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我看大家都辛苦了一天一夜,既然没有什么贼人了,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停泊,休息一天一夜再走好不?”
船老大说:“聂少侠,这里去清远县城不远,二十来里水路,要过夜,我们到县城过夜,会更平安。”
“这样也好。”
于是船到了清远后,便停留了半天一夜。船家们养足了精神,第二天一早,往广州而去。几天以来,他们经芦苞、过河口走小塘,船老大对珠江三角洲水网似的河道异常熟悉,他不走西、北江的主道,而走东平道水路,直达广州城下。一路上风平浪静,没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聂十八最终的目的地终于到达了。当他望见广州府巍峨而立的城墙时,透了一口大气,似乎肩上的重担放下来了。他只要将贺镖师的那一块血布交给了冯总镖师,将贺镖师的“蓝美人在血布中”的一句遗言说出来,就一了百了。为了这一块血布和这一句莫名其妙的遗言,他千辛万苦从河南跑到了广州,途中几度生死,经霜历雪,就是利刀架在他的颈脖上,他也没有说出来。不但没有向任何强人说出,就是亲如父兄的鬼影侠丐吴三和穆家父女三人,也没有说出来,他对素不相识的贺镖师,可以说是信守诺言,不负他的遗望。要是聂十八是武林中的侠义人士,他这样做,没有感到奇怪,也不为奇。可他只是一个深山中的青年猎人,从来没有离开过鸡公山,一个什么也不懂的诚实小伙子,竟然做到了连武林侠义人士也不容易做到的事,可以说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守信用、重诺言、坚韧不拔、百折不挠、勇敢完成他人之所托,这些中华民族固有传统的美德,在聂十八身上是充分体现了出来。也许有些人觉得聂十人这样做太不值得,似乎近于愚蠢。何况又不是什么亲朋好友,只不过是一个临死又素未谋面的人所托而已。路途又那么遥远,不是附近几里的事情。聂十八这样做,既不为名,更不图利,只是记住他父亲的一句话:“人生在世,讲求信用,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去做,要么就别答应。”聂十八就是依从这句话而做人。
聂十八望着珠江河面桅杆如林的船只、高大的城墙、喧哗的码头、如龙的人流,心想:这个广州府好繁华呵!的确,广州是岭南的第一个大府城,它管辖下有十五个县和一个州,州是连州,十五个县是南海、番禹、顺德、东莞、新安、三水、增城、龙门、香山、新会、兴宁、从化、清远、阳山和连山县,它是岭南一地军事、政治、文化和经济的中心地,除了是布政司所在地外,中央政府更派了征蛮将军镇守广州,是明朝在南方的重镇之一。
船泊码头时,肖郎对聂十八说:“兄弟,这里是广州了,我总算是将你平趸带到了广州。你有事就先上岸吧,我却要找人商量一些买卖之事。”
聂十八心中怔了怔,本想说:你怎不带我到武威镖局的?我可不认识路呵!但一想到这位肖大哥只不过是看在山凤的情份上,才伴着自己来的,人家已是送自己到广州了,可算是仁至义尽,总能再带自己去武威镖局?何况人家有生意要做,不可妨碍了人家的事。便说:“我多谢大哥了。大哥有事请便,我自己会去找人的,不敢再麻烦大哥了!”
肖郎关心地问:“兄弟认识路不?”
“不要紧,我上岸会向人打听的。”
船老大关心地问:“聂少侠,你去哪里找人?”“我要去武威镖局找他们的总镖头。”
“哦?武威镖局是广州的老镖局,在杉木栏街,从这里进城,过两条街就望见了,这样吧,我打发阿炳带少侠去。阿炳,你带少侠到武威镖局走一下。”
“是!”阿炳高兴地应着。
聂十八问:“你们方便吗?”
阿炳连忙说:“方便,方便。聂少侠,我带你去。”
“那辛苦炳哥了。”
阿炳笑着:“这有什么辛苦啊!一两条街,说说就到了。”
船老大又叮嘱了一句:“阿炳,上岸别贪玩,别将少侠丢失了,小心带到才好。”
“老大,我知道。聂少侠,来,我们上岸。”阿炳首先从跳板了岸。肖郎面带似笑非笑的笑容:“兄弟,小心了,恕我有事不能陪兄弟去。兄弟有什么事,尽管到益友客栈找我好了,我在那里会呆上四五天。”
“大哥!不用了,我办完这件事后,明天就会离开。”
“哦!?兄弟干吗急着要走?不多在广州住两天?”
“不瞒大哥说,我来这里,好像到了番邦异国似的,言语不通,什么都不习惯,还是回家乡的好。再说那位测字先生也说我在南方多凶险,回北方的好。”
“嗨!兄弟什么不听,去听那测字先生的胡说八道,我是从来不相信这些鬼话的。”
“大哥,我总感到那测字先生像活神仙似的,测字测得很灵验,好像……”
“好了!兄弟别多说了,阿炳在岸边等着你进城,你快去吧!”
“是!大哥,我们再见了!”
聂十八又一一向船家告辞,背上自己简单的行装,向众人挥手上岸,与阿炳进城。广州城,比乐昌、韶州、清远等地热闹得多了。不单码头上有各种叫卖的小贩,一条青石板的大街上,真是人来人往,接踵摩肩而过,两旁街店林立,摆卖的一些水果,聂十八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他害怕走失了,紧紧跟在阿炳的身后。他们走过了两条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大街,便转进了杉木栏。在街口,又有一个看相算命的测字先生坐在滩档上,他身后竖起了一个招牌,中间写着一个斗大的“测”字,两旁一边写着:“能知人间祸福”,另一边写着,“善晓过去未来。”
聂十八一看,这位测字先生正是韶州城中的张铁口又是谁?他怎么跑来广州摆摊了?聂十八有点他乡遇故知似的,叫了一声“先生,你几时来了广州了?”
张铁口一看是聂少侠,也有点惊喜:“聂少爷,是你?”
“先生,别这样叫我,你叫聂十八好了!”
张铁口好像正愁没有人来找自己测字,遇上了聂十八,感到这是一个好机会,便说:“聂少爷,请坐!”
“不不,先生,我不坐了!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张铁口打量了聂十八一眼,摇摇头说,“聂少侠,我见你印堂发暗,面带晦气,恐有不祥,所以请你坐下来,让我仔细看看。”
阿炳在旁边说:“聂少侠,这里去武威镖局不远,就在那一头街口上,你坐下来让张先生看看也好,说不定他能指点你逢凶化吉,趋吉避凶。”
聂十八听说武威镖局就在这条街的另一条街口,心想去镖局也不争这几步,坐下来让先生看看也好。便坐了下来:“先生请看。”
张铁口打量了聂十八一下,说:“聂少侠,你说一个字吧,让我测测你能不能避过这一场凶险。”
聂十八想了一下,自己到岭南来,就是想完成贺镖师之所托,于是便说:“岭南的‘岭’可不可以?”
张铁口说:“没有什么可不可以的。”于是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岭”字,看了一会说,“聂少侠,这个岭字,对你来说,凶险极了!”
聂十八一怔:“怎么凶险极了?”
“岭字,其中包藏着自已的自字,自字上头多一山两字,下面又有人字把守,一山压顶,岂不危乎?兼有人看守着你,逃不能逃,走不能走,可说凶险万分。岭字一旁有个今字,是说凶险之事发生,就在今日。”
聂十八在韶州府,对张铁口是十分相信的,现在听张铁口这么一说,整个人呆了,急问:“先生,我能避开么?”
阿柄也着急了:“先生,聂少侠可是一个好人,在途中救了我们一船人的性命,望先生指点聂少侠避过这一场凶险。”
张铁口问:“聂少爷,你要去武威镖局?”
“是!我正是要去武威镖局。”
“我劝少爷还是别去为妙。”
“不去?那怎么行?”聂十八说。
阿炳说:“聂少侠,你今日不去,不是可以避开了这一场凶险了吗?明天再去不是一样吗?”
张铁口摇摇头:“就是今日不去,以后去恐怕也避不开这一场凶险。”
阿炳怔住了:“为什么?”
“因为‘岭’字对聂少爷十分不利。自从聂少爷一到岭南,就有一山压顶,有人在暗中盯视着?这是怎么也不能避开的。”
阿炳问:“那要怎么才能避开?”
张铁口说:“让我仔细再看看这个‘岭’字。岭字上面是一个山字,山字是出字的一半,就是说聂少爷只有马上离开岭南,不去武威镖局,还有一半避开凶险的希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聂十八说:“不行,我无论何何,怎么也得要去武威镖局走一趟,不然,我无法完成别人所托。”
阿炳说:“聂少侠,你有什么事要办的?不如让我代你去办好不好?”
张铁口问:“你去?”
“我去不行吗?”
张铁口摇摇头说:“你去,不但解不了他的凶险,恐怕你自己也会白白送上一条命。”
阿炳一下也愕住了。聂十八忙说:“炳哥,你的好意我先多谢了,既然对你有生命危险,你千万别去,让我去好了!”
“聂少侠,可是先生说……”
“人生在世,生死有命,要是我命里该注定死于岭南,怎么避也避不了。”
“聂少侠,你不去不行吗?”
“我千里迢迢跑到岭南来,为的就是办这一件事,我不去,怎么完成一个人临死之托?恐怕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怨我。”
张铁口不禁暗暗点头赞许:这才是忠人所托,除死方休了!便说:“聂少爷,这个岭字,其中暗藏不少玄机,恐怕我也一时参透不过来,岭字山下一边‘页’字,要是将自身也看开了,就剩下三人两字,而且‘三’字,隐藏于自字之中,三人为‘众’说不定有些人在暗中护着你,使你能逢凶化吉。聂少爷一定要去,那一切小心为上好了!”
聂十八说:“多谢先生指点。”他付了卦金,便与阿炳告辞而去。走了没多久,阿炳指点不远处一杆镖旗说:“聂少侠,那镖旗下,便是武威镖局了。”
聂十八一看,果然见一支镖旗在半空中迎风飘扬,离这里不过几十步之远,不一会就可走到,便说:“炳哥,多谢你了。到了这里,我不会再走失了,你请回去吧。”聂十八听了张铁口之话,感到武威镖局是一个凶险的地方,他不想连累了阿炳,所以劝阿炳离开。
“聂少侠,我还是送你到武威镖局的大门口好。”
“不不!我一个人去行了。我不想再麻烦你,你回去,代我问候船老大他们的好。”
阿炳看见聂十八的神情十分坚决不让自己跟去,心想:聂少侠是担心自己有危险,还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所办的事情?但聂少侠对待一伙劫贼时,是宁愿自己受危险,也叫大家找地方躲避,看来是担心自己有危险了,才不让自己跟了去。便说:“聂少侠,那我走了,你小心了!”
“我知道,你回去吧!”
聂十八整整自己的衣服,摸摸藏在怀中的猎刀,便大步朝武威镖局走去。其实阿炳并没有回去,他担心聂十八有什么危险。一直暗暗尾随聂十八,目送聂十八到达武威镖局的大门前。
聂十八来到武威镖局的大门前,见门大槛高,大门口两旁蹲着石狮和石鼓,有四位佩刀的劲装汉子在守着,气势十分雄伟,凛然如王侯府第一般,要不是为了贺镖师临死之托,这等的人家,聂十八真不敢去接近,莫说去拜访了。聂十八想起了张铁口的话,心想:难道武威镖局真的对我是十分凶险?我是受贺镖师所托,一片好心跑来见冯总镖头,他们总不会害我吧?要是这样,那还有天理吗?
聂十八忐忑不安地踏上石阶,只见朱红色的大门上,挂着一块横匾,上面雕刻着漆金的四个大字——武威镖局,除了朱色的两扇大门外,还有一道横圆木的挡栊门。这样的挡栊,又是聂十八从来没有见过的,心想:这是什么门呵?
当聂十八踏上石阶时,四名守卫的佩刀汉子早已目不转睛暗暗打量着他了。见聂十八衣着简朴,神态显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伙子,既不是江湖中的人物,更不会是什么来镖局洽谈生意的人了,心下生疑:这么一个乡巴佬,跑来镖局干什么?
聂十八拱手向他们唱了个大喏:“四位大爷们请了。”口音更是一位外省人。
一位汉子皱眉喝问:“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聂十八说:“我是从远地来,特来找冯总镖头。望大哥们通报一下。”
另一位汉子问:“你是什么人了。”
“我是一位猎人,姓聂名十八。”
聂十八三字一出口,四位守门的劲汉全都惊讶、愕异。显然,聂十八之名,他们早已听闻了,这是近来一位名动江湖的人物,与轰动武林的蓝美人一事有关。正因为聂十八这个人,冯总镖头特意派出了儿子冯武少镖头,带了两名镖师,四天前出发北上,前去寻找聂十八,怎么这样一个土头土脑的毛小子,竟然是聂十八?怎么不见少镖头带着他来,而是他自己一个人跑来?不会是同名同姓或者冒名前来讨便宜的小子吧?
四位守门汉子几乎是一齐同声问:“你就是聂十八?”
“是!我就是聂十八。”
四位汉子又再次上下打量了聂十八,见聂十八一脸的敦厚,并不像狡诈之人,一个汉子说:“你等等。”他又向档栊门内的一名佩刀汉子说:“你快去报告总镖头,有一个自称为聂十八的小子来了。”
原来武威镖局的大门,守卫得这样的森严,档栊内外,都有人守着。那名佩刀的汉子应了一声,飞也似地跑进里面去了。没有多久,他又飞跑出来,说:“总镖头吩咐,快请聂少侠到会客厅坐,不可怠慢了!”
跟着挡栊拉开。四位守卫的汉子又是惊讶又是愕异,登时散开,站立两旁,对聂十八十分有礼地说:“聂少侠,请进!”因为是总镖头的吩咐,不敢怠慢了,令他们不得不前倔后恭。
聂十八拱手说:“多谢各位大哥。”
一个汉子说:“不敢,少侠请!”
聂十八心想:冯总镖头这么有礼请我进去,看来不会有什么凶险了吧?测字先生是说我进武威镖局有凶险,还是办完事出来才有凶险?可惜自己当时没问清楚。不管怎样,我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聂十八跨进门槛,那位通报的汉子迎上来说:“请聂少侠随小人来!”
“麻烦大哥带路。”
聂十八随那汉子走后,挡栊门关上了,将大门内外分开。四位守门的汉子不由相视一下,一个说:“这么一个土头土脑的乡巴佬,真的是近来名动江湖的聂十八少侠?”
第二个汉子说:“听江湖人说,聂少侠在衡山之下,一掌就能将桂北大盗韦三笑拍飞了,令群雄惊愕,掉他现在这副土头土脑的样子,有这么大的能耐吗?我看十有八九是来行骗的。”
第三个迷惘地说:“不会吧?他真的是个乡巴佬,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我们镖局行骗?他不想活了?”
第四个说:“有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在江湖上极不为人注意的人,往往身怀绝技。我看聂少侠一脸忠厚,说话纯朴,不像是个狡诈行骗之人。”
“那他真的是聂少侠了?”
“我才不相信这么个乡巴佬有什么绝枝。”
当他们议论时,暗中尾随聂十八的阿炳,见镖局的人极有礼貌地请聂十八进去,便放心地走了。而这时聂十八也走进了武威镖局一间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