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眉老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且随我来。”
关彤双手一背,大步随他而去,这边莲花院中,自有职司的僧人前来清扫,万佛令牌从此又完了一劫,身归少林了。谁也料不到使它重归少林的缘因竟是为了岳君青的一句激将!
关彤与长眉方丈并肩而行,少林寺一干高僧俱皆随行在后,又在寺中穿行了半晌,走到寺门来。其实所走的路径便是来路,关彤早已熟记在心。他暗地奇怪,等何方丈又把自己往回头,但又不便言语。
待走到大门前的阶上,只见宽广的大理石场子上密无一人,关彤听得老禅师发出一声佛号,他由高高的阶石上望去,只见左面的墙后,分别走出了两列僧人,都低头疾走,转眼之间便合成了一个圆圈,却又忽然分成八段,然后从前面林子中穿出了另八列僧人,分别插入了行列,便成了一个一百多人的大阵,外围是一个正八角形,却在每一角上都有一条向里的直线行列,分别面向阵心。
这一百零四个人俱皆手执长剑,只见一百零四道剑支的光芒在旭日下闪耀着,摄人心魄。
长眉长老扬声道:“白老檀越可是施主下的毒手?”
关彤目眉不离那剑阵,一面微微点头,好象毫不在意似的。长眉长老乃是少林寺的百虹方丈,他何等涵养,便扬指道:“白老英雄是少林俗家弟于,施主可有耳闻?”
关彤大声道:“难道只许少林门下伤人不成?”
百虹方丈微微点头:“但是施主已送还万佛令牌,恩仇两抵,这罗汉剑阵今且撤下,至于金钱参的事,敝寺确有一枝,但可要看施主的能为了。”
关彤冷冷地道:“何妨让在下见识见识这罗汉大阵?”
言下大有来者不惧之意。
百虹方丈暗道挫挫他的锐气也罢,便道:“慈通,慈顺,慈安,慈祥,你们四个去押阵。”
四个老和尚领命去了,关彤正要动步,百虹方丈一拦道:“施主且慢,这阵法甚是复杂,姑且让他们演一遍给施主看看。”
原来百虹方丈端的是得道高僧,并不愿少林寺留下以众凌寡的恶名,先前是因为白玄霜的一条人命,才备下这一百零八罗汉大阵,但现在形势突变,既已声明了恩仇两抵,自然要改变态度。
百虹方丈有他的苦衷,但关彤又那里晓得,他天性凉薄,除了青蝠剑客之外,便没有喜爱过别人,他心中暗道:“老和尚你可别假惺惺,我关彤不吃这一套!”
但是他只是冷笑了两声。
百虹方丈庄严地举起了右手,然后迅速地在下一落。
于是,外围的八列僧人迅速地旋转了,绕着阵心的旗杆。
于是,极整齐地哗地一声,一百零八把长剑在天空中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案,随着阵法的运转,划出了不同形状及不同角度的圆弧,—一地划向了阵心的假想敌——石旗杆。
每一剑,每一步,都含有千万个变化,如果敌人有任何反击,都会象波浪似的,迅速地传到了其他的各处,者阵法随之有产生了一个新的运转。也就是每一次反击都会引起一连串由其他各处产生攻击。
这是武学中的极致——以“群为攻守的据点。一百零八支长剑就好象上百零八个紧紧融合著的心一样,使敌人找不出一丝漏洞。
青白色的光同笼罩着大理石的场子,其是泼水难入!剑光霍霍,使人看上去,觉得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件青白色的外衣,天空中也变成迷迷朦朦的青白色。
时而在剑阵之中,扬起了此起彼落的一丝剑芒,射向场中的假想敌。”
忽然,这老和尚轻轻一吼,关彤只觉得他的声音仿佛一丝寒星,直穿入自己的心里,不由一个寒噤,他斜眼一看老和尚,但百虹方丈好似没事似的。
这时场中花喇一声,一百零八支长剑都入了鞘,关彤以为剑阵巳完了,不料那整齐的队形忽然散了去,变成每七八人为一列,后面的人把手附在前面的背上,见得四个法师各自一举手,这数十列僧人的第一人又都纷纷拔出了长剑,然后各队都以迅速无比的身法,在场中穿插奔走,有时直冲,有时旋转,进退有序。关彤暗下留意,竟看不出其中有任何规则来,心中不由大疑,暗道:“莫非少林僧人要找我不成?”
忽听一声呼哨,一干僧人迅速围成了二个同心的大圆圈,最里层留下四个慈字辈的禅师,只见每个僧人都纷纷以手掌相抵,把数百人的功力聚在两个圈子上,只见四个法,两进两退,每一招都是极为厉害的招式。每当两人一退,则身后的和尚便出一掌轻按禅师的背心,而禅师进攻时的力道,不啻集数十高手于一身,真是威猛绝伦。但这种打法,大家都极耗其力,因为不绝地总有两个需要大家加力,待得十五招后;后面一圈的和尚,纷纷以掌抵前圈和尚的背,前圈和尚动作虽不变,但已不自出力,不过是以身为桥梁,将真力带交四个禅师罢了。再过了十五招,又轮到后圈的休息,如此集一百零八人之力。作长期的车轮战,功力再强的对手,便是大罗神仙,也绝无幸理。
须知天下武者,若论个人功夫,当推武林七奇和范萧之辈,但以“群战”,仍以少林为第一,因为群战的配合极难,若非用百十年的功夫来研究,便不能谱出一个上乘的障法来,况且除了做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之外,也凑不出如此一个大阵来。
青蝠剑客一生啸傲江湖,首阳大战中曾力挑武林七奇,但也是先后为战,并不是以一敌七。当然,错非他已练就了“拮长补短”的内家功夫,能愈战愈勇,即使是车轮战七奇,也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青蝠并没有对付大阵的经验,其实够格与他相争的人,也决不会用群攻来取胜。关彤一时不能破去此阵,只因罗汉剑阵是少林镇山之宝,集数百年武学之精华,关彤虽是秉赋特异,但在急切之间,骤遇之下,那能信手破之?但饶是如此,他早已把阵法的精要默记在心了。
他嘲声道:“老和尚,今日破你这罗汉剑阵并不难,但就怕天下笑在下不是英雄!”
百虹禅师微微一笑道:“只怕又要作贱了敝寺的圣物吧?”
关彤不料老和尚端的厉害,已看穿了自己的心意,便冷笑一声道:“和尚听着,三月之后,关某誓必再登少林,破此罗汉大阵!”
他说话时的态度是何等的傲慢!
百虹大师轻轻一击手掌,刹那间,偌大一个剑阵迅速停了下来,众僧人都纷纷转身,面对着老禅师立身之处,百虹大师朗声道:“今日关施主手下留情,还不称谢?”
众僧人听得老和尚这般说法,都如坠入了五里雾中,只因这套阵法真是泼水难入,关彤纵有通天之能,也不能轻易化去,但百虹禅师又绝不打诳语,一时不知所措,只因言谢这狂傲无此的少年,就是有违方丈之命,但若谢他,大家心中硬是不服。
关彤仰天哈哈大笑数声道:“诸位大和尚听着,若是在下置身阵中,便飞上了旗杆,割断了绳索,执著断绳,据高临下飞掠而攻,或者由如此高度一跃而下,使能脱出此阵,请问诸位又能拿区区奈何?嘿嘿!”
众和尚一听,都暗道一声不好,只因如此一来,只有砍断旗杆一法,但尽管如此,也不易做到,因为他藉着绳子乱荡。大家都必须近那旗杆不得,况且此乃少林圣物之一,少林弟子又那能自己动手砍掉?
这名闻天下的罗汉剑阵的本身,绝对无懈可击,但因为地方安排得不得当,竟被关彤三言两语便把诸少林高手窘倒了。这又必定是大出当年设计阵法的人的构想之外的了。
百虹大师笑道:“至于金钱参的事……”
关彤心中暗暗紧张,不知少林方丈下面是什么话。
忽然有一人大步自门后转出,朗声道:“师父,这狂徒交给弟子便了!”
关彤听那人口气甚傲,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暗惊少林素来涵养高深格著称,那来如此无礼的和尚?不禁把视线投向来人,只见那和尚长得甚是挺以,倒有燕赵豪侠的气态,而且似甚相识,仔细一看原来竟是前日在洛阳城中,关彤在路上所遇到的那人。(详见续第二集。)他的打扮倒汉有改变,只是手上少了一条百来斤的熟铁禅杖。
旁边站着的监寺老和尚忙叱道:“智伯,谁要你多说话!”
关彤一惊,原来行脚僧智伯便是他!怪不得岳君青夫妇都十分钦佩他。
他人素来是比较急燥些,所以一年中了倒有三百日在外面去游,其实寺中除了方丈外,上下于人只怕要以他动力最深了,当年他仅十七,便能闯过少林寺考验子弟的罗汉堂。
因为是以师兄代师父传艺之外,他便不服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管教,这回方丈怕他闹事,便派他代监寺看守藏经楼,不料他耐不住,又闯了出来。
他一瞪眼大刺刺地哼了一声道:“我便是不服!”
关彤冷笑了一声道:“那就试试看!”
百虹大师叱了智伯一口道:“智伯,还不快把金钱参取来。老纳自有主意!”
智伯见是百虹大师的法谕,只得进去了。
百虹大师见他离去之后,方才缓缓地走到墙角处,只见一片青翠的山谷,下面有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村子,许多如豆腐格子似的田地。但其中有一大部分都荒废了,见不到一丝绿色和水纹。
百虹大师语重心长地道:“施主是胡人还是汉人?”
关彤本已被他的表情给弄糊涂了,在他心目中是只有仇恨的,这时一怔道:“难道大师以为在下是金人鹰爪子不成?”
他口气中对百虹大师已有了三分尊敬,但这句话中不满的成分仍颇多。
百虹大师用手一指脚下的大地道:“那你能忍使上国衣冠入于胡奴之手么?”
关彤在这凛然大义的话指责之下,心中真是羞愧交并,不论青蝠剑客和他,都只是勇于私斗,怯于公敌呀!他开始觉得仁者的大勇了。但他仍强自镇定地道:“大师又岂能脱身四大之外?”
他是明指百虹方丈自己也没有什么作为,老和尚闭自长叹了一声,信手往少林那千墙百廊的楼阁一指,顿足凄然地道:“靖康耻,犹未雪,犹未雪呀!”
关彤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因百虹大师是少林方丈,岂能逞一时之快,而危及全寺上下数千条生命?但关彤是孑然一身的,他应该为民族奋斗,抵抗金兵的。
师仇,国耻。私愤,公敌。不停地在他心中搅拌着,他沉默了。
山风透入了宽大的衣眼,使人有清凉的感觉,百虹大师和众僧默然地监视着锦绣般的山谷。
忽然,山谷中响起了一声长长的清啸,山谷下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闻声而交换一个会心的目光,中间一人沉声道:“咱们快赶上山去。”
于是云雾自山谷中升起了,龙虎相遇,必定是风云际会的!
关彤凝视着冉冉升起的云涛,静静地凝听着山谷中反射来的自己的啸音尾声,他嘴中缓慢而庄重地一字一字地道:“天幸关某能报却师仇,然后必不敢忘大师的教诲。”
百虹大师缓缓地转过身子来,眼中含着一粒泪珠,那是国恨家仇的血泪!
周遭的气氛宁静极了,一百多个人都连大气也没喘一声,忽然,有一个在关彤身后冷冷地道:“有能耐就拿去。”
关彤没等他第六个字说完,自己迅捷无比地转过身来。右手轻灵地伸出去,百虹大师猛喝一声道:“智伯不得无礼!”
但是关彤的手已落在盛金钱参的盒子上,而智伯的嘴间挂上了一丝鄙然的冷笑,冷静无比地看着关彤,右手仍不放松,也轻轻地托住了盒子。
关彤的左手一落到盒子上,猛觉一股无比的潜力在拉着他住前倾跌。他微哼一声,运劲一抵,竟然不相上下,那盒儿无声无息地夹在两股极为巨大的无形力道之下,因为双方都用的是虚空传劲的功夫,反而似极平常地拦在智伯的手掌上。
两人各自暗用内力,但神色间却愈来愈郑重了,大家都巳消去了傲然的态度。
片刻之间,智伯的额上已现出了汗珠,但关形的头上却冒出了真气,两人的力道一次比一次强,但总是难分上下。
众僧,包括百虹大师在内,此时都得住了大气,密切地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此时若非是双方同时松开劲道,否则稳落个你死我伤。
依百虹大师的功力,勉强可解开他们,但难免会伤及一人,若伤了关彤,天下人都会以为百虹大师拉偏架了,这是他迟迟不敢下手的原因。
那墨黑色的铁盒子,渐渐地变得通红了,两人手上的汗珠,遇到了红红的铁皮,都纷纷化成了真气,发出了吱吱的怪声。
关彤只觉对方力道一窒,知道他是吃了姿势的亏,因为自己是由上住下压,而百智和尚是由下往上托的。
他心中暗喜,储藏在掌中的力道,正要源源发出,忽然。他心中起了一个想法我关彤是何等人物。我岂能占姿势上的便宜而伤了这和尚?
他硬生生地把将要发出的力道给收了回来,百智和尚奇怪地望了他一眼,但百智和尚的危机巳过去了,他仍返回了平衡的均势。
关影只觉对手反攻的力道甚猛,身子微微一沉,又加了几分力道,那盒子本已缓缓上升,此时又停了下来。
百虹大师见得互等情状,知道更是耽误不得,愈拖下去愈难解了,他信手往身后一伸,早有一个僧人拔出了戒刀,递了过来,百虹大师把刀面平行着盒合,迅速伸了过去,口中大喝一声道:“两位松劲!”
几乎是在同时。呼的一声,一物自屋外飞来,却比闪电还快,只听得夺的一声,巳自插在红泥墙上。
那是一而陈旧的小旗,织锦的底,铁灰色的骏马在旗帜上书蹄欲飞。旗杆上的明珠在日光下真是耀人心眼。
面虹大师刀子去势一窒,脱口惊呼道:“铁骑令!”
这三个字不啻一声响雷,僧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异样的心情,关彤和百智同时轻喝一声,切断了源源不绝的力道。
百虹大师戒刀一杨,铁盒子已自黏在刀面上。
关彤冷冷地转过身去,仰首望着云天,于是,刹那之间,青蝠剑客的病老之躯在他眼中浮现了出来。
喃喃地对若干际的青蝠的幻影道:“师父助我。师父助我!”
少林众僧一齐往林中望去,只见里面稳稳走出来了四男一女——一方,卓方,君青夫妇。还有一个是谁?他便是近八年来名震中原的岳铁马的长子——一岳芷青。
关彤头也不回,大声道:“林中还有那位朋友,怎么不肯露面?”
原来关彤何等机灵,他早已听出林中有一大堆人,不过他以为是岳家的帮手,或者是萧一笑那群抗金的志士。
卓方嘴快地道:“哼!难道不是阁下的朋友不成?”
原来岳家兄弟也在一路上早巳发现了那些人,他们却不知关彤是青幅的弟子,还以为是金人的爪子,存心来挑少林寺的梁子来的,所以芷青一得到了消息,便决定先不去开封而赶到少林寺来了。
,忽听得哈哈一声长笑。林中陆陆续续走出了三四十个人,为首一人金袍玉冠,身穿胡服,竟是一个金国的王爷,身后杂着一批汉子,有胡人,也有汉人,但却一式穿着胡服,其中还有几个浓眉大眼的和尚。
芷青一看到这批异服胡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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