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心里一动,继而又长叹一声,说道:“在下此番从九华专程来南岳,也就是为这复聪果而来。早在金陵之际,在下即已察觉神偷无二知道其中细节,但是,当时看来有某种难言之隐,舌吐不能畅言,后来……”
怒龙凌雷说道:“神偷元二嗓音喑哑,真是天意,柳兄不必如此颓丧。蝉姑娘此时必定也在追寻神偷的下落,你二人各自努力,则不难殊途而同归。”
柳湘忽然抱拳一躬,谢道:“深夜聆君一席话,茅塞顿开。”
说到此处忽又一顿,说道:“凌兄如此三番两次援手于在下,且又不惜婉言开导,在下于感激之余……”
怒龙凌雷脸上微微一红,连忙接口正颜说道:“柳兄此言差矣,常言说道:‘盗亦有道’,在下虽然身在绿林,碰到如此诡计陷人之事,岂能袖手?”
其实怒龙凌雷也只说了一半,凌雷对蝉姑娘一见而倾心,由维护蝉姑娘而发现枯叟阴谋诡计,既而同情柳湘的身系血仇,竟是茫然不知仇人,乃激于一时仗义而言。要是蝉姑娘对柳湘谈吐之间,稍假以颜色,凌雷能否如此见义勇为?实难断言。
种善因必有善果,怒龙凌雷以此一念之善,获得尔后美满良缘,实为善报,此系后话,按下不表。
柳湘当下辞别凌雷,揣起那三只略有不同的紫铜指套,趁着淡月星光,转回衡阳客店,翌晨起程南下,他要取道江南,重返玄天观,拜见掌门人,说明天罡剑图的原委,再作处理。
沿途柳湘既要留意神偷无二的下落,行程自然就慢。从衡阳水陆兼行,到达浦东,已经耗时十数日。
这天,从浦东搭水路到姑苏,沿途水路船只频繁,而且都是顺流直下。柳湘看在眼里,多少有些纳闷。
柳湘在江湖上混迹多年,虽然对武林之中各色人等,不能细道其详,却也不致到过眼不识的地步。眼见得这水道上纷纷南下的船只,都不是普通行旅客商,谈吐举止,都自然流露出武林中人特有的习气,而且其中不乏有武功极有火候的高手出现。
柳湘当时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依目前群雄纷纷南下的情势看来,分明前头是有事震动武林,才会如此群雄会集。难道金陵又有什么惊人之会?我何不改换陆路,探察一些消息再做定夺。”
大凡身具武功之人,对于任何以武功集会的场合,都不甘放弃。武功超特者,固然想借机会一鸣惊人,扬名武林,出人头地,即使武功火候不够的人,也要借机会瞻仰武林各派高手的绝招,以广见闻,以增见识。
柳湘自然也是想趁此机会,赶去观瞻一番,同时,在这种场合,对于寻访人,打听消息,即是方便不过之事。万一在这次聚会当中,能够遇到神偷无二,岂不是一举而两得。
柳湘当下意念一决,立即从姑苏弃舟上路,沿着驿道,直奔金陵。
果然不出柳湘所料,陆路也是不断发现有武林中人,车马纷纷,从驿道南下。
很容易的,柳湘从沿途客店当中,就打听到了消息。这消息大出柳湘意外,乍听得,几乎晴天霹雳,为之震惊失色。
从沿途客店歇脚打尖之际,很明白地听出,各路英雄好手,黑白两道人等,如此纷纷取道南下,竟是前往镇江金山寺。
金山寺主持老和尚目前正为着半幅天罡剑图,受制于人,不得已乃柬邀武林各派人等,前来金山寺公断这半幅天罡剑图。
这天罡剑图,本来就引起黑白两道人等的注意,如今金山寺的主持老和尚竟柬邀公断此事,那些收到柬邀的,自然是要兼程而来,即使那些没有被邀请的,也闻风而至,赶个热闹。
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柳湘始而震惊,继而为之失措。金山寺主持宏光大师的功力,柳湘在金山寺曾经见过,当前武林能挟制宏光大师的人,看来尚为数不多。如今,宏光大师竟然不能等到约定的明年中秋之夜,显然是迫于无奈之为。这是何人竟有如此能耐,迫使宏光大师就范?
柳湘感到这事的严重,神偷无二既没有寻到,江南田舍翁又未与自己同行,只好自己单身独闯,参与这件为天罡剑图所引起的第二次纷争了。
据传说,金山寺所发出的邀柬,日期订在冬至这天,算来为期已属无多。柳湘只有新购一匹脚力,兼程南下。
一路倒是平安无事,在冬至的前一天,赶到了镇江。
柳湘安顿好马匹之后,心里正在思虑,是否要提前一天去金山寺探望宏光大师,以便了解这件事的其中原委。思之再三,决定提早过江,先到金山寺探听事情的真相再作打算。
意念一决,便离开客店,信步走向江边。
镇江,本来就是极为热闹的滨江重镇,如今遽然会聚这么多三江五岳武林好汉,更是人潮熙攘,无限的繁华。
柳湘仗着自己无人认识,毫无顾忌的穿街过巷,直奔江边。
江边,早就排开数十只渡江小舟,一字行列地排在码头附近,每条舟上,都悬着一面黄色的小旗,上面墨笔书写:“迎宾之舟”。敢情这都是金山寺准备迎接各路人等渡江之用,舟上此刻都是空无一人,静荡荡地陈列在江面上。
柳湘一见,心里暗暗道:“金山寺如此闻名天下的古刹,果然不同凡响,就凭这么多迎宾之舟,这份气派,就绝不是一般庙院所能办到的事。”
转而一念:“都是为了自己这半幅天罡剑图,使得这座闻名的古刹,也搅入红尘,惹上是非。”
柳湘如此一感叹,内心愧意顿生,越发觉得,这趟金山寺是非去不可。虽则自己功力与身望,都不足以插手这件事,当然更谈不上担当起这件事了,但是,如果让一位与事无关的方外长老,牵涉其中,柳湘扪心过意不去。
当柳湘决心渡江金山寺之际,又发现无一只可渡之船。柳湘的操舟技术,本颇为不弱,但是,面对着这一排无人之舟,也不能不告而取。
正是进退两难,无法解决的时候,忽然身后一声:“无量寿佛!”
柳湘止不住霍然一惊,心里闪电一转,想道:“江边无人,颇为寂静。我虽然心里在盘算着船只,却不致连身后来人,都浑然不觉。听这一声道号,分明就在身后两尺之谱,这是何人,功力竟如此之纯?”
心里虽然在如此盘算,脚下却立即点地一旋,退步旋身,留神向前看去,只见一位中年道长,飘飘然一身宝蓝色道袍,手执拂尘,立在眼前,大有出世脱尘神仙之概。
这位中年道长一落到柳湘眼里蓦然一惊,连忙一扑上前,跪伏于地上,口称:“晚辈柳湘拜见老前辈。”
中年道长拂尘一摆,含笑说道:“柳施主你还认识贫道么?”
柳湘在一股极大的柔劲一带之下,身不由已的站起来,恭谨地垂手应道:“老前辈对晚辈恩泽无边,晚辈如何忘记?”
中年道长微微一笑,说道:“此处虽然静寂无人,却不是久留之地,柳施主请随贫道来。”
柳湘急着问道:“老前辈远涉江南,是否也为这天罡剑图而来?”
中年道长微笑不语,转身沿着江岸而上,柳湘那里敢怠慢,也连忙跟在身后走去,一面心里暗暗忖道:“昔日在玄天观金雕双钩曲老前辈曾经言及,玄天观掌门人是历代掌门人年纪最轻而功力最高的一个,而自己在玄天观禁地,曾经也约略瞻仰过这位掌门人的功力,确是不同平凡。这次金山之会,自己势单力薄,正是发愁之际,玄天观掌门人突然莅临,正来得是时候。”
柳湘一面思虑,想是心神已分,不觉之际,已与中年道长相隔了有两三丈之远,赶紧一紧脚步,追赶上去。但见这位中年道长步履从容,飘然而行,柳湘此时为了追赶,已经是展开陆地飞腾的赶路轻功,这两三丈距离,却是追赶不上。
柳湘心里惊说道:“这是什么轻功,毫不作势,步履飘然,从容不迫,竟使人追赶不上!”
心里略一盘算,四顾江岸无人,便一提丹田真气,拧腰而起,身化点水蜻蜓,向前猛扑而上。
此时柳湘的功力,由于万年灵芝的功效,二上九华的结果,已经有长足之进步,如此举足之间,一个起落,都在两丈左右。
以如此轻功而言,在武林之中,已属上乘功夫,颇为不易,可是,尽管柳湘如此腾身飞越的追赶,依然落在中年道长身后,追赶不上。
柳湘忍不住朗声叫道:“老前辈请稍待晚辈一步。”
中年道长回身微微一笑,霍然停下身形,柳湘也趁时一晃身之际,落到中年道长身旁。
中年道长说道:“数月不见,柳施主功力精进良多,贫道徒然空担一把心事了。”
柳湘愧然应道:“晚辈资质鲁钝,愧无寸进,老前辈谬奖,晚辈汗颜无地。”
中年道长忽然遥指江心说道:“时不我与,你我且到江心再说。”
柳湘顺着手指看去,江心焦山矗立,与金山遥遥相对。中年道长说到江心再谈,想是指焦山而言。可是,此处没有码头,江岸无舟,如何渡过这一段颇为辽阔的江面?
此时,夕阳衔出口,金蛇万道,闪烁得江心万丈光芒。站立在江岸,几乎令人无法逼视。焦山已是荫于夕阳阴处,暮霭苍茫。
中年道长回首说道:“柳施主轻功颇佳,请随贫道横渡江面,对岸人烟稀落,便于谈话。”
柳湘一听,心里止不住一阵嘀咕,暗自忖道:“虽然我的轻功已具有相当火候,可是,要如此凌波而渡,还断无此功力。纵然施展一苇渡江的功夫,自己真力也怕无此耐劲。他不应看走了眼……”
柳湘正在暗自思虑,忽听得这位中年道长微笑说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柳施主莫等夜色浓时再渡长江,较有不便。”
话声一落,柳湘顿时觉得身形一轻,突有一股浮力托住自己,飘然向江面落去。
柳湘大惊,连忙借势一提真气,随着下落飘然而下。双足刚要一沾水面,顿时又觉到有一股冲力,挟持着自己闪电流矢之势,掠着江面向前。
柳湘这才知道是中年道长施展功力,携带自己过江。回首一顾之际,只见他神色不变,面含微笑,态度安详。一只大袖搭自己的腰际,擦着江面,贴近起伏滚滚的波浪,向前凌波踏水而行。
这种功力使柳湘为之咋舌,轻功再精的人,一旦携带上一个人,功力自然就要减半。这位中年道长携着自己,脚下毫无凭借,如此凌波而行,而且前进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设若不携带自己,不就可以凌空飞行了么?
自古传说至今,凌空飞行已被武林认为迹近荒诞之言,如凭一口真气,拔空十丈飞越河渠,并非不能!但是,凌空飞行那是神仙的事,凡人肉身,何能到达如此境界?但是,今天柳湘开了眼界。玄天观的掌门人能携带着自己飞渡长江,不是凌空飞行,如何能达到如此地步。
柳湘如此心里一路神驰,不觉双脚落实,原来已经到达焦山之麓。
刚一站稳身形,才看到江面有两块木板,顺流飘去,柳湘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方才这位中年道长是借这两块木板,飘渡长江,踏波而行。要不然柳湘还真以为是武林轻功,还有凌空飞行的境界呢!不过,就仅凭借区区两块木板,竟能飘渡长江,而且还携带着一个人,这份轻功,也要令人叹为观止了。
中年道长放下长袖之后,便转身直向焦山之巅而去。夕阳已坠,江风凌厉,明月初升,但见焦山一片迷潆,薄雾笼罩,极为幽静。
柳湘不敢稍作停留,全力展开生平所学,紧随在中年道长之后,向山之巅疾奔而上。
这一阵闪电奔驰,何消一盏热茶时光,柳湘已经随这位中年道长稳立在山之巅,迎风避月之处。
中年道长仰天轻轻喟叹一声,然后对柳湘说道:“柳施主!”
柳湘立即一躬到地,诚惶地说道:“老前辈为当前武林之前辈,对晚辈又有恩泽无边,如此称呼,晚辈愧不敢当。”
中年道长微露一丝笑容,说道:“贫道出家人,理应如此称呼,柳施主不必计较,日后自然又当别论。”
柳湘连忙当胸一拱说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也请道长示知法讳。”
中年道长拂尘垂胸前,两眼望着柳湘,说道:“贫道天遗。”
柳湘当时心里也略一回怀,似乎在武当派中没有听说过天遗道长的名号。要不是柳湘亲眼在玄天观见过,即使说出姓名,也不能相信他就是武当派的分支玄天观的掌门人。
天遗道长又说道:“柳施主请掣出灵蛇软剑来。”
柳湘一愕,慢慢地抽出灵蛇软剑,天遗道长伸手接过灵蛇软剑,微微地一抖动,嗖、嗖,两声,闪起两道光芒,灵蛇软剑像是一泓秋水,横在眼前。
天遗道长左手佛尘一背,口中说道:“柳施主请留意剑招。”
话音一落,立即见他身形晃动,灵蛇软剑慢慢地展开功式。
剑尖一点当胸,手腕微挫,上昂斜挑,足下前微弓,后微曲,一式“玉炉香残”展开了三十六式天罡剑法。
天遗道长一面慢慢地变招催剑,一面低声说道:“蹦腿进步,剑走中宫,震腕递劲,剑化‘孤星一点’,右腿横掠,塌肩拧腰,收肘回剑,剑走下盘……”
柳湘这才霍然而觉,天遗道长是存心把天罡剑法,传给自己。自从在玄天观禁地偷绘天罡剑图以后,一直未能得到机会演练,而且也只有按图摸索,剑法毫无所成,又导致剑图遗失,酿成武林震动的金山之会。究其原因,还是由于天罡剑法为武当剑法之精华,列为不传之秘,如此才引起人人注目。没有想到竟在这剑图之争的前夕,玄天观的掌门人,竟会翩然而临,亲授天罡剑法,大出于柳湘之意外了。
柳湘的天赋本来不恶,此时更是聚精会神,紧紧地记着天遗道长的一招一式。天遗道长练完十招,便收招停身,向柳湘说道:“你来练练看!”
柳湘接过灵蛇软剑,小心翼翼地把刚才自己所能记忆得住,一招一式的演练起来。天罡剑法为武当剑术之精华,也是当前武林剑术之正宗,所以招式不以花巧为主,而着重在内力之深沉以及变化的神妙。柳湘居然能够把这十招记得十之八九,演来头头是道。
当柳湘环步停身,灵蛇剑走旋风,演罢第十招“白鹤回喙”,收招掣剑,环胸一抱之际,天遗道长止不住在一旁轻轻地赞了一声,说道:“柳湘主记性超人,悟力尤强,最令人可喜的,潜力充沛,内力深厚,为习天罡剑法雄厚基础。不过贫道有一言冒昧敢问柳施主……”
柳湘对天遗道长一直执礼甚恭,一听此言,立即躬身应道:“道长有何教言,就请询问之当面。”
天遗道长说道:“柳施主初入玄天观时,武功颇为了得,但是内功修为未深入门径。此为一般年青习武者,所应有之现象,不足为怪。可是,以今夜情形视之,柳施主之内力,已抵得上十年面壁苦修,柳施主潜力犹未发挥尽致,否则功力当不止于此。敢问柳施主曾否有何天赐机缘,得遇何种灵丹圣药否?”
天遗道长这一番话,说得柳湘由衷敬佩,真是法眼如神,立即便把自己偶得万年灵芝之事,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天遗道长点头叹道:“柳施主福泽无边,才有此机遇,如此才不负贫道当初冒昧擅犯观律。”
说着话便立即取回灵蛇软剑,接着说道:“柳施主请留意以下的十招。”
天遗道长说完话,正待展开身形,柳湘忽然叫道:“道长请稍缓演练,晚辈有下情陈述。”
天遗道长微微一怔,凝视着柳湘,脸上略有诧异之色。
柳湘极其冷静,也极其肃穆地说道:“晚辈练完天罡剑法十招以后,霍然记取一事,必须陈明于道长之前。”
天遗道长微微一颔首,说道:“柳施主有何意见,贫道愿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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