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以为,那一夜是萧五十郎救下了无双。
五十郎嘴巴动了动,想告诉大夫人,那一夜的始末,刚张开了嘴,冷无双就冷冷接了话去,“不错,现在不是讨论姓名的时候。”
冷冷的一句话,将五十郎的所有解释都堵了回去。
五十郎幽怨的瞄了冷无双一眼,然后实像的闭上了嘴。
大夫人抚掌大笑,喜气洋洋接着道:“姓什么都不要紧,反正进了门都会姓冷,是冷夫人。”
所有人一下子都笑起来,颇有祝福的意味。
五十郎悄悄地瞄了一下冷无双,看他低垂着眼,面色不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不禁有点低落。
冷无双冷冷的沉默,突然开口,打断了笑得开心地大家。
“不要说这些了,还有一天,便又是隔着的第三天,”冷无双食指捏起血书,侧过头来斜看,突然问道:“什么人的血水里会混有磷粉?”
从侧面看,血渍上面有着淡淡的荧光。
大夫人一下子脸色苍白,眼睛游离在了屋外,好半晌,问:“无双,那些血渍里,含有磷粉?”
虽然是问句,但是她的神色却告诉大家,那里面会有古怪。
“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五十郎忍不住插话,被冷无双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夫人因为五十郎的问话,脸显得更加苍白。
“是,有一个……”大夫人的眼一下子迷离起来,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去。
大厅里,静悄悄的,再没有一个人出口询问事情的始末。
卸剑山庄的老庄主去世后,大夫人就一肩挑起了整个山庄,大家眼里,大夫人就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人。
她扛起整个卸剑山庄,背后的艰辛自然可想而知。
信任与被信任,早已经根深蒂固的种植在每个人的心理,所以,大家有理由相信,大夫人思考成熟后,肯定会把其中的利害跟大家剖析清楚地。
大夫人怔仲了一炷香的时间,然后极为疲倦的起身,挥挥衣袖,倦然道:“大家都先回去,具体的事情,晚饭前我会告诉大家。我想,我要先把前因后果,用最简洁的话组织一下。”
神情疲倦而颓废,好像回忆用了她太多的力气。
五十郎刚刚想跳过去,拉住她的袖子,自己的腰就被冷无双的一把掐住。
他瞪着眼,星眸微闪,薄唇微动,冷冷的吐出两个字:“留下。”
气氛这么紧张,却阻止不了大家暧昧的猜想,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然后一个一个鱼贯而出,将整个聚贤厅都留给了五十郎和冷小少爷。
一下子便静了下来。
五十郎和冷无双面对面的站着,两人大眼瞪大眼,半晌,冷无双终于开口道:“你可以离开这里。”
可以离开这里,这里本来和五十郎也没有纠葛,如果她离开这里,想来可以逃过这里的一切。
她没有一点武功,送走她,是最正确的决定。
“不要!”
五十郎一下子怒起,拍着桌子,愤然:“我生是冷家人,死是冷家鬼,绝对不在危难时刻,弃大家而去。”
态度坚决,好像自己是世上最坚贞的列妇。
冷小公子的头一下就疼上了,面色扭曲,怒吼:“五十郎……”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知道胸中有个大火炉,见到五十郎,就要喷泻一次。
怒气瞬间爆发!
“滚……”冷无双的指向门,下一刻立刻后悔。
五十郎的眼开始默默地飚泪,一串串,一滴比一滴掉的快。
无双公子的头更加疼,无言以对,他实在不擅长安慰哭泣的女孩子,于是,便僵立着继续和五十郎大眼瞪大眼。
五十郎哭的畅意无比,一边哭一边靠过去自来熟的扯起冷无双的袖子,拼命的擦鼻子,“我要是出了门,就被灭了,那不更亏。”
其实,她是这么想的。
自己已经勉强被归为第43个,难保一出门,就被灭掉,当初陈护院出门寻找苏姑娘,也是20人死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不足十人,自己没有武功,又不够聪明,如果出去,肯定必死无疑。
所以,打死她,她也不会出去。
她便一直的哭,一直的哭。
哭的冷无双头大如斗,只能妥协,道:“那便留吧。”
那便留吧,他做出了承诺,留下的话,自然有他的保护,再怎么说,五十郎也是无辜牵涉进来的。
她头脑笨笨,爱哭耍赖,连逃跑都比别人慢半拍。自己不去保护她,估计第一个死的就是她了。
冷无双叹气,面色复杂的再次看了一眼眼圈红肿的五十郎,大大的眼哭成了两个核桃,小鼻子通红,嘴巴红扑扑,明显一副天真信赖的样子。
他叹息着,第一次很婆妈的嘱咐:“你若留下,便要听话。”
五十郎立刻眼亮如星,头点地都要甩掉下来,一把扯住冷无双的袖,笑眯眯的说:“我听你的话。”
冷无双冷冷哼了一声,算作回答,大袖一甩,极为不自然的率先跨了出去。
五十郎跑的欢快,跟在他的后面,心里像过了遍糖水一样,乐滋滋。
临近傍晚,山庄就自然蒙了一层萧瑟的阴冷之气,本来绚丽的晚霞,在山庄里看来,就像鲜血晕红了整片天空般,瑰丽的让人很不舒服。
聚贤厅里聚集了山庄所有的人。
陈护院点了又点,包括五十郎在内,只剩下42个人。
失踪的那个,是庄里负责膳食的周一刀,原来在江湖里,以刀锋快利为名,作了厨子后,更是厨刀不离手。
切的肉片,薄的可以透过去,看到对面的情景,山庄里面的人,经常为此流泪,因为是肉片会塞牙,如果做成肉块,那就只剩下末了。
这么个刀不离手的人,居然将自己的刀扔在了厨房里。
刀柄上血淋淋的,凝固了的血,暗黑暗黑,呈水珠状贴在了刀板上。
五十郎看到那把刀的时候,禁不住打了个冷噤。
“谁最后一次看到他的?”冷无双回头,淡淡的问,不掺杂一丝感情。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惊恐的样子,稍稍镇定了一下,都摇了摇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回忆起和周一刀相关的事情。
这个下午,他便是一个人躲在厨房里的。
似乎知道了些什么,而早早的一个人躲在了厨房,谁也没有告诉,厨房里的菜都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显然,他并没有想过要准备晚餐。
大夫人缓缓地走到灶台,然后蹲下,手指微微的一擦,那上面果然有暗红的血渍……
大家的眼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灶台上的那口大锅。
冷冷的一个大锅,盖子严实实的盖住,一点缝隙也没有。
冷无双手握青剑,缓缓走了过去,袍角轻扬,姿态依然优雅,竟然没有一丝的惶恐,干净修长的指,捏住锅盖,用力掀开。
大家都倒抽了口冷气,五十郎吓的抱住了头。
然后从指缝里稍稍眯开一条缝,看了过去。
“没有东西?”五十郎惊讶的大叫,跟着跑了过去,站在冷无双的旁边,指着大锅叫到。
其实也不是没有东西,锅底放着周一刀的衣服。
叠的很整齐。
大夫人颤抖着抖开一件,脸色更加苍白。
这种叠衣服的方法很奇怪,袖子都卷成了团,然后反缩在衣服里。
“是她……”大夫人的唇一下子变得苍白,掉转脸来,惊恐的四处张望,“只有她才会这么叠衣服。”
她是谁?大家的眼里都有着疑问。
好在仅仅一瞬,大夫人就恢复了镇定,面色苍白的勉强一笑,道:“我们回去,始末,我会告诉大家。”
五十郎跑在前面,厨房的门虚掩着,本来大家是一个一个进来的,回去的时候,五十郎便想将门推到最大,这样的话门口也宽敞点。
她伸手向门推去,门似乎被什么卡住,僵僵的不动。
冷无双站在她的后面,皱眉思索,然后眼睛顺着门框一路看了上去,庄里的厨房向来梁挑的高,合门的地方,光线阴暗,更加显得幽深黑暗。
众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上去,皆重重的抽了口气。
门框被卡的地方,垂下了一双胖胖的大脚,脚上栓着绳子,被绷得紧紧的,绳子的另外一头,没入了黑暗的门后,门呈四十五度的闭合,刚刚没有用力的时候,拴在脚上的绳没有动,现在五十郎用力的推,那根绳子就呈诡异状紧紧绷了起来,将那双胖胖的大脚给拉了下来,卡在门楣处。
众人皆醒,五十郎独醉……
她仍然不知上面的玄机,一个劲的用力,最后一下,用尽了自己的吃奶的力气,突然,所有的阻力都松了下去,五十郎一下子收手不住,就要撞去。
站在后面的冷无双眼明手快,飞身过去,修长的臂膀一把捞过五十郎。
拴住尸体的绳子被五十郎一下子推断,从尸体的上方倾斜而下一团黑若墨汁的脏水,虽然冷无双的轻功无双,第一时间闪出了厨房之外,五十郎的臂仍然沾上了一些。
原来站在他们俩身后的护院,有十来人沾了黑水,都扯着嗓门骂骂咧咧的吐脏话。
再也怎么擦,那些黑若墨汁的脏水也擦不去颜色,几个没有沾到黑水的护院就要上前帮忙擦拭。
“不要碰黑水,有毒。”大夫人的脸更加苍白,看见好几个护院就要开始彼此擦拭身上的黑水,突然大叫起来。
那些水,不是简单的尸水,它有个厉害的名字,叫圣域尸油。
用死人的身,慢慢的从内腹里炼出来,沾了尸气,因而毒性格外的强。
五十郎的脸一下子变的苍白,手指抖抖的去卷袖子,好几次,手指碰到了袖子,都缩了回去。
她的心凉凉的,因为她的胳膊已经开始有刀割的感觉。
被喷到黑水的护院们,脸色开始呈现出奇怪的蓝色,他们被喷到的面积比五十郎大的多,毒发作起来,自然也快的多。
“闭眼。”冷无双手指凉凉的,盖上了五十郎的眼“不要看。”另外一只迅速的从自己的脖颈处扯出一个小小的锦囊,灵活的夹出锦囊里的小小一粒药丸,想也不想的就塞进了五十郎的口。
凉丝丝的感觉立刻顺着五十郎的舌尖蔓延开来,药丸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一点一点的渗入她的喉管。
这本来就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百毒解,小小一粒,因为炼制它的人退隐了江湖,而显得格外的可贵,曾经有人为了它,争的头破血流。
惨叫声不停的从屋内传出,五十郎的眼被冷无双挡得死死的,但是心里的恐怖却到达了极限。
胳膊的痛还在加剧,自己却不敢去看一眼。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
冷无双的手缓缓地放了下来,虽然依然面无表情,眼眸里却透露着淡淡的悲伤,他一向内敛,所有情绪都收在了心里。
厨房里,大夫人的眼里满是泪水,却横持着青锋剑,咬牙拦着同样满眼悲戚的护院们。
地上躺卧的护院,七零八落的,每个人的脸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五官,露在外面的皮肤,也给挠的血淋淋的,皮肤丝丝缕缕的挂了下来,诡异而恐怖。
这种毒药阴毒之处,就在于发作起来,痛痒难挡,分不出到底是痛还是痒,就算自己一直用手去挠,也减轻不了半分苦楚,那种从骨头里透出来的痒痛,让人在临死的前一刻还在饱受煎熬。
简直是生不如死。
五十郎的毒因为小小的一粒药丸,而被固结在手腕处,毒素像块黑黑的胎记,显现出一种狰狞的状态来。
巴掌大小的盘踞在她的小臂,被她晶莹的肌肤一衬,更加惊心动魄。
“我会不会死?”五十郎眼泪汪汪,回聚贤厅的路上,扯住冷无双问了又问。
冷无双很不耐烦,举着雄青剑,挑开五十郎扯住自己衣袖的手,冷淡淡的回她:“暂时不会,一年的命还是有的。”
不过一年……五十郎的眸子一下子就暗了下去,顿时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连带着走路也慢了下去。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旦消失,便是死寂。
冷无双走在前面,许久不见五十郎跟上,心里觉得奇怪,装作漫不经心的回头,稍稍扫了过去,见她满脸沮丧的垂着头,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不会有事……”
哎?五十郎抬头,看向面色稍稍不自然的冷无双,“什么?”
冷无双的眸轻轻闪了闪,黑遂晶亮,像洗练过的黑宝石,透着丝坚定的光芒,“我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不会有事的,在自己的山庄连累到了她,自己是有责任的。
冷无双下意识的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了辩解,然后伸手,极不自然的摸了摸五十郎的发,像摸一条巨型犬一样,道:“你会活的长长久久,像王八那样。”
五十郎无言,对那个王八一词很是介怀。
他的话带着冷冰冰的味道,明明是安慰的,说出来却别扭不已。
但是,五十郎的心刹那间就安定了下来。
然后,五十郎极为自信的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说,无双,你会不会已经开始喜欢我了,才会对我这么好。”
轰,无双公子的脸一瞬变成了煮熟的龙虾,挥袖怒斥:“闭嘴!”
接着,无双小公子很努力的平复自己起伏的情绪,强作淡定,沉默的仰天,眼睛看也不看五十郎一眼,就这么单手轻轻一挥,优雅无比,将尚且中毒的五十郎就又轻松的抛了出去。
然后,头也不回的疾步走去。
在这么悲伤而恐怖的气氛中,大家看看倒插在墙上的五十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到了聚贤厅,大夫人稍稍定了定神,开始了艰涩的回忆工作。
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
那个时候,老庄主还在,庄里那时还在接受江湖上想要归隐的侠士。
这一日,下着连绵的雨。
天阴沉沉的,到处都散发着一股霉味,江南的梅雨季节就是这样的,总是接连几天都在缠绵的下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这种天气里,谁的情绪都不会高涨。
这里面自然包括卸剑山庄上下。
中午饭刚过,大家就自发的围成一个圈,集体数散银,数完散银数整银,多亏了山庄的三位夫人管理有道,将部分的整银兑了成了散银,大家才有最后的娱乐。
银子一块一块的掉在地上,叮当作响,敲击着地面,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底,大家的情绪一下子就被银子掉地的声音给充分调动起来,开始觉得梅雨季节也没有那么的难熬了。
“庄主,门口有人求见。”守门的张护卫跑到气喘吁吁,手里拽着个绿油油的竹简,上面刻着卸剑二字。
早些年,卸剑山庄一共发过50枚避难令。
惹了仇家的江湖侠士,如果了无牵挂,想要归隐,只有持着这枚避难令,就可以进入山庄,山庄自然可以保他们周全。
到冷老庄主这一代,已经陆续回收了49枚,隔了10年,最后一枚的主人怎么也找不到。
现在,最后一枚突然的出现,让冷老庄主着实开心了好久。
不知什么时候起,冷家已经开始男丁凋零,到了冷老庄主这一代,临近50岁,大夫人人才怀上了一胎。
以往的风光不再,使冷老庄主萌发了不问江湖事的念头。但是久寻不获的避难令,却一次又一次的将他这个计划延迟。
这次,居然终于能集齐最后的一枚。
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旁人所不能体会的。
“他们人在哪里?”冷老庄主猛地站起,脸上满是惊喜,连带着将坐着的竹椅带出去很远。
“回庄主,在前厅,”张护卫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老庄主,来的人不怎么一样。”
冷老庄主哈哈一笑,挥手道:“这些年,来的人都不会简单。”
的确,卸剑山庄这么多年,避难来的都身负重仇,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血雨腥风,再怎么不简单的事,在冷老庄主看来,也变的简单起来。
所以冷老庄主并不在乎。
得知了来人已经在前厅,冷老庄主走的飞快,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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