惋惜道:“这次,还是借了别人的东风。真想知道,那些文章是究竟是什么人写的。”如果今天去徐家遇到的不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穆梓安,而是秦寒或其他什么人,就能趁机问一问了。这种事,官家想必是有数的。
“我打探出一点儿。”薛蟠赶紧邀功,“据说是从城东头传出来的,还是城外……不过东头没有什么东西啊,就一座庙,你们这些太太小姐最喜欢去上香的那个善行庙。”
“庙?”宝钗诧异了一秒,“我记得,前几天爹特意拿了不少檀香,说是林府尹的夫人将过阴生,林姑娘要去上香……”
回想那句“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是呢,那个倒霉催的方士升污蔑林如海,可不是得罪了——红楼第一嘴炮?
薛蟠吓一跳:“那些文章……会是林大人家的闺女写的?”
宝钗回过神来,立即做了个掩唇的动作,对着薛蟠眨眼睛:“哥哥可记住了,在外千万别乱说。”
薛蟠配合地捂嘴,却又后怕不已:“居然有比你还胆大的……”现在的女孩儿都怎么了?
宝钗却挑眉:“若换了我也是一样,有人想弄死我爹,我还不抢先弄(neng)死他们?”
薛蟠不由一阵恶寒,心里万分庆幸自家妹子是护犊子的——不对啊,照这么想,自己不就成犊子了?坚决不能想!
……
街上散发的文章都是另外抄过的,辨不出笔迹来,但林如海怎么会认不得自家闺女的文笔?解决了方士升,府衙解了禁,林如海急急忙忙就往善行庙赶:闺女哎,留都现在是真缺物资,各种都缺;你要再来个洛阳纸贵,爹我可撑不住了喂!
另有别人也认了出来,卓尧案上摊的都是原版——陪林黛玉去庙里的明珏亲自送过来的。大皇子殿下看得敛眉不语,旁有穆梓安笑得前俯后仰直打跌:“我帮你去打听过了,林大人的闺女,才十一岁啊哈哈哈……”
“哎,你上次抄的那首诗也是人家写的吧?”穆梓安一个打挺翻起来,真觉今天的笑话是无比好看,“你自己都说,这文章写得比你好。啧啧,原来你连个十岁的小丫头都比不过啊!”
卓尧终于抬起头,淡淡扫他一眼:“至少,我比你好些。”
“……什么好?”
卓尧不理他,收了文章便转回书房。
穆梓安蹦到屋顶上,跟蝙蝠似的倒吊着往窗户里看,就见卓尧在——看书、练字。
蝙蝠“啪”得落地,穆梓安坐地上直抽嘴角:“还说我呢,你这算什么破毛病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