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说话声音不大,可是每一个字都似撞击铜钟,入耳沉重有力。
抢出来的那两人,旋即收势停身,转面向上,刚叫得一声:“庄主。……”
已见大厅上走下一个中年人,摆手说道:“二位请稍待!”
说着走到大厅中央一站,两眼神光暴射,朝柳湘身上一阵打量,微微露出一些诧异,说道:“尊驾行为令人不齿,空负一身武功。”
稍顿,又冷然说道:“……但要在书家庄撒野,只怕仍难讨好。”
柳湘一见此人现身,便断定他是书家庄的庄主,名震潜江一带的八卦手书全,不禁仔细留神打量。
只见这位书全,约莫四十余岁,生得精壮有力,英气勃然。细眉大眼,两边太阳穴坟起多高,眼神凌厉惊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身具精湛修为的内家好手。
柳湘佯装不解,冷然问道:“怎么!书家庄就是如此待客么?”
书全微笑点头说道:“书家庄敬重的只是侠义武林同道,像尊驾这种不仁不义之人,书家庄如此对待,已算客气。”
说着转身朗声说道:“尤二弟!先以你三十六路玄坛鞭法,领教这位柳兄。”
姓尤的汉子应声而出,闪身一掠,落在柳湘面前。
书全突然喝道:“尤二弟!鞭下不必留情,你要讨回你大哥的血债,并替明秋声老庄主雪恨,为武林除害!”
柳湘这才看出,这位应声而出的尤二弟,就是火烧老梅树破庙那天夜里,和自己交手的那个矮个子。
柳湘顿时冷笑一声,伸手一拍腰间,灵蛇软剑颤巍巍的向前一指,说道:“书全!你休要含血喷人。明秋声老庄主究竟伤在谁手,你也不曾看见,如何就断定是我?倒是你,枉自称雄一方,却暗施魑魅伎俩,明偷暗劫,算计于我,算是那门子武林侠义?说来也不怕害羞。”
柳湘这一番把书全骂得脸皮发紫,两眼圆睁,正待发作,那边黑虎神鞭尤杰早就不耐,竹节钢鞭一横,说道:“姓柳的!我说过要在这里和你见个真章。你接招吧!”
竹节钢鞭一抖,一式“电殛玉顶”,挟着一股劲风,闪电砸到!
柳湘此时功力,与三天前,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一见钢鞭砸到,鼻孔里不屑地一声冷哼!偏头、错肩、旋腰、滑步,全在一瞬眼之间,同时右手灵蛇软剑一挽剑花,叱喝一声:“看招!”
人却不进反退,落到尤杰左边。
黑虎神鞭尤杰是书全的心腹好手,功力极为不弱。那天在老梅树破庙后面,钢鞭一出手,锁住兵器,柳湘灵蛇软剑立即脱手,即可证明。目前柳湘固然已非吴下阿蒙,但对黑虎神鞭尤杰,也断非数招之内,可以收拾。
“电殛玉顶”招式虽属平常,威力却具特别威力。
柳湘不进反退,虚喝卖招,尤杰却一声不响,竹节鞭随招化势,鞭走盘旋,左荡“力扫五车”,直戳“黄龙舒爪”,一虚一实,两招并起,人疾鞭闪,如影随形,疾取柳湘前胸“玄机”、“七坎”两大主穴。
竹节钢鞭带钩怀刃,鞭演判官笔式,认穴准确,出手如风,确不愧是八卦手书全手下的得力臂膀。
柳湘仗着身法快疾,不和尤杰重家伙硬接硬碰,灵蛇软剑快如飘风。没有料到这黑虎神鞭尤杰除了一路玄坛鞭法诡谲无比而外,就是轻功方面,也是不弱。
尤杰两招递到,柳湘这才暗暗一惊。吸胸、错步、拧腰,叱喝一声:“来得好!”
他心知不能善与,反而豪气顿生,意动功力,劲贯剑刃,展开师门剑法,欺身直进。
顿时剑起重重剑幕,光芒暴涨,呼呼风起,潜力汹涌如潮,从剑尖直涌而出。
黑虎神鞭尤杰一见柳湘一轮疾攻,闭嘴一声闷喝,钢鞭一紧,鞭影如山,迎头盖顶而至。
卅六路玄坛鞭法,果然威力不凡,立即将柳湘攻势遏住,而且逐招抢尽先机,咄咄逼人。
柳湘剑法不如尤杰鞭法,但他此刻内功精进,真力充沛,每出一招,劲道奇猛,灵蛇软剑已被真力贯透,唰唰锐不可当。如此两方,扯了一个平手。
转眼卅招过去,双方各自勇气倍增。
尤杰边战边想,玄坛鞭法乃化少林一百另八手少林杖法,去芜存英而成,近十年来武林黑白两道,鲜有对手。今朝竟被一个不知名的少年,缠斗卅招不分胜负,真是令人不解。
柳湘也自心想:自从异人暗传内功,功力精进数倍,如何竟连一个书家庄的地头蛇都制服不了,还谈什么快意恩仇?
两个人各自心里不服,各自吐气出声,尽施绝学,顿时只见剑光鞭影,疾风呼呼,周围两丈之内,沙石为之齐飞。
双方一拚上命,转眼又是十余招过去。
黑虎神鞭尤杰情急气生,钢鞭刚化去柳湘的一招“燕剪翠帘”,就势钢鞭一沉,挫腕回肘,疾似闪电横扫柳湘腰眼。
尤杰这一招因势利导,神妙无比,而且出手之快,令人目眩。
柳湘灵蛇软剑被尤杰卸劲一荡,右胁门户大开,心里刚叫得一声:“不好!”
尤杰钢鞭已经疾扫而到,眼见劲风沾衣,欲闪无及。
柳湘咬牙拧腰斜收五寸,右手长剑疾收下磕。
灵蛇软剑虽说是玄天观镇观之宝,可是到柳湘手里,一直没有发挥威力。而且柳湘一直认为灵蛇软剑,不宜硬封硬架,软兵刃,多少要吃些亏。
此时逼于无奈,明知灵蛇软剑无力,磕下去也未必能稍止尤杰钢鞭威势,但是,如果不磕,岂不更糟?
岂知灵蛇软剑刚一触及钢鞭,呛啷啷一阵响,尤杰手里一轻,竹节钢鞭已只剩下半截。
尤杰和柳湘同时一怔,望着地上半截水磨纯钢的竹节钢鞭,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灵蛇软剑碧玉鞭”,同为玄天观镇观之宝,岂是凡兵。这灵蛇软剑真是断金切玉无坚不摧,只不过柳湘当初内功不厚,劲道不能及于剑刃,从不敢硬封硬架,空有此一神兵在手。如今服过灵药,内功精进,劲透剑尖,一架之下,尤杰的钢鞭如何不断?
双方这一怔,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柳湘一招得手,得理不让,长剑一挽,一声长笑,剑演“分花拂柳”,迳取尤杰面门。
尤杰心神一分,对方长剑已至。急切间只好用手中断鞭迎面一架。呛啷一响,钢鞭又短一截。
柳湘回肘收剑,冷笑一声,说道:“玄坛鞭法不过如此,再换掌法如何?”
黑虎神鞭尤杰小半截断鞭在手,怒气顿生,顺手一扔,双掌交胸一错,滑步欺身。暴喝道:“小子休要张狂!今天和你拚了。”
柳湘冷笑连声,说道:“小爷掌下败将,还敢称雄么?”
沉气稳桩,凝神蓄势,右掌立胸,左掌一圈,“呼”地推出一掌。
忽然大厅上有人发话说道:“尤二弟请稍歇,待我领教柳壮士几招!”
柳湘闻声知是八卦手书全出手,成心硬拚一掌。原式不收,暗加功力二成,两股劲道一激,“蓬”地尘土飞扬,柳湘身形晃了一晃,赶紧气沉丹田,挫腰收势,勉力拿稳桩步。
八卦手书全可不同了,吃亏在抢身上前,凌空发掌,掌风一震,立即血气翻腾,眼冒金星。腾、腾、腾,一连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立势,稳下身形。
八卦手书全本是少林派俗家弟子,一百另八手罗汉拳,深得少林真传。年轻时期,闯荡江湖,自悟颇多,化拳为掌。一百另八手使来,风雨不透。对敌之人每每头晕眼花,如入八阵图中,莫辨东西南北,因而博得八卦手的名号。中年以后坐守潜江家园,威名震慑江淮一带。今天出手就栽在柳湘手里。叫他如何不气不恨?
当即冷笑一声,说道:“尊驾果然不凡,怪不得明老庄主会伤在你的手下。”
柳湘最痛心的就是明秋声老庄主之死,自己冤莫能辩。书全如此一提,正触痛处。他吊客眉一挑,冷言相对说道:“书全,叫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偏要妄加臆测,今天不叫你溅血庭前,你也不知道厉害!”
书全是何等人物,那里能听这种语言。一时按捺不住,仰面一阵长笑。倏然一顿,戟指说道:“姓柳的!书全何许人,岂能看你如此猖狂,亮剑吧!十招之内,不叫你撒手横尸,书全从此隐姓埋名!”
其实书全何尝不知道柳湘功力浑厚,是个难斗的人物,但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书全如果就此忍气吞声,江淮一带岂还有他立足之地?
当下向厅上一抬手,嗖、嗖两声,飞来两道银光,书全伸手一带,一手一支纯钢雪白虎牙笔,当胸交叉斜指,凝神而立,喝道:“姓柳的!进招吧!你家庄主让你三招。”
柳湘面对这两支雪亮的虎牙笔,知道书全是点穴能手。这虎牙笔长不足两尺,略呈弯形,外带刀刃,可当判官笔点穴,也可当蛾眉刺削人,江湖上有道是:“一分短,一分险,一分长,一分强。”书全能使这对奇门虎牙笔,手上功夫,也可料到一斑。
柳湘想到腰中长剑是断金切玉的宝物,胆气一壮,当下连话都懒得答上一句。丧门眼一翻,霍地垫步腾身,踏中宫,走洪门,欺身直进。右手一拍腰际,灵蛇软剑唰地一声,随着身形掠起一道光芒,一式“日落边陲”,迎头盖下。
书全没想到柳湘说动手就闷声出招,倒是霍地一惊。
行家出手,不慌不忙,虽临危亦不乱。他知道柳湘手里是把宝剑,不敢用虎牙笔封架,剑到临头,猛然屈腰蹲身,人化扑地旋风,左脚点地一弹,卷地一闪,早就避开数尺。
柳湘知道书全功力不弱,自己一招占先,那肯放过机会,晃肩拧腰,如影随形,剑走“拨草寻蛇”,紧逼而上。
书全一着失去机先,那里还敢大意。身形暴起,腾空数尺,让开下盘一招。
手中虎牙笔兜风一分,左插右点,全力抢攻。
柳湘塌肩、收肘、挑剑、灵蛇剑挥“大火烧天”,搅起斗大剑光,连封带迎。
书全不愧是经验老到,功力浑厚的高手。虎牙笔招式未老即收,飘身落地,一声暴喝,双笔疾抡,一百另八式八卦罗汉掌,化作虎牙笔招,八方风雨,四面齐攻,顿时抢回机先。一双虎牙笔,点、扎、削、刺,招招毒辣,式式惊人,灵蛇软剑欲削无门,顿被压在笔风之内。
还幸亏书全对于柳湘手中剑,尚有几分顾忌,招式未到即收,否则,一百另八式虎牙笔法,不出廿招,柳湘真的要撒剑横尸。
柳湘功力深厚,苦于剑法不如人,只落得遮挡闪避,剩下招架之功。
书全眼见自己一双虎牙笔,已经逼得柳湘步步后退,心里暗喜。忽然双笔一分,故意卖个破绽。柳湘一见有机可乘,长剑乘虚直点前胸。
书全大喝一声:“小子!撒手吧!”
只听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两下人影一分。
厅上众人定神看去,柳湘长剑并未撒手。书全也退在一旁,两个人中间,多了一个鸡皮鹤发,手执锄头的老农。大家都不禁为之一愕。
柳湘首先发现这个遽然现身的老农,正是在老梅树田野中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不禁呀然出声,怔在一边。
老农先对柳湘点头笑了一笑,复又转面对八卦手书全拱手说道:“书庄主!老朽迟来一步,险险酿成一场误会。情急冒然出手,还望书庄主大量海涵。”
书全心里一震,抢声问道:“老前辈敢莫是江南田舍翁朱老前辈?”
江南田舍翁朱一飞拱手说道:“老朽不敢当庄主如此称呼。”
书全连忙一撇手中双笔,抢步上前,一躬到地,说道:“老前辈侠名,武林之中,如雷贯耳,晚辈不知,多有冒昧。”
江南田舍翁连称不敢,接着回头望着柳湘,笑呵呵地说道:“怎么?还要打下去!”
柳湘此时才恍然觉醒,疾收灵蛇软剑,上前两步,行礼说道:“弟子愚昧,不知师伯驾到!”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着,伸手一扶,说道:“起来!起来!我这做师伯的未曾与你见过面,怎能怪你愚昧。幸亏你师父还告诉过你有我这样一个师伯,要不然!呵呵!倒是要费一番口舌了。”
江南田舍翁再转头对八卦手书全说道:“书庄主!我这师侄因为血仇在身,杀孽太重,行为难免失之过激。有开罪贵庄之处,老朽先向庄主告罪。庄主如能开一线之恕,老朽方好讲话。”
八卦手书全虽然没有见过江南田舍翁,但对江南田舍翁的武功和为人,岂有不知之理?江南田舍翁如此一说,那里还好表示异议,连忙说道:“老前辈有话尽管吩咐,晚辈自应聆教。”
说着举手肃客,请江南田舍翁到大厅里坐下。
旁边众人都有气不愤之慨,怒目横视着柳湘,尤其黑虎神鞭尤杰,对柳湘有杀兄断鞭之恨,更是恨不得将之生吞,无奈碍于庄主,只好眼喷怒火,咬牙切齿。
江南田舍翁看在眼里,心里暗暗为柳湘担心,乍出江湖便如此遍树仇敌,自身又有血海深仇待报,如此冤结重重,何时得了。
八卦手书全让坐已毕,拱手问道:“朱老前辈有何教言,晚辈洗耳恭听!”
江南田舍翁呵呵笑道:“庄主明人,老朽何庸多饶唇舌。敝师侄面透凶狠,秉性冷峻,均是事实,只是尚不至滥杀无辜。否则,即使武林同道如庄主者能高抬贵手,老朽师弟也不能放过。明家庄明秋声老庄主,以垂老之年,死于非命,令人为之扼腕,然而,老朽深信绝非敝师侄所为。”书全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说道:“老前辈武林高人,一言九鼎,晚辈信得过就是!”
书全话犹未了,厅下有人说道:“如此敢问朱老前辈,明老庄主之凶死之时,姓柳的站在身旁,并无第三者。明老庄主死后,姓柳的潜逃老梅树,隐身破庙,不敢见人。如非心虚,何至如此,老前辈对此能否有以教我。”
书全朗声叫道:“马大哥!请勿多言。”
江南田舍翁点头呵呵笑道:“这位不是辽东一叟高足马衡马兄么?马兄所询各点均有见地。只是请马兄相信一点,老朽朱一飞绝非袒护师门不肖弟子之人,敝师侄柳湘如有此事,不容马兄指责,老朽早就逮归九华,治以家规了。”
书全拱手说道:“老前辈!我马大哥心直口快,老前辈幸勿见怪。老前辈清誉满天下,晚辈何能不信?除去此事,老前辈尚有何教言?”
江南田舍翁一伸拇指,笑道:“庄主不愧明人,老朽佩服。这第二件事,说来尚希庄主勿见怪。敝师侄无意得来天罡剑图,关系他本身修习武术事小,牵涉到门派纠纷事大,天罡剑图为武当派不传之秘,武林中人追求欲得之宝,一旦由敝师侄遗失,而引起一场武林纷争,敝师侄担当不起。庄主因误会敝师侄恶行于前,才伸手夺取于后,并非有意占为已有。庄主念在消除武林纷争,看在老朽薄面,可否将该半幅天罡剑图赐还敝师侄?”
江南田舍翁在武林中是有名好好先生,遇事笑呵呵,难得皱一次眉头。可是这一席话,却是说得平和中透着凌厉,面面俱到,无隙可击。
八卦手书全微微一皱眉头,旋即两道细眉一挑,轻声笑道:“老前辈嘱咐,晚辈敢不遵命!”
稍一停顿,立即又收敛起笑容,肃容说道:“天罡剑图为武当不传之秘,为当代剑术之正宗。晚辈有一点不明,尚请老前辈指教,令师侄并非武当派传人,如何能得到此一秘图,如系来路不大光明,有道是:不义之财,见者有份。令师侄偷绘天罡剑图,晚辈取之亦无不当之处,老前辈以为然否?”
八卦手书全倒不失为是个好人,只可惜他爱武如命,一旦得到拳经秘笈之类,占有之心顿起。在他认为柳湘以一个非武当派嫡传弟子,能获“天罡剑”图,显然不是得自正当,才生劫夺之心。
江南田舍翁呵呵说道:“庄主话倒是至理,只是有一点庄主未曾了解,敝师侄之所以得到天罡剑图,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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